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容易

一眼,姜酒就忍不住想多愛他一點,姜酒想,他比姜秀才稍差,不過也是關心他的。

如此想了很久,到如今見到他這樣冷硬,兩相對比,姜酒眨了眨眼睛,眼睫上挂着淚珠,她額前都是冷汗,沾濕了那些碎發,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他恨不得掐死。江若谷盯着她痛苦的神色,末了将她放在地上,任她蜷縮着身體。

忽然他站起來,身影擋着月光。

轉身看着院子外面,有人在拿鑰匙開門。

着便服的內官提着一盞燈籠,随後那人進來,衣袍上的金線紋飾隐隐有光華流動。嗅着淡淡的血腥味,內官忙提燈上前。

“這這這……”他見到江若谷還記得要行禮。只是望到姜酒的慘樣,手上的燈籠沒拿穩,啪嗒掉在地板上。

他很快被郎秀推開了。

“滾出去。”

這話不知說的是誰。不過內官極有眼色,忙不疊跑出去,不忘關門。

“阿姜?”他扶着姜酒,見她如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只是不想她居然此時小産了。而江若谷此番冷血至極。

郎秀輕柔地撫着她的背,她疼得渾身冰涼,一觸碰就下意識想要推開他。

他抱着人匆匆離去,與江若谷擦身而過時冷冷看着他道:“寺卿大人好得很,她若有事,小心你的官職了。”

他的衣袍上也染了她的血,格外刺眼。

新帝此時不在宮裏處理那些奏折,怎會出現在這裏。江若谷一想,面色陰冷,盯着那灘血跡,怒極而笑。

夜裏太醫院又不得安生,原以為先帝駕崩了可以緩一口氣,誰知道大半夜就被從被窩裏挖出來了。

青元宮外面候了衆多資歷高的太醫。聽說陛下從外面抱回了一個女子,那女子還小産了。頓時一個個都捏了一把汗。

新帝這樣急,怕那女子懷的真是他的孩子,那可就是皇子公主了。衆人不敢怠慢,青元宮這樣的大動靜阿蔥都看在眼裏。

望着他為姜酒喂水擦汗的樣子,手指不自覺握成拳,好在有長袖遮着,她待在暗處,無人太注意她。

她陰陰收回視線,退了出去。

“不是說人回去了嗎?”阿蔥問道。

她面前是那個客商,此時戰戰兢兢在回話:“我是見她回去了。只是不知怎麽又來帝都,算着路程少說一個月,只是她這速度未免太快了。”

阿蔥細想,擺擺手讓他滾。

她從廣平王府的舊宅走出,往後巷走。昨夜見到姜酒,如今故地再走一遍,她心裏的恨意一如蔓草,生長的飛快。

明明都是一樣的命,姜酒那硬石頭就比她要更得郎大公子青睐。

說什麽都不在乎,她為何還要再回來?兩個人同住,分明是姜酒不合群,旁人欺侮她時都是自己出手,最後人都厭惡她,姜酒占了便宜,單獨得了一間房自己睡。她一言不發就讓郎大公子側目,公子自幼同情弱者,她裝的可憐,真真的惡心。

阿蔥越想越覺氣堵,走至一間屋前一腳踹開柴門。

許是力氣大了,門搖搖欲墜,屋裏一男子望她,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來。

姜酒昏迷一段時間,本就是身體不好,被下過毒,如今小産一回,半條命都搭上,虧得他那一幫太醫随時候命,加之珍貴藥材補着,她好歹撿回一條命。

郎秀等她清醒後這才發覺她忘了東西。

見他如見陌生人。

“你叫姜酒,十年前我們在酒央縣外遇見了,此後你随我回京共有十年……”他下了朝便坐在他窗前絮絮說道。

日光透徹,陸平生站在殿外等候他 ,這一等竟就是兩個時辰。

“陛下,陸尚書還等在外面呢。”內官提醒道。

郎秀把她的手放到被褥裏,小聲道:“今天就說到這裏,有空朕再告訴你。”

“姜流蘇呢?”姜酒只道,眼裏略顯空洞。

“姜流蘇……”郎秀低聲道,“你放心,會找到的。”

姜酒搖搖頭,想說些什麽,陸平生已經掀了簾子進來了。

☆、伺機而動

“陸大人。”姜酒還認得陸平生,兩個人平日都不曾見過。縱然知曉他很早就被調回了京師,姜酒仍就只是從別人的口中聽聞他的事跡。

已過三十的陸平生此時看她的眼神帶着憐憫。

“姜姑娘。”他颔首,轉頭對郎秀道,“臣有事要禀告陛下。”

他的臉逆着光。跟江若谷不同,他愈發冷硬,棱角分明。這般站在那,郎秀便先出去了,叫人熄了裏面的燈。

“什麽事?”

