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後來他在一部電影裏找到了類似的話。但他不能保證賀欣就是由此引用的,這不是一個特殊的句式,也沒有很複雜的含義。在電影裏它是一個老男人對雛妓的贊美。這讓周儀清覺得很黑色幽默。

老男人,他很快也要變成老男人了。雖然現在還不是,但到了某個階段後,人的年齡增長很快。幼兒的每一天都那麽漫長,新世界徐徐展開,盡入囊中。可眨眼就到了三十出頭,然後四十、五十、六十……

在他還小的時候,十七、八歲,備受忽視。那時他就察覺到自己與衆不同的性向,基因惡作劇在一個瘦小可憐的男孩身上應驗。從前他不覺得自己可憐,可在一次次對記憶的洗刷中,他愈發同情那個無知的自己,對一個年長者的玩弄萬般着迷,覺得他就是全世界……悲慘的世界。

現在情況發生轉變,他變成教導者。最近他在學校活動,時不時會碰到溫可南。他和孟澤予大概徹底分手了,常用眼神向他打啞謎。老魏看破不說破,咳嗽兩聲,把他們的目光都轉向圖紙。

溫可南當然不會迷戀他,頂多是有些趕時髦似的興趣。據說他同時還勾搭着同校的研究生學長——有人喜歡年輕的,有人喜歡年長的,因為人們更善于從差異中找到自己缺失的部分。

逐漸地他們又變成朋友關系了,就像溫可南最後想象的那樣,雖然他還是會揶揄地說些玩笑話,會故意偷瞄他下體。但周儀清決心和他不生瓜葛——這小男孩勾引不了他。他的理想型不是這種妖精,應當是溫馴可愛的、心軟得像海綿蛋糕。

當他這麽想時,一個極為相似的形象出現在他視野裏。

“嗨,”對方拿着書,像是要去圖書館。周儀清主動和他打招呼,“記得我嗎?”

他的手指握得更緊了,在書脊抵觸的地方發白。周儀清其實不太認得他的長相,但這雙精巧順從的手勾起了他的回憶:他個子很高,肩膀寬平,短發,明了的瘦臉,末端上挑的眼睛,略大的瞳仁。

他長得真不錯,他本應過目不忘的。周儀清猜測,他的大腦啓動了某種保護措施——為了應對那種窘迫環境,把這一段删去了——天知道他錯過了什麽。

“……是你。”他開口,有些拘謹,聲音不高也不低,“你好。”

“一直沒機會好好謝你——周儀清。”

或許是在賀欣那找回些自信,對這個不情願的人,周儀清表現地相當強勢。他伸出手,對方只好把那沓厚書換到另只手上,騰出右手跟他握了握。

“亓嘉玉。”

“你的衣服我洗過了,”周儀清奉上笑臉,也是托賀欣的福,他最近頗為滋潤,容色動人。“你在這邊上課?我可以下次拿過來,你有空的話。”

“不用了。”亓嘉玉把那只和他握過的手垂在身側,一會收緊一會放松。他還是那副表情,像只高速道旁看着車流的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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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想和我有瓜葛,我就更應該物歸原主。”周儀清冷酷地想,這話語近乎逼迫。

“我不是那個意思。”正當他大展攻勢時,亓嘉玉對他說。“我不是……不想認識你……真的不用還我。”

他的耳廓紅成一片,背光顯出一圈細細的絨毛。

周儀清福至心靈,又有些喜悅:“你知道我是誰?”

