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開始,不日放出,謝謝還在坑裏的朋友

一群仆婢進來了,對皇甫倩禀,“娘娘,那丫頭不在此處。”

阮千千笑抱着孩子站起身,朝皇甫倩說,“反正我這兒還有翡翠耳珠,娘娘看着要喜歡,都拿去也行,我也不愛戴。”

碧珠這會兒也回來了,阮千千以目示意讓她把東西拿過去,那婦人不等碧珠走到皇甫倩跟前,就上前取過盒子,自己先打開過了目,才給皇甫倩看。

皇甫倩一臉心煩,“多謝你美意了。”

阮千千知她心裏不服氣,等皇甫倩帶着人走到門口,阮千千才說了句留步。

皇甫倩回身就見得阮千千抱着孩子站在那兒,一臉的懶怠,顯然沒把她這個皇後放在眼裏,一時生氣也說不上,只是沒搜出來人,好不掃興。又聽阮千千說,“今兒的事,我就不跟皇上禀了,免得你說我欺負你。現在你也是皇後了,做事有點分寸,別動不動就帶着底下人來我這兒鬧。皇甫倩,你的後位怎麽來的,你乳娘,比我清楚。”

皇甫倩立時滿面發青,見身後有宮婢小聲議論,一把拍在那婢子耳上,直将那宮女拍得雙耳發聾,坐在地上哭也不敢哭出聲,捂着流血的耳朵瑟瑟發抖。

皇甫倩走後,阮千千才覺得渾身發冷,讓碧珠去取些銀錢來,墊了墊沉甸甸的錢袋子,給姜隊長,說話也陪着小心,“姜隊長拿去請底下兄弟喝點酒,你們來了,我也是頭一回才起來見到,招待不周。”

那姜隊長臉上有一道深疤,從左眉直到下巴,皮糙肉厚的,将錢袋抓在手裏,笑道,“都是你師父的面子,客氣什麽。不過這宮裏呆着真是不太舒坦,等過了這陣子,說不得還是要出宮去的。”

說着就手将領子扯開兩顆扣子,粗壯的脖子起伏不定喘着氣,冬天還沒過就被侍衛袍勒得一身汗。

回到屋子裏,躲在床底下的栴檀已爬了出來,軟倒在床邊閉着眼喘氣,聽見有人進屋,睜開驚懼的眼,又要爬進去。

“別怕,人都走了。”阮千千說。

栴檀這才小心爬出,跪在她跟前,“謝主子,奴婢現在怎麽辦,東宮怕不敢去了。”

“嗯,東宮你不能回了。在我這兒也不安全,雖不至于鬧上門來,但你窺見的那個乳娘,武功極高,若是在宮裏行走被她撞見,小命不保。”

栴檀被她吓得慌了神,失神雙目望着床帳,不一會兒忽然哭了起來。

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阮千千無言道,“別慌啊,這不正想辦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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栴檀拿手背抹淚,抽抽噎噎道,“主子給的金子,還放在東宮裏……”

本以為她哭的是命,結果卻是為了錢,阮千千登時覺得好笑起來,将手帕遞出去給她擦眼淚,笑道,“錢能解決的都不是問題,那乳娘的身份我大概知道了,你立了功,我還要賞你的。”

“再賞也不可能賞前次那麽多了。”栴檀還在抽噎,一雙眼哭得紅通通的,她面皮薄,這一哭猶如梨花帶雨。

“你說不可能,那我便少賞你一點兒,總不能叫你失望。”阮千千說。

栴檀一愣,也忘了哭,破泣為笑道,“主子還要賞奴婢多少?奴婢洗耳恭聽就是再不多嘴了。”

阮千千戳了戳她的鼻子,“財迷。”

“主子沒挨過窮,咱們小老百姓,錢是最重要的,有錢能使鬼推磨,錢雖不萬能,沒錢卻萬萬不能,一文錢都能餓死個大漢,奴婢賤命,只想好好活下去。沒錢吃飯那怎麽活啊?”

