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戰略部署

剿匪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蒼國的不成文規矩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讓出征的大軍返還是一件很犯忌諱的事,而藏量山脈有匪徒活動的地方,需要西北軍折返三百裏。西北軍這麽做,八成不出幾天,朝廷的斥責令就會下來。

因為牽扯到事後責任追究的問題,答應給大家買單的蒼天素難得換上将服,邁出軍營,親自上陣,而不是縮在主帳裏天天光忙着搞背後捅人刀子的勾當。

就在離蒼國到大軍駐紮地必經的山脈道路出口處不遠,一夥百人不到的流寇集合被紅着眼睛滿臉興奮滿山搜查的士兵給揪了出來。

蒼天素看看空地上整齊擺着的近千輛糧車,又看了看被抓捕起來的這夥流寇,在心中暗道一句,趙六可真小氣。

他本來以為,在千辛萬苦發現了使團蹤跡後,成功搶奪了糧草的趙六怎麽也會把大頭給自己留下,沒想到對方很幹脆地就施舍了一點夠他撐到朝廷下一波使節來的糧食,連替罪羔羊都只找來了這麽一點。

就是這麽幾十個零零散散,可憐巴巴,衣衫褴褛看着自己的流寇搶了幾百人的使節團?兄弟,你好歹要給我後面的胡編亂造留點後路啊。

蒼天素一邊頭疼地嘆氣,一邊揮手示意段羽把這近百人帶下去自行處理。他是知道趙六扣下大部分糧食的原因的,誰讓自己身為人家老板,每個月給的月俸不夠多呢?

幸好有為盜宗老爺子莫名其妙地看自己很順眼,明裏暗裏地,給了不少支援。全靠着盜宗數字軍團自己掏腰包,這才能讓情報網正常運轉。

這次遇到了這麽一個補足虧空的好機會,趙六自然不會白白放過。

反正糧草沒了,也該輪到朝廷那邊哭天喊地,跟蒼天素這個明面上的直接受害者連一個銅子的責任關系都沒有。

根據這些流寇的一致口供,他們是今天早上,才在這裏發現了這麽一大批糧草的,每個人都指天畫地,敢跟無極大陸人人信仰的“水火風雷”四神擔保,搶劫使團的勾當絕對不是他們幹的。

原本還義憤填膺叫嚣着等抓住了流寇,不會讓他們好過的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說不出話來了。

這幾十個流寇,拖家帶口,有老有小,衣不蔽體的在空地上亂七八糟站了一大排,拄着拐杖的有,染了風寒大聲咳嗽的有,還有一男一女在給哇哇大哭的孩子換尿布。

而且大部分人都是空着手的。

西北軍士兵沉默着打量着其中十幾個人手中的唯一武器——削尖了的長木棍,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劉大人昨日信誓旦旦說的“大批流寇的伏擊,幾百人的隊伍”的屁話。

如此一來,大部分倒是相信了這些流寇的說辭,認為真的是劉家給西北軍穿小鞋故意把糧草扔在這裏的。

“算了,把人放了吧,他們日子都過成這樣了,我們何必還要趕盡殺絕?”徐償第一個出聲打破了沉默,他剛剛一直在給蒼天素打眼色示意這事還是由主将出面比較好,誰知蒼天素顯然不樂意這麽幹,眼波順着他就直接蕩了過去,很幹脆地假裝沒有看到。

徐償沒有辦法,估摸着蹿攆蹿攆李仁锵,沒想到李将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壓根就沒有把高貴的頭顱往他這邊扭的意思。

徐将軍只得咬牙跺腳,硬着頭皮說出了自己的見解。沒有人反對,折騰了這麽大半天,居然就上演了這麽一出鬧劇。

蒼天素嘆了一口氣,率先轉身離開了。李仁锵擠掉習慣性地跟在他身後的段羽,冷笑道:“這事還是你幹的是不?”

蒼天素沒有回頭,直視前方,臉上沒了慣常帶着的笑容:“昨天中午才發現使團蹤跡,我并沒有因為想要陷劉延寺進入更萬劫不複的地步,而拖延哪怕一炷香的時間。”

李仁锵翻了個白眼,心底明白這次的事情壓根不能怪到他身上,就算主将在使節處理問題上确實耍了不少心眼,但是最多也只能說他在順勢而為,而不是在推波助瀾。

解決了吃飯問題,西北軍大大小小的将領們才有心情湊在一起,讨論接下來的困境。

早在上一波八萬人來襲近乎全軍覆沒後,戚國皇帝大怒,原本打算趁火打劫,趁蒼國自己狗咬狗的時候沾個大光,想不到自己國家的将士竟然連餓了十天半個月的對手都打不過。

趁着蒼國軍隊依舊停留的時候,戚國在平原外圍布了五十萬重兵,因為害怕再偷襲只會給餓瘋了的西北軍士兵提供口糧,五十萬大軍也不進入平原,留在原地養精蓄銳,就等着西北軍前去送死。

