第35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前腳走出雲華殿,小姐後腳就覺得不妥,但想着皇上難得好眠,是以不讓下人通報。還說皇上去了也幫不上忙,現在三人皆平安,小姐已經睡下,皇上要不要……”

話未落地,端木朝華已匆匆套上鞋把碧珠丢在後頭,徑自往雲華殿去了。

看到阮千千面色平靜地睡着,就像下午離開時那樣,只是腹間少了一塊隆起。端木朝華本意是要把這丫頭弄起來好生訓斥一頓,生孩子這樣的大事,竟特意把他支開,什麽叫做皇上在這兒也幫不上忙,他好歹應該成為她的精神支柱吧……

聽說那個林少庭都被她叫來了。

謝非青也在。

她倒是不把師門中那些師兄弟當外人,偏偏把他這個夫君當成外人留在寝宮,孤零零地,睡午覺!

但看她面色舒展,睡得十分惬意,端木朝華的心軟了一地。摸摸她的臉,一絲血色也無,戴着護額的樣子還真醜,手指膩在她臉上,一時半會兒竟移不開。将鞋襪脫去,端木朝華特意在火盆兒上把自己的手腳都烘暖一些,才掀被縮進去,輕輕把她的手抓過來放在心口上,他像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寶貝一般,懷裏揣着竊喜,胸口到喉嚨口都是一股子興奮亂竄的熱意。

那兩個皺巴巴的小東西他看到時已經安分不少,聽說剛落地那會兒張牙舞爪得很,雖然手指甲片兒根本沒有殺傷力,嘴裏也只有粉嫩嫩的牙龈,半顆牙都沒有,而且一點會長出牙齒來的跡象都沒有……

他挨個兒抱着看了看,就讓奶娘抱下去了。

這會兒靠着阮千千柔軟的肩,鼻子對着她的手呼氣,兩個人之間熱烘烘的,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腮上嘟出來滑不溜丢的軟肉,她無意識偏過頭去,又被扳回來。

屋外簌簌落起雪,端木朝華困頓地打個哈欠,睡意未絕,一只手橫過阮千千肩頭,一只手捏着她的一雙手,沉沉睡去。

狹窄的山路間一架馬車搖搖晃晃地颠簸,車內的主子幾次叫停車,下車吐,吐幹淨即刻上車命人繼續趕路。

這一路慢不得,眼見着西陌國境已不遠,長生猛拍拍自己的腿,惡心勁頭被痛勁兒壓下去一些,挑開簾子垂眼見馬車輪子深陷在雪坑裏,妥協一般長吐一口濁氣,“停車,等車隊趕上來休息一晚再走。”

見他走出車,侍從立刻将大氅披上他的肩頭,被主子狹長的異色雙目一瞧,低下頭去。

長生仰頭望了望天色,天色已晚,吩咐車夫将馬車拉到路邊,隐在樹叢裏,自個兒在雪地裏踩出嘎巴嘎巴的聲音,他的鞋底不髒,雪被踩松後化得像泥,沾一星半點灰就顯得髒。

他滿意地看看,走進樹叢鑽進車裏,沏茶的雪水已經煮好,茶香淡淡地染滿整個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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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時候車隊趕到,一行人在野地裏刨幾條蛇就着車中帶着的香料烤熟,幹糧也還足夠,吃飽喝足各自回車上,拿毛毯一卷睡去。

夜半睡得迷迷糊糊的随從抹黑起來撒尿,被火光映得甩甩頭驚醒。

只見七皇子裹着個薄毯,懷中揣着手爐,一個人坐在火堆旁拿樹枝把柴火撥得荜撥亂響。頭發沒束,披在尖削細瘦的肩頭,火光映紅半張臉,是張巴掌小臉。不知是不是因為火光,照得嘴唇格外紅潤,随從吞咽口水的聲音在只有幹柴燃燒聲的夜裏格外明顯。

七皇子掉轉頭瞟她一眼,什麽話也沒說。

随從卻吓得一激靈,藍色眼珠被火光映得似紅似紫,還泛着金光。怪不得別人說七皇子邪祟……

“好看嗎?”

男兒說話是文文靜靜的音色,生得五大三粗的女随從匆忙搖頭垂眼。

“不好看?”