阮千千知她一路從南楚邊境随父親過來吃了不少苦,讓碧珠去取錢,同上次一樣,三十兩金子,還有一對龍鳳金镯子。阮千千先把錢袋給她,說,“出宮以後,帶上你父親,有多遠跑多遠,別再回京城。”

龍鳳镯子包在深紅的絨布裏,将布包層層打開,镯子雕工精美燦燦生輝,栴檀登時鼓圓了眼睛,從未見過這樣的稀罕物事,一時間歡喜得不行,又不敢伸手去接,方才從床下爬出來,一身都沾着灰,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問,“這也給我嗎?”

“嗯,也是給你。”阮千千把兩個镯子重新包好,“這對镯子,是我娘那邊祖上傳下來的,原本是我娘的嫁妝。但我娘沒能嫁給我爹就死了,你說我沒挨過窮,也不盡然,我小的時候,也是從南邊過來,還趕上饑荒,差點餓死。這對镯子,在我最苦最窮的時候,也沒想過要當掉。我希望你能好好保管它們。将來你找到如意郎君,便将龍镯贈給他,定能百年好合,得一人心,白首不離。”

“這麽珍貴的東西,主子為什麽送給我……”栴檀一聽來歷,反倒不敢收了。

“你放心,不是要你替我辦事。只是你們出宮後,一路兇險,皇後那邊未必會放過你,皇後的母家是江湖上人,你算把命都搭在這裏頭了。我只希望若能逃過此劫,你能餘生圓滿。”阮千千摸了摸栴檀的臉,栴檀生得十分俏麗,小嘴大眼,臉型精致,只是可惜了家貧。阮千千愛美之心又發,只也知道多留她反倒不妙,需得躲在暗處。

當日夜深才派姜隊長飛檐走壁把栴檀送出宮,以免宮門留下記錄讓皇甫倩找到痕跡。

剛睡下不久,阮千千就聽院子裏有點動靜,但她睡得迷糊,也不想起身,只是賴在被窩裏。

不一會兒,被中有股涼意進來,她仍舊懶得不想睜眼,只是雙手摸索着過去,将人抱住,一頭紮進那人懷中,臉直在他衣服上蹭。

端木朝華與她許多人不曾見,嘆了口氣,反手将她緊緊攬在懷裏,心口漸漸有了濕意,他要去扳她的臉,阮千千卻一徑地埋在他懷裏就不擡頭。

過會兒,察覺到她身上顫動已漸漸停下,端木朝華才攬着她的肩膀,沉聲道,“舍不得,又要我立後,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阮千千搖了搖頭。

“等月底,你也把金冊領了,正一正名分,後宮鳳印,皇後必然要有,另一半放在你這兒,她一個人也調動不了後宮所有人。我成天在前朝,無法時時刻刻都看着你,你要懂自保。”端木朝華也是無奈,在被中輕輕摩挲她的背脊,半個多月沒見,一會兒又說,“怎麽又瘦了,近日睡得好嗎?”

阮千千這才将頭擡起,聲音還牽扯着鼻音,“不好,你都不來看我。”

端木朝華嘴角一彎,“想我了?”

“鬼才想。”

“小鬼你說什麽?”他沉聲,目光落于她細瘦的脖子,淡粉色的單衣松垮垮搭着,領口也沒扣。

他伸手摸了摸那皮膚,肌膚相觸讓阮千千嘆出口氣,擡起了脖子,端木朝華就勢便親了親,随後替她攏好衣衫,又将窩在頸中的發理出來。

二人都平躺着,各有心事,手指卻絞在一處。

殿內有安神的香,涼沁沁的氣味讓人心神安寧。不一會兒,阮千千又側翻過去,将腿搭在端木朝華身上,賴在他胸膛問,“你與你表妹,可行了好事了?”