“宣傳欄上有你的照片……周老師。”亓嘉玉乖巧地說,“溫可南也提過……我跟他在一個部門。”

“那應該沒什麽好話了。”

“……不,”亓嘉玉說,“他說你很溫柔。”

周儀清挑眉,氣氛頓時變得暧昧。亓嘉玉低着頭,從黑濃的睫毛下看他:“老師,衣服真的不用還了……能幫到你我很高興。”

周儀清沒有說話,像被兜頭淋了盆冷水;你喜歡我嗎?你知道我如何溫柔嗎?你能對着我塌下腰,像狗一樣邀請我進入嗎?周儀清惡劣地想着,表情卻很正經。“好吧,”他平淡地說,“謝謝你,我會記得的。”

人總是貪心的。在擁有賀欣這樣的伴侶後,他不該再想着其他。但最終周儀清接受了那個好友申請。

畢竟他們沒有結婚,他想。他們算是床伴?朋友?賀欣有時會叫他出去吃飯,他幾乎一次也沒答應過。

他也許是個花心的人。扪心自問,世上有兩種花心者,一種是以玩弄他人情感為樂的,他們清楚自己的愛能分成多少份額——十份,九份假的分給九個人,剩下那一份再拆成十份;另一種則對自身情況毫無定數,無恥地喜新厭舊,他們的十份愛都混雜在一起,時而這份在前面,時而那份在前面。

起碼不算壞人,周儀清總結。

亓嘉玉是個可愛的學生,雖然不曾教過對方什麽,但他讓周儀清收獲了過猶不及的敬重。他不會刨根問底,也不喋喋不休,只是适時發來些見聞,就像剛剛上崗的獵犬,為求誇獎去逮那些田鼠青蛙之類的小東西。周儀清終究感到他是個有點無聊的人,操場的花、食堂的菜價、圖書館的絕版書……他回得很少,随便幾個字,就能讓對方斷斷續續地應上大半天。周儀清能感到他的克制,仿佛下一秒就要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這種時刻才讓他覺得有趣。

晚餐時他收到新訊:學校的校貓跑到高樹上下不來,亟待解救。

“誰啊?”姚敬臣用指甲叩着杯子,發出清脆響動。

“一個學生。”

“是嗎,”他眯了眯眼,笑容很假,“我能看嗎?”

“随便。”周儀清剛發話,姚敬臣就奪了他手機,讀電報似的翻閱起來——真不講道理,他眨眨眼:“有什麽問題嗎?”

“你真有閑心。”

“這話不該我說……你這是幹什麽,有人雇你看着我?”

“沒有,”姚敬臣還是扣着他手機,“就算有,我也是站在你這邊的;如果能從你身上賺到錢,我們五五分。”

“我的那份呢?”

“先替你保管。”姚敬臣看着他,抿了小半口果汁。“我只是好奇你到底需要什麽,一個具體的人還是各種關系?你真的讓我糊塗了。”

“有沒有可能這不沖突。”

“是不沖突,”他突然認真地說,“但你沒有聽過嗎,一個搖擺不定的人,比直白的惡魔更危險。”

“人不管怎麽樣也不能比惡魔更具威力。”

“世界上也沒有真的魔鬼。”

“好吧,”周儀清在莫名其妙中敗下陣,“現在我只是和別人多聊了兩句,就要變成惡魔了;要是你知道我以前的事,估計得把我吊死。”

“我不是那個意思。”姚敬臣笑了,“這個姓還挺少見的。”

“‘亓’嗎?應該不少吧,上頭不就有一位。”

“是啊,”姚敬臣說,“而我恰巧知道她家小孩的名字。”

“不會這麽巧吧?”

“我有時覺得,不能有一刻不看着你的。”他這麽想着,也這麽說了。對方的表情有些冷淡,好像蘊含着怒火,卻是一副無辜的情狀。姚敬臣往他手機上打了幾個字,點擊發送,又扔回周儀清那裏。

——我在吃飯,跟我男朋友。

周儀清瞄了一眼,皺起眉毛,也沒說什麽。姚敬臣笑着安撫:改天哥帶你去山上拜拜,很靈的。

後來亓嘉玉回複了他:一張黃昏下的照片,黑色小動物蹲在他腿邊,地上散落殘枝碎葉。這時已經是淩晨了,周儀清聽見手機震動,拿起看過,又翻身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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