她慌得擺起手來,擡眼見七皇子眼裏淩厲的神色,心頭一個哆嗦,這哆嗦還沒結束,喉嚨間一抹細微的疼,麻酥酥的癢痛。

再下一刻,她轟然倒地,脖子上一溜紅痕,長生冷漠的目光瞟都沒瞟上一眼,起身走過去,跨過随從的還溫熱抽搐的屍體,從樹上拔下沾血的金葉子,吩咐人将随從拉去樹叢裏丢掉,起身鑽進馬車,心中空落落的,空得有些喘不出氣的冷,和寂寞。

離開西陌也有一年多,即将踏上的故土,在這個靜得可怕的深夜,深深揪痛他早已麻木不仁的心。

☆、禍國(1)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從空無一人的官道上打馬而過,馬蹄聲濺落一地,藏青色鬥篷蓋住馬晉沖一雙眉,揚鞭策馬連跑三天三夜,人受得住馬卻受不住,每到一地驿站便換馬稍作歇息。敵在暗而他在明,心裏有所牽挂,自然察覺不到身體疲憊。

直到西陌京都城門下,亮出青玉虎頭兵符報明身份,提缰沖進城中,馬晉沖方才覺得有股酸麻的勁兒從腳上密密匝匝地爬上了腿,連着心口也有不舒服。

滾鞍下馬一頭栽進得了消息早候在曾經的西陌宮門口的朝顏懷中,惡狠狠一把抓落腦袋上蓋着的連帽,臉早被雪和汗打濕的泥灰抹成一道道深淺顏色。他抓着朝顏兩只胳膊的手用力有些發狠,見她緊蹙眉頭,咽了口唾沫緩一口氣方才說出話,“皇上命我來助陣,我自官道而來,當比躲在暗處那些小子來得早幾日。皇上說了,西陌皇室的家事,他不插手。”冷得哆嗦的手在懷中摸了老半天,才摸出兵符來,擱在朝顏掌中,用力捏緊她的手,馬晉沖咧嘴一笑,森森白牙整齊地露出來,又搖頭晃腦,“不行……我得先睡會兒……”

話聲剛落,腦袋一歪就歪在朝顏臂彎裏睡過去。

朝顏黑得似墨的眼靜靜看手中光滑的青玉,還有臂彎裏這顆腦袋,好半會兒才想起來,向西陌投降後,就是這個人将她押送進京,哄着不肯吃喝的她一路好歹吃點兒,絮絮叨叨念叨西陌百姓和一群先帝,否則這會兒早已無她。

但這人也曾拿繩子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地敲打掌心——

“你就是西陌的女皇帝吧,還想娶我們王爺做王夫,也不瞅瞅你西陌男兒是什麽貨色,我王爺又是什麽天上有的人物……你這一路可別給我找麻煩啊,王爺說了,要見活的。”

說完就撲上去把朝顏結結實實綁成了個粽子,她既然已經投降,就沒想過要逃走。偏這膽大包天的男人,不僅綁了她,還趁機占她便宜!摸了她的下巴不說,還輕佻地擡起她的臉,縱然被她惡狠狠地瞪着,還是眯着兩道狹長的目,輕飄飄地打量她。

“哎我說,你算我在西陌地境上瞧見過最好看的女人,你們這兒的女人簡直……”

飽含遺憾地搖搖頭,又搔搔頭,那男子走出帳子去,一面還喃喃道,“我操什麽心,我又不娶西陌女子做老婆……”

沒想到,今日再見。

朝顏既已想起,一把丢開馬晉沖,那人困頓已極,腦袋磕在硬邦邦的地上也只是哼哼了一聲。

将兵符收入囊中,朝顏看也不再看他,冷冷吩咐,“把這位大人帶到偏房,拿繩子一道道綁好,免得他睡不踏實……”

忽又回頭,“給我綁結實點兒。”

