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煙再度起

翌日,即是清墨的冊封大典。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睐,柔情綽态。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绡之輕裾。

銅鏡中的女子臉容經過細細描畫雕琢後,原本就精致的容顏顯得愈發妖嬈冷傲,眉心一點朱砂殷紅似血欲滴。

清墨伸手将銅鏡輕輕按下,随即耳邊一片珠玉碰撞之聲響起。那不是我。清墨在心中淡淡對自己說。

越暮珩将清墨的貴妃冊封大典放在第一日,卻将那位皇後蕭菁羽的冊封大典放在第二日,其心思之明确,簡直是昭然若揭。她不由得輕嘆,越暮珩并非毫無分寸之人,此次竟然如此肆意妄為,他竟不怕受天下人的非議麽?

就在清墨愁眉不展之時,珠簾被一只手撩起,越暮珩一低頭走了進來。清墨聞聲回頭,眼見他身着明黃色龍袍,高貴威儀,但眼中卻是笑意滿滿。

“清墨,是因為要嫁給我了嗎?你今天果真美極。”他輕笑道,一伸手将她攬入懷中。宮人不知何時已經退去,偌大的宮室之中只餘她和他二人。

冊封大典是選在午後開始,而現在已近中午,是以日光獨好,透過窗棱,連空氣裏的微塵都清晰可見,在一束束光線中旋轉着舞蹈。

“珩……你這樣做,卻不是一個明君所為。”清墨整個靠在他懷裏,微微閉眼,輕聲無奈嘆息。

他不語,只是将她摟得更緊,開口道:“我知道。可是……沈行安他逼我,逼我不能立你為皇後……清墨,我答應過你,我會娶你為妻。如今我又失信了,我只能這樣來補償你。”他将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頭頂,柔軟的頭發撓着他的下颌,他堅硬的骨頭硌得她生疼。

“珩,我願意作為不成閣閣主,一生為你效命。我願意同你一起開拓這大荀盛世,然而卻不是想……以這樣的方式。”清墨并未睜開眼,嘆道,精心塑造過的臉上滿滿的都是不安和疲憊。

越暮珩也不再說話,默默地抱緊了盛裝的清墨。

滟滟長路,十裏紅妝。

清墨穿着赤色的如火宮裝,頭頂新娘的鳳冠,裙擺長長,一步一步從宮門緩緩走向高臺上的少年君王。

今天是她嫁給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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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他娶她的日子。

那些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此時此刻,最重要的只有那個會與自己結發的人,能共到白頭。

她緩步走上高臺,将纖細素手放入他溫涼修長的掌心,揚起一個微笑。

今天,他已不是天下人的皇,只是她一人的夫君。

是夜,越暮珩輕輕擁着清墨,躺在床榻上,墨發交纏,他的眼中皆是笑意:“清墨,今天你終于是我的妻子。”

她和他的長發糾結在一起,在枕頭上蔓延成一片海。

一夜纏綿。

第二日,是皇後冊封大典。

與清墨的貴妃冊封大典不同,皇後的冊封大典極盡簡略,帝王的心中孰輕孰重,從這冊封大典上一看便知。

饒是蕭菁羽早已知道所謂“妹妹”不過是皇上為自己的心上人尋一個正當的名,自己能當上皇後也不過是一次幸運的偶然,然而面對如此敷衍了事的冊封大典卻也不禁蒼白了臉,眼眶微微泛紅,上好的胭脂也掩飾不住的傷心和憔悴。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為什麽越暮珩喜歡的明明是那個假冒了她妹妹的女子,卻為什麽又要讓她當皇後?在給了她希望以後為什麽又要如此敷衍?

蕭菁羽只是一個生長在深閨中的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她并不懂所謂政治所謂家國天下,她只知道,第一次見到那少年的帝王,她便深陷其中。然而她卻被那個女人以心上人之名狠狠地踩在腳底。若是這般,縱使為護國将軍府帶來無限榮光又如何?