端木朝華一愣,旋即大笑。

阮千千耳根子發紅,捶了他兩下,聽他咳嗽,又不敢下重手,反被端木朝華抓住了手按在心口。

“你說我與她,行好事了沒有?”

“呵,你倒是想,沒那膽子。”

“朕是九五之尊,還沒聽說朕會有不敢的事。”端木朝華将頭抵在她耳側,呼吸觸到她耳廓,帳中夜明珠照着阮千千小小的耳,泛着紅。

端木朝華輕啄一口,只将她抱緊了,二人四目相對,他屈起膝道,“我端木朝華這一世,只與一人行好事,就是那人還一個勁問我,跟旁人行好事了沒,你說說,當皇帝冤不冤?”

瞧他皺眉的委屈樣,阮千千失笑地要撐住他胸膛,卻兩手都被抓着無處着力,只好低頭咬了口他的鼻子,“冤,做皇帝,就是做冤大頭。”

端木朝華将她按在胸前,只覺得滿懷都是滿的,輕輕在她發間吹着氣,低聲說,“你別再同我置氣,你爹的案子,已經告破。我對你不住,太信任田沖,沒想到害了你爹。你要是恨我,我也認了。”

阮千千一時聽得雲裏霧裏,瞌睡全沒了,略撐起身緊盯着端木朝華,嘴唇直發抖,“查明了?”

端木朝華點頭,與她細細分說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東窗

作者有話要說: 釭(gang,一聲):(油)燈:金釭凝夜光。【注釋引自在線新華詞典】

明天完結,目測還有兩三章內容,以及寶雲和謝非青的番外一則,謝謝大家。

寝宮裏捧釭的銅人被燈光照得發黃,端木朝華一只手撐在阮千千身側,說話聲不大。

“你記不記得,我曾給你說過,田沖向我禀報說自己在晉王破城那天,沒去你爹那裏,而在等待攻城。”

阮千千點頭,“後來我見識過易容術,也覺得可能并不是他做的,而是什麽別的人易容的。”

端木朝華繞着阮千千的手指,她也抓着他的手指玩,只覺得他的手指上的繭又厚了,心想大概是折子太多。端木朝華登基之後一直勤政,将來要卸任将皇位交給晉王,勞心勞力,只是為了能夠一起遠走高飛。

想到這兒阮千千眼眶有點發紅。

端木朝華捏了捏她的臉,繼續說道,“田沖回來之後并未立刻向我禀報此事,直至你派寶雲去跟蹤他他才發覺,也是這個時候向我說明。你說,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為什麽沒有當機立斷告訴我?”

沒等阮千千回答,見她跟着自己的話在思考,端木朝華便又道,“夏魏去過你家,從你姨娘口中得知,當日日暮前,曾有人上府裏查看,門開之後只看了一眼确定府上那些人在便走了。那個人認為阮家沒人認識他,所以并未派手底下的人去。”

“除了先父,确實沒人認識田沖。”阮千千若有所思點點頭。

“那日晉王起兵,只有兩種人會提前得知消息,一是起兵的晉王那邊的親随。但破城已近戌時,晉王的人在那之前能夠入城的可能微乎其微。”

阮千千張着嘴,接下去道,“能提前獲知晉王會在那天偷襲入城的,還有的就是……是……”她的手動了動,旋即被端木朝華穩穩抓在手中,湊在唇邊親了親。

“是我。”

這麽一來一切都水到渠成,田沖是端木朝華的心腹,自然會比其他任何人更先知道晉王要攻城了。才能有充裕的時間先去阮家确認阮家親眷都在家中無人去阮暮秋處,不會有見證人又或是說見證人不會多,可輕而易舉殺人滅口。

阮千千的眉心皺了起來,她想了想,沉默半天才提出疑問,“可沒有證據,此前我也猜過田沖是殺我爹的人,可一來沒有鐵證,二來我根本想不出他的動機。”