青玉虎符能調動北朔壓在西陌邊境的邊防軍隊,端木朝華派馬晉沖來,就是派給她一員大将。燭光給虎符鍍上柔和的光,朝顏喝了點兒酒,紅撲撲熱騰騰的臉貼在桌上舒服得直嘆氣。

從未見總督大人醉過的雲梧小心翼翼端水進屋擱在一角,雖已是側夫,伺候人的活兒本不用他親自動手,但他喜歡做這些。溫熱的帕子往頭上一搭,朝顏喉中嘤/=-=咛一聲,一把抓住雲梧的手腕子往懷裏一拉。

他的心跳得要從喉嚨蹦出來,身子也僵硬得動也不能動。

懷中的暖意讓朝顏将頭一歪靠進他頸窩裏,頸窩裏的熱氣兒更盛,她像貓兒一樣往裏拱了拱,磕巴起嘴來。

“唔……”肩窩裏被咬了一口,雲梧剛出聲,又生生将聲音咽回肚裏。

得了默許,朝顏越發肆無忌憚起來鼻子在他頸子上逡巡着,舌尖時不時地輕嘗一口,滋味兒相當不錯,不一會兒,不光是舌頭,連牙齒都用上了,也是輕輕刮弄,也是細細吮小力啃,啃出來一溜兒紫的紅的印子,襯得他的皮膚更加細白。

笨拙地将手環過朝顏的腰,将人往帳中帶。

她雖醉,卻并未完全失去神智,這麽大動靜帶到床上,眼睫張開,黑沉沉的眼珠子默不作聲地瞧着面前一直懦弱小心的男人,瞧得他的臉在燈下漲得通紅。将水光滑溜的嘴皮咬得白了又紅,細瘦的小指哆嗦着笨拙地勾開腰間打得十分結實的衣結,只剩素緞的中衣在她眼裏勾人地晃來晃去。

反觀她呆愣地坐着,朝服齊整不動半分,雲梧的指尖在觸到她朝服上大紅大紫的牡丹紋路時顫了顫。

啞着嗓子不安地偷偷拿眼看她兩回,“大人……”又咬咬唇。

她還是一動不動,雲梧心頭打鼓,紅透的臉白了兩回又紅起來,死咬住嘴唇,狠下心謹慎仔細地認真同朝顏的衣結作鬥争。

晨起是他伺候她穿衣,心無雜念做起來自是沒有問題,現在腦子裏亂如麻的幾番勾解竟然不僅沒有順利解開,反而拉成了死結……

他的脖子好紅,肩窩裏幾星梅花兒是她咬的吧,朝顏伸手摸了摸,越摸越帶勁,手指頭上有層薄繭,摩挲着他細嫩的肌膚,激得雲梧起了一身疙瘩。喉嚨發幹地扯開衣領子,手指頭堅持不懈地在紅痕上揉搓,搓得他不僅脖子紅了,連耳根子都紅得滴溜溜地像朱果似的。

咬一口吧,就一口。

朝顏混亂地想着,牙齒已經沒輕沒重地咬住雲梧的耳珠,他的身子猛一顫,動靜一大磕到朝顏的牙,也是疼,她改為用舌頭緩慢地逗弄,逗着逗着急促起來。

雲梧的手在空中抓了幾把,終于緊緊捏着她的雙臂。

聽見他喉嚨裏“嗚”出來的聲音,朝顏昏花的眼似發現什麽有趣的事兒,眼珠子一轉不轉地瞪大緊盯懷中人的隐忍和害羞。她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就顫個不停,拔下他頭上青色的簪擱在床邊,她并無急進,手掌順着他已經拉開的領子往裏面滑。

好像蛇一般滑膩微涼的手一碰上他瘦得不行的身子,就纏綿入骨地不肯離開,一寸寸撫過這人,直到他在自己懷中軟得像灘水,腰還不甘心地扭動着像擱在案板上待宰的魚,一下下急促而生硬地動。

勾起他滾燙的臉,朝顏醉眼朦胧地笑意盈盈,“你這孩子……方才不是還主動求歡麽……現在又害羞個什麽勁……”

屋裏沒點火盆兒,不知是不是冷,手底下的人整個身體都僵了。朝顏也想放緩一些,但面前人眼中被霧氣弄得濕漉漉的,潮紅不退,觸到他腰上溫熱綿軟的肉,就忍不住擰幾把。他的聲音可憐巴巴地捂在喉嚨裏不敢發出來,抓着她胳膊的手越來越緊,指節都泛酸。