她走上高臺,皇帝将裝着鳳印的精致盒子遞給她,沉聲囑咐道:“皇後貴為國母,今後要好好統領六宮,莫要讓朕失望。”

她點頭,随即擡頭看着皇上,他的眼裏竟是對她半分憐惜也無。“特別是好好照顧着點清墨。”許久,帝王輕聲說,聲音裏濃烈得化不開的溫柔。

原來她是叫清墨嗎?果真人如其名,清雅如墨。她的眼裏又是一熱,她想,原來陛下從始至終,根本不曾在意過我。

然而,她還是接過那代表無上權力的紫玉鳳印,低頭恭謹稱是。

按規矩,六宮妃嫔在冊封當日皆要依次向皇後敬茶,以示尊重與服從,如今的所有妃嫔皆是此次選秀所選出,只不過寥寥數十人,是以當傍晚時分晚膳過後便陸續開始趕到皇後寝宮向皇後敬茶。

清墨作為除皇後之外妃位最高的人,自然是首當其沖。然而當蕭菁羽在宮內聽到侍女來報說門外跪着清宜貴妃,正在等候向皇後敬茶時,她的心中驀地又想起白日裏的那份屈辱,想要點的頭也揚起了一些,轉而對侍女道,不用管她,讓她跪。

蕭菁羽自然是知道皇帝今晚必不會來,她聽說陛下今晚要宿在大殿中以便批改奏折。

那麽,就讓她跪好了,這都是她欠我的。

随後趕來的尚且還有其餘妃嫔,她們見着慕清墨恭恭敬敬地跪在皇後宮門前,雙手高舉茶盞,心中已然明了是為何故。然而這些心高氣傲的妃子們卻仍不敢貿然嘲笑,只得端着手中的茶盞也在慕清墨身後跪下,就這樣直至深夜。

清墨感覺到自己端着茶盞的手已然因為長時間的托舉酸疼難耐,開始微微顫抖,也由于跪在堅硬的地面上,膝蓋和小腿已然麻木到毫無知覺,然而她還是安安靜靜地跪着。她知道為什麽皇後會這樣做,她知道她心中憤恨難平,她願意給蕭菁羽出這口氣。

是我對不起她。清墨想。

所以她完全不曾挪動半分,直到那宮門緩緩打開,侍女緩步走出,高聲道:“諸位娘娘可進入奉茶了,貴妃娘娘,您先請。”

清墨點點頭,準備站起,然而長久跪立的腿卻一軟,險些跌倒,一旁的侍女連忙想要上前攙扶,卻被她搖頭拒絕。她再次努力将膝蓋挺直,有些搖晃地走進皇後宮中。

她在皇後面前再次跪下,将茶杯高高舉起,恭敬道:“皇後娘娘請。”

蕭菁羽看着眼前這人低眉順眼的模樣,心中厭惡之情陡生。她揮袖擲落清墨手中的茶盞,器皿的破碎聲響起,清墨驚訝擡頭,卻意外地看到蕭菁羽的眼裏那些隐忍未落的淚水。

“對不起。”清墨低聲說,随即拒絕了侍女的幫忙,自己俯身漫漫撿起地上的碎片,然後緩緩走出去。

殿內,蕭菁羽的淚水就在清墨走出去的一瞬間霎時崩潰。

清墨站在殿外,看着跪着的這一幹嫔妃,心中知道方才發生的事她們必定都看見了。“今日的事,無論是誰都不準說出去,否則,本宮必不留情。”清墨的聲音柔柔地四散在這空氣裏,其中威嚴卻不容忽視。

嫔妃們自是不敢小瞧這位貴妃,順從地低頭稱是。

清墨随意點點頭,轉身離去,赤色的身影迤逦在夜色中,漸行漸遠。

而此時,皇後的侍女走了出來,淡漠道:“各位娘娘都請回吧,皇後娘娘說今日已晚,各位皆不必奉茶了。”說罷,也不風他人詢問,轉身回到宮室內。

而在殿內,蕭菁羽一人獨坐在高高的鳳位之上,臉上淚流滿面。

滿門榮光又如何?富貴加身又如何?一個普通的女子,若是守不住自己的夫君,那便毫無半點意義。

夜晚,越暮珩帶着滿身的疲憊走入清墨的墨昀宮宮門。

清墨快步迎上前去,對着越暮珩報之一笑:“今日你似是有什麽煩心事。”

