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兩天後,周儀清才看到溫可南的信息。第一天他去換了部新手機,第二天則在朋友家待到天亮。早晨他從床上醒來,姚敬臣的一只手還搭在他胸前。周儀清點開屏幕,首先被篇幅震撼到。然後才看見發信人,于是皺着眉往下讀。
“看什麽呢?”朋友也醒了,周儀清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睡的,總之躺下時床上只有一個人。但這是他的家,他想睡哪就睡哪。姚敬臣睡眠淺,精力卻旺盛,剛起床就神采奕奕。
周儀清把手機遞給他,對方就像研究早報那樣認真。
“看來他不想放過你。”
“他說了也不算。”周儀清想拿回手機的時候,發現對方已經把聊天記錄上翻,在看他倆之前的對話。“別看了。”
姚敬臣笑了兩聲,跨過枕頭拍他的肩膀:“這回濕了鞋?”
“嗯哼。”
“哥替你教訓他。”
“得了,”周儀清點着屏幕,簡單回了幾個字,“這小孩可能還去老魏那。”
“現在你知道,為什麽別招惹學生。”姚敬臣還是笑意盈盈地,“現在小孩多猛啊,可不比我們當年。”
周儀清還沒說話,那邊又嗡嗡發來兩條信息,都是溫可南。還是跟剛才差不多內容,又是他男友以前沒跟男生談過,又是……帶着點炫耀。同性戀那檔子事,周儀清看得肉麻,把手機扔到一邊。姚敬臣的手放在他脖子上,輕微摩挲:“……是吧?”
周儀清回想他剛才說的內容,回答道:“……也是我自找的;啧,沒挨打都算好的。”
“沒有下回了?”
“最好是沒有,”他後知後覺,“你很在乎?”
“我怕你惹了不該惹的。”
“幾個學生,能有什麽……那位你認識嗎?”周儀清又打開手機,看溫可南提到的幾個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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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孟的——我聽過——在學校就搞了個公司,現在畢業了在外面混呢。”姚敬臣的手又放回他肩膀,“混成什麽樣我不清楚,不過他爸媽都是學校的教授。”
“……那我不是危險了。”
“所以說。”姚敬臣斜着眼睛看他,終于沒有再笑,而是悠然點了根煙,夾在手指間吞吐。
半響,周儀清開口,帶着些商量意味:“我今年不太好。”
“怎麽?”
“去算了一卦,”他聞到煙味,側過頭,“下下卦……‘飛鳥失機落籠中’。”
姚敬臣詫異地一抖煙灰:“籠中鳥啊。”
周儀清覺得喉嚨幹渴,他在等姚敬臣繼續說下去。他們是挺好的朋友,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對方唯一的朋友。姚敬臣家裏有錢,自己開個小公司做戶外産品,也賺了不少。他們算不上一類人,但意外地合得來。周儀清覺得他是個有主意的人,而且樂意為人做主。老魏也是姚敬臣介紹給他的,他給他介紹了很多東西,包括他的工作,他的住處。他喜歡安排他,有時候他們從一張床上起來——姚敬臣大概只喜歡異性,不過他很黏他——如果這一天他們是一起醒來的,大概也意味着這一天周儀清都得順着他的方式來。
而他也并不反對,周儀清覺得他只是有一種主動的需要,需要人陪着。姚敬臣好像二十九歲,還沒有結婚,也沒有長久固定的對象。他自己也差不多。
姚敬臣蹚到露臺去澆花,又回到室內給他們弄喝的。他披着睡袍,肌肉線條若隐若現,周儀清看了一眼就把視線挪開。咖啡機咔拉咔拉響,磨碎豆子,姚敬臣在這時對他說話,他聽不太清,胡亂地點了幾下頭。一杯濃縮,姚敬臣放在他面前:“到時候我去接你。”
“我要準備什麽嗎?”
“打扮好點。”
“行。”周儀清一口悶了咖啡,又苦又燙。他咽下之後,才看見姚敬臣拿來了噴罐,看着被他清空的杯子,聳了聳肩,仰頭把奶油擠進自己嘴裏。
周儀清說到做到,弄了頭發、挑了衣服。因為是露營,他翻出一條短褲配矮靴,顯得比例很好,也很利落。最後他整理了眉毛,塗上一點潤唇膏。姚敬臣見到他時直白地盯着他的腿:“我記得你有一條更短點的。”
“我都沒往外穿過,”和他談論這類事讓周儀清覺得尴尬。
“也是,今天不合适。”姚敬臣遞給他一瓶噴霧,“防蟲的,多塗一點。”
周儀清塗了,腿上發涼,抱怨道:“你空調開得太低。”
姚敬臣一邊控制旋鈕一邊說:“你在他們面前也這樣麽?”