兩人去了禦書房。

陸平生似乎為難,于是道:“事關陛下的皇位穩固與否。”

十八日夜裏下了雨,陸平生提了一壺酒回去,檐下是個青年坐在石階上,也不知坐了多久,神情頹廢。

“安之?”陸平生趕忙上前扶他,問道,“這是出了何事?”

阿祁微仰着頭,雨絲打濕了衣衫,潤濕眉眼,這般再看他仿若是失了魂一般。

“無事,想舅舅了。”他仍這般喊他,縱然知曉兩個人沒有多少血緣關系。這些年就屬陸平生待他最好了。

他回帝都,找的第一個人便是陸平生了。姜流蘇那樣的人,若說完全相信他是不可能的,他與江若谷勾結,雖說要他的身份,自己在青陽照顧姜酒,不過依他這麽些年和他打交道的經驗看,只可信一半。

“你怎麽買了酒?”阿祁看到他手上打的酒便問道。

陸平生晃了晃,道:“進屋洗個澡,有下仆同我說過你來了,年前你身子就時好時壞,我們見少離多,現今祁家被一把大火燒光了,身邊論親近的也只你一個。還記得我回京時你跑到我院子裏不走,受不了你叔叔的毒嘴,要我來教你寫文章呢。”

被勾起往事,他難得恍了神。

十一歲回京,祁小公子嘴厲害,平日憋着,指導他作業就跟刀子似的,嘴毒的很。他小時候害羞且面皮又薄,除姜酒以外的這樣的人罵他他都不大樂意。後來陸平生來祁府做客,他偷偷就跟回去了,死都不回來,還是祁小公子帶了根馬鞭把他吓回來的。

以後的歲月,自姜流蘇回來後就漸漸黑暗起來,與陸平生相處是他為數不多的幾分歡愉。

阿祁低聲笑笑,眼睫上的水珠墜落,用手擦了擦,道:“都無礙,淋了雨,人清醒不少。”

陸平生深深看了他一眼,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下仆領着他去洗一洗。

一番清洗整理後兩個人坐在桌前,一壺溫酒加之四五碟小菜,垂下的竹簾被風吹得微微晃動。

阿祁喝酒咳嗽,臉色緋紅起來,修長的手指捏着杯沿。

“舅舅,你瞧我……像我叔叔嗎?”阿祁問道。

他今夜似乎還是話裏有話,年前身子不行便不再沾酒,他酒量雖然還不錯,不過這麽不知節制喝下去,沒有一點停止的跡象。

陸平生搖搖頭,并未勸他少喝。

他眸子黑沉,思索着問道:“可是姜流蘇找你麻煩?”

阿祁沉吟半晌,酒杯沒拿住,灑了一身。

“舅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誰了?”他忽然擡頭,緊盯着陸平生的眼,不似有半分醉意。

陸平生停了筷子,看了眼左右,道:“衣裳濕了,換件罷。”

言罷扶着他去了卧房。

陸平生的卧房多年風格不便,幹幹淨淨,簡簡單單,多寶閣上都是古籍孤本,只牆上挂了幅字。

“我其實是誰,你比誰都清楚對不對?”阿祁問道。

他想起這些年所有人都不喜歡他,唯獨這個舅舅很是保護他,若是陸平生不在,他怕是早就被姜流蘇整死,祁爽夷那樣的人也早就剝了他的皮。

陸平生從櫃子裏翻衣服給他,驀地一笑,回身看他:“姜流蘇告訴你的嗎?”

“靜安太後已殁多年,原以為沒幾個人知道的,我想你這身份于你而言反而是個累贅。還記得我在酒央問你的話嗎?你想做一個師爺之類的人物,且流落市井時年歲又小,太後身邊的人都被趕盡殺絕,你無依無靠。回去了必然容易被人弄死。我便将其隐瞞。”

“你如何知道的?”阿祁換了他的長衫,問道。

陸平生想了想,道:“靜安太後是我姑姑。我是她最小的外甥,她生你時我曾見過的。後來靜安太後殁,你被奚太後從亂中要弄死,是我們陸家拼死救你,至于後來陸家的敗落,與此有很大幹系。”

之後他淪落到了青陽,而他在酒央做官。

“陛下可曾知道?”

