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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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寧的房裏從來也沒有這般熱鬧。
将陳慬召回後,她便着人熬藥,更吩咐将外室重新收拾。一聽這個消息,滿府的婢女仆從無不自告奮勇。一時間,送藥的、端水的、奉茶的、掃地除塵的、鋪床置衾的……川流不息,絡繹不絕、晃得方思寧有些頭暈。
好容易等衆人退去,方思寧揉了揉額角,暗暗松了口氣,又轉頭望向了陳慬。
從進屋開始,他就安靜地跪在一旁,不動不看,全如雕塑一般。
這該說是順從,還是對峙呢?
方思寧看了看桌上擺着的湯藥,擡手摸了摸碗沿,溫涼适宜,正好入口。她端起藥碗,走到他身前,道:“把藥喝了。”
陳慬無話,雙手接過了藥碗,默默将湯藥飲盡。
方思寧滿意一笑,“早些睡吧。”
陳慬擡眸,往外室看了一眼。方才一番忙碌,外室的陳設已是大不相同:床榻上墊了褥子、鋪了冰簟,更備了軟枕薄衾。床邊櫃上,擺了茶具、點了香爐。煙霧袅袅,清潤甘甜,是安神用的沉香。他開口想說什麽,卻先被一陣咳嗽奪了聲音。他強壓下不适,抿了抿唇,吞咽了幾次。喝下的湯藥,還殘留着一絲絲的苦,惹他微微皺了眉:“屬下傷病未愈,恐擾了郡主休息,還是在外頭護衛……”
“首領大人,”方思寧出聲打斷了他,“看來是本郡主待你太好,才讓你恃寵而驕,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違抗命令。”
陳慬咽了話,卻仍是不動。
方思寧湊近了他一些,語氣甚是輕松:“本郡主想過了。是本郡主從來沒有過暗衛,所以弄錯了同暗衛相處的方式。其實,你怎麽想不重要。本郡主只管下令,而你,只要照做就行了,對麽?”
這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也是魁夜司用盡手段烙進暗衛骨肉裏的規矩。
陳慬颔首,沉聲應她:“是。”
“那就行了。”方思寧笑了笑,“放心。從此,只有命令,別無其它。”話到此處,她又将命令重複了一遍,“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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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自己的心情到底是釋然還是失落,但有她這番話,一切便簡單許多。他低頭,道了一聲“是”,起身走出了內室。
方思寧看着他出去,又看着他和衣躺下,心中惆悵,久久不散。
至少,讓他好好養傷……
她勸了自己一句,走回軟榻上坐下,又随手拿起一冊話本,懶懶翻着。
夏夜裏蛙鳴蟲躁,夾雜他偶爾的咳嗽,每一聲都壓在喉嚨裏,是竭盡所能的克制。
到底是不領情,專愛自讨苦吃。
方思寧搖頭一嘆,只由他去。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窗外陣陣風起,動樹葉窸窣,不多時,便有潇潇雨水。方思寧掩卷起身,将半阖的窗戶推開了些。涼潤夜風攜絲絲細雨撲面而來,解了暑熱。她松了松衣領,深吸了一口氣,肺腑裏滿是草木清新。
忽然,她聽得珠簾拂動,琳琅作響。心弦随這聲音動了動,引她回頭。但珠簾外的人并未舉動,掀起聲音的,只是陣頑皮的風。
一時風止,珠簾靜下,但動起的心緒卻未能平複。
似乎,已有段時間沒聽他咳嗽了……
她想到這裏,淺淺抿了笑,舉步往外室去。
這一次,她挑起珠簾時,沒有人跪在身前。她笑意愈濃,擡眸看向了床榻。他側躺着,以手為枕,蜷起身子,只堪堪占了床沿。但即便是這樣不舒服的姿勢,他卻是真的睡着了。
她悄聲走過去,在床榻邊跪低,細細看着他。他的氣息雖還輕促,卻比先前平穩許多。呼吸之間,長睫顫動,竟有幾分楚楚可憐。
這才幾日功夫,怎麽就消瘦了一圈?
想要觸碰的念頭不過一瞬,擡起的手不動聲色地落下。
堂堂大晟郡主,豈能言而無信?
