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詩酒趁年華
十日之後。
凰淵坐在刃牙殿的內殿中，穿着火紅的嫁衣，長長的裙擺拖了極遠。如墨長發盤起，戴上了鳳冠，珠玉的流蘇垂下，遮住了因精心雕琢後更加傾城的容顏，只見似血般紅豔的绛唇微微上揚，譏諷地挑起一個要笑不笑的弧度。
原本凰淵是想在自己新的住處裏随意打扮打扮就出發的，然而衆人一致認為她的新住處太寒酸，于是同為女子的白爻提議不如就在她那裏做準備，凰淵想想倒也好。
白爻和玄染兩人看着自己的傑作，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起來。雖說凰淵原本就極美，但是她二人還是忍不住洋洋自得了起來。
原本予冉作為女孩子，也想要進來幫忙，卻被白爻拒絕了。白爻站在她面前，冷冷道：“不必了，凰淵有我二人足以。你是客，歇着就好。”看似客氣實則冰冷，看似平易近人實則在提醒她注意自己身份。一向開朗的白爻此刻那番上神的架子倒是拿捏得恰到好處。
玄染突然對凰淵道：“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給那個魔皇？”凰淵輕輕點頭，帶動滿頭珠玉碰撞出清脆聲響。
白爻皺眉道：“你這是要跟鳳翎賭氣？”凰淵冷冷一笑，道：“何為賭氣？我才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是那梧瀾宮，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白爻和玄染皆一嘆，無言。
此刻腳步聲響起，似是有人進來，三人聞聲回頭，竟是一身白衣的鳳翎。
白爻皺眉，剛想讓他出去，卻被凰淵擡起的手打斷。凰淵淡淡道：“白爻，你和玄染先出去一會吧。”
白爻剛想辯駁什麽，卻被玄染強行拖走。殿內只餘鳳翎和凰淵兩人。凰淵的手上塗着紅色的蔻丹，襯得她的手更加膚白如暖玉。她擡手将面前的流蘇別到而後，紅唇開阖道：“你來幹什麽？”
鳳翎卻是一愣。相伴多年，他早知凰淵是沒的。然而今日，她更是美得驚世，美得妖嬈，美得絕望。
鳳翎淡淡開口，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凰淵挑唇一笑道：“與你無關。”
鳳翎看着她許久，終于仿佛下定決心一般，道：“其實嫁與不嫁只在你一念之間，若是你果真不想嫁給他，那麽，我帶你走。”
凰淵一愣，驀地笑出了聲來：“若是真的帶我走了，恐怕神魔之戰又要重演。而且，如今你也算是有家室的人，可不能說這麽暧昧又不負責任的話。”
鳳翎眸色一暗，想說什麽，卻被凰淵看似無意地打斷道：“好了，馬上我就要上轎辇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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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她話音落下，白爻進來對凰淵道：“凰淵，時辰到了。”
凰淵點點頭，将流蘇放下，離開。
當凰淵走過鳳翎身邊時，鳳翎握緊了拳，卻沒有拉住她的手。鳳翎的眸子暗了下來，就像被遺忘在角落裏的金色琥珀，寂寞地閃着光。
這樣的擦肩而過，仿佛就會錯失一輩子。
鳳翎很想沖上去，抱住她，告訴她自己很愛她，希望她一世長安，可是他不能。他又想起了那個能預知未來的九天玄女對他說的話：“如果凰淵繼續喜歡你，那麽遲早有一天，你會害死她。”那浮在他面前的玄冰裏，他看到凰淵被火焰包圍，灰飛煙滅。
他知道九天玄女的預測，從沒出過錯。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玄女看到的未來，也從沒人能阻止過。
轎辇搖搖晃晃，到了玥阡山。翼夙一身黑底紅色刺繡袍服，站在屬于魔界的那一處，笑吟吟地看着遠處慢慢行來的紅色轎子。
她終于還是屬于他的。
然而就在雙方快要交接之時，一個白衣的人影擋在了中間。
翼夙眸子一眯，陰沉道：“鳳翎？是你！”
正是鳳翎。
凰淵聽得鳳翎的名字，不顧阻攔從轎子上走了下來，将紅色蓋頭掀起來，一絲感動一閃而過，然而随即蔓延在眼底的，是絲絲冰冷。“鳳翎，你來做什麽？”
鳳翎對凰淵微微一笑，道：“搶親！”凰淵一愣，随即咬唇，道：“那予冉呢？你要棄她于不顧嗎？”
