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蜘蛛尾巷
小天狼星嘆了口氣。
他翻過身,視線裏昏暗的天花板變成了條紋不明的長條地板,幾秒鐘後,輕微的噠噠聲敲擊着嬌脆的木頭,他瞧見被蟲蛀出的地板孔洞裏鑽出來一只蟑螂——或者其他的什麽深色的蟲子,它正毫無頭緒地亂轉,打擾他的睡眠——管他呢……
他又翻了回去,但立即又翻過來。
鼻涕精撇了他一眼,霍格沃茨裏大家猜測的一準沒錯,這個斯萊特林就是個晝伏夜出的吸血鬼,大半夜裏不睡覺,盡搗鼓那些沒用的瓶瓶罐罐。
又是一陣響動。
他忍不下去了。
“你就不能睡嗎!要不我就——”
斯內普在他開口那一刻往自己的嘴唇貼上一根食指,光線太昏暗了,小天狼星只勉強就着月光分辨出他一剎的驚慌和憤怒。
“安靜!”斯萊特林壓低音量,像條蛇似的嘶嘶低語,“不然就滾。”
小天狼星從地上跳起來,他比放假前又竄高了不少,斯內普的舊睡衣套在他身上非常滑稽,他一邊揮舞着外露一截的胳膊一邊用發不出聲音的假音發着火:“你以為我不想?梅林……和你住在一間房子裏,睡在這種——這種爛木地板上,蓋一條發黴的毯子!穿這種廉價貨!克利切住得都比這強——克利切——布萊克家的家養小精靈,怎麽,你為什麽這麽看着我,你以為我有心思說謊?”
“既然如此,那就滾。”
小天狼星抽出了魔杖。
“你可以試試,布萊克,兩小時內你就會收到魔法部的貓頭鷹。”
格蘭芬多的胸膛像個突遇天敵的河豚一樣膨脹起來,他看起來就要被氣炸了:“嗬!你不是怕我大聲講話嗎,如果——”
“我父親,他憎惡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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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麽樣!”
“閉嘴吧布萊克,你連一個便士都沒有。”
“我有一袋子加隆!”
“去麻瓜的銀行換,祝你一切順利!”
“你答應了幫我去詹姆家!”
“我只答應了,收留你這一晚。”斯內普突然地逼近,小天狼星被對方兇狠的口吻吓得往後退了幾步,磕到牆邊鬥櫃的一角,腰際傳來劇痛,“其他的,都是你自己的臆想。”
叮叮——
寂靜的空氣裏傳來輕微的鈴響,像是凱特爾養的那只貍花貓的鈴铛,小天狼星側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它比那只貓的鈴铛聲更小,更沉悶,好像裏邊放的不是金屬而是石頭。
它只響了一聲。
斯內普的臉色變差了,小天狼星不敢想象鼻涕精的狀态竟然還能在蒼白、蠟黃、黑眼圈的基礎上變得更差,果然極限都是需要突破的。
“哪裏都別去,什麽也不要動,一分鐘後,用石棉板把坩鍋下的火蓋住,牆上有挂鐘,不要出來,布萊克,現在開始數秒,希望你起碼能把這點事做好。”
斯內普卷起了袖子,他從小天狼星面前走過,拉開房間搖搖欲墜的門,屋外連着一條又窄又陡的樓梯,樓梯折轉兩次,會路過一層緊閉着兩扇門的二層,随後一樓是個同樣窄小的客廳,被雜亂無章的家居用品堆滿,此時一盞廊燈都沒有亮,那些都是小天狼星來時所看到的,這個屋子裏一定沒有女主人,不會有哪個家庭婦女能容忍茶幾上擺滿酒瓶、沾滿酒漬、遍布嘔吐物。
木門吱吱呀呀地合攏,小天狼星盯着牆面上的挂鐘,忘記自己剛剛數到了多少,他估摸了個二十幾,接着往後數。
噢,對了,斯內普的父親是個麻瓜,又一件可以和詹姆分享的好消息。
安靜極了。
他操起隔熱板,把火苗蓋住,低頭往斯內普的坩鍋裏瞅了一眼,一鍋粘稠的绛紫色魔藥,汩汩冒着泡,頻率越來越低,随着溫度的下降逐漸變成了一團紫色膠狀物,并不是他們之前五年裏學過的任何一種魔藥。