蒼天素早幾天就收到了三份關于這件事的情報,一份來自趙六,一份來自軍營,還有一份則來自段德留給兩個後輩的情報網。

現在這個境地完全是蒼國人自找的。

換了往常,就算戚國将領都知道最好的方法是放棄一部分中小城鎮,布重兵重點防守大城池,但是誰也不能給皇帝開口說讓他大方地把領土拱手讓人,哪怕是再窮鄉僻壤的土地,戚國皇帝為了民心,自然也不能無緣無故放棄自己的領土。

西北軍如果不是停留在一個地方如此長的時間,戚國根本沒有精力去安排如此多的人手,在危機真的來臨前,也只能咬着牙遍地開花,守着各個村鎮據點,等着蒼國人各個擊破。

蒼天素挺明白戚國皇帝的心思,他既不願意放棄小頭,更不願意丢掉大頭,瞻前顧後,疑慮重重,最後失了先機,只能被動挨打。

如果戚國有一個段德這樣敢于站出來提出正确的解決方案,并甘願因此背負罵名的真正愛國将領,戚國不會落到現在這個掣肘地步。

就像瓶夜城,先前幾代主帥都明白什麽才是一絕後患的辦法,但是終究沒有人敢下那個命令,寧願黯然退兵,寧願龜縮回朝。

趙六拼了老命,在蒼國各個茶坊安插人手,就是為了改變輿論的方向,試圖讓更多的人接受西北軍屠城的做法。大半年的時間,盜宗手下的人力資源不停運作,在屠城是解決困境的唯一方法的大背景下,也只争取到了不到四分之一人數的支持,可見這件事的阻力之大。

天理道德,仁信智禮,永遠是翻不過去的山。

蒼天素看了看幾乎快要吵起來的三派将領,靜靜思量着。

徐償一派的認為應該在平原盡頭處分兵,弄出幾撥人手四下散開,哪怕對方也跟着分成幾撥追擊,比起現在的情況來也是好的。

徐償闡述理由,戰場上并不是人多就能派的上用場,受兩軍對壘處場地的影響,不可能把所有的兵都調動上,往往會導致大軍後方士兵閑置,交戰最前方則是以接近一比一的比率在以命換命。

兩萬人如果跟十萬人對上,因為軍隊調動方便,如果戰術靈活,巧妙應變,還是有一定勝率的,總比十萬人硬拼五十萬要好得多。

李仁锵的手下則認為分兵容易被人各個擊破。按照李仁锵的想法,可以派衆将領親兵組成先鋒部隊,輕騎繞過前方重圍,深入敵後,燒毀他們的屯糧地。

與此同時,大軍應該留在原地龜縮防守,只要能撐過最開始的幾天進攻,等對方士兵發現糧草不足,勢必士氣低落,五十萬人缺糧可比十萬人缺糧,引起嘩變的可能性高得多。

這兩派各自都有各自的思量,主張都有可行性,也說不出哪邊更好。

兩派見互相說服不了對方,又看看蒼天素安然自得的模樣,面面相觑後,幹脆都閉口不言,只等他下決定。

蒼天素見讨論地差不多了,往前微微探過身子,指了指桌子上鋪着的大地圖:“我的意思是,我們分兵兩組,在這裏向兩翼分開,由兩萬人繞着山脈走勢向北,在十幾裏遠處有一塊很好的防禦地點,目前為止,戚國的手還沒有伸到那裏。”

他說到這裏先是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衆人的臉色,見大家多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這才接着道:“而另外八萬人向東南行進,繞過包圍後,急轉向北。遇城則打,遇水則涉,順着這條線路走,這些地方此時兵力空虛,不消半個月,應該就可以徹底脫困。”

李仁锵跟徐償對視了一眼,率先道:“也就是說,我們要想辦法把敵人的主要精力引誘到第一組那兩萬人身上去。”

明明白白的誘餌和棄子,只是讓他想不通的是,這個蒼家的小娃娃究竟哪來的這種自信,确定敵人真的會不選擇分兵追擊,而是會傻乎乎把所有人都用到圍追這兩萬人身上去?

“按照李将軍先前所說,我們先派人燒毀糧倉,八萬人每人帶夠一個月口糧,放棄辎重,等待脫困後,幾位将軍再将八萬人化整為零。你們将要攻打的地方都是戚國有名的富庶之地,我想,就算只靠小村落的零散補給,也夠一兩萬人吃食了。”

徐償把話接了過來:“可是就算對方沒了糧食,兩萬人只憑借千車糧草,好像不足以把五十萬士兵全部引過去吧?”

