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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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寧差點就忘了自己的生辰。
父母在時,生辰是她最期待的日子。倒不為宴席和禮物,只為至親相伴、好友團聚。後來在皇宮裏,郡主生辰自有儀制,況且太後憐愛,不可不謂隆重,但她總覺得人情疏離,怎麽也高興不起來。而到了北地,她無所事事,但又分外充實,等閑日子易過,生辰什麽的早抛到了腦後。
所以,如今有人替她記得,她倒不知該不該高興。
自公主府送來賀禮之後,陸續有官員和鄉紳前來祝賀。看着堆滿一桌的帖子和放滿半個院子的禮物,方思寧很是糾結。若是不收,難免辜負好意。但若收下,便要回禮,實在麻煩。但很快,令她更糾結的事兒出現了——鎮北侯來了。
那日她一時沖動頂撞了他,本是打算親自登門賠罪的,但總也找不到合适的時機。況且心有愧疚,到底膽怯。如今他親自登門,自然是打着為她賀壽的由頭,倒是給了彼此臺階下。方思寧不敢怠慢,更拿出了十足的誠意,一并連元祎都喊退,他責罵也好、規勸也罷,她必好好受下。
元祎很是欣慰。府裏還有好多事忙,她也樂得離開。想來這鎮北侯也是嘴硬心軟,上次之後,私下裏召見過她。堂堂侯爺,一邊喝酒一邊唠叨,開始時說沒能照顧好方思寧,讓她受了委屈,有愧于将軍。酒一上頭,又說方思寧小時候是如何如何乖巧聽話,如今是如何如何忤逆不孝,為了個暗衛就跟他反目,着實傷人心。直折騰到二更天,讓她身心俱疲。只盼這次二人能重歸于好,也省了她許多麻煩。
元祎懷着一心輕松,先叫來管事們對了對賬目,又去廚房看了看晚膳備得如何,最後到前院轉了轉。大門外又有來送禮的人,她只得先行收下,拿了賀帖往方思寧房裏去。一進門,就見陳慬坐在書桌前,正安靜書寫。
魁夜司是如何培養暗衛的,她不太清楚。但她知道鎮北軍,更熟悉霜鋒鐵騎。饒是這等待遇優厚、訓練有素的軍隊,不識字的士兵也是一抓一大把。但陳慬顯然不一樣,能讀會寫之外,她甚至聽方思寧說,他會造賬。
如此人物,難怪公主舍不得……
她了然一哂,挑簾走進了內室。
陳慬見得她來,停了筆,起身行禮:“元護衛。”
元祎點點頭,将手中的賀帖放上桌,又見先前胡亂堆着的那些已被歸整妥當,禮物皆都詳細記下,條目清晰、字跡幹淨,很是令人省心。
“多得有你,幫大忙了。”元祎笑着誇了他一句。
“元護衛謬贊,屬下不敢當。”陳慬低頭,應得謙恭。
“你這套虛禮留着對郡主用吧,”元祎道,“你我都是護衛,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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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慬點點頭,未再言語,又坐下繼續整理禮單。
元祎看着他,想起了公主府的事來。方思寧應該是隐瞞了公主要召回他的事,這幾日更是刻意不讓他出門,顯然是在拖延時間。只是,這又能拖延多久呢?
元祎思忖再三,開口問道:“陳慬,你可曾想過回公主府?”
陳慬手中的筆微微一頓,暈出一點墨跡。他擡頭望向了元祎,道:“屬下身為暗衛,從來聽命行事。無所謂想或不想。”
這句回答大沒意思,令元祎有些失望。她蹙眉看着他,故意又問:“那你是聽公主的,還是郡主的?”
“自然是郡主。”陳慬答得平淡,語氣毫無情緒。
元祎掂不準這句話的分量,有心逼他一下,便問:“既然如此,郡主要給你軍籍,又為何抗命?”