黑魔法、魔藥、惡咒……鼻涕精的興趣領域總是這麽惡毒和惡心。
小天狼星一絲睡意也沒有,他把斯內普放在煮魔藥的小桌板旁的椅子拖到了窗戶旁邊,一扇非常窄的窗戶,這座房子裏的一切都是窄的,門、窗、長條地板的木頭、甚至是他穿着的這套舊睡衣的條紋,還有斯內普的那張床。
真是令人壓抑。
窗戶玻璃上貼着一層麻瓜的報紙,原本坩鍋下的火苗還能提供點亮度,現在壓根一點光線都沒有。布萊克埋頭在窗棂角落,左右摳了半天,終于把報紙揭了下來,這下他算是看清這條巷子和外面的風景了。
如果能稱之為風景。
他現在應該在三樓的閣樓層,這個街區裏所有的房子都長一個模樣,閣樓層略高,小天狼星能看得遠一些,這些房子都沒有院子,都是一樣的紅磚壘起來的,一棟挨着一棟,一排連着一排,讓人覺得伸出手就能觸到對面鄰居的磚瓦。
四下裏漆黑一片,大家都默契地關着燈,拉緊不透風不透亮的窗簾,不允許澄澈無雲的夜晚裏月亮的冷光照進屋內。
這倒解釋了鼻涕精為什麽是鼻涕精。
他那股陰沉勁從何而來。
小天狼星把胳膊交叉放在窗邊,他打開了窗戶,就像在霍格沃茨格蘭芬多塔樓裏那樣,把腦袋伸出去,呼吸一大口自然風,清涼的夜晚和渾濁的空氣提醒着他——他離開了格裏莫廣場、身無分文、被麻瓜計程車司機扔在廢舊工業區、然後碰到了斯內普的事實,可真是充實的一天。
“你在幹什麽!”
“梅林……你就不能走路出點聲音嗎。”
“關上窗戶!”
“閣樓需要通風!我不想在去詹姆家之前死于濕熱病毒!”
“關上——窗戶——”斯內普咬牙切齒地說。
“我憑什麽要聽你的,鼻涕精。”小天狼星轉過身,抱着胳膊,他戲谑地看着對方,“你看,離開霍格沃茨,我們在這兒都不能用魔法,就體格而言,我倒是很樂意跟你打——”
“昏昏倒地!”
小天狼星這下不失眠了。
隔天,蜘蛛尾巷下起了雨,七月的這一場雷雨看起來是打算把前些日子裏的悶熱一掃而光,它從清晨開始,被大風吹得傾斜的雨柱襲擊着遍布泥土和碎石的地面,成片的紅磚房在缭繞的雨霧中看着像是棕色,閣樓裏重新糊上報紙的玻璃被拍得噠噠噠地直響。
小天狼星在這陣雨中醒來,他整個人正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連發黴的毯子也沒蓋,即便是七月,也令他狠狠打了個噴嚏,他立刻想起昨天夜裏發生的事——
“鼻涕精!鼻涕精!該死的!斯內普!我要宰了你!”他圍着閣樓走了一圈,這兒太小了,他邁開步子兩步就從一頭走到了另一頭,再兩步又走了回來,這只讓他的怒氣膨脹得更快更大,昨天那只河豚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更何況他還被捆在斯內普短了一截的睡衣裏!
斯內普偷走了他的魔杖!
斯內普用咒語鎖死了那扇該死的門!
斯內普還拿走了他的錢袋!
斯萊特林!惡毒的小偷!
小天狼星從他的詞庫裏找出了所有能夠用來詛咒和唾罵一個人的詞,盡可能地肮髒、低俗——尤其是那些往日裏一旦脫口就會被尊貴的沃爾布加布萊克夫人責令禁閉的詞——統統安在了“鼻涕精”這三個字前面,他花了大概半小時發洩多餘的精力。
所有的咒罵,都停止于一聲沉悶的“叮叮”聲。
又是那個鈴響。
小天狼星眯起了眼睛,和以往每一次惡作劇前的準備一樣,他習慣性地拉起袖子,随即發覺袖子不必拉已經褪得夠後了,他皺着眉毛,頭發抓到腦後,探查着整個閣樓,最後跪在地上,把耳朵貼緊蛀了蟲眼的地板。
叮叮——
它再度響了一次。
沉悶而幹澀,在滂沱的大雨中模糊不清。
但小天狼星保證他聽到了,不僅是這聲鈴響,緊接着的一連串急促的腳步,那是灌了水的靴子吧嗒吧嗒踩在嘎吱直響的樓梯上的聲音,來時小天狼星數過,二十節臺階,斯內普不到六步就竄到了二樓,什麽東西讓他那麽緊張?他在樓下養了什麽黑魔法生物?還是在進行什麽見不得人的陰毒實驗?
