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房間裏亂糟糟的一團,書本、衣物散落在各個地方,床上沒疊過的被子淩亂地堆在一起。
書桌前坐着的少年頭頂棕發七歪八翹,像是雞窩一般。細細的血絲從眼眶邊緣蔓延、分岔,通向深色的瞳孔。
他面前攤開的課本已經翻了過半,明明是嶄新的封面裏面卻畫滿了下劃線,一旁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手下的筆還在不停地書寫着,劃出一個個自己之前完全看不懂的式子。
沢田綱吉從未感覺自己的頭腦如此靈活過。
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發了瘋般地自學着初中的知識。好像有一個聲音不停地敦促着他學得更多些,求知欲像只怪物一般不停地膨脹,最後啃食了他所有的欲望。
而每次不經意間瞟到身邊那個空蕩蕩的座位,他筆下的速度不禁就更快一分,最後提升到了他的極致。中指上筆按壓處原本的疼痛已經麻木,他也沒有去管手腕的酸軟,只是近乎自虐般地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相比一開始的青澀他現在漸入佳境,他的大腦的運轉速度是從未有過的快速,之前完全看不懂的東西以一種急速被他汲取,他第一次近乎恐慌地體會到只要願意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這一句話的真實含義。
這是一種極度粗暴的學習方式,陌生的知識被他一字一句地掰碎、咀嚼、吞下,伴随着知識庫充實的是夾雜着苦澀的快感。
但是,始終褪不去的是圍繞在他心頭的恐懼。
“咚咚,咚咚咚。”
富有節奏感的敲門聲不輕不重地傳來。
沢田綱吉手上的動作不停,稍微提點聲音道:“媽媽,怎麽了嗎?”
和他異于往常主動學習的舉動不同,他的聲音很是平靜。
“阿綱,可以吃飯了哦。”
隔着門板傳過來的聲音有點模糊,和以往一樣溫柔,卻好像隐隐帶上了些擔憂。事實上,這股擔憂從幾天起就一直萦繞在沢田奈奈的心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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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馬上就來。”
門外沢田奈奈維持着敲門姿勢懸停在半空的手改為搭在了門上,然後又悄無聲息地滑到腿邊。最後,她終是什麽也沒有說。
一定、一定是有很急的事情才來不及和阿綱好好告別才離開的吧。
她這樣子想着。
已經有好幾天了,阿綱那孩子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除了最基本的吃喝拉撒外一概不出門。雖然和她交談的時候和以前沒什麽兩樣,還比之前看上去沉穩了兩分,但是這還是讓她心中有些擔心。
并不是沒有試着聯系過離開這裏的太宰治,但是他的電話已經打不通,詢問校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只好作罷。歸根結底,一個人消失實在是太容易了,只要關掉手機,一個普通人怎麽可能搜尋得到漫漫人海中特定的那一個。
雖然她有所預料太宰治的離開會帶來一定的影響,但是她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對沢田綱吉的打擊竟會如此之大。
也是啊,太宰對阿綱來說早就不止是老師這麽簡單了吧。
想到自己一直在外的丈夫,她的眉間又多了一分郁色。雖然完全理解并支持着他,但是說不想念肯定是騙人的。
“今天有什麽菜呢?”
她露出一個笑容,雙手合十道:“已經好了嗎?我可是做了很多阿綱喜歡的呢!”
...
太宰治整個人後仰靠在椅背上,頭頸誇張地彎折看上去如同折斷了一般。他的右手高高舉起,食指和大拇指中間一個小小的硬物正好把頭頂刺眼的燈管分割成兩部分,背光下灰暗得什麽也看不清。
有點餓了。
他已經覺得腹中有些空蕩,雖然并不是什麽特別誇張的感覺但還是有些難受。
這放在以前可是完全不敢想的事情。
黑/手/黨的生活可談不上什麽作息規律,再加上他個人習慣并不好,不吃飯是經常的事情。那時候的他對餓肚子并沒有什麽概念,即使感覺到了也只覺得忍耐就好。
但是他現在并不想忍耐。
“太宰!你在幹什麽?”從身後傳來國木田獨步帶着些怒氣的聲音,“你的報告寫完了嗎?”
太宰治把手放下,悄悄把手中之物折斷後藏起。他的雙腿交叉着架在桌子上,身下的椅子左右晃了晃。
“國木田——我肚子餓了——”這個時候,就有點懷念沢田家的晚飯了啊。
他的聲音拖長後微微上翹,和往常比更多了點綿軟似乎還帶了點委屈,聽上去和撒嬌一樣。
“這還不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浪費了幾個鐘頭只寫出來一堆垃圾的話,我們也不用留下來修改到現在了。”國木田看了眼自己的懷表,已經是晚上七點了,“今天就先放過你吧,明天我再來檢查,最好到時候讓我看到一份完美的報告。”
“那前輩請客嗎?”