“叫出來,乖孩子,叫出聲來教我好生聽聽……”

朝顏眼眶赤紅,她不曉得這話是對雲梧說,還是對自己說。翻身坐在雲梧腿上,雖是內院,但是朝顏的書房,風從沒關上的窗戶穿堂而來,雲梧歪過頭看沒有月亮星星沉得可怕的天,視線移回女人身上——

“大人……冷……”

他貼上她手背的手着實冷得慌,牙齒也格格作響。

朝顏邪祟一笑,順着他的胳膊捏住他的腕子往頭上一壓,她道,“很快就不冷了,不但不冷,還會燒得慌……”

她一肚子的酒這一刻都叫嚣着要沖出來,低頭親他的動作熱切起來,眼神卻冷冷眯成一條線,雲梧猛地閉了眼,脖子硬邦邦地擡起來,主動将黏膩的唇貼上去。

風卷殘雲一般地啃噬送上嘴來的人,不讓他有片刻喘息的機會,她心頭窩着的火,好難受,難受得想把這西陌皇宮都燒成灰燼,将西陌的街巷都毀于一旦,将她肩上背負的冷嘲熱諷也好,幸災樂禍也好,把那些人的嘴臉統統撕裂成一片片踩碎。

而她什麽都辦不到,除了讓身下人難受而隐忍地為了躲避她的手慌張而絕望地扭動,她什麽都做不到。

母皇還在時,她對各家各府為讨好她而送來的男色均嗤之以鼻,冷漠以對。她是西陌太女,任什麽樣的男子都會如眼前的一般乖乖臣服,奉上一切。她卻未必會看上一眼。

感受到朝顏冷若冰霜的目光,雲梧眨了眨眼,極安靜而乖順地将她的手引向腰下……

一股火熱,燙得朝顏還拼命壓抑的絕望和沖動一湧而出……

翌日雲梧醒來,昨夜洞開的窗戶不知什麽時候被掩上了,他盯着那窗子愣了半晌神,直到滿面蒼白地想起來什麽,火舌舔着盆中炭火“滋滋”的響。

昨夜的風真冷,好像放了一捧雪在他心口上。

披衣光腳踩在厚實的地毯上,雲梧呆呆看看瘦得可憐的兩條腿,蒼白得皮包骨頭的一雙腳。俯身拾起地上的朝服,莊嚴富貴的牡丹花開在绛紫色的底兒上,他喉嚨裏幹啞得不舒服,轉頭就看見鏡子裏腫得可怕的一雙眼……

猛然就記起是怎樣蜷成一團在那人身下求饒,淚水把枕巾濕透一遍遍,那人也不肯放過他……那樣的聲音,這輩子再聽到恐怕也會不甘願承認,還有這滿院子的人,該都傳遍了……

他知道她的眼裏沒有他,從她從轎中牽起他的手他就知道,沒有原因的他就是知道,可就算是知道,他仍然自取其辱地撞在她的火頭上,只是因為不想她氣悶壞身子。

在鏡子前坐了半晌,雲梧暗暗下定決心,有一日,他會離開這裏,她不再需要他那一日,他會悄無聲息地離開。不過——

一溜得意的笑浮上他的臉,手裏的朝服跌落在地。

他揚聲叫小侍進來收拾,似看不到那些嫉妒或尴尬的目光,他在心裏打着算盤,等那一天,他要帶着她最重要的東西離開,起碼可以騙自己也有本事讓她記住……

☆、禍國(2)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晚間用膳,聽見同一個院子裏傳來的重物落地聲,朝顏放了筷子,尖起耳朵皺眉問侍從怎麽回事。聽侍從回報說照她的吩咐,朝廷來的馬大人被綁在偏房這會兒還沒放。

“他倒能折騰,叫也不叫,只知道拿腦袋亂撞麽?”