端木朝華面色一沉。

二人俱是想起那時候阮千千的懷疑,田沖是端木朝華的心腹,他的所作所為,與其說是自己想要做的,不如說是為人刀劍。

端木朝華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睑,阮千千偎依在他心口,身上有些發冷,只覺得一只大掌貼着自己的背,安撫地拍了拍,輕卻有力地支撐住了她這一刻的恐懼。

“當時皇上命我查你爹的貪污案,在事情有定論之前,我不想讓你知道,以免徒增擔心。但查到後來,關鍵的證物卻怎麽都找不到。你應也心知肚明,你爹手上有工部用事的賬簿,記載與各路商賈的往來。”

一人自腦中掠過,阮千千嘴唇嗫嚅,卻沒說話。

“這本賬簿被夏魏在田沖府上搜到了。”

“田沖不是商賈……不該是在他處查到的……”阮千千有些糊塗了。

“那就要說,他背後的主子了。賬簿裏什麽都有,你知道皇商的用印,是禾木二字,每年年關,賬簿雙方核對之後,要用印。”

“禾木……秀林……”這下徹底對上號了,可阮千千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阻止你查,賬簿裏記了什麽?”

這時候端木朝華按住阮千千的肩膀,将她攬入懷中,唇戀戀不舍地吻着她的額頭,聲音低而輕柔,“你爹為了北朔,也算鞠躬盡瘁,先帝在位時,多有奢靡。為人臣者,他也是無能為力……”

這話一出,阮千千也明白,自家爹說不得在中間貪了些,但介于可查可不查之間。洛秀林擔心的是,一旦阮暮秋落馬,四國皇商洛家在北朔的腳可能就得收回去。

端木朝華的話卻沒完,他的唇貼着阮千千的額發,長嘆一口氣,“若是依律,還可以求先帝用一次赦令,你爹的死,與我也有幹系。”

端木朝華腰上一緊,他低頭,阮千千正往他懷裏拱。

時隔這麽久,她又有了一雙兒女,與端木朝華日益情深,喪父之痛已減輕不少,反倒是阮千千安慰起端木朝華來,“生死有命。王妃當日也不該死。也許另一個世界是很好的,不再有傾軋,他們也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安親王妃可見到安親王,她爹也能見到她娘,只就不知道她娘是不是還在等她爹。阮千千覺得若是真有奈何橋,她娘一定還想見她爹,親口問他為何上了京就不返還,再給他個大耳刮子。

也許下輩子,他們還要做夫妻。

端木朝華摩挲着她的發,輕輕嗯了聲,兩個人溫熱的身體在被子裏貼在一起,什麽都不做,單只是抱着,就有種說不出的親昵。那一刻在阮千千看來,他們不只是愛人,端木朝華也不只是他的恩人,他救過她的命,還是她孩子的父親,更陪她經歷喪父,他喪母時她也陪着他,都說世上是沒有感同身受一說的,而她卻覺得,此時此刻,她能感到端木朝華因為她父親的事情水落石出而生出的那份安然與踏實。

她知道田沖是他的左膀右臂,也知道失去田沖他一定心裏有惆悵和難舍,但這一切他都沒有說出來。

被子裏暖烘烘的,烘得阮千千的臉通紅,端木朝華咬着她的耳朵低聲道,“睡罷,今晚藥也不必吃了。”

說起藥,阮千千想起端木朝華身上的毒,登時又起愁眉,卻只埋着頭嗯了聲,什麽都不多說地将他的腰緊緊抱着。

☆☆☆

天牢中終日不見陽光,端木朝華換了便服,入得牢中,就聞到一股黴味。意料中的馊臭卻沒有。一來冬日天冷,氣味不濃,二來天牢中現就蹲着一個人。

那人沒覺察到有人進來,仍自背着身,盯着頭上的一小方光,一動也不動,脖子別扭地曲着,身上沾了不少已幹涸的血塊。

“起來了起來了,皇帝來了,還不快點下跪行禮。”牢頭一鞭子抽在鐵欄杆上,叮鈴哐啷的動靜在偌大的天牢裏分外刺耳。

田沖坐着沒動。

端木朝華以目示意,那牢頭立刻會意地讓手下人将一把椅子安放在田沖的單間門前,又恭敬地行個禮帶着人退出去。

牢裏的光非常暗,就像黎明之前,又像日落之前。

忽然間響起個喑啞拖長的聲音,“皇上,來看微臣啦,實在感激不盡。”