鳳翎低頭，笑道：“我已告訴她，婚約解除。如今，我不再是有家室的人。”
他終于想通了，若是凰淵果真是那樣的結局，他陪她共同赴死就是，只要她還在那裏，每天在梧瀾宮等着他回家。
原來，是否将她留在身邊，也不過是他一念之間。
凰淵眼底是深深的震動，她看着鳳翎，眼裏有了劇烈的動搖。鳳翎走過來，執起她的手，他的手是萬年不變的溫涼，他捏住她的鳳冠，輕輕一用力，那奢華的鳳冠随即化為灰塵，随風飄散。她的一頭墨發披散而下，覆蓋他的臉。他撥開她的發，笑着對她柔聲道：“跟我走。”
翼夙看着凰淵帶着感動的愣怔表情，心中驀地一疼，于是他沉聲道：“鳳翎，她是要嫁給我的，你別得寸進尺！”一揮手，一道巨大的暗紅色刀刃帶着風雷之勢向鳳翎飛去。
鳳翎回頭，一道火焰屏障沖天而起，擋下了那道刀刃。
說着，也不等凰淵反應過來，身形一閃，将凰淵橫抱而起，已經帶着凰淵離開。
翼夙看着遠去的兩人，知道自己或許再也追不回來了。
梧瀾宮的白玉階下，鳳翎将凰淵輕輕放下。
凰淵臉上的妝容仍未擦去，墨發散下，一身嫁衣襯得她膚如凝脂，容色傾城。
鳳翎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仔細地擦去她唇上的色彩，漸漸露出本真。
凰淵鮮少見到鳳翎如此專注而認真的樣子，不由得皺眉問道：“鳳翎，你……”所有的話卻被迎面而來的唇吞入了嘴中。
鳳翎在吻她。
這個認知讓凰淵臉上迅速升溫，身子也僵硬了起來。
鳳翎感覺到她的緊張，悶悶地笑了起來。他輕輕地握住她的腰，笑道：“凰淵，不要害怕。”随即又吻了上來。
鳳翎的唇很軟，有點涼涼的，帶着琉音花的冷香。那個思慕了千萬年的人就近在咫尺，凰淵不由得有些沉醉。
然而，予冉呢？
想到予冉，凰淵用力把他推開。有些氣憤道：“你把我當做什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嗎？你曾告訴過我予冉是你的心上人，也曾告訴過我你會娶她，如今你這又是何意？”
鳳翎看着她，皺眉，道：“予冉她……不是我的心上人。那都是騙你的。凰淵，我心裏的人，一直都是你。”
凰淵一愣，随即退後兩步，道：“我不信。”
鳳翎低頭，修長的手撫上他的額，他的聲音低低地傳到凰淵的耳中。“那天我去見九天玄女，玄女她說……”他猛地一頓，随即擡頭，看着凰淵道，“我日後告訴你吧。”
凰淵想要追問，卻發現他眼中凄楚絕望的光芒，于是便閉了嘴。
鳳翎再次執起她的手，柔聲道：“凰淵，留在我身邊。我帶你去看三界的美景，我給你世上最好的幸福。”
凰淵的眼中開始積聚淚水，随即她猛地一頭撞進他懷中，道：“你別以為這樣就放過你了！”
他到底是為什麽離開她，又是為什麽回到她身邊，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只要他心裏還有她，那麽她願意沉醉于這或許轉瞬即逝的幸福。
鳳翎說，要帶凰淵去一處地方。
凰淵好奇心大發，連日來纏着他問了許久，結果得來的卻只有鳳翎帶着神秘的笑容。于是她便也只好作罷，只得乖乖地跟着鳳翎走。誰知鳳翎輾轉了許久，竟是帶她到了凡間的一處裝飾華美卻古舊的大院。院落後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搖曳着，院落門前有一座據說有千年歷史的長長的石拱橋。
凰淵卻隐隐地覺得此處似乎有些熟悉，然而她卻始終想不起到底是在哪裏見過。鳳翎拉着她，緩步走進院落中，裏面有許多的房間，鳳翎帶她走進了一間房間，當門一推開的時候，凰淵不由得驚呆了。
這裏竟然被鳳翎布置成了凡間的婚房的模樣，龍鳳燭，錦緞鴛鴦被，大紅的喜字，被子上甚至還放着一套精致的嫁衣，和華美的鳳冠。
凰淵轉頭看着鳳翎，咬唇輕聲喚道：“鳳翎，你……”鳳翎卻驀地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她的唇，微笑着對她柔聲道：“先別急着感動，我這裏還有更好看的。”說着，拉着她的手，離開了院落，走進那片幽靜的竹林。
穿過茂密竹林，凰淵眼前卻是豁然開朗。她金色的眸子裏帶着滿滿的驚訝、感動和不可思議，就這樣被螢火蟲的光芒占滿。
深沉的藍色湖水上面盛放着朵朵妖冶的如血紅蓮，螢火蟲與皎月交相輝映，繞着紅蓮上下飛舞。紅蓮下，有着金色的魚尾尾鳍一閃而過，若隐若現。
凰淵的手不禁緊緊地抓着鳳翎的袖子，沒有說話。鳳翎卻拿出了兩壇酒，打開，傳來的是婆娑釀的袅袅香氣。
他将其中一壇遞給凰淵，微笑道：“凡人常說煙雨暗千家，詩酒趁年華。今日我把酒帶來了，雖是時隔多年，然我們再來一醉方休吧。”