“不曾。”

他說畢,阿祁仿佛還有些許失落。原以為自己真的只是草芥,誰知竟是皇子,不過如此沒用且窩囊,不為人知還是更好一點。不過心中亦有淡淡的不甘。

“放寬心。姜流蘇如今不會對你做什麽。姜酒呢?”陸平生問到關鍵點上。如此阿祁苦澀一笑,叫他如何說?

阿祁擺手,系好腰帶,推門要出去。

“你是要去哪?”他在身後問道。依他看,他這般失魂落魄,多少要做點蠢事。他突然問自己這個,竟是姜流蘇告知他的,陸平生覺得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個青年。

“不必管我。”他留下這句話,才要跨過門檻,身子忽然一晃,栽倒在地。陸平生不急不緩上前一看,嘆了嘆,把他拖到了屋裏的床上,吩咐幾個人看着,自己換了官服要進宮。

禦書房裏郎秀看着自己的好友,輕眯着眼,博山爐裏的檀香漸淡。

“姜流蘇照理說也是你的外甥。如此對他,可是太不近人情了?”郎秀問道,陸平生談如何對付姜流蘇法子多樣,不乏那些陰暗的套路。他本人看着風光霁月,看不出內心裏這麽無情。

他眼底發冷,此時不茍言笑,郎秀只好詢問道:“這般匆忙,不止為了這個罷?”

陸平生垂眸,好半晌看了看這禦書房,遲遲不語。郎秀便揮手叫衆人都下去。

“怎麽?”

“姜流蘇不過爾爾,他後面的江若谷才是陛下該針對的。”

郎秀此時撤了手,坐直了身子,想起姜酒小産那一幕,嗤笑道:“他這個人,委實是顆毒瘤。你如何對付他?”

陸平生微微一笑,淡淡吐出一個人名:“姜流蘇。”

郎秀低頭一想,那人他還記得清楚。叫他遛鳥,他最後卻把他的愛鳥給烤吃了,最後留了一堆鳥毛給他,像個頑劣的孩子似的。

“若要這二者相互殘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都是聰明人,且狡猾的跟。朕即位之後江若谷一直勤勤懇懇,捉不到半點錯,為人處世也很圓滑。”郎秀道。

陸平生瞟了一眼外面,伸手寫了兩個字。一筆一劃,在心裏似乎醞釀了很久,寫完他盯着郎秀的神情,果不其然,郎秀臉色沉了不少,丹鳳眸子裏不似從前那般平靜。

☆、善良

夜過三更,陸平生的馬車停在府邸前,月冷星寒,他勾起簾子看了眼周圍,空空蕩蕩,只牆角陰暗處歇了幾個乞兒。

于是從車上下來,聽聞阿祁還未睡,轉身看着車裏的姜酒,替她遮了臉去了書房。

幾竿瘦竹虛掩了他的身影,他站在院子裏望着庑廊,眼含微惑,長眉輕皺,他這院子終究是沒有廣平王府大,前前後後才三進出。

姜酒迷迷糊糊中看見他的影子晃來晃去,這男人大半夜不睡覺在她面前踱步,于是就問他要了杯水。陸平生有心思,面上一直冷冷淡淡,似乎很少有東西能提起他的興致來。

“陸大人這是怎麽了?”姜酒聲音有些沙啞,問道。

陸平生一擡頭,将淺藕色的簾子挂起,道:“關于你的事,你這幾日可否去廣平王府歇幾日?我這屋子不安全,你懂我的意思嗎?”

姜酒不明所以,便細問道:“你可是惹了些人?他們想要你的命?”