端木朝華沒說話。

“是給臣一杯毒酒,還是斬首示衆?白绫,匕首?匕首吧,微臣想以男人的方式赴死。”

沉默着摩挲指上扳指,端木朝華終于肯開口,“你跟着我已經二十年了。”

“是啊,還是老夫人給的銀子,奴才的爹才不至于死無葬身之地。”田沖語聲很平靜,手抓着稻草,指頭裏都是血泥,手指動作不自然,指頭一定動過刑,他渾不在意,只是執拗地盯着頭頂的天光。

“朕,可曾虧待你?”

“不曾。”

“那麽,是朕做過什麽錯事,讓你耿耿于懷。”

“皇帝怎麽可能做錯事?”田沖冷笑。

“那你為何為叛賊驅使?你是朕最親最近的臣子,若說滿朝文武,有一個人,無論做什麽朕都不會去過問因由,那就只得你一個。”

背影沉默了片刻,才轉過身來,田沖的臉尚算幹淨,在端木朝華進來前,他拿衣袖收拾過了。他比端木朝華還年長五歲,如今已有老态,牢中一日,世上十年,他眼角的紋路随着眄視明顯起來。

“臣就是皇上養的一條狗。”

“高興時候喊過來摸摸頭,不高興就一腳踹開,二十年來奴才從來沒有真的直起過腰。君君臣臣,而臣只是個奴才。”

“朕給了你官職。”

“一年八十兩俸祿,皇上可知道,上好的馬鞍都要五十兩。”田沖嘴角挂着點笑,似乎不是在說自己,“臣也不是貪財的人,能跟在皇上身邊,多大的福分。可臣這一輩子,自小為奴,賣身王府以求葬父,陪皇上長大,雖無親緣,卻形同手足。現在你是皇上了,可你給了我什麽?”

田沖是端木朝華的家奴,到了軍中,無人不知他與旁的奴才是不同的,雖是家奴出身,卻沒人敢輕視他,都要恭恭敬敬稱他一聲“田将軍”,端木朝華卻是沒想到,原來田沖心裏一直是這麽想。不由有些悵然,笑了笑,“說下去。”

“臣得給自己尋一條出路。”

“洛秀林允諾過你什麽?”

田沖低頭看着自己傷痕累累的手,這幾日刑部往他身上招呼也沒省力,他似乎在仔細地想,到底洛秀林允諾過他什麽,結果卻一無所獲。唯獨一樣。

“錢,事成之後,他給了我二百兩黃金。”

端木朝華臉上已帶了嘲諷,“你對我的忠心,就值得二百兩黃金?”

田沖茫然道,“忠心?當年臣葬父,花了老夫人五兩銀子,五兩銀子換取一輩子的忠心耿耿?皇上,您出身顯赫,也許早就忘了一件事。”

端木朝華聽他聲音漸漸低了,便低下頭去,田沖歪着頭靠在牆上,沒什麽表情,他似乎什麽都想明白了。

“奴才也是個人。不是一條狗。”

從天牢出來,端木朝華沒有立刻回宮,騎着馬到京郊的南山坡上呆了會兒吹風。他只有一個人。一時間想起來許多事情。

田沖小時候就吃很多,飯量驚人的大,小孩子總要長得胖才可愛。他圓圓的,練武又總偷懶,老被師父罰跪。有天晚上田沖又被師父罰跪,兩個人雖跟的不是同一個師父,練武卻在一處。

