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日已經年
凰淵駕着一朵雲,搖搖晃晃地飛着。肩膀處的疼痛一陣一陣地傳來,她的眼前漸漸模糊。
此刻她要趕往玥阡山浣素池,以浣素池的療傷功效幫助自己祛除魔氣。
魔族的法力一大特點便是一旦被傷,魔氣就會從傷口處開始不斷腐蝕骨骼和經脈,嚴重時不僅疼痛難忍,更甚者一身神力都會被廢掉。
若是尋常魔族的魔氣作為上古之神的凰淵倒也不怎麽放在心上,可如今卻是魔皇打中了她,卻是讓她真真領教了一回這魔氣的厲害。
然而最疼的還是心裏吧,凰淵的嘴角挑起一個微笑,看上去像是極開心的樣子。
那人的話仿佛猶在耳邊聲聲回響。鳳翎啊鳳翎,聰明如你,竟也犯這種糊塗,果然是關心則亂嗎。
予冉不過一個山神,受了魔皇一掌,生命卻并無危險,完全是因為凰淵替她擋了那麽一下,凰淵為她擋的那一掌,是她用自己的凰骨替予冉吸收了絕大部分的魔氣,否則以予冉的修為,早就命喪當場。
凰淵的眼前愈發模糊,魔氣不斷地從各個縫隙侵入她的骨骼和經脈,那些魔氣經過的骨骼和脈絡都被染成了暗紅色。
當所有骨骼和經脈全部變成暗紅色之時,凰淵的一身神力便會被廢去,而她也會就此堕入魔道。
然而,承襲了上古神血的凰淵是不能入魔的,一旦入魔,便會灰飛煙滅。是以如今的凰淵,說是命在旦夕也不過。
終于遙遙地看到了浣素池,凰淵勉強聚起全身力氣,向着那碧綠池子俯沖而下,當她一頭栽進溫暖的水池中時,她神志驀地一松,不省人事。
許久,凰淵悠悠轉醒,她躺在浣素池的岸邊,體內魔氣已盡數祛除。此刻的的浣素池上空繁星點點,甚是美麗。
她不禁想起了梧瀾宮的夜空。
事實上在天界是沒有夜空的,只有無盡的白晝。然而她說喜歡夜空,那時的鳳翎竟是為了她用幻術撐起了一片璀璨星空。
她一笑,卻帶動傷口的疼。
此刻一個人影走過來,詢問道:“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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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頭一看,原是翼夙。她疑惑地看着他道:“你把我拉上來的?”
翼夙笑着點點頭,笑容精致妩媚,卻帶着濃濃的暖意。
凰淵看看傷口,已然愈合,而衣服仍舊殘破,體內魔氣也已經消失。
她看着翼夙許久,忽地一笑:“你答應過我帶我去魔界一游,如今可還算數?”
翼夙一愣,随即笑道:“當然,不過我必須得先把你打扮成魔族的樣子,還有你這衣服……”他有些尴尬地看着凰淵被燒壞的衣服下露出來的鎖骨。
凰淵看着他尴尬的模樣,想笑,卻又忍住了,只是撇撇嘴,伸手拉住衣服,一陣紅色的光閃過,衣服已然完好如初。
翼夙見狀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走吧。”說着,他随手變出一頂黑色的鬥篷,袖口和裙邊繡着暗紅色的雲紋。
他将鬥篷遞給她,示意她披上。她好奇地看了看鬥篷,似乎也并無什麽特別之處,只是隐隐帶着屬于翼夙的荼靡花香。于是便披上了,然而披上之後,其中蘊含的些許魔氣卻令她有些不太舒服。
翼夙解釋道:“為了把你僞裝成魔族,我在上面附着了些許魔氣,掩蓋住你的神氣,否則若是被發現你是神族,我也護不了你。”
