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光錐的彼岸——Chapter 1
TO:溫盡
雙子湖公園的湖邊少了一顆石子,那是我昨天踢進湖裏的。
我并不是有意,它是一顆特別的,長得像米老鼠一樣的石子。
我打算撿回來送給你。你說過你喜歡奇奇怪怪的小東西。
可是我走過去的時候,腳下滑了下,它就被我踢進湖裏了。
我想要幫你撈出來的,但是管理員攔着我,說湖裏不能游泳不能野浴。
真好笑,你說我像是幹那些事的人麽?
我據理力争,我很認真地告訴他,我的石子掉進湖裏,我要把它撈上來。
可是那個管理員竟然說我是,神經病。
我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呢?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病了?
我正在對你說話,可是,我開始想不起你是誰了……
MESSAGE FROM:喬倫恩
澄淨的湖面,撲棱棱飛起幾只水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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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又靜了,靜的一絲風都沒有,樹葉也不曾擺動。
喬倫恩繞着雙子湖走了第五圈。
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但似乎是這樣的,腦海中一個興奮而堅定的聲音告訴他,他必須要這麽走着,必須這麽走下去。
不能停!
夕陽的餘晖裝裹着少年消瘦的輪廓,鑲嵌了一層金色,熠熠生輝。
亞麻色的劉海有些長,被額頭上的汗水浸濕,軟搭搭地趴在腦門上。男孩已經有些氣喘,可他的腳步沒有停,他興奮而疲憊,卻不肯休息。
第七圈的時候,他撞倒了一個剛剛放學的小學生。
小孩子撲在地上撇着嘴就要哭,大男孩則站在一旁手足無措,一臉驚慌。
孩子媽媽第一時間跑過來,一邊扶着小孩一邊抱怨起來,你走路不看路的麽?
喬倫恩沒有回答,靜靜站了一會兒,就繼續走了。
身後隐約有孩子媽媽責備的聲音,他卻已經聽不清了。耳邊,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
走下去!
喬倫恩已經不數圈子了,他走了太多,數不清。他數學不是很好,這讓他想起溫盡曾經說過的,喬倫恩,像算數這種高難度的活你就不要參與了,我來就行。
天黑了,少年的步子猛地頓下。
方才那句話,是誰說的來着?
溫盡。
溫盡是誰?
喬倫恩有些迷茫,于是又重新開始了征程。
路燈已經點亮,濱城中心的Solomon大廈頂端的霓虹耀眼地閃爍起來,仿佛一個訊號,周遭市中心的一切餐吧酒館寫字樓的标示燈全部點亮。
這一刻,喬倫恩走到雙子湖的湖心橋旁。
他想了想,似乎是在等腦海裏那個聲音的提醒。
可聲音沒有提醒他該怎麽做,于是他還是乖乖地繞着湖繼續他的行程。
當然有人看到這個生生走了一個下午的少年。
可是沒有人敢去和他說話。
即便他看上去,那麽乖巧,那麽清秀。
他骨子裏是冷的,凍結了一切外邊的世界。
喬倫恩在十二點一刻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累,心髒在砰砰砸着胸膛,他彎下腰,雙手扶着膝蓋艱難喘息。
深夜了,沒有人找他。
已經很多天,或許,是好幾個月,沒有人找他。
他的手機揣在褲兜裏,安靜得好像那就是一塊黑色磚頭。
沉重而無用。
這是他今天第二十二次想要把它丢進湖裏。
可是……萬一呢?
萬一那個人想起來我,想起來聯系我了呢?
萬一呢?
喬倫恩咽了口唾沫,嗓子幹澀得快要冒煙。他難受地揪了揪胸口的襯衫,深吸口氣,站直身體。
那個人……叫什麽來着?
溫盡。
溫盡是誰?
他又卡殼了。
他對于世界的認知并沒有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扭曲。可是,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片段閃進他的腦海,打攪他的思緒。
這些全部圍繞着這個奇怪的名字。
他記得這個名字,記得這個名字曾對他說的話。
他卻不記得這個人,他究竟和自己經歷過什麽呢?
他想這個名字的時候,心口會隐隐地疼。
可就算把心挖出來,喬倫恩覺得,他也不會想起來的。
夏天的風刮起來,帶着汗漬的沉膩感,少年站在路燈下,頭頂的燈泡圍着一圈細細的蚊蠅。
雙子公園後身的酒吧街裏,隐隐傳來嘶吼的歌聲。時下流行的,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吼出來,跑偏了整個曲調,還是有人鼓掌喝彩。
大家都喜歡的啊。
用一種喜聞樂見的方式放縱,何樂不為。
喬倫恩忽然想起了什麽,只是一瞬,他抱臂蹲下,蹲在石頭邊。
忽然有些感傷了。
他興奮地走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深夜。
卻忽然有些感傷。
路燈的暖黃色光亮柔和地包裹起這個身心疲憊早已不堪重負的少年,仿佛此刻,只有這縷暖黃色,才是他的歸所。
你不需要人理解你,因為山川湖泊路燈栅欄都可以理解你。
何必到人群中去?
