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鱷魚向她比劃着槍口。
洛北棠吞咽口水, 提起精神。
她猜來人應該不是警察,警察不會這麽若無其事地打草驚蛇, 但如果把另一個醫生牽扯進來, 事态就不容易控制了。
開門的動作好像花了一個世紀那麽長。
待她看清是誰,她額頭上滴下一滴冷汗,心也倏然跌進深淵。
任逸舟戴着藍色醫用口罩,身上套了個白大褂, 大概是哪個醫生怕他染上傳染病給他的。白大褂是為了做一個簡單的防護,他也沒有敷衍,将扣子一顆一顆系好。乍一看,竟然像個正兒八經的醫生。
洛北棠祈禱他千萬不要深究她為什麽會在這裏。此刻她慶幸自己也戴着口罩,面部表情不會被任逸舟捕捉到。
任逸舟的眼睛猶如一潭深水, 永遠深不可測,他問:“找到吳蔚了嗎?”
洛北棠松一口氣,他也是聽說了吳蔚失蹤的事, 才過來找她的。
“沒有。”剛一開口,她就發現她的聲音過于陰沉暗啞。
她不動聲色地清了一下嗓子, 故作輕松道:“我找他的過程中看到有個病人刀口裂開了, 正在給他重新縫合,你先回家吧。今天我可能不會早下班了, 得幫護士長找人。這熊孩子也不知道跑哪了, 這要是我家小孩,非得揍他一頓。”
鱷魚的槍抵着洛北棠的側腰,好像嫌她廢話太多, 加重了力道。
“就這樣,你趕緊回家,別打擾我工作。”洛北棠作勢要關門。
任逸舟卻伸手擋住:“病人情況怎麽樣?”
“啊?”洛北棠傻眼了——任逸舟沒事閑的問這個做什麽,“還好,我自己能搞定。”
任逸舟的眼睛卻溫柔地笑了,戴着一種堅定的力量:“洛醫生,私自搶患者可是不符合醫院規定的。這間病房不是你負責的吧。”
洛北棠心髒突突地跳,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恨不得一把将他推出去。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這你管不着。”
“我是副主任,你只是個住院醫,你說我管不管得着?”
這話一出,洛北棠就知道他已經發現了她的不正常。
她正想強硬地把他推出去。鱷魚卻突然出聲:“既然你是副主任,那就你來為我朋友縫合吧。”
任逸舟甚至還輕松地向她揚了揚眉毛。
洛北棠認命地閉上眼睛,步伐緩慢退到一旁。
門鎖重新落上。
任逸舟正站在刀疤前查看傷口,注意到鱷魚的動靜,狀似奇怪道:“鎖門做什麽?”
鱷魚慢條斯理地抽出藏在後背的槍:“醫生,快點幫我兄弟縫合。你現在身上擔着三個人的命。你、這位洛醫生、還有這小孩。”
他踢了一下床底的吳蔚。
吳蔚悶吭一聲,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任逸舟眼睛瞳仁晃動兩下,“你放心,我還沒追上我媳婦,不想這麽早死。”
任逸舟向洛北棠伸一只手,讓她把一次性醫用手套和縫合針交給他。
洛北棠簡直比第一次跟着教授上手術臺還要緊張。
血管縫合雖然簡單,也不是他一個外行人能夠輕易做到的,旁邊兩個犯罪分子虎視眈眈,洛北棠同樣不會認為他們這種刀尖舔血的人看不出‘副主任’和一個外行新手的區別。
——卧槽,任逸舟是傻逼嗎,找這麽爛的借口進病房。
洛北棠不想坐以待斃,她在觀察任逸舟的同時,還用餘光留意鱷魚的動作。
正常情況下,她能打過一個身體健壯的成年男性的概率不大,即使她每周健身四次,但鱷魚剛做完手術沒多久,身體還很虛弱,能正常走路就已經意志力驚人,說不定有機可乘。
現在她不是一個人,相信她對鱷魚出手的瞬間,任逸舟就可以輕松幹掉刀疤男。
那麽一切大功告成。
可惜,壞就壞在,鱷魚手上有槍。而且他很聰明,沒把槍指向任何一個有反擊能力的成年人,而是指向了床底下的吳蔚。板機上的手指始終沒有半點松動,就像長在他手上。
兩個大人就是有通天本領,也不會不顧及一個小孩子的安全。
洛北棠原本就以為自己兇多吉少,但她絕不想把任逸舟牽扯進來。
這不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了,卻比任何一次都絕望。她覺得自己有點呼吸困難,直到一顆眼淚砸下來。
視線模糊後又變得清晰,洛北棠看到任逸舟竟然手指抖也不抖地開始縫合。
原本血管已經被洛北棠做了清面,但縫合不說多麽完美(起碼趕不上洛北棠學了這麽多年的成果),也是能糊弄人的,一點也不像個新手。
哦,她忽然想起任逸舟在準備醫療劇的時候,曾經看到過她在家拿豬皮練習。
他會點簡單的縫合術也說得過去。
沒過多久,打開止血鉗,竟然真的縫好了——雖然這其中一半是洛北棠縫合的。
洛北棠在他的指示下剪斷血管上的線頭。
皮膚縫合就更簡單了,任逸舟心理素質十分強大,在兩個兇徒面前竟然還能完成這麽精細的動作。
最後貼上一塊新的紗布。
任逸舟看起來非常鎮定,就像通知普通患者那樣:“可以了。你們可以走了。”
鱷魚指着吳蔚的槍口卻突然移到任逸舟的腦袋:“醫生貴姓。”
“免貴姓陳。”
“陳醫生,跟我們走一趟。”
洛北棠聽到這話急了,他這是要劫持一個人質。警察不知道被他們弄到哪裏,但相信很快就會派人圍堵醫院。
小孩子太難管控,身上還有病,随時都有可能複發,萬一人質死了,他們很大可能會落網。