端木朝華半夜三更給他帶饅頭,一邊留意外頭動靜一邊低聲說,“師父說了,山上沒吃的了,過午不食,晚上本來沒吃的。”

田沖一聽,就知道端木朝華又把自己的兩個饅頭給他留了。

他心裏頭感動,已一整天沒吃飯,看到饅頭喉頭就不安分地上下動,最後猶自戀戀不舍遞給端木朝華半個。

端木朝華見他不吃了,吞了口口水,也顧不上那是田沖啃過的。

田沖跪得膝蓋疼,端木朝華讓他把腳放在他腿上,一邊把他褲子撩上去,田沖那時候白胖,膝蓋跪得發青,端木朝華一邊往上頭搓藥酒,一邊沒好氣地抱怨,“你是王爺我的奴才,怎麽反有主子伺候奴才的道理!”

田沖就笑嘻嘻道,“等奴才長大了,一輩子甘為牛馬報答王爺。”

“閉嘴,生而為人,就好好做人。”

那一夜已經過去太久太久,時間會改變世間萬物,人也不能例外。

到黃昏,大風起,端木朝華從山坡上下來,覺得頭有點痛,也沒太在意,回到宮中低燒起來,入了更宮裏派出人,将太醫從睡夢中吵醒急吼吼帶進宮裏。

他在阮千千的雲華殿躺着,太醫進宮也需些時候,于是跟端木朝華說想讓謝非青先看看。

端木朝華搖搖頭,“都睡了還是別吵你師弟,我沒事……”

端木朝華要起身,被阮千千按在床上,瞪他一眼,端木朝華就乖順地閉起眼,聽見阮千千對外頭高聲道,“把謝大夫請過來。碧珠,你去別院看看,師父睡下了沒,要是沒睡,讓師父也來。”

端木朝華閉眼笑道,“你是成心要把整個皇宮的人都吵醒。”

“皇帝病了,誰還敢睡踏實覺?”阮千千理直氣壯道,低頭拿額頭試了試他的溫度,只是低燒,想必不礙。卻又擔心他所中之毒,只等謝非青來把個脈。

端木朝華抓住阮千千的手,貼在自己心口上,嘴角帶着竊笑,“放心,朕絕不敢有事。”

阮千千被他的鄭重其事鬧得哭笑不得,“料你也不敢。”

院子裏一彎殘月,暗沉沉的皇宮只要一點風吹,就能激起千層巨浪。阮千千看端木朝華有點昏昏欲睡,讓他先眯着,就出去吩咐侍衛加緊把守。

一時間雲華殿戒嚴,反倒引起了東宮的注意。

☆、風寒

端木朝華一醒來就聽見外間隐約有說話聲,聲音卻很小,聽不清楚。殿內微火閃爍,他渾身酸痛,手臂剛擡起來,一旁侍立的婢女就發覺他醒了。

這一下進來的人不少,他一眼就看到阮千千從謝非青身後匆忙走過來,眼神很是擔憂,又坐到床前來握他的手,問他,“想喝水嗎?”

端木朝華本來只是口渴,被一屋子的人守着,阮千千的師姐弟都在,還有她師父,和那個說不上敵友的國師,弄得他喝水也喝得十分局促。只兩口就不再喝,舒服地靠在阮千千懷裏,閉着眼問,“怎麽都來了,你們都在這兒,朕還怎麽安睡。”

聞言屋裏一陣靜默,不一會兒聽見人都出去了,端木朝華才睜眼,看到阮千千擔心地看他,伸手摸摸她的臉,問道,“怎麽了?謝非青怎麽說?”

