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的鞋底直透上來。我逃也似地走着,如果能奔跑的話,我想我一定會跑的。
到民村口,前面就是紫岚住的那間房子了。紫岚的阿嬷站在門口,我本來已不想打招呼,但看見她站在那兒,我還是走了過去,道:“阿嬷。”
那個老婦人緩緩擡起頭看了看我,道:“還是去了,唉,這是命,是命。”
她的話我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也完全能理解,現在回想起當初她說的那種鳥語似的方言,簡直覺得不可理解。我強笑了笑道:“阿嬷,我要走了。”
她點了點頭,道:“好走。”
我又看了一眼那個村裏。柳文淵的房子仍在燃燒,火星不時噴向天空,象是些絕望的手臂。我不敢再看,轉身剛要走,紫岚的阿嬷從懷裏摸出一本書來道:“對了,紫岚要我把這個給你。”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接了過來。那是本很舊的本子,是白紙釘成,但很古怪,釘成了蝴蝶裝。現在也看不清上面寫的是什麽,把那本子放進懷裏,道:“阿嬷,那麽再見了。”
永遠都不會見了。我在心底這樣說着。
從射工村走出來,也不知花了多久。天大亮了我才走到鄭寶春的那個村子。我不想再去看他那個酒糟鼻子,只是向前走着。
路很長,長得象是沒有盡頭。可是我知道這條路我總得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屬于我的終點。
尾聲
走出火車站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一些拉客的三輪車夫馬上湧上來,叫着:“要不要車?”但看我只拿了一個皮箱,多半不要,又意興闌珊地走開了。
回到了這個小城市,盡管它依然如此混亂、肮髒和不友好,仍然讓我籲了一口氣。那個陰郁的村子如非人世,就連呼吸的空氣也象是黑色的,與之相比,這個小城市的污濁空氣也讓我寬心許多。
公交車已經停了,我只能打的回家。我走到路邊,可是今天不知為什麽,過往的出租車很少,等了十幾分鐘只開過一輛,還是已經載了客的。我正等得不耐煩,幾個年輕人正說說笑笑地走過來。他們走進了邊上的一個酒吧,門開時,裏面的喧嘩如同一盆污水一樣傾倒出來。有個人走出來開了門讓他們進去,見我站在一邊,大聲道:“先生,進來坐坐吧。”
如果是平時,我實在不喜歡裏面那種類似于車間裏發出的重金屬搖滾樂,但今天我卻有點想擠到人群中去。我看了看,那人見我有進去的意思,道:“沒有最低消費,請進來吧。”
我沒有鑰匙,回到家裏房東準不會在這樣的時間幫我開門的。我拎起皮箱走了進去。裏面的人也并不是太多,燈光很暗,我找了個亮一點的地方坐下,叫了一瓶啤酒。一坐下,手按到了胸口的那本本子。在火車上時我一直處于驚魂未定的狀态,也一直沒有打開來看過。既沒有心思,也沒有膽量,現在倒可以了。那燈的光線雖然也不是很亮,但看書大概還夠。
我拿了出來翻着。這是本柳文淵的日記,大概是紫岚什麽時候拿出來的。柳文淵用毛筆寫着很漂亮的工楷,真沒想到他的書法居然有這等造詣,辭句雖然有些半文不白,但很流利,條理明晰。
日記是從十九年前開始的。開頭的那些日子柳文淵一直語焉不詳,簡潔明了,但充滿了焦灼不安的情緒。我翻了幾頁仍然看不到實質性的東西,就順手快速翻了下去。紙頁在我面前一閃而過,我突然看見了“紫岚”兩個字,心頭一凜,連忙把本子放平了,細細地尋找那一段。
在一片昏暗中,樂池裏有一個留着小胡子的幹瘦小個子正抱着面吉他在彈唱。這人眼圈很黑,明顯是縱欲過度,唱着一首不動聽的歌,這歌唯一的優點就是節奏感強,坐在下面的那些時髦青年則有氣無力地拍着手。我喝了一口啤酒,仍然把視線回到日記本上。
“我要叫她紫岚。”我看到的那處柳文淵是這樣寫的。這是八七年的一個秋天。柳文淵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他用了不少文字描繪紫岚當時的情景,文筆流暢,繪聲繪色,字裏行間透着一股慈愛,我讀着也感到了一股溫馨。