越暮珩拉着她的手,一起在軟榻上坐下:“紀尹王今日又再次上書,在奏折裏要求來京朝賀我新登帝位,并借機探望其世子。可是若貿然答應了他……這紀尹王,可是個大麻煩啊。”

清墨微微皺眉。紀尹王心懷不軌衆人有目共睹,其謀朝篡位之心幾乎是路人皆知。然而此刻卻不能随意動他,只因他的封地處于荀國邊疆,且他又暗地裏屯兵多年,若是不慎将他逼急了,恐怕……

“當初我父皇在位時,他也曾這樣上書要求。然而父皇卻因為身體原因将此事暫且壓了下來。”他略略一挑眉,嘆道,“事實上我也曾去問過當初的慕越岚閣主,他當時告訴我,既然如今紀尹王已然有心篡位,那麽倒不如将計就計,甕中捉鼈。”

清墨微微點點頭,皺眉道:“如此一來你即是要答應他嗎?”越暮珩無奈嘆氣,道:“現在只能如此了,我們就趁這個機會将他們一網打盡。”

說罷,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轉頭看向清墨:“如今暗衛的掌握權确實是在你手上吧。”

清墨點頭,道:“是,他們必定會将你的命令放在首位,畢竟不成閣訓練的暗衛是為皇家而存在的,哪怕命令他們殺死我他們也是在所不辭的。你可以随時随地調派他們做任何事,但是若是想要他們去保護別人,那便必須有不成閣閣主的黑玉牌印命令才行。畢竟,訓練暗衛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保護除了皇帝之外的其他人。”清墨微微一頓,“我已經安排了四個暗衛在你身邊,他們的名字是青瑟,白琥,朱瞿,玄郁,是最好的四名暗衛。你可以任意指派他們。”

越暮珩笑了:“如此倒是甚好。清墨,難為你竟為我想得如此周全。”

三天之後,紀尹王越炘尹到了荀國京都。

越炘尹是先皇的胞弟之一,先皇登基後便賜他封地,令他駐守荀國邊疆。而他的世子,也被先皇以陪讀衆皇子為由,留在了京都。

簡而言之,就是□□裸的人質。

如今的紀尹王已近耳順之年,然而卻仍是一派儒雅斯文的長者形象。

衡煜陛下設宴迎接,攜皇太後,皇後及貴妃出席為他接風洗塵,杯盞推換間,好不熱鬧。

越炘尹遙遙舉杯,笑道:“陛下少年老成,有雄才大略,将來必是明君。本王為天下萬民恭賀陛下登基之喜,有您這樣的君王,是百姓之福。”

越暮珩微微一笑,道:“哪裏,叔父實在是過獎了。朕歷練尚且不足,國事尚還需叔父多多提點着些才是。”說罷,他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越炘尹再次端起酒杯,輕嘆道:“如今叔父老了,今後就是你們年輕人一展才華之時,陛下也莫要謙虛了。”一頓,随即又笑道,“不過陛下也是豔福不淺,皇後與貴妃皆貌若天人,皇後溫雅,貴妃清麗。尤其是貴妃,身姿優雅仿佛畫中人呢。”

越暮珩眼瞳一縮,不提最為尊貴的皇後,卻如此特意提起清墨,想來紀尹王已然知道了清墨的真實身份。而身為皇室中人的越炘尹,怎能不明白不成閣是怎樣的存在。

清墨一笑,也舉杯回答道:“紀尹王真是過譽了,王爺您如此風度翩翩,想來王妃必定也是傾國傾城的美人。況且菁瑄太過愚鈍,尚且不如姐姐知書達禮,倒是王爺您說笑了。”

紀尹王哈哈一笑,似是随口道:“本王可并沒有妻室,而世子其實是我收養的養子而已。不過本王一直将他視如己出。”

然而皇後蕭菁羽此時臉色卻并不好看,她哪裏知道此間暗潮洶湧?她只聽別人誇贊清墨貌美,心下已是覺得這席間根本無人将她這皇後當回事。

于是她也舉杯冷笑道:“妹妹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姐姐我再如何知書達禮,可不比妹妹麗質天成呢。”

在座也并無愚笨之人,有誰聽不出她話中醋意?越炘尹眼見越暮珩後院起火,饒有興致,越暮珩卻為這絲毫不懂事的皇後極為惱火,好歹也是将門千金,她怎的如此不懂規矩?