“風寒。”

“嗯。”風寒不是大事,端木朝華立刻松懈地閉上眼,還想睡。

阮千千卻不讓他睡,拉着讓他喝完藥,又喂給他蜜餞,才讓他躺着。端木朝華見她脫鞋要上來,擺擺手堅持道,“別和我一塊兒睡,待會兒你也染病,兩個小東西又要哭了。”

阮千千再不多說什麽,等端木朝華睡着,就立刻退出屋去,直奔謝非青的藥廬。

藥廬裏的燈都沒熄,謝非青顯然在等她來,剛才話說到一半,只說端木朝華确實是風寒,但身上好像中毒……

阮千千一進屋就抽了抽鼻子,“你在煎藥?”

“嗯,寶雲的藥,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謝非青正低着頭,揀選竹筐裏的藥材,一邊挑一邊嗅。

“這些事讓小童去做就好,你是太醫了,一點架子都沒有怎麽成。”

謝非青只是點頭沒多說什麽,等把手裏頭那點藥挑完,他才坐下來,給阮千千倒茶。

阮千千急得不行,顧不上喝,直接問,“不用茶,你就說,他中的什麽毒?有解藥嗎?下次毒發在什麽時候?”

謝非青安撫她道,“毒發也要下個月滿月去了,望月銷魂散,我在師父那兒問過,也自己研制過解藥。此前在安親王府給皇上治腿,也已經在讓他試藥。”謝非青垂目。

阮千千登時一顆心都提了起來,“有用嗎?”

“望月銷魂散是可以克制的……只是皇上現在中了別的毒,一時半會兒光切脈也判斷不出是中了什麽毒。加上他還沒有毒發,也無法判斷症狀。”

“毒發就完了!”阮千千一時坐都坐不住了,在屋裏來回走動,謝非青也不說話,等她平靜稍許才說,“師姐讓我替皇上請平安脈,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阮千千回頭看他一眼,額頭上冷汗涔涔,嘴唇略發白。

“我告訴你,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師父也不能說?”

“先別告訴師父,實在沒辦法再……離下個月中還有點時間。”

于是阮千千将兩個孩兒被人擄去的事情略過不說,只說是在白雲寺藥王仙露面了,警告她不可與皇甫倩争寵,拿端木朝華的性命要挾她。

“她下的毒,與望月銷魂散互相牽制,只是下次望月銷魂散發作時,就會加劇發作,令端木朝華神志不清,被下毒之人操控。藥王仙的獨門毒藥,太醫請脈請不出來,要是端木朝華到時候真的成了傀儡……”阮千千深吸一口氣,只看謝非青一眼,他便心底裏明白了。

“朝中就要大亂。”

阮千千搖搖頭,“不會那麽快,藥王仙想讓皇甫倩生下太子,只是她是江湖人,不懂朝廷傾軋,這宮中到處都是耳目,我今晚來過你這兒,不到天亮,皇後就會知道,說不定晉王也會知道。只要晉王或是他的黨羽知道皇帝只是被藥物操縱的傀儡,立刻就能擁立新君。”

可這些都不是阮千千擔心的,她坐立不安地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搓着手,半晌才心思煩亂地說,“端木朝華本就是要傳位給晉王的,晉王得了天下也沒什麽。我只是擔心……”

“我明白了。”謝非青站起身,拍了拍阮千千的肩,這一時之間讓她心裏有了點譜。

“我相信你,一定能替他解毒,師弟,要盡快,有什麽需要的藥材立刻告訴我,我派人去找。你也不要出藥廬了,我會派幾個高手過來把守,他們隐于暗處,不會被人發覺。”

謝非青嗯了聲,阮千千離開前,他才忽然出聲問了她一句話。

“師姐,如果不是皇上中毒,你對皇後之位,會不會在乎?”

