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當我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天已經大亮了。我睡眼惺松地拿起電話,聽到文旦在裏面叫道:“阿康,你去哪兒了,怎麽一直沒人接?”
我迷迷糊糊地道:“我出去了一趟。有什麽事麽?”
“雜志複刊了……”
複刊了?沒等他說完,我滿懷希望地道:“是不是要我回來?”
文旦在那頭沉默了一下,又道:“阿康,讓你失望了,老總已經另外招了個人。你還有點東西沒拿回去,過來拿一下吧。”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冰點,勉強讓自己不露出失望的口氣,道:“好吧。”
辦公室裏大概還有我一點私人物品。雖然我實在不想再上那兒去了,可是還得再去一趟。我馬馬虎虎洗漱了一下後,擠上了公交。現在已經快九點了,上班的人都早已出發,公交車裏很空。我默默地坐着,随着車子的行進,身體也在顫動。
有紫岚在,夜王不會有什麽舉措了吧?我一想起那個張朋慘叫着裂成兩半的情形,還有柳文淵的頭串在鋼筋上挂在井口的樣子,渾身就怕冷似的發抖。
夜王究竟是什麽?真的是和柳文淵後來猜測的一樣,是一種二維的生物麽?可是它究竟是如何影響人的腦部的?我都想不通。
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我得想想以後該怎麽辦。我在公交車裏憂郁地坐着,腦子裏卻空空蕩蕩,什麽都想不起來。
快到《傳奇大觀》的編輯部時,忽然坐在前面的人全站了起來,有人叫着:“出什麽事了?失火了麽?”
車到站了,我連忙跳下。果然,在前面那幢我已經看熟了的寫字樓前,許多人都正不停地從樓中湧出,看樣子真有點失火的樣子,可是樓上卻沒有火光。
難道是演習麽?
我剛以為自己猜着了,可是馬上就知道不是,因為那些沖出樓來的人一個個臉上寫着恐懼和不安,演習不可能如此逼真的。我看在人群中有一個同事正過來,忙拉住他道:“出什麽事了?”
他臉也變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卻吐不出半個字來。我見問不出來,一眼卻見文旦也臉色煞白沖過來,腳步虛浮,忙過去道:“文旦,出了什麽事了?”
文旦的嘴唇也哆嗦着,道:“李北麗!李北麗殺人了!”
李北麗殺人?我大吃一驚。李北麗這三個字我做夢也不會想到會和“殺人”連在一起,我搖了搖他道:“說清楚點,到底出什麽事了?”
文旦驚魂未定,扭頭看了看那幢樓,道:“李北麗一直請假,今天才來上班。剛上班時我們也笑她身體沒複原就來上班,臉搽得跟個白骨精似的,是不是想當活雷鋒……”
文旦就算害怕也沒改了他多嘴的毛病,我聽得不耐煩,叫道:“到底出什麽事了?”
文旦被我叫得一怔,也大聲叫道:“她拔出一把刀來,殺人了!”
“不可能!”我應聲叫了起來,但馬上,我的身體也僵直了。是夜王!一定是夜王!
在溫建國家裏拿來的那張軟盤上有一塊黑色的污漬,那時我還以為是個墨跡,現在我知道,那一定是夜王!那次李北麗在我的電腦中說碰到了一個毛刺,其實,那正是夜王侵入了她的身體吧。她一直到現在才發作,大概體質也是在适宜與适宜之間。
我顧不得再和文旦多說什麽,一把推開他,向樓裏沖去。文旦叫道:“阿康,你要做什麽?”我已經沖了進去,擠開人群,不顧一切地向樓裏沖去。裏面有許多人擠在電梯裏,我一直不知道這幢樓裏居然能夠容納那麽多人。
我咬了咬牙,沿着樓道沖了上去。
《傳奇大觀》的編輯部在十二樓,剛沖到五樓,我的心就一下涼了。五樓的樓道上象有人倒翻了一大堆墨一樣,一片黑色正沿着上面淌下來。但那根本不是墨,我知道,那只是影子而已,是沒有一絲亮,也沒有一絲希望的黑暗,不但爬滿了地面,也已經沿着牆壁爬了上去,把頂上的燈都蓋住了。
這是夢麽?剎那間,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夢裏。我是從一個噩夢中逃出,闖入了另一個夢了吧?我擰了自己的手臂一下,很疼。那麽,這一定不是夢了。