何必到那些不理解你的人群中去?
何必受那一份苦痛和欺辱?
這些沉默不語的東西,卻永遠都不會背叛你!
喬倫恩痛苦地抱住頭,埋進雙膝。
他腦袋裏的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而他覺得……那個聲音說的有道理。
他緊繃了一天的淚腺開始崩潰。
只有在最深沉的夜裏,他才敢哭出聲音。
起初是哽咽,繼而嚎啕,最終嘶啞幹裂。是掏心掏肺的控訴和怨怼。
沒有人聽得到。
午夜後的濱城世界,平分給普通人熟睡的沉穩夢境和酒吧會所裏的迷亂歡騰。
偏偏喬倫恩如此不合群。
只有流浪漢陪着他,還不敢靠近。
他以為喬倫恩是一個酒鬼,雖然他并沒有見過這麽年紀小小的酒鬼。
他也并沒有見過哭得這麽凄慘而荒涼的小小少年。
他以為這少年是瘋的,就更不敢招惹。
最後流浪漢也離開了。
他哭的累了,就倚着路燈杆睡着。
他就坐在草地上,倚着路燈,身旁就是一個熊貓樣子的垃圾桶。垃圾桶外,還有游人沒有仍準的可樂罐子。
他擡了擡頭,他能看到Solomon大廈二十八層那一盞暖黃燈光。
他從來都不敢關燈的,縱使那燈光讓他在深夜覺得刺眼難眠。
他也總是想着,如果溫盡回來了,他會看到那一盞燈,知道自己還醒着。就不會為了害怕打擾自己的淺眠,而在樓下轉一整晚不敢開門。
那是他的屋子,喬倫恩動了動腿,他太累了,他思忖着,覺得自己似乎爬不上那麽高的樓。
他忘了有電梯這回事,其實有沒有電梯,這個時候他都不敢去坐。
他不敢坐空無一人的電梯。
喬倫恩想了想,還是穩穩地坐在路燈下。
他太累了。
想不起來走了多少圈,耳邊那個聲音才終于不再蠱惑他,終于放過了他。
可他知道,太陽升起,那個聲音還要繼續。
燈光籠絡了喬倫恩心裏最後一點點暖。
頭是熱的,心卻是冷的。
蛙鳴在身後一聲比一聲高亢,不知道是不是在開會商量這個公園裏的新住客。
少年迷迷糊糊地歪在草地上,下意識地蜷成一個團。
網絡上說,那是嬰兒在母體中的姿勢,是尋求安全感的姿勢。
你可曾想過,在無數個夜晚,溫暖的牆壁柔軟的床墊未曾讓你入眠。
但這青草微風做到了。
這是喬倫恩一個月來的第一次,超過三個小時的睡眠。
他在雙子公園找到了歸宿。
清晨的時候,一陣甜香的味道讓味蕾先于思維醒來。
喬倫恩有些困難地睜開眼睛。
模糊地看着草地上放着一杯正升騰着熱氣的豆漿。
他撐着身子做起來,看了看豆漿後面,正蹲在地上打量他的娃娃臉女生。
“給你的。”她指了指地上的豆漿,“要吃早飯。”
以往的這個時候,喬倫恩都是賴在床上不肯醒來的。溫盡會做了早餐,熱了一遍又一遍。
喬倫恩依舊想不起溫盡的樣子來。
他看了看娃娃臉,沒有接過豆漿。
娃娃臉嘆了口氣,笑着說:“你不會以為我讓你喝了豆漿然後拐賣你吧。”
喬倫恩搖搖頭,但還是聽了這句話,才伸手拿了豆漿小小地嘬了一口。
喬倫恩喜歡甜食,溫盡不喜歡。
可是每一天晚飯溫盡還是做好了他喜歡的點心,連哄帶騙地誘惑他吃些青菜營養均衡。
他忽然有些想哭。
溫盡對他很好的。
可是他竟然想不起他的樣子了。
娃娃臉看着喬倫恩的變化,皺了皺眉,遞給他一張名片:“我得去上班了,交個朋友吧,看在我給你買早餐的份上。”
她奇怪地沒有問喬倫恩的名字,就急匆匆地跑遠了。
喬倫恩将卡片拾起來,上面寫着,荒島出版社,編輯步七七。
他好好的将卡片收在口袋裏。
這是一個月來,第一個主動找他說話的人。
喬倫恩爬起來,胃裏開始上下翻湧,就着垃圾桶,把剛剛喝進去的幾口豆漿又盡數吐出來。
清冷的街道上,沒有人看到這個少年。
他擦了擦嘴巴,看了看手裏的豆漿杯,沒舍得扔。
等到上班的時間,喬倫恩才拿着那個豆漿杯回到樓裏。這個時候,大家都往下樓的方向走,他空等了兩個電梯,一直等到有個小孩忘記拿作業要回家,才跟他一起坐上去。
小孩在十五樓下了,喬倫恩從十五樓走上二十八層。
屋裏的燈還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