此刻皇太後也轉頭看向她,用只有他們四人聽得見的聲音低低地道:“皇後,你該适可而止了。”

蕭菁羽一愣,随即低頭,再不說話。

而越炘尹始終擡頭看着端坐在高位,一直面無表情的皇太後,若有所思。

整個晚宴,所有人都各懷心事,表情各異。

夜色已深,而紀尹王臨時居住的宮殿裏,隐隐的燈光亮起,似有人聲。

“父王,此次您可是已做好準備了?”世子越景佑的聲音傳出。

“景佑你且安心,我已經把一部分兵馬都帶到了京都外,只待時機一到,就是小皇帝該死的時候了。”越炘尹的聲音,帶着幾分狠辣。

“父王,那邊疆的事怎麽辦?近幾年不是總上報說邊疆戰事吃緊?”越景佑的聲音中帶着絲絲疑惑。

“景佑,你不必擔心,那不過是我令人傳回的假報。我早已和邊疆垣國的人促成交易,他向我保證三月不進犯,待我成功登基為帝之後,自然會将那千葉城割讓給他。”越炘尹的聲音響起,帶着毒辣和狡猾。

“父王,這又如何可行?千葉城乃兵家必争之地,不能給啊!”越景佑有些緊張地說。

越炘尹哈哈一笑,道:“王兒且不必擔心,那不過是些蠻夷之輩,我怎會真的實現諾言?千葉城我是不會給的,王兒你多慮了。”随即,聲音變得陰狠,“但那貴妃,卻不是個好相與的。據我調查,她原是不成閣的閣主,這次,也是她輔佐越暮珩成功上位的。否則以越暮瑜的那一手,今日的龍椅也輪不到越暮珩了。而且她手中掌握的暗衛,也是一大問題。”

此時,清墨的墨昀宮中。

越暮珩拉着清墨,眉頭略略皺緊,憂心道:“今日你也看到了,叔父他來者不善。況且據暗衛消息,他的人馬已然等候在京都二十裏之外。京都這裏,實在是岌岌可危。”又嘆了一口氣,道,“雖不知為何邊疆竟未趁此良機一舉進攻我荀國,然而我卻能隐約猜到,想必是叔父與他們做了什麽交易。可想而知這一仗,不好打啊。”

清墨亦是皺眉,道:“紀尹王如今可算是司馬昭之心,然而他卻遲遲不動手,想來也必定是在顧慮着我宮中衆侍衛及暗衛。而且我總覺得他似乎是在……等待什麽時機。”

越暮珩低頭思索着,猛地眼睛一亮,擡頭道:“莫非是端午?端午之日舉國同慶,屆時京都戒備并不森嚴,他的人便可以以最小的傷亡直接進入京都城中。”

清墨豁然開朗,肯定道:“若果然如此的話,你那裏需得加強守衛,如此我便也多派幾個暗衛給你。”

越暮珩卻是輕輕搖頭,拉住她道:“不,清墨,你就直接替我部署守衛,放他們進來,然後務求在城中不驚擾百姓地将他們一網打盡。”

清墨連連搖頭:“不行,我又如何能擔此重任?我并不擅長部署守衛,這種事還是你來較好。”

越暮珩輕輕捏住清墨溫涼的指尖,溫暖笑道:“不必自視甚低,清墨。相信你自己,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謀士,而且你還輔佐了我走到今天。我會把兵符交給你,放松一點,就像是我平時與你對弈,如此我就将我的身家性命交于你了。”

清墨深深看着他,她感到他的指尖冰涼的溫度,看到他眼裏認真的神色,她知道他沒有與她說笑,也知道他已經決定了,不容她有拒絕的餘地。

清墨卻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坦白說,她很害怕。若是因為她的任何一點不謹慎,讓他命喪黃泉,那麽她也無法再茍活于世上了。

越暮珩對她溫柔一笑,輕聲安撫道:“清墨,不必緊張。端午尚有半月,這麽長的時間也足夠你想出最完美的對策。你是不成閣的閣主,你一定有這個能力。”

聽着越暮珩的安慰,清墨也驀地放下心來。

作者有話要說: 總得給女主出點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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