到了魔界,凰淵才發現魔界并非她想的那麽陰暗,而是宛如凡間一般,一片熱鬧景象。有街市,有市集,甚至還有酒樓和客棧。
魔界與天界相反,魔界是無盡的永夜,是以大小街巷都挂着各色彩燈用以照明,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魔族們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宛如凡人一般在進行着交易,讨價還價聲不絕于耳。有的酒樓其中竟然還有說書人。
凰淵不禁感嘆:“原來魔界是這個樣子的,好溫暖。比天界溫暖很多。”
翼夙聽得這話轉頭看着她,眼中眸色沉沉。随即他笑着開口道:“是啊,天界一定很冷清吧。你們總說我們魔族殘忍好戰,嗜殺成性,然而我卻覺得魔族比你們神族更有人情味呢。”
凰淵笑着點頭。
翼夙卻仿佛想起什麽似的,突然拉着凰淵飛跑起來。凰淵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順從地跟着翼夙一起跑。不一會兒,兩人就到了一片花海附近。
無邊無際的曼珠沙華盛開,仿佛看不到邊際,蔓延到天邊。
凰淵被這美景驚呆了,有些欣喜地小跑進花海之中。平日裏略顯清冷的薄唇此刻也微微挑起,狹長的金色眸子裏帶着滿滿的笑意,鬥篷不知何時已然被脫掉,墨發映着赤紅的衣裙和花海分外顯眼。
她驀地回頭對着翼夙一笑:“翼夙,這裏真的好漂亮,我也喜歡上魔界了呢。”
翼夙看着她明亮的金色瞳仁有些發愣。他一直知道凰淵是個美人,然而今日卻覺得她意外地……令人心動。
愣怔了許久,正想說什麽,卻發現凰淵臉色一變,眯着眼看着他的身後,道:“你怎麽來了?”
翼夙一愣,回頭,正是鳳翎。
鳳翎看着她,淡漠道:“四聖物出事了,我尋你不得,便用鳳魂之間聯系來找你,沒想到跟着鳳魂的指引,竟是來到了魔界。”
說着,他看了一眼翼夙,面色陰寒。“而且,你竟然還認識魔族。凰淵,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凰淵看着他,冷笑道:“是嗎,魔族至少比你這神族來的有血有肉。”
說着,她向着遠方走去。突然踩到了什麽,她的身子驀地一歪,竟是突然被吸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當中。
翼夙已經,想要上前,卻發現鳳翎早已先他一步拉住了凰淵的手,微微用力,想要把凰淵拉出來。然而卻發現這吸力如此之強,竟是連他都要一同拉進去的樣子。
他知道,此刻絕不能放手。他低頭看了一眼漩渦的源頭,卻發現不過來源于一個貌不驚人的石子。
他一驚,随即想通了,喃喃道:“壺中天……”然而他已經同凰淵一同被拉了進去。
翼夙站在原地看着,神情似是驚慌又似是凝重。
此刻,壺中天。
凰淵鳳翎兩人掉在一片池塘邊,凰淵揉着頭坐起來,看到身邊的鳳翎,皺眉,再轉頭看到眼前的池塘,倒是為了這難得的美景吃了一驚。
靜谧的池水倒映着夜空,水中搖曳着朵朵紅蓮,異樣的妖冶之美。池塘邊有着環繞飛行的螢火蟲,每一只螢火蟲都如同星辰般照亮一片空間。
“雖然不知道是在哪裏,不過很漂亮呢。不必那花海差多少。”凰淵輕聲道。
“這裏是壺中天。至于這些所謂美景,不過幻境。修煉多年,你應該明白一切美好皆是虛妄。”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凰淵回頭,果然是鳳翎。
聽得鳳翎的話,凰淵一驚。壺中天?
