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敗

馬拉納是個溫和的青年,不穿軍服的時候他的氣質有點像鄉村教師。事實上他曾經的理想也就是當一名鄉村教師。他出生在法國布列塔尼,布列塔尼人有三樣特別出名的東西:虔誠,驕傲,還有貧窮。馬拉納這三樣東西擁有的都特別多。

他是個孤兒,被鄉村牧師養大。但是在他十四歲時,就被趕出了教堂。他在家鄉當一名啓蒙教師,也就是教教小孩子,由家長們承擔他的夥食。

他一邊教書一邊學習,準備報考皇家炮兵學院進修數學。當一名真正的鄉村教師,也就是能拿到薪水的那種。至于一名教師為什麽考軍事學院,原因很簡單。師範學校免費,卻不提供夥食。而軍事學校,還發四季衣服。他可是窮的連褲子都只有一條了。

炮兵學院馬拉納考了三年,都名落孫山。筆試還好,一旦面試他就完了。過于羞澀的他,根本不擅長與人交流,更不要說和考官談論問題了。

馬拉納堅持學習和報名,因為這是他唯一的出路。第四年的時候,他遇到了拿破侖。

當時拿破侖是炮兵學院三年級的學生,在學生會任職,被老師拉去當監考官。他注意到馬拉納的筆試成績不錯,但是在面試時,臉漲得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

拿破侖很了解這種窮鄉僻壤來的考生。他自己就是科西嘉來的窮小子,剛來軍校的時候還被人問會不會法語。他把要問的問題抄下來,遞給馬拉納,自己出門等候。

半小時後,馬拉納交了考卷。一個月之後,他如願以償的收到錄取通知書。

四年軍校,十年征戰,把一個羞澀的鄉村青年變成炮兵元帥。馬拉納一直站在拿破侖背後,為他征戰四方。盡管拿破侖現在已經稱帝了,可是馬拉納心中,他永遠是那個溫和仁厚的學長。

拿破侖讓他守住普拉琴斯高地,他就守住高地。即使撒旦親自來進攻,他也要把他轟平。

作為一名老練的軍人,他清楚的知道俄軍的打算。步兵都是來送死的,消耗守軍的意志和彈藥。他要防備的,是騎兵,特別是重騎兵的拼死一擊。

當戰線出現缺口,他立即調動全部炮兵連,堵住這個缺口。這很冒險,俄國人從其他地方沖過來,他們就完了。可是他确信自己的判斷,俄國人會來的,按他選擇的道路。

當骠騎兵沖過來的時候,他微微一笑,愚蠢的俄國人,自己贏了。

一百二十門火炮同時開火,大地也為之顫抖。火炮齊射發出的轟鳴,重重的敲在俄國人心上。每個騎兵都不自覺的擡頭看着前方,看到的是遮天蔽日的死神。

實心彈蠻橫霸道的砸進骠騎兵的隊列,把齊整的隊形打得七零八落。蒂森豪爾被一發炮彈擊中戰馬,跌落下來。幾乎瞬間,就被幾匹馬踩踏,癱倒在地。

密集陣型沖鋒的騎兵隊,只要落馬就意味着死亡。後面的騎士來不及,也不會停下來,那樣會破壞整個沖鋒陣型。他們只能沖過去,踏平眼前的一切。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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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森豪爾擡起頭,眼前一片模糊,什麽東西都是紅的。他看到瓦德波爾斯基團長被散彈擊中胸口,強撐着把軍旗交給軍旗手就倒下了;他看到前三排的騎手經過散彈的洗禮,幾乎全軍覆沒;他看到後面的騎手沒有絲毫遲疑和停頓,繼續猛沖。

“前進,沖啊……”蒂森豪爾喃喃說出最後一句話,頭無力的垂了下去。在他身後,渾身浴血的骠騎兵們,揮舞着馬刀沖鋒。

“開火,快!”伊琳娜的炮兵一直對法軍猛轟,企圖吸引法國炮兵的注意力。但是她失望了,馬拉納老練堅韌,根本不為所動。

“實心彈,開火!”“散彈,開火!”他觀察着骠騎兵的距離,不停下達着指令。法軍的大炮不停地轟鳴,骠騎兵仿佛遇到一面牆,在彈幕前倒成一片。

被實心彈貫穿陣型,被散彈屠殺,骠騎兵失去了全部軍官,失去了指揮,僅憑着血勇和信念在沖鋒。踩過戰友的屍體,越過人和馬堆成的“牆”,迎着法國人的大炮和刺刀,勇敢的沖鋒。

近衛骠騎兵團全團三千二百名戰士,在普拉琴斯高地全體陣亡,都死在沖鋒的路上。

馬拉納擊敗骠騎兵,立即把炮口轉向伊琳娜。這個給他帶來無窮麻煩的炮兵陣地,他早就想拔掉了。同時還沒有忘記給拿破侖發去戰報:“一切盡在掌握中。”

法軍開始反擊,古斯塔夫的騎兵從高地沖下,橫掃利塔瓦河西側的俄軍後勤陣地。俄軍的全部辎重都被法國人繳獲,來不及運走,他就點起熊熊大火。

得到進攻失利的消息,庫圖佐夫臉色都沒有變,一連下了幾道命令。傳令兵向四面八方疾馳而去,他才轉身對亞歷山大鞠躬:“皇帝陛下,一切都完了,請立即移駕,向維也納轉移。”

亞歷山大皇帝臉色蒼白,哆嗦着說不出話。庫圖佐夫只好看看比比科夫男爵:“請帶着陛下先走,我來殿後。”

“陛下,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比比科夫對皇帝說。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亞歷山大喃喃自語:“上帝啊,怎麽會這樣!”