凰淵驚喜地用手用力捅他，道：“快說快說，你到底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鳳翎擡手，揉亂了她的發，挑唇笑道：“這裏可不是我找到的，而是這裏原本就是我命人建造的。”
凰淵詫異地回頭道：“啊？”鳳翎溫柔一笑，手指輕輕一點她的唇角，柔聲道：“你還記得上次的壺中天幻境嗎？我發現你好像很喜歡那裏，于是我們出來之後，我就在凡界買了這樣一個宅子，在這裏建造了這蓮池。而且，”他忽然一頓，臉上笑容愈發柔和溫軟，“你難道不覺得這裏令你有似曾相識之感嗎？”
凰淵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是有，可是我卻不記得到底是在哪。”
鳳翎伸出手，用力一敲她的額頭，無奈道：“這裏是我們渡劫的時候，你作為凡人時的居所，叫做不成閣的地方，難道你忘了嗎？”
凰淵捂着額頭，眼眸卻是驀地一亮，道：“原來如此啊！怪不得這麽熟悉。”要說他們回到天界也不過近三個月左右，然而凡界已經又是王朝更疊幾百年。當初屬于他們的荀國已經被掩埋在厚重的史書裏，不再存在，這間宅子和竹林倒是還屹立在這裏，見證着世事變遷。
凰淵低頭，幽幽一嘆，随即拎着酒，靠着一棵竹子坐下，眯着眼道：“想當初渡劫時凡人的你真是過分啊，不過到底還是沒你現在過分。”
鳳翎一愣，下意識地問道：“我什麽時候對你過分了？”凰淵一揚下巴，道：“喏，就在那門前的橋上，第一次見我你居然就敢調戲我，後來你竟然還不相信我，鳳翎，你膽子不小嘛。”
鳳翎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回答道：“凡人的我和現在的我哪能一樣，那些事都過去了吧。”
凰淵輕輕冷哼了一聲，猛地喝了一大口酒，一挑眉，對鳳翎的回答不置可否。
鳳翎也擡起酒壇喝了一口，眯着眼，忽然笑道：“凰淵，若是讓你嫁給我，你願意嗎？”凰淵手一抖，旋即轉頭看他，竟驀地笑道：“怎的問起這事？”
鳳翎先是踟躇了一下，随即偏過頭去，墨發遮住了他的側臉，只是仍然從那落下的發間露出一只泛紅的耳尖。鳳翎強裝鎮定的聲音傳來：“若是不願意，便也算了。”
随即，鳳翎的臉被凰淵硬生生地扳過來，凰淵猛地将他撲倒在草地上，她的雙手和鳳翎的手十指交窩，眼眸裏仿佛浸潤了最清透的泉水，她對他道：“自然是願意的。除了我，三界中還有誰能做你的妻，還有誰敢做你的妻？”
随即凰淵俯身，将頭埋在鳳翎的脖頸間。纖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和着她綿軟的呼吸一起撓得鳳翎心間癢癢的。她在他的耳邊輕聲開口，聲音裏滿是柔軟的戀慕。“鳳翎，你記住了。此生，你生我生，你死，我必也不獨活。同生于世上，自然也要同去于世間。此後，除非你負我，否則我再不會放手。”
鳳翎心中一動，反身将凰淵壓在身下，道：“你不後悔？”凰淵挑唇一笑，擡手，許諾道：“我以凰淵之神名，以上神之神格發誓，此生不悔。”話音落下，凰淵的指尖竟然有光芒一閃而過。
天界有這樣的規矩。若是以神名和神格發誓，那麽一旦違反誓言，必然受盡萬雷鍛體之苦，并且堕入輪回，永生不得入天界。
鳳翎眼底一片震動。他橫抱起凰淵，身形一閃，竟是來到了他們之前見過的婚房。
鳳翎脫下凰淵的衣服，轉而一點一點地給她穿上他準備的嫁衣，凰淵臉上一直都泛着紅雲。穿好後，他又細細地裝點凰淵的妝容，耐心地為她戴上鳳冠。
随後他自己也一揮袍袖，已然從白衣變成了身着紅衣的新郎。
鳳翎執起凰淵的手，走到院落中，柔聲道：“凰淵，拜堂之後，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凰淵笑着在他面前蓋上火紅蓋頭，赤色長裙逶迤了一地。鳳翎拉着凰淵，鄭重地對着天拜了三拜。
從此以後，他們的生命就纏繞在了一起，就像那龍鳳燭燃燒的那一夜，他們緊緊糾纏的發一般，再不分離。
月明星稀，一夜纏綿。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寒食後，酒醒卻咨嗟。休對故人思古國，且将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作者有話要說： 又要寫戰争場面了......簡直不想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