陸平生笑嘆:“是個不得了的人。”只不過要的不是他的命。

姜酒聞言靠在枕上略微一思考,半垂的眼簾遮住那清透的眼睛,細長的手指劃着被面,她餘光瞟着他,他從宮裏出來,一身官袍還未脫,這般看着她與江若谷有些相像。

只一想那個名字,她腹中仿佛又是一陣痙攣,小産時的痛苦還未消退。他竟就那麽狠心,這些年也不知經歷了什麽,那雙冷情的面容在腦中勾勒的極為深刻,同二十來歲的青年比,多了份陰郁。

“你……”她本想開口懷疑懷疑,到底沒說出來。

她這樣如同一個廢人,撇開了郎大公子的庇護,真真是任人擺布。他既然能從宮裏把她弄出來,自然也得了郎大公子的默許。她将被放在廣平王府,用“寄存”一詞其實更為妥當。

等着人上門要麽将之竊取,要麽再原封不動送回去。

二者無論如何,都是受人擺布。

她閉上眼睛,不願繼續想下去。

去廣平王府那日她見到阿祁,他背對着姜酒從庑廊過去,似乎是要回房去。長身玉立,穿的都是陸平生的衣裳,身姿筆挺。

他就是沒有回頭。

姜酒睡到了郎大公子曾經的主卧,室內是一片奢華之色,她盯着玉石盆景出神。

偌大的屋子只餘她一個靜悄悄的,一連三日皆是如此,下仆們都不願多說話,禮儀規矩周到,沒有半毫的差錯。無趣的很。

第四日姜酒睡覺時聽見異動,閉着眼感受到那股清冷的梅香。竟是姜流蘇。他坐在了床前。姜酒閉着眼,也不知他想做什麽。

黑色的衣擺垂地,修長的手慢慢掐住她的脖頸。随着吸入的空氣越來越少,姜酒終于忍不住睜開眼睛。

他露出一個笑。姜酒頓覺陰森可怖,那張白淨的面容有些許猙獰。

“你放……放開!”她道。

他貼近了,吹了一口氣,輕緩道:“我放過你,別人便不放過我。你于我而言都是一樣的,賤命一條。知道我為什麽姓姜而不信祁嗎?我冠以此信從十年前你給我十兩銀子起。那時候想着吃飽喝暖,之後江若谷收留我,便不再提。我所有的期冀都在那個小破廟裏被你毀掉了一大半。”

姜酒訝然無聲。

她這樣的态度叫他有些生氣。

“你這樣便認命了?”

姜酒嘲諷道:“叫我如何做?”

姜流蘇不爽她這樣的語氣,手上力道加大,逼得她下意識去掙紮。她才小産過,這樣一掙紮被子都被踢掉了,身子露出來,姜流蘇皺眉,一只手把她往被褥裏塞,終究是松開手。

“你怎麽不掐死我?”姜酒問道,她脖頸處都被掐紅了。這樣子瘦瘦弱弱,冷着眼睛依稀看得出是很犟的人。

“非要我掐死你你才開心?”姜流蘇把她往裏推,“你這人,身上沒有一點好,脾氣尤為壞。怪不得曾經跟你共事的人也不大愛你。”

姜酒埋頭不理他。

姜流蘇顧忌她還在月子裏,沒有把她從被褥裏挖出來。看着她很久,聽到外面的聲響時忙躲避至床底。

所謂冤家路窄其實也不過如此。

這邊他才躲起來,江若谷已然從窗戶翻了進來。姜酒還以為是姜流蘇,便依舊蒙頭,等人将她的蒙頭的被子往下扯了扯後不悅地拿枕頭砸了過去。

這枕頭砸人其實沒什麽力道,她夜裏被姜流蘇幾下一整,尤其是他說的話刺激到了。她少小天真,正好又遇上另一個天真的人。加之她還任性而為,于是就跟他錯過了。阿祁的性子實地裏是溫軟的,而姜流蘇則不同,他吃苦太多,且是江若谷教導他,純粹的當做一個工具,心裏多少有些扭曲,這麽多年日久加深,陰郁又冷戾。

“你沒完沒了了?”姜酒道。

空氣裏都是安靜的氣息,好一會她扭頭看去,一時吓到了。

“你說的是誰呢?”他慢慢笑道。

姜酒心一緊,滾到了小角落裏。

今夜這兩個人都來了,真真有些不尋常。細想下她開始抖。

江若谷見她如此便知曉有人在他之前來過,憑這口氣,不是姜流蘇又能是誰呢?