“屬下并未違抗郡主。”陳慬回答,“屬下違抗的是鎮北侯。”
元祎啞口無言。她算是明白了她家郡主的心情,眼前這個人,偏有一套倔強的道理,莫說是言語逼迫,即便打罵上去,也是奈何不得。
有了這份思考,等方思寧回來的時候,元祎看她的眼神不免染上幾分同情。
方思寧體會出了這幾分同情,她也覺得自己應該被同情。她苦着臉走到元祎身旁,往她肩頭一靠,哀怨地道:“姑姑,叔父訓了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啊……”
元祎拍拍她的腦袋:“半個時辰算不錯了。”畢竟上次她聽鎮北侯絮叨了三個多時辰。
方思寧吸吸鼻子,振作了一下,擡頭望向了陳慬。見他正要行禮,她手一擡,示意他坐下,又舉步走到桌邊,俯身看他整理好的禮單。
“這送的都是什麽啊……”方思寧蹙眉嘀咕了一句,又對元祎道,“姑姑,生辰宴我想好了,不請外人,就我們,還有叔父。”
元祎點頭:“正該如此。”
“嗯,到時多做些家鄉小菜,叔父肯定愛吃。”
“那我這就去吩咐采買。有些食材難得,莫要耽誤了。”元祎說罷,笑着往門外去。
“姑姑,我想吃荔枝!”方思寧促狹地在元祎背後喊了一聲。
元祎回頭瞪她一眼,道:“郡主還是看看府裏的賬本吧。”
确實,幾百裏加急什麽的,吃不起。
“我才不看賬本呢。”方思寧嬌嗔一句,又對陳慬道,“你可要好好看賀帖,有送荔枝的就告訴我。”
“是。”陳慬應了一聲,将元祎方才拿來的賀帖移到了手邊。
賀帖之下放着幾本書,随帖子移開,書本被帶偏幾寸,露出了信封一角。
方思寧的目光一瞥,想起這是先前陳敬呈上的公主手劄。她不想看,就随手壓在了書下……
不假思索地,她探身上前,伸手将那角信封摁在了掌下。
突如其來的貼近,令陳慬全身一震。她整個人幾乎壓上他的後背,垂落的長發掃過他的臉頰,掠出絲絲涼意。被人從身後接近,是暗衛大忌,他竭力克制才沒出手傷她。極度的緊張下,他握筆的手不自覺地用力,幾乎要将筆杆擰斷。
察覺他的僵硬,方思寧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
其實,信封之上并無落款,他又最守規矩,斷不會擅自拆看,她完全不用擔心。如今這個反應,倒是做賊心虛了……
方思寧當然不能承認自己心虛。她索性一手撐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慢條斯理地将書本整回原位,又輕飄飄地嗔着他道:“笨手笨腳的,弄亂了本郡主的東西。”
若是往常,這等做派足以掩藏所有情緒,但她卻忘了這一刻彼此間的距離。
那一瞬而亂的心跳,他聽得再清楚不過。那封書信,必不簡單。但他并不深究,只道:“郡主教訓得是。”
“知道就好。”方思寧略略直起了身,卻不離開,又道,“僵着做什麽,繼續寫呀。”
陳慬這才放松了握筆的手指。方才一番折騰,筆墨早已幹澀。他重新蘸了墨,再細細掭勻。方思寧看着他書寫,就見他落筆不緊不慢,神色更安然恬靜,頗有幾分書卷氣。
恍然之間,她想起初見那日,他在雪地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手指劃破絨雪,字跡洇在青石板上,清晰而又濕潤。
兩個字,她一個也不喜歡……
方思寧覺得自己莫名其妙,還格外矛盾。
有些事情,她不願意确認,也不敢去确認。但偏又暗自糾結,甚至……嫉妒。
陳慬忽覺她的呼吸一窒,而後氣息便促急了起來。他立時檢查了一遍寫下的禮單:尋常物什,并無奇怪之處。他有些不解,更兼幾分擔憂,轉頭望向了她。
就在他轉頭的那一刻,方思寧直起了身,避開他的目光。她邁步繞過書桌,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随手撿了一冊話本看起來。
陳慬見狀,便将思慮都壓進了心裏。接近也好、回避也好,終究由她高興。更何況,“止步于此”是他親口說的……
他低頭,又翻開了一本賀帖。入眼的字,令他的眉睫微微一顫。他擱下筆,細細讀完,随即起身,走到方思寧身前跪下,雙手将賀帖呈上。
方思寧不免疑惑,苦笑道:“怎麽,真有人送荔枝?”
“回郡主,此帖是公主親筆。”陳慬道。
方思寧一驚,将賀帖接了過去。
帖子尋常,落款只是姓安;禮物單薄,新酒不過五壇。但,荔枝酒,是投她所好。而寥寥的幾句寒暄,更說着只有她姊妹二人才知的往事……
……
……
盛夏午後,正是最熱的時候。一乘轎子頂着烈日,擡進了郡主府內。
府中人都知道,這是送了郡主稱心的禮物,被破格召見的客人。轎子一直擡到花廳外,下來的是個袅袅婷婷的姑娘家。未等看清容貌,一旁的嬷嬷便打了傘過去,小心翼翼地遮護。如此矜持嬌羞,想來是養在深閨的大家小姐。
花廳之內,方思寧早已等了許久,見得人來,她笑吟吟地起身,道:“妹妹可算來了。”
姑娘也是一笑,應道:“姐姐別來無恙。”
兩人客套了幾句,而後便遣退了婢仆。待花廳之內只剩下兩人,方思寧低頭行了禮,道:“公主大駕,有失遠迎。”
見得她行禮,姑娘忙上前去扶住了她的手臂:“姐姐不必多禮。”
方思寧起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大晟最尊貴的公主,哪怕藏在平民的裝束之下,也有不凡的氣度。微服而來,自是為掩人耳目。除卻京城那些朝臣,只怕還顧忌着陳敬一行。這般周折,若說是為一個暗衛,未免過于隆重……
方思寧懶得猜:“不知公主前來,所謂何事?”