她自嘲地笑笑,起身離開時,又往香爐裏扔了一顆香丸。
……
這日之後,似乎一切如常,只是府中上下都覺得,郡主好像變得不愛出門了。
方思寧的确是不愛出門了,只愛盯着自家暗衛一日三餐、按時喝藥、早睡晚起。
這一日,方思寧看着陳慬喝完藥,又遞了個瓷盒過去。
“這裏是三十顆蜜煉人參丸,日服一顆,吃完再說。”方思寧道。
縱然有言在先,陳慬還是遲疑了一下:“郡主,屬下……”
一聽他開口,方思寧徑直将盒子打開,取了一顆丹丸在手,遞到了他的唇邊,“這是本郡主要吃的,讓你試個藥而已。服滿三十日,确定無事,本郡主再吃。好了,張嘴。”
陳慬沒了話,依言将丹丸含進了口中。
這般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性子,得虧是她有耐心,不然誰慣着他?方思寧将瓷盒塞進他手裏,語氣一揚,道:“咽不下去就喝點水,噎着了本郡主可不管。”
捧着瓷盒的手指一如心弦,松了又緊。陳慬低頭,噙了抹淺淡的笑意,用含糊不清的聲音答她:“是。”
方思寧沒再搭理他,只躺回軟榻上,翻話本看。
不多時,元祎進來,徑直走到了軟榻邊。方思寧不解地擡頭,問:“姑姑有什麽事嗎?”
元祎不說話,只是遞了一份帖子給方思寧。
方思寧接過一看,整顆心猛地一沉。
落款之處,赫然三字:公主府。
……
……
方思寧怎麽也沒想到,公主府會派人來拜見她,派的還是魁夜司的人。
“卑職魁夜司都尉,陳敬,見過郡主。”堂下的人跪身行禮,如此說道。
魁夜司之首,封都尉,是正三品的武官。再聽他自稱姓陳,方思寧就已明白了幾分。
“陳都尉免禮。”方思寧笑着說完,見人起了身,便細細打量了他一番。他不過三十出頭,淩厲的眉眼間滿是冷漠,一身肅殺之氣,拒人千裏。這等人物,合該套在那身黑色的暗衛服裏才對。她帶着幾分慵懶,又問,“不知都尉前來,所為何事?”
陳敬低着頭,恭謹說道:“下月便是郡主芳辰,卑職奉公主之命,送來賀禮。”
言語間,幾名仆從擡着箱子走上前來,箱子打開,不過是些金銀首飾、绫羅綢緞,無甚意思。方思寧只瞥了一眼,不冷不熱地道:“公主有心。本郡主這裏謝過了。”
陳敬行了一禮,又道:“還有一事,望郡主首肯。”
“說。”方思寧只想趕緊打發這些人,回得有些不耐煩。
“先前郡主來北地,公主贈了郡主三十名暗衛。郡主待下寬仁,公主恐這些暗衛頑劣難馴、不服使役,便令教管同行。如今已逾半年,想來那些暗衛已能為郡主所用。所以,請郡主開恩,将教管賜還。”陳敬說着,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這裏有公主手劄,請郡主過目。”
元祎見狀,走下堂去接過了書信,遞給了方思寧。
方思寧卻不接,只道:“那麽多暗衛,本郡主可分不清,不知都尉說的那位教管是?”
“陳慬。”陳敬說出名字,又出言補充,“郡主明鑒,公主所贈暗衛,有一本名冊,其上應該沒有他的姓名。”
“哦……”方思寧笑嘻嘻應道,“哎呀,本郡主沒看那本名冊呢。”
這句話裏透着無賴,但陳敬卻依舊耐心:“若是尋常暗衛,公主自然不會吝惜。但此人身居要職,還盼郡主賜還為幸。”見方思寧沒回應,他又道,“公主心知要還教管,郡主手下恐無人可用,此番還命卑職帶了幾名身手出衆、老練能幹的暗衛來,随郡主差遣。”
此話一出,堂內忽然多了幾個穿黑衣、戴面甲的人來。幾人跪身行禮,姿勢是如出一轍的端正。
合情合理、禮數周到,不論怎麽看,方思寧都沒有拒絕的理由。但她卻往椅背裏一靠,笑盈盈地道:“公主一番苦心,本郡主也不是不近人情。可不巧了,都尉說的那位教管啊,前些日子受了重罰,現在還下不得床。都尉少不得要等上些日子了。”
陳敬一聽,答得迅速:“即是如此,卑職這裏倒有些上好的傷藥,不如讓卑職替他看一看。”
方思寧笑出一聲來,“人現在本郡主房裏養着,恐怕不方便。”
陳敬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微微有些冷:“是卑職欠慮了。卑職就在驿站候着。哪日他傷好了,卑職再來拜會。”
“好。慢走不送。”
待陳敬帶着暗衛們離開,元祎開口問方思寧:“郡主有何打算?”