朝顏又吃一口菜。

“不是馬大人不叫……”

朝顏挑眉。

侍從低眉順眼道,“馬大人剛醒那會兒總督大人不在府中所以不知道,這個馬大人嘴巴裏不幹不淨地罵個不休,奴才們實在聽不下去才拿東西堵了他的嘴。”

一口飯卡在喉嚨裏,朝顏咳嗽兩聲,盡量平複心緒,盡量面無表情地問,“你們把馬大人的嘴巴堵了,那這兩天也沒人送東西給他吃?”好歹也是北朔大将,聽說那小子已做了端木朝華的兵部尚書,這般對待似乎不太好……

“送去的東西都被他打翻了,按照大人吩咐,我們把他綁了個結實,他就用腦袋和肩膀撞,不肯吃也不肯喝。”

朝顏有點兒頭疼,這兩日忙着布兵安排防衛,竟把關在府中的馬晉沖忘得幹幹淨淨。匆匆幾口扒光飯,又叫人拿碗把桌上沒動的幾個菜一樣揀些,盛了三五個碟子擺在紅漆飯盒裏,米飯拿青花碗裝了放在下層。

就着侍從手上的粗茶漱完口,又拿白布擦過嘴,朝顏拎起飯盒親自到偏房給馬晉沖送飯去了。

開門漏入一些兒光,馬晉沖一身淩亂地歪在地上,屁股沒個着力的地兒,肩膀和腦袋歪抵在牆上,正使勁兒想要坐正。弄得吭嗤吭嗤直喘氣兒都沒能挪動,力竭地抵在牆上,算是倒着看見朝顏走進。臉跟火燒似的,騰地就紅得跟熟透的蝦子一般,喉嚨裏“嗚嗚嗚”一陣亂叫。

“給馬大人松綁,再替馬大人揉揉。”

朝顏沖女侍一揚下巴,将倒在地上的紅木頭板凳扶起來一個,把碟子一個個擺上桌,白米飯和象牙筷子擺好轉過去瞟一眼馬晉沖。

他頭發早被拱得淩亂不堪,本來趕路身上的衣服就撲滿灰塵,丢進來的時候一身濕透,在這間久無人住的偏房裏打幾個滾,滿身都是可見的。白灰。繩子一松他就惡狠狠一把扯掉堵在嘴巴裏的破布,鼓圓一雙眼,圓了又眯眯了又圓,額頭上青筋不能平靜地劇烈跳動。

給朝顏冷飕飕地瞧了眼,就像洩了氣的皮球,胸口裏堵的東西都漏了出來。

馬晉沖是個儒将,本就生了一張風流無雙的臉,多年征戰又平添英氣。女侍一面替他整理,一面免不了碰到他的脖子下巴,還不懷好意地在他腰間摸上一把。硬邦邦的腹肌讓侍者愣了神,忍不住還要再碰到他,馬晉沖濃眉一揚,捏住侍者的手腕子,就聽見“格格”連響。

那侍者不敢叫出聲,馬晉沖一甩手将她丢翻在地,眼垂下來,無聲地寫了個“滾”字。

他就不信朝顏沒看到女侍輕薄他,她調開眼,将飯盒拿開遞給侍從。

“馬大人一路辛苦,今日算給大人接風洗塵。”

馬晉沖喉嚨裏“哼”一聲,冷道,“不敢勞駕。”

一路颠簸,加上被人綁着入睡,他一挪動腳步,兩邊大腿肉就疼得他走路直打擺。朝顏略彎的唇角該不會是笑,要是她還敢嘲笑他,他就撕了她……身邊這兩個侍從。在肚子裏暗罵兩聲“娘”,馬晉沖一挪一挪總算是挪到桌前了。

桌上的菜一個都不是他愛吃的,但餓了不知道多少天,片刻間就将那點子飯菜全吞咽下肚,最後一口飯包在兩腮裏,馬晉沖的臉變得圓圓的。

眼眶驀然紅了,赤血般的眼擡起來看着朝顏。

她心生不妙。

誰知道馬晉沖下一刻放聲大哭起來,米粒兒飛濺到她衣服上,眼淚水直流順着領口鑽進衣服裏。直哭得冷着臉的朝顏變了臉色,坐立不安想要逃走,馬晉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

朝顏抽了抽。

他不放手。

咽下最後一點兒飯,馬晉沖眨眨剛哭過的眼道,“還有飯嗎?”