那必定是個違法的東西!不然他怎麽那麽害怕!
十分鐘後,斯內普推開了閣樓的門,他提前給自己施了幹衣咒,冷靜地看了一眼小天狼星,與以往沒有不同,仿佛剛剛六步爬上二十個臺階的人不是他。
“小偷!”格蘭芬多破口大罵。
斯內普關上門,把外套口袋裏的東西統統扔到小天狼星的腳邊。
魔杖、錢袋、一些麻瓜的紙鈔硬幣還有一套皺皺巴巴的二手的巫師袍。
“現在,滾出去。”
他是偷偷來的。
僅僅相隔七十英裏,波特家的宅邸那處看天色是個大晴天,蜘蛛尾巷竟然還下着毛毛細雨,這場雨就好像在這兒持續了兩周似的,從他被斯內普趕走的那個早上開始,再沒停過.此時,濃厚的霧令那棟紅磚房的輪廓只能看個勉強,碎石遍地的街道上,沒有幾個大人,只有三兩個七八歲的孩子穿着破破爛爛的大人衣服四處瘋跑,小天狼星擡頭往上看,他曾短暫居住過一晚的閣樓窗戶依舊緊閉着。
這樁房子不論從哪個角度觀察,都彌漫着黑魔法的氣息,甚至連門把手上都是。
門把手——
小天狼星想湊近些,一閃神,将将躲開一輛疾馳而過的麻瓜轎車,他從詹姆那兒“借”來的隐形衣立刻被濺上一大片泥點。
“梅林的胡子……”他低聲咒罵,好在小孩已經跑遠了,他迅速脫掉了它,塞進随身的包裏,他回去後還得趁詹姆懶覺睡醒前清洗幹淨。
斯內普的房子,門沒有上鎖,留着一條縫,裏邊漆黑一片。
小天狼星的手搭在了那個冰涼的生了鏽的門把手上,他就要一探究竟了,看看那個惡毒的斯萊特林究竟藏有什麽秘密!這樁房的二樓——
“砰”——
突然地,硬物砸在對側的門板上,那個重量将小天狼星險些彈開,他本能地用力抵住手中的這扇門,将它往裏推去,鎖扣竟然咔噠一聲扣住了,但房子裏的聲音依然清明——
那是一個成年男人的聲音,因為酒精、因為藥物、或者因為別的什麽,他連話也說不清楚,他正在砸東西——砸一切可以砸的——酒瓶、盤子、書、家具……有時是清脆的噼啪聲,那是玻璃器皿砸在硬地板上,有時卻是相當沉悶的撞擊聲……就像是剛剛撞到門上的……那究竟是什麽……
小天狼星手中的門把手依然能擰動,這意味着這扇門能打開。
可房子裏鬧哄哄的聲音沒有止息,它比盤踞在紅磚房上的烏雲還要壓抑,比彌漫在四周的濃霧還令人無法逃脫。
“你這個怪物!滾出去!滾出我的房子!”
醉醺醺的聲音穿透脆薄的外牆,又一聲沉悶的撞擊,這次比剛才更甚,大門随之震顫,好像下一刻固定門板的合頁片就要掉了。
他的手從門把手上脫開。
斯內普有沒有滾出來,小天狼星不知道。
但是他确确實實地落荒而逃。
逃走時他碰到了一個由此路過的麻瓜,正站在剛剛濺了他一身泥水的水窪邊,那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拄着拐杖,戴着一副誇張的老花鏡,一臉興味地望着斯內普家的方向,嘴裏念念有詞:“多教訓教訓他,多教訓教訓他!這個沒禮貌的臭小子!”