方思寧這才接過了元祎手中的信,卻是不拆也不看。
她有何打算?她根本沒打算……
……
……
這一夜,方思寧難得又喝起了酒來。
往常這個時節,冰鎮過的荔枝酒是最好的。可在北地,冰雪易得,荔枝卻是難找。到底是無可奈何。
決定離開京城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放棄一些東西的準備。不管是婚約,還是荔枝酒,凡是麻煩之物,抛下就好。只是……
她嘆了口氣,望向了珠簾之外。
名冊之上的确沒有他的名字,她也早已想過原因。可他的态度,從來不像是會走的樣子。她數次刁難他,想将他送回公主府,分明是他竭力要留下。
所以,他知不知道自己并未被送出?若是不知道,那公主要召回他,他是會高興,還是會苦惱?
方思寧從不知道自己竟會有如此百轉千回的心思,又偏偏是為一個不領情的人,多少有些不值得。幾杯酒水飲下,她微微有了醉意,心上愈發郁悶。一念上頭,她索性起身,走到了外室。
見她出來,陳慬剛要行禮,卻被她緊緊抓住了手臂。她用了幾分力道,推着他到床榻邊坐下。她微蹙着眉,看着他的眼神帶着些許嗔怨:“首領大人,本郡主方才想起一件事,有些好奇,所以來問問你。”
“郡主請問,屬下知無不言。”陳慬見她有些醉了,也不深想她的用意,只順着她的話答應着。
“魁夜司中,如你這般姓陳,名字又從豎心的,有幾人?”方思寧問。
“回郡主,四人。”陳慬如實回答。
“你排第幾?”
“沒有排名,只有先後。屬下是第一個。”
“難怪了……”方思寧長長嘆一口氣。
陳慬隐約察覺了什麽,卻未敢提問,只是沉默着看她的反應。
方思寧迎上他的目光,笑容裏滿是輕浮的佻達:“說起來,我與秦憶安有七八分相似,對吧?”不用他回答,她徑自往下說,“身量形貌、衣着打扮,我兩都挺像的……便連喜好,也都大同小異。一直以來,我喜歡的,她必定也喜歡。而她喜歡的,我說不定也喜歡。”
這番話彎彎繞繞的,但想她先前所問,再合那“喜歡”二字,其中真意便昭然若揭。
“郡主誤會了。”陳慬開口,說得直截了當。
方思寧眨了眨眼,笑了。“你這話好奇怪,我可什麽都沒說。”她撂下一句話,站起了身,“本郡主乏了,這就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這般打住話題,更是欲蓋彌彰。
早先元祎送拜帖來的時候故意避着他,看來是與公主府有關。公主不會無緣無故地遣人來北地。……算算日子,下月是方思寧的生辰,公主應是送了賀禮來。可若只是賀禮,為何她會是如此态度?
他思索許久,終是無解。
待夜靜更深,門外忽然傳來一聲輕響,似珠玉落地,悄然與晚籁相融,幾不可辨。但他卻恍然睜開了眼,本就淺淡的睡意剎那消盡。
這是暗衛用的傳信聲,他絕不會聽錯。而在府中,會以此聲相喚的,必不是他手下的暗衛。但既出了聲,想來沒有惡意。
他輕悄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廊前月下,靜靜跪着一人。黢黑衣裝,幾與夜色一體。唯有擡頭之時,面甲浮出一抹冷光,透着森寒。
陳慬走上幾步,略略打量了幾眼,低聲開口:“榴月?”
聽得這聲呼喚,那暗衛聲音裏染了笑意,“屬下榴月,見過教管。”
“你已出師多年,我不再是你的教管了。”陳慬走到他身前,“你不在魁夜司聽命,來郡主府做什麽?”