忍住想掀翻他往這吓死人不償命的男人肚子上狠狠踹兩腳的沖動,朝顏壓着嗓子,“放手。”

馬晉沖一使勁,将朝顏拉近一些,見她嫌惡地皺緊眉頭,他方才滿意一些笑意染上唇,将飯碗伸向侍從,“你們大人讓再準備些酒菜,為本大人接風洗塵,可不能太簡陋,好歹我也是北朔大官兒。知道啥是大官兒嗎?”

在懷裏摸了半天,摸出一卷黃絹丢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展開。

朝顏瞪他一眼……

這家夥大概是窮怕了,竟然将一把金瓜子兒裹在聖旨裏。

馬晉沖一手打賞侍從吩咐他們置酒,另一只手不放,朝顏被他身上的酸味兒熏得眉頭直擰,後悔是自己帶飯菜來喂飽了他。

下人前腳走出門,後腳馬晉沖就丢開朝顏的手,重重嘆口氣,摸摸自己腕子上給繩子綁了兩天綁出來的猙獰紅痕。

朝顏目光微閃。

“你還真是半點兒柔情也沒有,當初我雖然綁了你,但餐餐都是我親自準備,也沒讓你受到下人丁點兒騷擾。而今可好,我聽說你這兒出了事,跟皇帝請命晝夜兼程趕過來,你卻把我給綁了。”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忽定定看住朝顏,馬晉沖松松肩膀放緩聲音,“現在可消氣兒了?你看你也把我綁成這樣,餓了我兩天,還把我丢在這裏發潮,現在渾身酸味兒比街頭乞丐還不如。”

“朝顏,再大的氣你也該消了……”

“朝顏……”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往前走一步幾乎要貼上朝顏冷若冰霜的臉,忽然一聳鼻子,猴兒似的左右嗅嗅拉下臉來,“我還是先沐浴,洗完澡再和你好好喝一杯,把我們前一回沒有說完的話說完。不說不覺得,身上還真癢……”

靜靜聽男人聒噪完走出門去,朝顏看看他從肩削下去的窄腰,腦子裏古怪的念頭止不住往外冒——

那個頭戴銀盔身披長甲拿劍指過她的咽喉的儒将,脫去戰袍原來是這麽個樣子……

窄細的腰就在她腦子裏,晃來晃去。

總督府曾是西陌皇宮,西陌地底多有溫泉,故而總督府的浴池子還在,熱氣騰騰地迷了馬晉沖的眼。還有一幹千嬌百媚的男人——

本是要伺候他入浴。

被馬晉沖屏退後,滑入池中,将腦袋擱在池邊兒,舒舒服服嘆口氣,把被泥糾結成團的頭發打散,打上滑溜溜的發膏,氣味雖然過香了,但洗過後頭發油光水滑的。

泡足半個時辰,馬晉沖才疏懶地披上新準備的浴袍,從水裏頭走出來。

銅鏡裏照出來他方正的臉龐,滿意地左右看看,從精致的嵌珠小盒裏摳出點兒脂膏塗在受熱又癢又腫的手上,多日風雪吹出來的皴口刺刺的痛,他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又把藥膏抹一些在手足關節被勒出的痕跡上,吊兒郎當地笑笑,将兩個盒子都偷偷揣進衣中,大搖大擺走出去。

給馬将軍接風洗塵的筵席終于還是擺在了總督府,夕陽西斜時,馬晉沖的手下也趕到西陌,接到命令在西陌城外三裏紮營。

見了自家将軍穿着西陌男子的衣服,匆匆趕來的手下結結巴巴半天才吐出話來——

“大人……怎麽打扮得跟樓裏的小倌似的……”

馬晉沖斜他一眼——

“你倒很清楚小倌穿什麽。”

手下紅着臉吞聲低頭。

赴宴,總不好穿着盔甲,朝服沒有帶來,穿來的常服已經髒得一時半會兒上不了身。馬晉沖只好入鄉随俗,說起來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穿什麽。

有的人,可比他介意多了。

開席時馬晉沖當年在邊關鎮守時的幾個小将趕來總督府,同他坐在一側,朝顏和西陌幾個文官坐在另一側。馬晉沖這邊一溜齊整的男人,朝顏那側一徑的女人,只除開坐在朝顏身邊的那位,身上穿的衣服倒是和馬晉沖類似,西陌的男人穿着打扮花裏胡哨,比如說馬晉沖身上這件已經盡量挑素淨的,仍是繡滿了翠鳥和花葉。