我機械地移動雙腳向上沖去。六樓,七樓,八樓。平時走那麽多樓梯一定會氣喘籲籲,但現在毫無感覺,我飛快地奔跑着,風聲從耳邊掠過,那些黑色的影子已經有一些沾上了我的腳,并且在向上爬來,隐隐約約的,有一種微微的癢意。如果我往腳下看,我想我的腿直到膝蓋處也一定是成為黑黑一片了。可是我不敢看,我不想看到那樣的情景。
不知道李北麗怎麽樣了,還能不能有救?我看到紫岚在與夜王融合時,有些村民身體裏的黑色會流出來,如果我在這裏和夜王融合的話,可能還能救李北麗一命。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內心深處依然有着一份善良,即使我想救李北麗主要是因為我喜歡她。是的,我喜歡她,我也不希望她變成一團黑影。
九樓,十樓,十一樓。站在十一樓和十二樓的拐角處,我聽到了一陣陣粗重的喘息,那簡直就象是一頭異獸。我放慢了腳步,十二樓的過道裏已經被那種黑影掩蓋得密不透風,燈光幾乎一絲也看不到了,從窗外透進的陽光也微弱得象一支随時都會熄滅的蠟燭。
在過道中間,李北麗背對着我伏在地上,背部微微起伏,似乎在抽泣。我小心地走過去,輕聲道:“李北麗。”
李北麗突然轉過頭。她轉得太急,頭顱竟然猛地從脖子上飛了出去,滿頭的長發也四處飄散,仿佛一只多足的節肢動物。我幾乎要尖叫起來,馬上發現她的身體在急劇的萎縮,從她的衣服領子裏,從袖口裏,那些黑色的影子奔湧而出,勢不可擋。
“李北麗。”
我喃喃地說着。現在這個象是一灘正在融化的燭油似的物體,就是讓我單戀過的女子麽?我有些想哭泣,但眼淚似乎被堵塞了,什麽都流不出來。我看了看我的腳,我的腳已經沾滿了黑影,有種踩進冰水的感覺。我的毛孔也一定正在吸着那種影子吧,直到體內充滿了黑色。
他們說謊。我想着,他們都是在說謊。我看向窗外,窗外的陽光依然和熙,但那已是另一個世界了。
“都是說謊。”
我嘟囔着,走了下去,一步一個踉跄。長長的樓道,仿佛沒有盡頭,每走一步,那些黑影就在飛速地聚攏來,進入我的身體,讓我感到了刺骨的寒意。我回過頭去看了看,李北麗的身體現在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她的頭顱也象個肮髒的小雪球,突然被扔在夏日正午的太陽下,正在極快的融化。不,也不是融化,那更象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吞食,我每走一步,她的頭顱就少一塊。
我能做什麽?我有些想哭。如果我早一些與夜王融合的話,大概李北麗還能有救,但現在什麽都已經晚了,太晚了,再無法挽救。
我走出樓時,騷動已經平息下來了。公安人員封住了幾個出口,如臨大敵地四處找着,但他們只能找到李北麗的衣裙,從外衣到內衣,應有盡有,還保持着一個穿在身上的樣子,絕對不到她的人的。
“阿康,你看到李北麗了麽?好可怕啊。”
文旦走到我跟前,想來拍拍我的肩,我閃開了,只是低低地道:“什麽也沒有看見。”
我淡淡地說着,又看了看天空。陽光溫暖而清潔,照在我的身上。我低頭看看腳下,我的腳下有個淡淡的影子,和別人一樣。不知為什麽,我想要痛哭一場,卻又有些想笑。
文旦嘆了口氣,道:“剛才真是吓死我了,李北麗居然動刀!我怎麽都想象不到的。咦,阿康,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我摸了一下臉,皮膚堅硬而冰冷,我的體溫似乎一剎那便消失了。我沒再說話,點了點頭。文旦又長嘆一聲,道:“總算也過去了。要是哪天再來一次,那我真要吓死。”
結束了麽?也許,這只是個開始。我有些想笑,但臉上的肌肉已經僵直得笑不出來。我轉身向後走去,文旦在後面叫道:“阿康,你東西還沒拿呢。”
“不要了。”我沒有回頭,“我不想要了。”
我眯起眼又看了看天空,太陽一下子把上億支金黃色的細針刺進我的眼裏。我一個踉跄,只覺得象中了槍一般。我彎下腰,吐了兩口氣才站直身走去。
是的,這僅僅是個開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