搜尋着屋裏可以躲身的地方,他的視線最後停在櫃子和床之間。

夜裏外面守着的下仆沒有一點兒動靜。知道聽見屋內茶碗跌地,桌椅到底的悶響才急急動作起來。去的是前院,竟然是逃命并順道傳個消息。

這兩個人果真是遇上了。

江若谷夜間進的廣平王府,不便去帶護衛,正巧就給他鑽了空子,姜流蘇接管的祁小公子手下之人,夜裏動起手來招招都是狠招。

他才險險躲過致命的一擊迎面又是新的招式,叫人應接不暇。

鬧出了這麽大動靜,屋外沒有一個人。江若谷自然是反應過來,于是便對姜流蘇斥道:“住手,我們被算計了!”

姜流蘇沉着眼,歪歪一笑道:“用不着您提醒。”

算計他的無非就是陸平生了。陸平生是他舅舅,他不信血緣關系這破東西。但陸平生這樣算計他,若是他與江若谷雙亡,他樂得自在,若是他弄死了江若谷,陸平生必然也會放他一馬,而他若是死了,江若谷也就會死。

他不敢趁此時機放過江若谷,上一次姜酒小産他就擺過他一道,他若活着回去必然會瘋狂地反擊,姜流蘇自認不是他的對手。

姜酒聽聞打鬥,一個勁不去理,縮成一團,好在兩個人目标都不在她。

軟劍刺穿他的胸膛是江若谷應聲倒地。再探鼻息,脈搏,皆無。

姜流蘇搖搖晃晃扶着牆,看了眼姜酒,還是憑着最後幾絲力氣把江若谷拖出了門外。開門時院子裏果然空空蕩蕩。這是一出安排好的戲。

“舅舅。”姜流蘇喊了一聲,月光照出他沾滿血的臉,手上的傷口還在冒血,黑色的長衫被浸染成深色,清冷的梅香都被遮掩住,遮掩狼狽,搖搖欲墜,仿佛在下一秒也就撐不住了。

他喊完了陸平生其實并未出現。

一箭逆風而來,刺穿眉尖。他從臺階上滾下來,陸平生才慢慢從陰影裏走出。

“江大人遇刺,快傳太醫。”他招手對侍從道,語氣過于平緩了。

從宮裏趕來的太醫正是那位之前替姜酒診斷的年輕太醫,他來得快,院子裏的血跡還未打掃。他看江若谷前先去探了姜流蘇的生死。

“這刺客已死透了。”他道,伸手撫閉他睜着的眼睛。

屋裏燈火透徹,陸平生颔首,叫他去了內間看看江若谷如何。如此這裏就剩他一個活的,屋子裏燈花炸開,他看着那具屍體慢慢變涼,眼裏流露出一絲悲傷,轉瞬即逝。

“委屈你了。”他緩緩道,嗓音沒有起伏,過了會門被人推開,外面的下仆攔不住姜酒。姜酒撲進來時他依然扯了布把屍體蓋住。

屋子裏都是血腥味道,姜酒如何不知道方才的事,于是一時難以接受,好半晌走過去,揮開她攔着的手,一寸一寸拉下布,看了又看,仿佛是看不夠。

“所謂世事難料,莫過于此罷。”姜酒說,聲音微顫。

姜流蘇這個人真是說對了,他就這樣沒了,姜酒不知如何是好,人都想活,但又免不了死。他才說的那些話叫姜酒心酸。

她當年一走他的期冀被毀掉一大半,如今是一點都不剩了,人走茶涼。

他該死嗎?

她轉頭看着陸平生,他靜靜與姜酒對視,安慰道:“不幹你的事,回去吧,莫要着涼了。于身體不好。”

“我想再看看這個人。”姜酒道,別過臉,不知為何,此時此刻陸平生的虛僞太過礙眼了。他擔心的真的是她的身體嗎?怕是郎大公子的責難罷。

“流蘇,下輩子你若遇上我,不必再等我了。你看這一等,就此就毀了你,也不要混進這些腌臜的争鬥裏,我心疼你。”姜酒說。

“你太善良了。”陸平生道。

姜酒眨了眨眼,眼裏微微濕潤,道:“只是沒那麽冷。”

作者有話要說: 趕不上零點前了。

☆、小江月

“大人?”禦醫道。

他替江若谷擦拭一番,陸平生并未入內,于是這屋裏一時只他二人,不久一個丫鬟風風火火進來,無人攔住她。陸平生在外間見到了只冷淡一掃,姜酒不肯走,他只好先把她拖走。陸平生這麽多年單身,是直接把姜酒扛起來的。

她沒來得及再把那白布蓋上,慢慢看着血液凝固成暗紅色。眉眼間不見一點生氣。心中一寸小火光熄滅,姜酒暗想,這約莫就是兔死狐悲了。

陸平生把她換了間屋子,一直等到郎秀過來,生怕她尋短見似的,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兩個人大眼對小眼。

那邊禦醫還認得阿蔥,于是朝他颔首,阿蔥走到江若谷面前,遲疑問道:“江大人如何了?”