一直替朝顏布菜添酒的雲梧察覺到對面那些北朔人,十個有九個都在盯着他瞧,臉垂得越發低,又忍不住瞟了幾眼。都是男人,卻與西陌的男兒不同,個個跟女人似的五大三粗濃眉圓眼,皮膚黑得跟泥似的,要是男人生成那個樣,恐怕不好嫁人。

所以那個叫北朔的地方,才是男人做主吧?

心緒紛繁着,一杯酒伸到他眼皮底下,雲梧臉帶詫異地擡頭,和朝顏對坐那位大人,笑盈盈地敬他——

“總督大人娶側夫這事,前幾日才傳入宮中,雖說現在時局特殊沒有大肆操辦。但皇上那邊高興得很,不日就會有賀禮送來,在下北朔兵部尚書,替皇上敬您一杯。”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朝顏,她垂着眼不發一語,雲梧咬咬牙,擡起酒杯的手細皮嫩肉得不像話。

馬晉沖仰脖一飲而盡。

雲梧擡起的手被身邊人拉住,朝顏豁然起身,端過他手上的酒,意味深長地盯着馬晉沖,“既然這一杯是皇上賜的,我來喝。”

黑着臉看朝顏放下空杯,馬晉沖似笑非笑道,“總督大人和側夫果然恩愛,既然替了這一杯,下一杯,也一并替了吧。”

☆、禍國(3)

當晚花廳的接風宴吃到一半,馬晉沖就借醉酒離席,西陌衆人雖不滿他傲慢放浪的樣子,但朝顏沒說什麽,加之此人是北朔重臣,再多的話也不好提,不一會兒也就都散了。

總督大人又喝醉了。

雪水擰出來的帕子剛搭到腦袋上,朝顏将頭偏過埋在雲梧腰間,本就是要讓她醒神,這麽一來是醒不了了。硬是嘴對嘴哺她喝下醒酒湯,又塞一顆酸酸甜甜的果脯在她口中,替她擦過臉手腳,将藏青的帳幔放下來。

推開窗才發現臉燙,雲梧摸摸臉,又覺得頭疼。雖說有朝顏擋在前頭,他也沒能幸免喝了兩盅。此時渾身發熱,拿風吹會兒方才清醒一些,想起來馬晉沖在席間舉杯的風流,世間還有這樣的男兒郎。

忍不住拿眼瞧了瞧帳子裏的女人。

難怪總督大人不忍心推拒他的酒,寧肯喝得酩酊大醉。光腳踩着厚毯子一步步走過去,他低頭眨着濕漉漉的眼瞳,兩腮鼓起來的軟肉一點點兒從雪白變成血紅。

使勁甩甩頭,把帳子放下遮住她。

雲梧穿起鞋沖出門,圍着院中的梅樹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一屁股坐在雪地裏,拿雪一遍遍擦手擦臉,心頭那股熱氣兒被壓下去,腦袋也泛起暈來,招來下人扶他回自己房間。也懶得再擦臉擦腳,和衣倒頭便睡。

這天半夜朝顏醒來未叫一個侍從,夢游一般到了總督府最偏僻的院落,曾是七皇子朝蕣所住的宮室,現在被改作總督府的偏房。

只是太偏,從未有人入住過。

摸了摸簡陋的木桌,朝顏的眼神沉了沉。這偏殿大概是宮中布置最粗劣之所,除了地盤兒大點,比宮侍的住處好不了多少。

西陌皇室只有這一個小皇子,本應得盡寵愛,偏偏生得雙瞳異色。她還清晰記得,當年母皇得了小皇子龍心大悅,醒來後立刻命人将他抱來,只見那小臉兒生得如同蓮花瓣一般粉中帶紅,嫩而紅的嘴唇就那麽咧着,不高興被人從夢中驚醒。