秦憶安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回答:“請姐姐把陳慬還給我。”
方思寧望着她,許久,笑着問出了一聲來:“還?”
秦憶安見她這般态度,又将語氣軟了幾分:“姐姐有所不知,他……”
“他是公主的第一個暗衛,歷經三年,恪盡職守,更在魁夜司中身居要職。公主當日送我的暗衛,有一本名冊,他的名字不在上頭……”方思寧接着她的話道,“這些我都已聽說了。公主放心,公主的人,我又豈敢強留?”
秦憶安聽罷,卻露了憂愁之色,遲疑着沒有回應。
“不過呢,同樣的話,我也告訴過魁夜司都尉了。”方思寧道,“他受了重罰,還在養傷。”
“姐姐罰了他?”秦憶安開口,滿目的難以置信。
方思寧如實回答:“鞭笞三十,又在鎮北軍營裏跪了大半日,知道的人應該不少,公主可随意訪問。說起來,也是魁夜司的不是,教的都是什麽規矩?不看大夫,只自己用藥,更拖長了病程。”
聽完這番話,秦憶安的臉色煞白,緊抿的嘴唇亦褪去了幾分鮮豔。
這副模樣,方思寧見所未見。
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會有這般花容失色的時候?
莫名的快意,令方思寧噙了笑,語氣愈發輕浮:“公主不必擔心。我已好好反省過了,不該罰他才是。先前已請了大夫,用了最好的傷藥,這幾日漸有起色。等養好了,我就把人給公主送去……”
“姐姐是故意的麽?”秦憶安似乎根本沒聽,只冷聲問了一句。
“故意什麽?”方思寧一臉無辜。
“因他姓陳名慬,所以姐姐故意折磨。”秦憶安問得直白。
方思寧笑了起來,道:“公主這話着實令人惶恐。他既是公主送的,我寵愛還來不及,豈會故意折磨?”諸多情緒混雜糾纏,讓方思寧有了幾分不清醒的任性,只由着自己繼續說,“哎呀,不愧是公主中意的人,果然無可挑剔,我也喜歡得很。要說還給公主,還真有些舍不得。對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他在我房裏護衛。若離了他,我怕是夜裏都睡不着。”
秦憶安的臉色愈發難看,“姐姐是不想放人?”
“哪兒的話,”方思寧走近她幾步,“我又不像某些人,看中什麽就一定要據為己有。”
秦憶安怔了怔,呼吸略沉重了幾分。但她很快便安下了心緒,神色亦恢複了平靜,道:“我會在城中住上一段日子,還望姐姐別忘了今日的話。”
秦憶安說完,告辭離開。
方思寧看着她出門上轎,神色分外冷漠。心口,又堵了起來,悶得她喘不過氣。她深深呼吸幾次,嗆出了一聲笑來。
她倆的恩怨簿子怕是早就記滿了,誰還在乎多添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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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當當~~~大家好~~~
我又又又回來了……
最近的更新速度明顯不行,我感覺白情完結似乎有點勉強……淚目~~~
好的,看完本章~
大家一定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
謊言的最高境界,就是她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
【方思寧:……】
【秦憶安:……】
目前的發展好糾結啊,感覺我都動力不足了咳咳咳……
嗯,相信我對忠犬的愛,我會繼續努力的!!!
下面,照例為大家唱本章BGM!!!MUSIC!!!
《大霧》
我喜歡你卻不想讓你知道~
一個人偷偷蓋了一座城堡~
看着你微笑~跟着你奔跑~
這份喜歡~希望不是一種打擾~~~
這天又下起了大雨起了霧~
我又沒找到方向迷了路~
我又怎麽好~能觸碰你溫度~~~
大霧四起~偷偷藏匿~~~
我在無人處愛你~~~
大霧散去~人盡皆知我愛你~~~
穿過風雨~小心翼翼~~~
害怕驚擾你~
你是否也能~感受我呼吸~~~
大霧四起~看不見你~~~
卻能找到你眼睛~~~
大霧散去~我在人群中愛你~~~
跨越千裏~苦苦尋覓~~~
終于找到你~~~
每一步都是愛的足跡~~~
好的!
就讓我們唱到這裏!!!
我會繼續努力的!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