禦醫拱手道:“脈搏微弱,就看江大人是否能撐的過去了。”

她上前認真看着,江若谷的傷口都很深,致命的地方亦是被血染紅,左胸口被他纏了紗布先止血,如果傷城這樣都能活下來也是有福氣。他因失血太多他面色白的不正常,胸膛也看不見起伏,雙眸緊閉,阿蔥便道:“這看樣子似乎是撐不過去了。”

“江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阿蔥嘆息,搖搖頭,問道:“外面的那位呢?”

“已死透,回天無力。”他道。

屋裏簾子拉得嚴實,這之後沒人說話顯得有幾分壓抑。

阿蔥離開時替他把布拉上,心跳飛快。姜流蘇如今這副慘樣與她也脫不了幹系。這偌大的廣平王府是一早便如此設伏,她竟不知從何時起,她見姜流蘇一事也不知郎大公子究竟知道多少。

身後有人悄無聲息走進來。

雙手按在她的肩上,她垂眸看見白色的衣擺一角,頓時伏地。

“拜見陛下。”

郎秀看着她前額貼地,于是也半蹲下,伸手擡起她的下巴,不動聲色問道:“平日跟個小辣椒似的,今夜吓着你了罷?”

這叫阿蔥如何說,便只點頭。

“這刺客是如何死的,你看清了嗎?”郎秀問道。

阿蔥對上他的視線,手指慢慢抓住他的手腕,緩道:“我未曾看見。”

郎秀把她扶起來,溫和一笑:“怎麽會不知道呢?”

“你再好好看看他死是什麽樣子的。”他把她的頭摁在地上,拂袖起身。

她癱坐在地上,那邊的禦醫掀簾出來,對郎秀道:“江大人還活着。”聞言他身一頓,轉身卻一點頭:“好好照顧江大人。”

那禦醫似乎料到了,躬身退回去,徒留阿蔥一人與那屍體。

江若谷被安置在了廣平王府的一間客房中,一連修養小半年,朝廷裏是休了一年的假期,後輩暫時頂替了他。

姜酒後面又回了宮裏,此期間過的平平靜靜,吃吃喝喝,郎秀時常與她說說過往。至于陸平生,相見時她便犯暈,是以郎秀也不曾再讓兩個人見面。陸平生輕輕一笑,最後一次送給了她一個香囊,有些許破舊,與姜流蘇那個一模一樣,或許說就是他的,姜酒想不出他的深意,把看着就叫郎秀給收走了。

“這麽破,朕送你一個新的。”他說,新送的确實好看。裏面放了安神香,姜酒聞着緊繃的神經舒緩不少,一日睡到日上三竿,禦前的太監宮女不碎嘴,但旁的聽聞了都要編排編排她。

這宮裏見她的人少,是以傳出去的話都不符實際,姜酒聽了純屬當一個樂子。

這一晃入了秋,郎秀得了空的某一日帶她出宮一逛,從宮裏陸府很近。姜酒自我排遣了一段時間,看什麽都樂呵呵的。

有時候郎秀還有些擔心,便叫禦醫給她看看,瞧瞧有沒有什麽後遺症。

那禦醫也不是別人,細細診斷過一番,身體上沒有毛病,至于心裏積壓了什麽就說不準了。

姜酒什麽都藏的好,那天真懵懂的樣子有時候實在氣人。

她靠着馬車車壁,那簾子上的流蘇随着馬車行駛一晃一晃。從一個金碧輝煌的地方再去另一處,若是其他地方也好說,但是陸府卻叫她還有些提防。這裏面住的是陸平生,姜流蘇死後她不太待見這個人。