母皇只瞧了一眼他雙瞳殊色,大驚之下失手将嬰孩摔到地上。

後來……

就沒有後來了……

小七的父妃是東夷人,本也是寵妃之一,在孩子出生後不久被新上任的東夷外臣揭發,說他并非東夷皇族,不過是出生貧賤的奴隸,替東夷皇子遠嫁到西陌。母皇震怒,遠征東夷,三年征東戰雖以西陌全勝告終,卻拖累了國力,動搖西陌根本。是以北朔一發動戰争,西陌便節節敗退。

朝蕣的父親,是朝顏見過最溫柔的男子。

有一雙海水一樣的眼瞳。

朝顏沒有見過大海,但聽這位蘇皇父說過,他說海水的顏色就像他的眼睛。她常見母皇徹夜站在蘇皇父的院落外,就刻意同朝蕣親近,朝蕣性子孤僻,打小只同她親近,稍大一些就會搖搖晃晃跟在她身後一個勁地喊“皇姐”。

後來母皇看她的眼神漸漸同旁的姐妹不同,常常單獨将她叫進寝宮說一些與江山帝業無關的話,也常常問起蘇皇父和小七的狀況。

在朝顏眼中,母皇始終是不夠坦誠的人。

無法坦誠地面對自己的心意。

直至蘇皇父死時。

那位蘇皇父久病之下早無絕色,那天他叫人在院子裏布了一張躺椅,穿了一身兒紫緞繡杜鵑花的長衫子,發間斜斜插了一根木釵。

在宮中長大的朝顏從未見過這般古樸簡單的釵子,好奇地拿手去摸,蘇皇父就笑笑拔下來交到她手中,一并交給她的還有朝蕣的手。

天真的朝蕣一個勁往蘇皇父身上爬。

蘇皇父最後抱了抱他,然後将朝蕣的手擱進朝顏手裏,藍眼睛裏有說不出的悲傷和包容,他對朝顏說,“小七性子頑劣,你能不能,以皇女的名義允諾我,有你在一日,就護佑他一日。”

得朝顏首肯,蘇皇父放下心事,就像一片輕飄飄的葉子要飄到天上去似的。朝顏知道他要不好了,将還不懂事的朝蕣帶到自己宮中,命人去請母皇。

她從未見過母皇驚慌的模樣,她的母皇從來都是頂天立地沉着睿智的皇帝。

那一日卻丢下十萬火急的公文匆匆趕到蘇皇父床前。

晚膳時候朝蕣吵着要父親,朝顏命人取了點兒菊花釀來,逗着他說他不敢喝,诓着他喝下小半壇子酒。她抱着朝蕣在自己宮中睡了一夜,那孩子緊緊蜷着身子,睡夢中手攥緊成拳,朝顏掰開他的手,還被他的爪子抓出幾道痕來。

第二日一早,就聽聞蘇皇父已經薨逝,朝蕣拉着她的袖子一個勁問她什麽是薨了。

朝顏記得自己面無表情地答他,“就是沒了。”

“那什麽是沒了?”

“沒了就是……”就是再也看不到摸不到了,她摸摸朝蕣的腦袋,對宮侍道,“帶他回去,替本宮穿戴整齊,本宮要去觐見母皇。別這支釵。”只有兩道素色的流雲紋刻在釵尾的木頭釵子替代下她平日裏隆重貴重的金開葉牡丹花冠。

正是那一日,朝顏被封太女,成為西陌下一代的天命所歸。

誰說往事如雲煙,雲煙能有往事沉?

挨着床沿坐下來,這間屋子時時有人灑掃,倒不至于堆積起灰塵。晚間喝了酒,此時自然喉中幹渴,摸到茶壺想倒杯水喝,卻發現茶壺裏空空如也。這屋子沒人住,自不會有茶水。

失望之下,朝顏摸到燈旁的火折子,吹亮點上燈。

一回頭——

只見床邊還坐着一人,狹長而好奇的眉眼斜瞅着她,“皇姐好興致,大半夜不睡覺來這裏憑吊我皇父?還是,憑吊我?”

朝顏心如擂鼓,腳步挪不動,喉中一陣陣幹癢,咳嗽半晌方才從喉中擠出一句——

“朝蕣……”

“皇姐小時候可不這麽叫我,還是叫我小七吧。”

只見朝蕣修長雪白的手指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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