“誰們?”
“你那些……小男友?”
“……我不是喜歡小的,”周儀清硬着頭皮說,“只是年輕人……接受能力強一些。”
“你說好騙些?呵,”他笑了起來,手指敲打方向盤,“我不這麽認為……時代在變化,我很擔心你,總是和他們混在一起……你沒想過要定下來嗎。”
“你不也沒有?”
“也許我會呢。”
“你也會找個年輕姑娘,是不是。”
“也許。”
“很多人……我是說那些男孩,年輕的時候是同性戀,再大點就變成雙性戀,最後又變成異性戀了。”
“不那樣他們就沒法繁衍後代。”
“對。”
姚敬臣又笑了:“那就沒意思了——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
實際上他一點也不知道,周儀清心想,但他認為對方是獨身主義者。車停進地下室,電梯直達最頂層。一片中心區空中花園,不知道花了多大價錢。
“我考慮換個新辦公室,”姚敬臣在他耳邊說,“到時候你幫我。”
他向大衆介紹:“周設計師,我的好朋友,這邊項目就是他和工大的魏老師做的……”
狗屁,但他也希望如此。周儀清不明白老魏怎麽會接受這種行為,讓一個商人随意瓜分他的成果。但姚敬臣的說辭,讓他的身份一下就具體起來,男男女女們投來贊許眼神。
周儀清打了個招呼,擺出職業笑容。英俊、開朗、年輕有為,而且他相當纖瘦——在他人眼中,從事藝術行業都應該是瘦的,因為他們都被創作折磨到不能自理。
他四下觀察,看見人群中也有孟澤予。對方看見他,就把目光別過去。周儀清吓了一跳,腦子裏閃過邪惡念頭:這是不是意味着溫可南今晚有空,而且長期有空。
他不該當衆思索這些褲裆裏的事,周儀清四下走動,心中陡然生厭。他突然發覺友人的問候十分尖刻。他不該總和他們“混”在一起,哪種混?他撒了謊,他喜歡年輕男孩,喜歡他們健康的身體和發燙的體溫。
姚敬臣此刻無瑕承受他的質問,一個畫着淡妝的男人走上前來,親昵地說:“你好?”
“周儀清。”
“Alex,”他對他擠眼睛,鼻梁和眉骨鏈接的地方卻毫無動靜。為什麽他們都愛往自己臉上動刀子,溫可南也說要去割雙眼皮——在他看來其實沒什麽分別。
“認識一下。”對方的手握住他,手腕向上時,一陣濃烈的香水味鑽進鼻腔。他大概比看起來還要小,周儀清瞥見他胸口的鳥類骨骼标簽,衣服很舊,但應該不是被他穿舊的:一件折扣vintage。
他的手指在勾描他手心,周儀清回過神來,舔了舔嘴唇,直接地說:“我們撞號了。”
“怎麽會,”對方顯得緊張,“我也可以做上面……”
“小A,”姚敬臣突然插了進來,半摟着一個身材豐滿的姑娘。“來這邊一下,來……”
他輕易就走了,周儀清松了口氣。他沒想好怎麽拒絕,但自己不是值得勾搭的人。姚敬臣大概是,看他那樣子,招招手就像逗弄貓狗……但他應該很大方,滿足伴侶的物質需求;也許他會很小氣——他也只是猜想。姚敬臣了解他的私生活,反之他卻毫無頭緒。
大部分流程他放空自己,思考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可以養一只貓,貓總是忙忙碌碌,生活充實,而且它們的體溫也很高;他也可以養狗,狗總是充滿熱情,讓他感到自己被需要。但他不能保證自己每天都起床遛它們,而且他不喜歡被濕乎乎的鼻子拱來拱去。
有時姚敬臣會讓他說話,有時則放他自由。他看見孟澤予也在小聲交談,他是個社交高手——他只和最有錢有勢的人搭話——姚敬臣悄聲這麽告訴他。他在耳邊說話時就像惡魔低語,酒氣鑽入顱腔,周儀清嘴唇發幹,手指顫抖。那你為什麽邀請他?他沒問出口,又舔了舔嘴唇,這個動作中蘊含着強烈渴望。姚敬臣拍他的肩,很重,然後從冰櫃裏取出一瓶運動飲料。
他很快就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