所謂壺中天,就是潛藏在一個小小的物體中的另一個空間。那石子說是容器,倒不如說是通往那個空間的門。
鳳翎道:“你的傷勢雖好了,但是法力尚未恢複。壺中天一年便是外界一日,你也可以趁此機會恢複法力,到時我們合力,便可打破這空間。”
凰淵閉眼,微微點頭。轉過身去,似是不願見鳳翎。手上結出修煉的印伽,心神沉凝。
鳳翎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暗色,垂眸不語。
誤會起源于沉默,冰冷來自于怨怒。有些話或許說了也不一定會明白,可是如果什麽也不說,就真的什麽也不明白了。
壺中天的池塘邊,立着着兩道人影。
一道人影身着赤色衣裙,墨發如同綢緞垂下,顯出別樣妖冶之意,狹長的雙眸微阖,隐約可見金色的光芒。
旁邊的人影穿着白色長袍,在一旁靜靜站立,看着正阖眸打坐的人,金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暖意。
這兩人正是凰淵和鳳翎。
他們被困在壺中天已經一年,而在外界不過是短短一日,不過對于他們長達幾十萬年的壽命,一年也不過轉瞬即逝。凰淵的傷勢已經完全大好,法力也已經回複完畢。
如今,正是兩人打破這壺中天的最好時機。
凰淵緩緩睜眼,看着鳳翎,眼中閃過一絲暗淡。在壺中天的這一年時間,她與鳳翎幾乎天天相對,可是鳳翎待她卻再不如從前那般嬌寵縱容,他再也不會帶她去十裏桃林,在灼灼桃花中輕吻她的唇瓣。
終究是年少輕狂吧,或許當時他對自己的好不過是因為相伴多年産生的一些暧昧情愫,自己卻是愚蠢地把它當了真。
凰淵想,或許該放下了也說不定。
“在想什麽?”鳳翎帶着些許冷淡的聲音傳來,似是不滿。
凰淵擡頭,挑唇道:“沒有。如今我法力已回,那便打破這壺中天吧。你不是說四聖物出事了,早些回去為好。”
鳳翎點頭,淡淡道:“是白爻的白擎鏡被盜了。先出去,我再告訴你詳情。”
凰淵默然點頭,素白掌心隐含紅光,似是蓄勢待發。兩人同時擡手,對準壺中天的上部猛力一擊!
壺中天宛如破碎的鏡片,片片碎裂開來。與此同時,外面守候的翼夙也看見那石頭碎裂開來,從縫隙中散發出白光,而後轟然炸開。
眼前一閃,鳳翎凰淵兩人已經站在眼前。
凰淵看着翼夙,還有那進入壺中天之前見到的無邊曼珠沙華花海,忽然有種異樣的違和感。
對于翼夙來說,不過短短一日,然而對于凰淵來說,她已經蹉跎了一年的時光。當這一年時光流逝而過,過去在等待自己的人依舊等待着自己,忽然就會覺得有一種暖暖的幸福。
翼夙看着凰淵笑道:“你回來了。”
凰淵的眼中有片刻的迷惘,然而随後恢複清明,蘊着滿滿笑意。她揉揉他的發,道:“翼夙,我回來了。”
鳳翎則是為這有些親昵的舉動不着痕跡地皺了一下眉,卻并沒有說什麽,只是側頭,似是不願見的樣子。
凰淵對着翼夙輕笑道:“雖然很抱歉,但是我得走了,謝謝你。”
凰淵的眼中是對這片花海真心的喜愛,以及對魔界的不舍。
翼夙笑道:“反正我們還會再見的。”凰淵點點頭,随着鳳翎離開。
鳳翎沒有帶她回白爻的刃牙殿,而是回了他們的梧瀾宮。凰淵有些疑惑地問道:“為什麽不去刃牙殿?”鳳翎一邊往白玉階上走,一邊淡淡道:“既然白擎鏡已經被盜,你也沒有再留在那裏的必要了。”
凰淵卻停住了腳步,道:“那你總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吧。”鳳翎回頭看她,白色衣袍蕩起漣漪。“我當然會告訴你的。”
梧瀾宮大殿內,鳳翎倒了一杯茶遞給凰淵,然後坐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凰淵卻沒有喝,只是放下茶盞,看着他。鳳翎擡眸看了她一眼,随即袍袖一揮,一面造型古雅的鏡子已經憑空浮現。
凰淵轉頭,看着鏡子,裏面呈現出當天的畫面。
鏡子裏,一個紅色的背影挺直着脊梁,一步步走下刃牙殿的階梯。随後畫面一轉,轉向了坐在床榻邊眼神冰冷地看着他的白爻。
白爻冷冷道:“你莫非不知凰淵對你的心思,好歹相伴幾十萬年,你對她竟然半點情誼也無?你竟如此傷她,鳳翎,為這小小山神你倒是什麽都肯做。”
鳳翎淡漠道:“白爻,我知你與凰淵素來交好,然而我們的事與你無關。”
白爻看他一眼,冷笑道:“也好,那就趕緊把這個女人從我的刃牙殿裏帶走。”
鳳翎沉默良久,大殿裏一時尴尬氣氛甚濃。他驀地開口,打破寂靜道:“你不如去看看白擎鏡怎麽樣了。”
白爻瞥他一眼,拂袖而去。
良久,後殿傳來白爻的驚呼:“白擎鏡不見了!”