郎秀說帶她散心,但她其實已有預料。

“陸大人呢?”姜酒下車問道,她穿着宮裝,五官被他細細描繪過,上的是辰砂色的胭脂,發髻飽滿,上綴玉石珠花,點翠的長簪,一派華貴。

拎着衣擺從門檻上踩過,半阖的眼眸裏無精打采,不過外人看來就有些不知禮數了。陸平生如今是郎秀跟前的紅人,她的身份遠不能及,如此随意,真叫旁人小聲在心裏嘀咕。

見到阿蔥,她打了個招呼,如今兩個人仿佛就是雲泥之別。

阿蔥福一福身,撞見郎秀那眼神,随後就又退下。這些天她過的委實不太輕松。

他這院子裏養的楓樹長得不大好,等候一會陸平生才算出來,他穿着織錦灰的直裰,一身打扮平淡無奇,瞥見姜酒,竟是先拱手行了禮。

姜酒愣了神,末了不自在一笑。郎秀還在她身後,焉知不是對他呢?

“姜姑娘今日氣色很好呢。”陸平生客套道。兩個人不知何時就如此,姜酒小時候摸過他,那時候的陸平生吓她,不想現在,死板的很。

“她這些日子調養的好,禦醫說,再過些時日才大好,只是體寒,這才穿了這麽多以上,行動多有不便。”郎秀先道,做了皇帝,開始喜怒不形于色,這般站在姜酒邊上,可叫阿蔥私下紅眼了。上回郎秀敲打過她,不必再談陸平生警醒她的話,她現今的任務就是盯着江若谷。他傷好其實已經恢複了,郎秀只是變相将他軟禁在此,論城府陸平生不比他差,交給陸平生要免去他很多的心思。

蔥端着飯食去給江若谷,跨過月拱門,這小院子裏悄無聲息,她叫了幾聲,推門進屋,這才覺察不對。這人不在了!

她一驚,忙跑出去通報,一路過去姜酒等人早就走了。她跌跌撞撞碰到了阿祁。秋高氣爽,北雁南飛,他獨坐在小亭子裏,背影瞧着落寞,面前擺着古琴,正是陸平生贈予他的,讓他養性修身。

“祁公子。”她行完禮被叫住。

“你急急忙忙去做什麽?”阿祁淡淡看着她,這婢女他不喜歡,不過他知道她是陸平生叫來盯着江若谷的。

“江大人不見了。”她急道,“奴婢要去禀告陛下。”

阿祁擺擺手,低頭撫琴,整個人很平靜,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嘲道:“他今天不在,陛下也今天登門,焉知不是舅舅故意的?”

他司空見慣了般,陸平生很有主見,與郎秀謀劃時多是郎秀依他。他全心全意去輔佐郎秀,江若谷軟禁那麽久,如今定又是一個局。

阿蔥一想,雖是如此,可職責所在,便匆匆離開。

他望着那身影,想起姜酒來,撐着頭啧了一聲。

陸平生說,他會把這人還給他。彼時阿祁不知姜酒流産一事,這小院子隔斷了朝堂市井所有的八卦消息。他不知道陛下身邊多了一個妃子。

京城從東逛起,那一處世家貴族的小姐常來,乞丐都被趕到另一邊去。姜酒這樣出來也并非十分的引人側目。

秋日陽光很好,落到臉龐衣襟鞋尖兒,小巧的耳垂上紅珊瑚的耳墜襯的周邊膚色更為白皙,與那唇上的辰砂紅相得映襯。

郎秀叫陸平生去買了頂錐帽過來。

姜酒站在人群裏,歪頭看着這群人,好半晌拔下了一根發簪玩弄,問郎秀:“這街有何好走的,從前走多了,我還把半個京城都跑過,都沒什麽意思。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也在宮裏見慣了。我們去哪裏呢?”

她如今對什麽都不大在乎,恹恹一會再興奮一會,讓郎秀很是擔心。他拿折扇輕敲她一下,拉過她從人群裏擠過去,抛下買帽子去的陸平生。

“也沒什麽,把你拘在宮裏多沒意思,這邊你不喜歡,我們就到城西罷。”郎秀縱容道。

她低低一笑,随即斂笑,兩個人真就去了城西。

“大公子以前讓我日行一善,我絞盡腦汁,便在這裏開了一家慈善堂。我看看還在不在?”姜酒道,這一片房屋低矮,三層樓以上都沒有。她慈善堂是兩層的小紅樓,風吹雨打,有些褪色,不抵從前新建時好看。

郎秀負手,望了又望,眼裏劃過一絲光亮,道:“回去派人翻修即可。”

姜酒笑笑,這周邊都沒乞丐了。

好久前看見的那個小鬼瘸了一條腿從角落裏閃過,她慢慢睜眼,指着那個小巷子問郎秀:“那裏方才可是有個小鬼過去了?”