蒼天素眼皮也沒有擡,答非所問:“這兩萬人由段少将軍帶領。”

衆将領都是一愣,轉頭看了看蒼天素旁邊站着的段羽,見他臉上沒有什麽波動,想來兩人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蒼天素這個命令下得很有意思,起碼幾個将領聽了這話,暫時放下了心中的擔憂,細細思量起這中間的彎彎道道來。

軍營中誰都知道,主帥甚少參加将領們的私宴,跟每個人都交情不深,唯獨同段少将軍好得如同一人一般,這幾年來,兩個人可以說是片刻不曾分離。

為了給這兩萬要推出去送死的士兵一個交待,同時也存着威懾鎮壓之意,必須選擇一位威望極高的将領來統帥。

衆人一開始聽了蒼天素的計劃,都以為不是徐償要去送死,就是李仁锵要接這個苦差事。軍營中就只有這兩個既有資歷又有威望的将領能勝任這個職務,嚴格算起來,段羽還遠不夠格。

更何況,這種明擺着有去無回的事,誰也不希望派親近的人去。無論是段大将軍留下來的情報網和聯絡人員,還是他培養出來的五千親兵,認得都不是蒼天素,而是段家的獨子段羽。

這也是段德為了防止蒼家卸磨殺驢,特意着重安排的。有這麽一手,最起碼在接下來的十年中,段羽不會面臨兔死狗烹的險境。

沒了這根段家獨苗,蒼國大皇子根本指揮不動段德手下人馬。不從交情考慮,單就用處而言,段羽對蒼天素的作用遠遠大于軍中任何一個将領。他現在這樣做,無疑是自斷一臂,損失極大。

軍帳中沉寂了一會兒,朱耳達第一個點頭贊同:“大批糧草加上段少将軍,我覺得差不多夠分量了。”他是徐償的直系部隊,自然不希望看到統領去白白送死,既然有人願意充當冤大頭,何樂而不為呢?

“夠個屁!”李仁锵惡狠狠啐了一口,拍案而起,指着蒼天素怒罵道,“姓蒼的,你當初是怎麽答應的大将軍?他現在屍骨未寒,你居然有臉送他的兒子去送死?!”

“李叔叔!”段羽急忙上前,想要把他拉到一旁,無奈壓根拽不動他,只得小聲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素素說完……”

“他這都要把你賣了,你還幫他說話?!”李仁锵高聲罵完,就聽徐償冷笑道:“李将軍這是什麽話,難道主帥安排人馬,還要考慮這種事情?自然是誰更合适,就派誰去了。”

李仁锵氣得笑了出來,接話道:“可不是,死的不是你,你自然有心情站着說風涼話。”

徐償張口想要反駁,蒼天素已經開口制止了:“都坐下,我話還沒有說完。”

李仁锵被徐償一激已經冷靜了下來,哼了一聲,沖蒼天素拱手:“将軍大人,卑職認為,與其派段少将軍去,倒不如讓我來接手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算卑職沒有跟您四年的深厚情誼,平日裏更沒有對您言聽計從,忠心耿耿,您也不能阻了我為國盡忠的路。”

蒼天素笑了笑,全當沒聽出來他話裏話外的譏諷:“我會跟着阿羽一起走—— 一個大軍現任主帥,一個前任主帥的獨子,加上他們現在唯一能夠得到的糧草來源,我想應該差不多了。”

這倒是實話,蒼天素把自己壓上後,天平的兩端才差不多平衡了。

段德在的時候兩國一直是小打小鬧,兩國互有勝負,各有輸贏。但自從蒼天素進入西北軍權力中心,蒼國就開始大規模發動對外戰争,一年下來,不知有多少戚國人喪命于道旁,屍骨無人收殓。

再加上瓶夜城那檔子事,屠城的命令是段德下的,但是屠城的事卻是蒼天素幹的。戚國人恨蒼天素的程度,遠比恨段德要深得多。

正因為連天的敗仗,戚國皇帝現在極需要一場漂亮的勝仗來贏回民心,與其去圍堵早晚要被困在戚國被玩死的八萬人馬,還不如一舉擊殺對方的主心骨來得過瘾。

蒼天素選的防禦所在地也很微妙,已經接近了包圍圈邊緣,如果戚國軍隊沒有步步緊逼,兩萬人一旦分散開,随時有可能趁機溜掉。

也許吞掉八萬人對戚國目前的局面更加有利,也可以給西北軍帶來毀滅性的打擊,但是負責調度軍隊的戚國将領也很明白,等到硬骨頭被啃光,朝廷肯定會派親貴來分薄軍功,不會讓哪個将軍一家獨大,到時候,這個蒼國皇帝第一個兒子,八成輪不到讓自己下手了。

一邊是附近百萬百姓的性命,一邊是光明的前途之路和下半輩子的無尚榮耀,蒼天素就是在賭對方的人品。

沒有去在意衆人此時的神情,他伸出手來,細細在粗糙的地圖紙上摩挲,唇角笑容淺淡平和。

奶媽說的對,政治家果然是最肮髒,也最讓人向往的職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