梅林的胡子……
韋克菲爾巫師鎮,位于倫敦的西南方約七十英裏,零散住着一些巫師家庭,麻瓜從外看只覺得這是一片極其普通的高速路防護林。
波特家的宅邸就在其中,波特夫婦是和藹充滿善意的一雙父母,他們疼愛詹姆但并沒有把獨生子寵壞,至少小天狼星是這麽覺得,現在他們把他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兒子,多少讓他感受到了一些正常的來自于父母的關愛。
小天狼星一把拉開書房的窗簾,這兒的風景顯然比蜘蛛尾巷的紅磚房要好的多,遠處他能看見茂密的橡樹林,樓下是一片精心修剪過的花園,波特夫婦和鄰居相約去對角巷買些東西。他則和詹姆在書房裏研究早先說好的“能讓鼻涕精被開除的魔法部條例”。
“看看這個條款:禁止未取得資格證的巫師私自飼養二級及以上魔法生物。”詹姆說,“只要我們知道了他在房子裏養了什麽,那肯定不會是厚甲龜這種普通東西,我打賭會超過二級。”
“那是當然。”
“或者是這個——校外使用魔法,等等,你說過斯內普擊昏了你!”
“別提了,詹姆。”小天狼星捂着臉,那是個極具侮辱性的描述,被鼻涕精擊倒,還能有什麽比那更丢臉的?
“為什麽他沒有被魔法部警告?”
“說不準他成年了,他是幾月的?”
“你說鼻涕精的生日?”詹姆爆發出一陣大笑,“誰會關注那個,也許我可以寫信給莉莉問問她,對,這是個精妙絕倫的寫信給她的理由!不不不,等等,她現在不想聽到和那個惡心的斯萊特林有關的只言片語,大腳板,你一準是被那一記昏迷咒給擊糊塗了,我們還沒到六年級,除了月亮臉,最多也就十六歲——我有預感,這很關鍵!”
小天狼星心不在焉地翻着書,他瞥到書頁上一行行波特先生的細致的注解,為了方便辨認每個字母都寫得圓潤體貼,偶爾還會畫一兩個噴火的巨龍或者是跳躍的瓢蟲,那是一本去往霍格沃茨前,年幼巫師會在家學習的《神奇的魔法與巫師》,他以前也讀過,布萊克家的那本沒有插圖,是厚重的燙金封面硬皮書,沒有注解,倒是有些地方分散着鐵鏽色的斑點,搞不懂那會是什麽。
“嘿!大腳板!”
“嗯。”
“你在游神。”
“什麽?”
“我說,你剛剛走神了,盯着一本兒童圖書看了半小時,我爸爸的字都快被你的指頭抹掉了。”詹姆抽走他手裏的書,揚起另一本,“我們去看看怎麽樣?”
“去哪兒?看什麽?”
“我一定要撬開你的腦子仔細看看,考完了O.W.L.s考試的時候你還好好的,那個鼻涕精除了昏迷咒,還給你下了什麽別的詛咒不成!明明我們一起上變形術課的時候,就算整節課不聽講你都知道麥格教授說了些什麽,你究竟怎麽回事。”
“我很好,詹姆,不過我不太想去鼻涕精的住處……唔……”他編造着措辭,“那裏——簡直太髒……太惡心了,就建在一條臭水溝旁邊,麻瓜排放污水的一條水渠,呼進去的空氣都有味道,”他越說越順利,“想象一下貓貍子的排洩物,差不多就是那個味兒,滿條街都是。”
詹姆嫌惡地咂嘴。
“斯內普家裏就跟個垃圾堆一樣——不,超越了普通垃圾堆的水平。”小天狼星的腦子飛速轉着,“那地方會把寄生蟲病傳染給我們,那太可怕了!我們有多的是的法子讓他滾出霍格沃茨,讓他在鄧布利多的眼皮子底下違反校規怎麽樣,至少也能給他争取一整個學期的禁閉,去費爾奇那裏。”
詹姆放下書,開始抓弄頭發。
“想想莉莉,詹姆,如果他這麽輕易就被開除了,莉莉肯定會懷疑到我們頭上!況且鼻涕精可不是個留情面的人,真到那一步,他鐵定會告訴莉莉我們去了他家,故意揭發他!”
詹姆看起來在思考。
“就這麽說定了!我現在去重讀一遍霍格沃茨校規!”
小天狼星跳下書房的桌子,推開門,穿過這幢房子敞亮的走廊和挂着精致吊燈的門廳,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裏走,不過每一個方向都通往另一個明媚溫暖的地方,也都不是跨兩步就能到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