日光被雲遮了一角,郎秀搖搖頭道:“不曾看的清楚,走近瞧瞧罷。”

才一會的功夫,從前看到的小鬼就鼻青臉腫的,姜酒看清楚了跑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的氣息松一口氣,拿帕子把他的臉擦幹淨。

之前還像個人樣,這會子真真是個乞丐了。

“這孩子挺可憐的。”她擦幹淨對郎秀道。

他盯了一會,笑道:“長得是很像江愛卿的夫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

後面的劇情可以猜猜的。

祝大家元旦快樂!

☆、迫不得已

他不說還好,如此一說,往上面去聯想,姜酒動作一緩,輕輕笑:“哪有這麽巧的事。”

這話說給自己聽,梅久那人已經沒了。她小時候的記憶在醒來後變得格外清晰,太醫說是那藥的副作用,忘記了這中間的一段記憶,但是久遠的卻能變得更深刻,仿佛是歷歷在目。

“不談這個,把他帶回去。”

姜酒說着一個人把這孩子抱起來,好在他瘦,姜酒還抱得動。原本昏昏沉沉的小鬼嘤嘤叫了叫,揪住姜酒的臉就咬了一口。

她一愣,臉上出了一圈牙印,咬的真狠。

郎秀掐住他的下巴,把人扯了出來。

“沒事罷?”

姜酒嘆息,摸着自己的臉,仰頭道:“我來抱着,這孩子有些髒。”

郎秀不理,男人的力氣可比女人的力氣大多了。慈善堂不遠,這小鬼是被郎秀砸到床上去的,別看病怏怏的,還挺能折騰,在他身上蹬出了好幾個印子。

“好好的幹嘛咬人打人?”郎秀板着臉問。

小江月還是認出姜酒,嗚哇嗚哇哭泣,滾過來滾過去的,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直嚷嚷道:“我被人打了,他們都是壞人!”

姜酒摸摸他,好意道:“哭時沒用的,你同這個哥哥道歉。”

他瞪着郎秀,抵死不從,很是欠打。姜酒忍不住一笑,跟她過去很像,不過沒有一點依靠,這樣子就是在作死。郎秀脾氣好,單好歹也是個皇帝。

“你們都是壞的。”他一個人哭哭啼啼。

郎秀冷笑,他壞?他可是帝都乃至全國都知道的大善人!

“好了,不哭。餓了沒?”姜酒道。

他果然止住了,可憐巴巴看着姜酒,她不由得心又軟幾分。

喂他吃飽喝足,他終于消停,撲在她懷裏,小聲道:“我想我娘了,我能見見她媽?”

姜酒手一僵,看向郎秀,她聽見自己在問這個孩子:“你娘是誰?”

“她是大理寺卿的夫人!那些小混蛋還不信,光打我。”他又在嚷嚷,似乎還是太天真了。真叫人難以置信。

姜酒把他放下來,他疑惑拉着姜酒的衣裳問道:“你怎麽把我放下了?”

她撫平衣服上的褶子,想了想也不知如何去作答,便收拾碗碟推門離開了。江月死死不放她,拉着華貴的裙擺在糟蹋。

“你現在已經不是江府的小少爺了。你這樣任性不是好事,我若生氣就會把你丢出去。你娘……她早就沒了,你爹不曾告訴你嗎?”姜酒嘆道。她這裙子怕是毀了。

他沉默了一會,忽然就松開了,瞪着姜酒從慈善堂跑出去。邊跑邊喊:“你們這些人真可惡!”

他鞋都跑沒了。

姜酒攏了攏長袖,帶着一點羨慕,一點可憐,小聲對郎秀道:“他這樣的孩子,如今活着是來吃苦的,偏生他過慣好日子,被保護的太好,天真的叫人覺得他甚至有些愚蠢。”

“命是他的,他如何過也是他自己決定,不必擔心他太多,都活到現在了,也并非十分天真。”

郎秀拍拍她的肩膀,淡淡的熏香味道包繞着她,她垂眸,後知後覺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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