比比科夫半推半拉的把皇帝拉上一輛沒有标志的馬車,親自趕着車,在一隊騎兵掩護下,撤出了戰場。

“讓炮兵撤回來,伊琳娜大尉來見我。”庫圖佐夫看了一眼戰場,命令道。

這次傳令兵幸運的找到伊琳娜,把命令帶到了。伊琳娜愣了一下,福明已經開始執行命令了。

“快!你們這些蠢貨,快!”福明大聲吼叫着,心虛的看着伊琳娜,催促炮手們把大炮拖下去。沒有多少大炮了,當然炮手們也不多了。

伊琳娜看着忙碌的炮手們,突然想起一件事:“馬可紮斯基,跟我來。”

她要去找巴甫洛夫,那個被她派去側翼的家夥,希望他還活着。

伊琳娜來到側翼陣地的時候,看到一片狼藉。顯然法國騎兵剛剛掃蕩過這裏,到處是俄國人的屍體。

“巴甫洛夫,巴甫洛夫少尉。”她大聲的喊着,用鞭子抽每一個“屍體”的臉。

“我在這。”一門炮架下傳來□□聲,巴甫洛夫少尉露出一只手:“救我,救我。”

幸運的巴甫洛夫被炮架砸到,躲過了法國騎兵的追殺,只斷了兩條腿。更幸運的是,伊琳娜帶來了大力士馬可紮斯基。

把這個幸運兒拽上馬,伊琳娜開始撤退。炮兵營只剩兩門大炮,炮彈完全耗盡了。

法軍開始了全面反攻,步步緊逼,炮火已經打到庫圖佐夫的指揮部。伊琳娜來報到的時候,庫圖佐夫正坐在椅子上,包紮脖子上的傷口。

“一份小禮物,啊哈,法國人真客氣。”庫圖佐夫向伊琳娜出示彈片,剛從他脖子取出來的。

“這是鉛彈,最好多用酒和鹽,不然傷口會發炎。”伊琳娜好心的勸他。

“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對你交代新任務。”庫圖佐夫揮揮手說。

“請下達命令,司令官閣下。”伊琳娜立即立正。

“帶着炮兵營,撤到利塔瓦河以東,建立炮兵陣地,掩護大軍撤退。必要時,可以進一步撤退,以保存大炮為目的。”庫圖佐夫看着伊琳娜,一字一句的說。

伊琳娜眨眨眼,不敢相信的看着庫圖佐夫。保存大炮都是鬼話,撤到河東才是關鍵。還必要時可以進一步撤退!這個命令,是讓她逃跑嗎?

“我不明白,總司令閣下……”伊琳娜猶豫着說。關鍵是被庫圖佐夫黑的多了,一下子對自己這麽好,有點不适應。

“伊琳娜,你知道嗎?我和你的父親,老斯特魯維希伯爵是朋友。我們曾是一個帳篷裏的戰友,當我被貴族們排擠的時候,他幫助過我。”庫圖佐夫笑了,想起以前的歲月。那個固執強硬,卻充滿善意的貴族軍官。

“你弟弟的事情被比比科夫抓住,我已經做好了他服役的準備。小伊凡來我的指揮部當副官,安安穩穩的過幾年,不會有什麽危險。”

一枚流彈飛過來,在庫圖佐夫不遠處爆炸,他的幾名副官應聲而倒,血從胸口冒出,顯然不能活了。

伊琳娜看着,用懷疑的目光瞪着庫圖佐夫。

“一般情況下是這樣。”庫圖佐夫讪讪的笑着說:“誰知道你來了,難以想象啊。”

“其實我一直都很照顧你,伊琳娜。”庫圖佐夫看着硝煙彌漫的戰場,對伊琳娜說。

“謝謝您,司令官閣下。”伊琳娜苦笑着敬禮。

“現在走吧,伊琳娜,逃命去吧。”庫圖佐夫揮揮手:“快走吧。”

伊琳娜看着庫圖佐夫,他臉色憔悴,眼神渙散,滿頭的白發使他看上去很老,很無助。

“我要留下來盡職責,孩子。”像是看出伊琳娜的想法,庫圖佐夫笑了:“我還沒倒下,我是這支軍隊的總司令。”

“祝您好運,總司令閣下。”伊琳娜不再遲疑,敬了一個軍禮,離開了。

激烈的戰鬥讓炮兵營傷亡慘重,剩下的人不到十分之一。幸好有足夠的馱馬,還有炮車。大家借着戰場一團混亂,飛快的向利塔瓦河撤退。

煙霧中,已經可以看到俄軍潰兵和法國騎兵了。這說明全軍崩潰的時間不會太久。只要一個契機,一聲喊叫,一枚至關重要的炮彈,整個大軍就會徹底崩潰。

“救命,誰來救命,快來救救我們。這裏是亞歷山大.帕夫諾維奇,快來救救我們。”伊琳娜聽到一個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聲音,在喊着她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名字。

不遠處,一輛沒有标志的馬車倒在路邊,幾名法國騎兵正在揮刀砍殺。一個看不見臉的年輕人正在抵抗,另一個肥頭大耳的家夥一邊躲避,一邊絕望的喊着。

伊琳娜認識這個家夥,比比科夫男爵,亞歷山大皇帝陛下的宮廷主管。

作者有話要說: 下夜班,很累,希望不要有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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