畫面戛然而止。
鳳翎擡眸看着凰淵,淡淡道:“這就是全部的記憶了,根據我的推測,那天魔皇正面來襲吸引我們的注意,實則已經派人到後殿盜走了白擎鏡。”
凰淵皺眉,面有憂色,道:“四聖物魔族已得其二,如今真是不得不防。”
鳳翎點頭,平淡道:“這是自然。我想你留在梧瀾宮,我仍然去青芪那邊守着,有事時,我會用鳳羽聯系你。”
凰淵皺眉,咬唇道:“我……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去嗎?”
鳳翎淡漠看着她,道:“青芪是司水之神,與你相克,你應該不會太适應。況且你一介女子,在青芪那裏多有不便。”
凰淵垂眸,道:“我知道了。”
鳳翎點頭,拂袖而去。
偌大的梧瀾宮,又只剩下了凰淵一個人。她走到梧瀾宮前的白玉階上坐下,□□的腳底感受到熟悉的溫涼。常開不敗的琉音花洋洋灑灑,拂過她墨黑的發,她略帶英氣的眉,她狹長的眸子。
就仿佛鳳翎還在外面游歷未歸,她仍然提着一盞琉璃盞在等他一般,終于,還是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魔界的曼珠沙華花海。
翼夙仍然站在原地,一陣風吹過,掀起他寬大的玄色袍袖,勾勒出他有些瘦削的身形。
一個披着黑色鬥篷的身影出現在他身邊,拿出一個圓形物體遞給他,淡淡道:“白擎鏡到手了。”聲音竟是一把清麗的女聲。
翼夙轉頭,微笑,笑容中竟是帶着與面對凰淵時不同的點點霸氣和威儀。他沉沉開口道:“妹妹,讓你去果然沒錯,辛苦你了。”
那人影卻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身向着遠方走去。“我要走了,若是太晚回去白爻會起疑。”
翼夙在她身後眯着暗紅色的眸子,沉聲道:“你是怕鳳翎起疑吧。”
那人影一頓,沒有回答,随即繼續向前走。
翼夙上前一步拉住她道:“你別忘了你是什麽身份!你我同承魔神之血,我們是魔皇,你和他不可能的!”
那人影被翼夙一扯,鬥篷的帽子掉下來,星光在她的發上組成跳躍的星圖。她回頭,冷冷道:“你別管我。再說了,該注意身份的是你!你對凰淵不也一樣?哥哥,你別以為你騙得過我。”看其樣貌,赫然就是予冉。只是平日裏泛着水藍色的眸子此刻卻隐隐閃現着和翼夙一樣的暗紅色光澤。
翼夙一愣,随即放手,黯然垂眸道:“放心,我不會為了她影響我們的計劃。”
予冉收手,輕微冷哼道:“那就好。當然,我也是一樣。我永遠都會以魔族大局為重。”
予冉将鬥篷的帽子重新戴上,一步步在花海裏越走越遠,很快消失了蹤跡。
翼夙繼續擡頭仰望星空,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只是他的心裏起着一波又一波的漣漪。那總是不束發,穿着紅色衣裙,赤着足踝的驕傲鳳凰的身影在他的心裏時而模糊,時而明晰。
作者有話要說: “壺中天”這個概念是我從一個叫做《丹特麗安的書架》的動漫裏看到的......然後就用上來了,大家不要打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