柳文淵似乎是個好父親,如果只看這些,我都無法理解紫岚為什麽會對他如此不滿。我接着往下看去,只剛翻過一頁,就如同風雲突變,日記的口氣登時改變了,日期斷斷續續,充滿了痛苦和不安,可是話又說得含含糊糊。
那是紫岚出生後的第三年,小女孩的醜陋也絲毫無損她的可愛。“我聽到了夜王的召喚。”柳文淵這樣寫到。
他已經成了一個普通的鄉民,每天下田勞作,回家來逗逗孩子,然而當他走過那口井時,又聽到了從井裏傳出的奇異的聲音。
“這一百年來,我一直沒有聽到過夜王的聲音,早也忘了他們的存在。”
柳文淵用的是“他們”!我沒來由地吃了一驚,接着翻下去。柳文淵在那一天肯定心情不快,下面全是在回憶事情的緣起。他寫得極多,工筆小楷足足寫了十幾頁,每頁五百多字,大約有六千多字。
紫岚給我這本日記,就是為了這六千多字吧。等我把這六千字看完時,周身都象浸在冰水中一般,沒有一絲暖意。
事情是光緒十三年開始的。那天柳文淵在私塾溫習功課,“忽有聲如雷,自西極破空而來,村西鴉聲四起,嘈嘈如沸。”
那是一顆流星,就砸在他讀書的私塾邊上。聲音傳到了數裏以外,柳文淵也被震昏過去。等他醒過來時,驚奇地發現天已經變黑了。
天黑并沒有什麽奇特,奇特的是外面仍然陽光普照,但是這私塾的屋子裏卻漆黑一片,接着,他發現剛才周圍還是老師到同學,現在卻一個人都看不到。
只剩下一些衣服。好像那些人在突然間成為氣體,消失在空氣中。
柳文淵沒有詳細描繪他當時的心情,但是我也能夠想像。那正是我夢中的情景,我還記得有許多次我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柳文淵當時看到這種情景,也一定驚恐萬狀,百思不得其解。
那棵流星在村裏打出了一個深洞,并且居然馬上積滿了水,可能這顆流星一直打到了地下水層。一開始村裏人覺得雖然死了一些人,但多了一口井,那還是因禍得福,但得快他們發現這并不是件好事,那口井裏的水黑得象是墨汁,更可怕的是,那種黑水似乎含有劇毒,只要沾到一點就馬上斃命。
射工村因為地處偏僻,一直沒沾染兵火,盡管外面的世界兵荒馬亂,可是這兒仍然很安定。而且村子裏土地肥沃,出産很多,倒也算富庶,但自從這一天起,村裏的人時常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只剩一件衣服。
村民一天比一天少,柳文淵也一天天地長大,但是他時常發現自己會突然産生種種惡念,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往往毫不猶豫地做會做了出來,性子也越來越冷酷無情。五年過去了,這時的射工村破敗成一個不到十幾家的小村落,而戰火也開始象秋天的野燒一下四處漫延。
當那口井剛出現時,村裏人為了禳解,曾經四處求神拜佛,法事也做過好幾臺,往井裏供的豬頭三牲,珠寶玉器也不在少數,那個金佛大概也是那時扔進去的。這筆財物在當時就算得上是個天文數字了,不用說放到現在,村民們卻毫不吝啬扔進那口井裏,可是人還是一個個地死去。終于,在柳文淵二十一歲的時候,最後一戶守在村裏人家也已徹底絕望,匆匆忙忙地搬走了,這村子成了一片荒地,從此湮沒在野草中。
這時的柳文淵已經到了長沙,做了一個教員。他也成了家,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有時回想起射工村的事,恍如一個噩夢。可現實已經是一個噩夢了,那個這個噩夢也不見得比現實更糟。他過得很平靜,但每個月到了月圓的時候,心情就變得煩躁不安,總有一種想要殺人的念頭。每當起了這樣的念頭,他就讀起幼時讀過的佛經,在誦經聲中,那種怪誕而可怖的感覺才會被壓制下去。
女兒一天天長大,可是随着女兒年紀的增長,柳文淵卻象是停留在時間的空隙間,再不會老去,以至于他的學生們都在竊竊私語,談論柳老師是不是有什麽駐顏的邪術。同時,他也感到自己身上在産生變化,雖然樣子不會變老,但整個身體卻象成了一個空洞,有一種無法填補的空虛,與之俱來的卻是些狂亂而可笑的野心。盡管他只是一個學校裏毫不起眼的教師,但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