而在女醫生和男醫生之間,他們原本更傾向女醫生,但任逸舟作為“副主任醫師”,肯定比一個“住院醫”更有利用價值。
剛剛任逸舟的表現也稱得上“完美”,遠比洛北棠這個住院醫處理傷口的速度快得多。
——洛北棠突然明白任逸舟為什麽假冒醫生進來了。
她全身忍不住發抖。
任逸舟沒有看她,而是看向鱷魚:“你放了她們,我跟你走。”
鱷魚笑笑,扔給他一條繩子:“當然,我也不想浪費子彈。”
任逸舟撿起繩索,看向洛北棠的眼睛堅韌有力。
但洛北棠一點也沒被他安慰到,這不是拍電影,他随時都有可能被槍殺。
可她什麽都不能做,只能被他反綁。洛北棠暗自掙脫,發現任逸舟真的使了力氣,綁完她還把繩子另一頭綁在床腿上。
然後,洛北棠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門口。
***
任逸舟被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地帶出病房。沒了洛北棠在身邊,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背後的汗已經被襯衣印幹,體內的血液重新翻騰起來。
經過簡單觀察,這兩個人都不是好惹的,不過更值得注意的肯定是鱷魚。
刀疤不吸毒,至少沒有上瘾,且隐藏得很好,在鱷魚已經落網的情況下還能過來劫獄,可以說是膽大心細。他身體雖然健碩,大多數時候都拳拳到肉打出來的。就算他開過槍,也不是熟手。
而鱷魚,他的虎口和食指兩側都有繭子,這是長期使用槍所致。
——一定有很多條人命死于這只手之下。
不過,剛剛的持槍已經花費他所有的力氣,他手中的槍是從警察那裏搶過來的,後坐力足以讓他做摘除手術的腹部劇烈地疼痛。
雖然任逸舟認為像他這種亡命之徒已經不在意這點□□上的折磨,因為他們的精神已經足夠強大。
接下來的舉動更證明了他的猜測——鱷魚的身體不适合走樓梯,他們決定光明正大地從電梯出去。
這過程中,難免會遇到幾個巡邏的醫護。但經過吳蔚一打岔,沒有人特別留意這三個男人。都在匆匆地找一個小學生。
他們順利地到達電梯。
電梯內,只有他們三個人。
此刻,他們換了位置,任逸舟面對電梯門,另兩個男人在他身後。
鱷魚一直在拿槍指着任逸舟的腰後,持槍的手被一件黑色外套遮住。
按了一樓鍵,電梯剛從十七樓往下降,刀疤漫不經心地出聲了:“陳醫生,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任逸舟停頓一秒,很快回答:“經常有人這麽說,我長了一張大衆臉。”
鱷魚道:“你轉過來,把口罩摘了我看看,到底有多大衆。”
任逸舟這幾個月确實太過在媒體面前曝光了,鱷魚可能被禁網,但刀疤多少應該知道他的樣子——如果他閑着無聊點開手機裏的八卦推送的話。
任逸舟舉起雙手,緩緩轉過身。
與此同時,鱷魚給了刀疤一個眼神,刀疤眼睛一邊盯着任逸舟,一邊即将接過鱷魚手上的□□。
此時此刻,任逸舟面臨一個選擇:被他們發現他騙人,惱羞成怒先廢掉他一只手(他應該不會立刻被殺,人質的作用就在這裏,但很難說等他們逃出去後他們不會殺了他)。還有一種可能,在這裏動手,就算是不長期使用槍支的刀疤,也絕不會射偏。
任逸舟摘掉自己口罩的瞬間,看準一個空隙,趁那兩人誰都在觀察他的臉時,做出最後的決定……
“砰——”的一聲,電梯裏響起了巨響。
***
任逸舟這繩索綁得太緊,可能怕她真的掙脫開後追上去,等洛北棠終于能站到窗戶前的時候,門被踹開。
警察來得很快。
刑警把她和吳蔚松開後,洛北棠急忙問:“他們人呢?”
“還在外面,你先不要動……”
“有人死嗎?”
“一死一傷,喂,你等等!”
洛北棠把身上的繩子胡亂摘掉,推開要攔她的手,電梯有警方防守,她轉身走向樓梯,一路沖向一樓。
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祈禱任逸舟絕不是死的那個,絕不能是為了她死的!
感覺繞了無數個圈,打開一樓大廳的樓梯間大門,她終于看到門外警車的紅燈連成一片。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找到任逸舟不是難事,她卻在慌亂之間看花了眼,哪裏都看不見他的身影。
洛北棠随便抓了一個警察問道:“那些毒犯在哪?”
警察有點懵:“抓進車裏了。”
“聽說一死一傷。誰死了,誰活了。”
“鱷魚。他真是命硬,我估計他能長命百歲。”警察還是個新人,啐了一聲,“操。”
他估計也就聽到後半句“誰活了”,洛北棠急得跺腳,正要重複問一遍誰死了,傷的那個傷得重不重,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在這聊什麽天,你老公就在你旁邊你都看不見。”
洛北棠徒然回頭,任逸舟站在她身後,背後的燈光讓他面容不清。但确确實實是他。除了他,也沒有誰有這種欠扁的語氣。
洛北棠卻只覺得鼻尖一酸,眼眶又開始濕潤,她垂下頭,不想讓他看見這麽軟弱的一面,便一頭栽進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