“屬下前來,是有事告知教管。”榴月道,“屬下随都尉來北地,明裏是為郡主送生辰賀禮,實為傳公主令,召回教管。”
陳慬聽在耳中,并不言語,只沉默細思。
“都尉對郡主說的是,當日公主只送出三十名暗衛,教管只是随行。但其實……”榴月頓了頓,斟酌了一下用詞,“是教管在魁夜司多年,掌握太多機要,留在郡主身邊,恐對公主不利。如今郡主放人就罷,若是不放,須得殺了教管,以絕後患。”
以絕後患……
陳慬笑出了一聲來,道:“原來如此。”
榴月點點頭,“今日郡主借口教管有傷在身,似是不願放人。如此下去,只怕對教管不利,還請教管早做打算。”
得了這些話,前因後果總算明了。陳慬不自覺地松了口氣,又問:“是都尉讓你來的?”
“不是。是屬下擅自行動。”榴月回答。
“胡鬧。”陳慬斥他一聲,“叛主是死罪。”
榴月仰望着他,面甲下的眼睛閃閃發亮,“屬下此來,是作為賀禮送給郡主的。早晚都是這府裏的人,算不得叛主。”
這個回答,讓陳慬有些無奈。他笑着搖搖頭,道:“行了,快回去吧。”
榴月點點頭,站了起來,卻不着急走。
“還有事?”陳慬問道。
榴月道:“聽說郡主重罰了教管,屬下很是擔憂。如今看教管氣色甚好,屬下就放心了。”
陳慬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一時怔了怔。随即,他嘆口氣,擺手:“別多話。去吧。”
“是。”榴月答了一聲,身形一動,倏忽隐在了夜色裏。
陳慬走回屋內,阖上房門,又靜靜站了片刻。
有些事情他早已認清,但聽人說出來,又是另一番感受。其實也不差,他原該死在七年前的那個夏天。白得了這麽些年的光陰,還能抱怨什麽呢?終究不過暗衛,生死都不由自己,何談去留……
他轉頭望進內室,猶豫再三,還是輕輕走了過去。
床帳之內,方思寧睡得并不安穩。她皺着眉頭,呼吸亦不安定,大約是醉酒不适,又或是被公主府的事擾了神。
她雖不曾露在面上,但心中必定有許多的委屈。留下他,想來只是不甘心。但如同以往那般,她終究是要妥協的,因為這才是最輕松也最便宜的法子……
他悵然一嘆,拉過被她蹬開的絲衾,小心地替她蓋好。這個舉動,卻令方思寧醒轉了過來。她眯眼看着床邊的人,神思尚有些迷茫。認出是他,她擡起了手,軟軟地推了推他的胳膊,嘟哝着道:“我又不冷。你快回去睡吧……”說完,她迷迷糊糊地垂下頭,又睡了過去。
抵着他胳膊的手并未離開,觸碰之處,是幾分若有似無的微溫。
他垂眸一笑,身子一退,手臂翻轉。她的手不偏不倚落進了他的掌中。手心相疊,卻依舊若即若離。
他或許,的确是有些恃寵而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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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當當,大家好~~~我又回來啦~~~
嗯,不用懷疑,這章是過渡章,主要為大家介紹男主有多受歡迎,沒錯,是魁夜司90%的暗衛心中的白月光。
【那只:重點錯了啊!!!】
咳咳咳~~~
嗯,正經一點,結合上一章說的!
男主,能力:
1、隐匿潛伏。
2、刺殺。
3、情報收集(還帶分析)。
4、繪圖。
5、財務。
……
也就是說,男主知道魁夜司所有暗衛的長相并能畫出畫像,同時了解魁夜司所有機構組成和暗樁分布,并熟知財務流水……
擁有男主,鏟平魁夜司不是夢!!!
【公主:……】
【郡主:……】
目前劇情進展到這裏,大家也一定發現了。那就是——我雖說女主可能會火葬場,但目前看來火葬場的只有公主一個人……
【公主:我謝謝你……】
咳咳咳~~~
好的~~~
下面,為大家演唱本章BGM~~~【雖然好像以前也唱過了……】
《只愛一點點》
不愛那麽多~
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麽多~
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不愛那麽多~~~
只愛一點點~~~
別人眉來又眼去~
我只偷看你一眼~~~
不愛那麽多~
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麽多~
只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郡主:我不愛一點點,我愛七分甜。】
【那只:……】
【狐貍:……】
好的!
事情就是這樣~
下面的劇情想必大家都猜到了~~~
那就是:
反正我不想放人,就表演個獨寵偏愛給你們看看,看誰敢要人!——方思寧
既然難免生離死別,就配合表演下恃寵而驕,放縱一回又如何?——陳慬
歡迎到時收看~~~
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