阮千千一愣,旋即笑道,“當然在乎。”

謝非青正不知在想什麽。

阮千千又道,“沒有女人會不在乎自己心愛之人的正妻之位。”

滿院子裏都是藥煮沸之後的苦味,謝非青在椅子裏坐下,也忘記要繼續碾藥,從一旁高聳的書帙中抽出一張信紙,上面是寶雲不甚好看的字。

她已于前日午後離宮,讓謝非青替她遮掩幾日。

最後八個字,讓謝非青即便此刻再看,仍覺十分沮喪。

她說,“江湖深遠,惟願不見。”

☆☆☆

只是區區風寒,端木朝華依舊上朝下朝,按時吃藥,除去每日困頓的時間比平日裏多,別的沒覺得有什麽不适。

于是在阮千千拿手試他額頭時一把抓住,将唇貼在她的掌心,弄得阮千千又急又羞,還有點惱,正把另一只手食中二指屈起想打他,端木朝華卻眼睛一眨不眨地專注凝望她。

阮千千心頭一軟,聲也放得軟了,“你別鬧,讓我看看發燒沒。”

“沒有發燒,就是上朝這一會兒,就想你了。”

“……才分開了一個時辰。”

“唉,就想看着你,我讓宮侍把折子搬來了。總歸你也是無聊……”

“誰說我無聊,我攢了千萬卷史書要看,沒空理你。”

說着阮千千就将一本風物志丢在他眼前,端木朝華又抓住她沒來得及撤走的手,吻過她的指甲。

阮千千一時間啞口無言,“你是變成狗了麽這麽黏。”

“你想養只狗嗎?”

阮千千哭笑不得,這是哪兒跟哪兒,抽回手來把風物志撿到自己面前,盤腿與端木朝華坐在一張席上,裝模作樣挺直腰,翻開書頁,慢條斯理道,“我這不是已經養了麽,一大兩小。”

話音沒落,端木朝華撲過來就在她鼻子上啃了口,阮千千怒目皺眉眼鼓起,正要說話,端木朝華按着膝坐回原處,目不轉睛看折子,一本正經的臉卻忽然學了聲狗叫。

阮千千深吸一口氣……又聽見兩聲“汪汪”。

“狗王大人,饒了小的,小的一時失言。”

端木朝華瞟她一眼,朱筆在折子上勾畫,無可奈何長嘆出一口氣,“那便今日入夜後,替為夫捏捏肩,成日對着這麽多折子,這肩膀早晚得廢……”

他話還沒說完,阮千千已乖覺地趴在他背後替他捏發酸的肩膀,端木朝華對着折子,一時間眼眶都有點熱。

阮千千一個沒留神,被拉入他懷中,嗯嗯唔唔一陣,再被放開時,臉快趕上嘴巴紅了,仍舊替他捏肩,耳根子卻很燙。

端木朝華說,“等把江山坐穩了,咱們就換個地方坐。”

阮千千,“坐哪兒都不打緊,只要我們還在一張席上。”

方寸之間,唯餘墨香。

轉眼二月,宮中的梅花開了最後一波,端木朝華的風寒見天的好起來,身體一如從前,面色看着也是康健。阮千千不禁懷疑起來是自己多心,然而謝非青卻愁眉不展,直至二月初十,他才對阮千千說出實話。

“不知道所中何毒,藥也不敢用得重了,怕只怕要是我開的藥都不管用,若是第一次毒發就中了招,到時候恐怕就難辦了。”

“什麽難辦?”

正說着話,從外頭傳進來花山公的聲音,阮千千與謝非青俱是一驚,回過神恭敬低頭道,“師父。”

花山公一個人,穿着身素衣,神情随和,進來便坐下問他們,“怎麽回事?你們師姐弟兩個連日來總是關在一處嘀咕,有什麽事情是師父都不能知道的?”

阮千千正在為難,謝非青幹脆不看花山公,直直盯着地面。

“千千?”花山公詢問地看向阮千千,她嘴唇嗫嚅半晌,倒了杯茶端給花山公,“師父用茶。”

茶杯在花山公指尖裏打轉,他卻沒有喝,只是看着阮千千。

她為難地蹙眉,嘴唇動了動,終是嘆了口氣,“本來這事不想讓師父知道……”

可看花山公已經聽到一半,若是不說,反倒不知要猜到何處去。謝非青的藥已經不抵事,她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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