“憑什麽要我請客啊!”國木田把桌子收拾好後站起來,語氣又有所緩和,“行吧,不過你給我記住,只有今天一次哦。”
這次的入社測驗他做的還算不錯,就當是作為前輩身份給他的慶功宴吧。他邊向外走去邊打開自己的錢包看了看,這樣想着。
“好耶!”聽見背後的歡呼聲,國木田勾了勾唇,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什麽不起眼的小物體被反手扔進了拐角。
“那前輩,我們去哪裏吃?”
“現在倒知道叫前輩了?唔,我想想......”
拐角處的垃圾桶裏,靜靜地躺着被折成了兩截的電話卡。
“啊,果然螃蟹最棒了!”
酒足飯飽後,兩個人從居酒屋裏走了出來。
在得到國木田獨步請客的承諾後,太宰治直接開了好幾罐蟹肉罐頭,還叫了幾瓶清酒。現在兩個人臉上都有點發紅,呼吸間帶了微微的酒氣。
雖然是慶功宴,兩個人并沒有喝太多——第二天還要上班,國木田可不想宿醉打破自己筆記本上的計劃。
夜色像是絲滑的幕布,比之前又暗了幾分。亮起來的除了街邊的路燈,還有夜幕上的點點繁星。
兩人在路口分手,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太宰治的腳下看上去有一點不穩,舉高手中未喝完的半瓶酒搖晃着,整個人微微有點搖擺,高喊道:“國木田前輩,明天見——”
“明天見。”相較之下,國木田除了臉上多了層紅暈之外再無其他異樣,“給我記住!明天不準遲到!”即使他知道這句話應該只是徒勞,他還是吼了出來。
“這家夥真的沒有問題吧?”那邊太宰治哼唱着不知哪裏聽來還是自己編的小調走遠了,國木田扶了一下額,小聲嘀咕道。
最後他還是決定讓太宰自生自滅,直接轉頭向家裏走去。
但是國木田獨步沒有想到的是太宰治并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不同于白天的波光粼粼,海面上漆黑一團,只能遠遠望見幾個發光的紅點,大概是夜晚的漁船。
順着海邊的坡道往上走,就能望見還亮着燈的偵探社——大概是留守的人吧。
但是太宰并沒有停下,他連視線都沒有轉過去一下就繼續向前走去。大約走了二十分鐘左右,他才放慢了與他平時相比有些急切的腳步。
那是一個小小的山坡。
草葉隔着襪子和他的腳踝摩擦,略微有點癢意,吹來的涼風給這個悶熱的夏日夜晚帶來了一絲涼爽。
太宰治在一座小小的墓碑前停下,端凝着碑面。
這個墓碑有點粗糙。
準确地說,是很粗糙。
姑且不去提不太規則的形狀和并不光滑的表面,墓碑上面一個字也沒有。沒有死亡的年月,沒有墓志銘,甚至連死者的姓名都沒有刻在上面。
制作這座碑的人好像有意讓人遺忘,才把地址選在這麽一個基本沒有人會踏足的小山坡,并且不留下任何有關于死者的信息。
太宰治盯着墓碑看了半晌,然後直接坐到了草地上。
地面有些涼意,被折斷的草根噴射出些許的汁液,沙色的風衣上出現點點的深色。
他沒有在意這些,直接把剩下半瓶清酒往墓碑前的地面上澆,半點沒有剩下。
酒液很快滲透進土壤,除了微潮的泥土和草葉上閃爍的星點再也沒有一點存在過的痕跡。
太宰治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盯着墓碑發呆 ,後來又把視線投向不遠處的海洋。
登上這座小山坡正好能望見旁邊的海。大海的邊緣在盡頭悄無聲息地與夜色融為一體,近處在隔壁燈光的照射下還能勉強看見發白的浪花。
這樣看來,這裏的确不失為一個好的居所——無人打擾、傍山看海。
但是如果可以,更希望的自然是在這裏建造一座屬于自己的小木屋,無論是工作還是休息,都能感受着海風、伴着那海浪聲。
這兩年他來這裏的次數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并盛離橫濱的距離并不算遠,但是也沒有方便到哪裏去。
也只有那麽寥寥幾次,他會乘着動車再次來到這個城市,登上這個小山坡。
并沒有什麽固定的時間,也許是某一個露珠清亮的清晨,也許是一個驕陽似火的正午,也許是一個天邊似火燒的黃昏,又也許是一個像今天這樣月亮隐去身影只有星星放光的夜晚。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每次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呆在這裏。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或是什麽也沒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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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抱歉鴿了這麽多天,最近很忙。
現在也已經開學了,要做的事情非常多,以後的更新大概差不多只有一星期兩三章這樣子。
感謝一直支持我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