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溫可南跨過兩排座位,在周儀清逃出教室前攔下他。他剛講完一節課,作為外聘教師,他上課的時間不多,但每次內容都很滿。溫可南拍他的肩時他正要喝水,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着杯蓋。溫可南大力拍他的背,周儀清有點煩他,但還是把保溫杯蓋了回去。

“周老師,”溫可南捏他的肩膀,“狀态不好?”

“怎麽?”

“顯得都老了——你穿這身。”

“我本來也不小。”周儀清把肩膀從他手中挪開,“你有事嗎。”

“你是不小……去喝點?”溫可南笑嘻嘻地,“上次都沒夠。”

上次他根本沒喝。周儀清說:“我戒了。”

“戒什麽?戒酒?”

“對。”周儀清捏着西裝褲,心想,他真的打扮得很老成嗎。

“哦。”溫可南突然悶悶不樂起來,“你只是跟我玩玩,對吧。”

“起碼我沒有把你帶到我男友家裏,然後被他捉個正着。”周儀清問他,“你現在住哪?”

“我……”溫可南覺得他在奚落自己,但周儀清面無表情的。“我搬出去又找了個地方住呗……喝一杯嘛老師,不管怎麽說……”

他擠弄下垂的小狗兒眼,楚楚可憐:“我真的很喜歡你。”

周儀清摸着褲縫,問了個似乎無關緊要的問題:“我看起來很老?”

溫可南笑了:“酒精讓人永遠年輕。”

第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兌蜂蜜,甜膩中帶着灼燒感,讓人口腔發熱,牙齒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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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杯,龍舌蘭加石榴汁,酸甜誘人,明亮色澤直沖鼻腔。

第三杯,白蘭地混可可甜酒,鮮奶油一飲而盡,飄飄欲仙。

第四杯,記不清是什麽酒,味道還不錯。周儀清沒什麽表情就喝光了,尖銳的口感慢慢返上來。

第五杯,輕飄飄;第六杯,沉甸甸;第七杯,又冷又熱……說不清多少杯,一種甜膩占據了他的大腦。而那并不來自于味覺,來自于他的杏仁體。一只蝴蝶從繭中蘇醒;媽的,他心想,酒真是好東西。一只手在他眼前,長着很多手指,每根手指的末端都覆蓋着絨毛,撫摸他,讓他渾身酥軟,就像第一次做愛;在辦公室的一張冰涼的木桌上,他的背摩擦着漆面。小小的木刺劃傷了皮膚,涼風便鑽了進去,讓他的身軀從內到外得涼爽。丁書譯的手在撫摸他,像蝴蝶翅膀,從他身上輕輕掠過;只要它願意,從胸口滑到臀梢,從發間到鼻腔,灑下令他癢癢的鱗粉。它細細地咬着他,讓他渾身刺痛,濕潤又幹枯。他起了雞皮疙瘩,又被撫平,那個男人的臉在他眼前晃蕩:丁書譯在藍色緊閉的窗簾縫隙裏,在老吊扇顫抖的寒風裏,在他們交合中落下的水珠裏,在香樟樹的氣息裏,在他身體裏游行、沖撞、到處作亂。他覺得癢,又覺得痛。他們在一根挂上橫梁的繩子裏,一雙偷窺的眼睛正注視着他們。

周儀清突然站起來,面色不虞地撲倒了他。溫可南不想跟醉鬼計較,扶着周儀清的背:“老師……”

他的話沒能說完,就被扼在了喉道裏。周儀清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收緊。

……周儀清醒來時身上很痛,不是受傷後的具體疼痛,而是周身被火車碾壓後又拼在一起了似的酸痛。他稍微移動腦袋,後腦勺裏那點東西就開始旋轉,仿佛有巨大的離心力,要把顱骨給脹開。

于是他繼續躺着,鼻腔慢慢被淺淡的洗衣液味填滿。眼前是樸素的天花板,白牆,白色吸頂燈,在視線中央的一個正圓。浴室裏有水聲,響了很久都沒停下。

他穿着衣服,不知道誰的睡衣。輕薄柔軟,上等的料子。但他沒穿內褲,挂空檔——而且他雞巴也很痛。

周儀清伸手去摸,性器半軟,沒什麽精神。按理來說不該這樣,除非他昨晚……他坐了起來,向四周看。他覺得這不太像溫可南的地方,而是像個冷淡風樣板間。書桌上臺燈開着,但亮度很低。床頭還擺了一杯水和一個蘋果,都很新鮮,就像是為他所準備。

時鐘咔噠咔噠,已到上午九點,水聲戛然而止。亓嘉玉從浴室裏出來,穿着睡衣,滿臉濕潤,水滴從他短發的發梢上滴落。

他的睫毛也變成一簇簇的,被水壓低了,遮住眼睛。亓嘉玉看了一眼床邊,見周儀清醒了,也有點怔楞。但他沒說話,安靜地把毛巾放在頭上擦水。他走過的地方都落下水珠,滴滴答答,打濕了地面和床罩。

他似乎常規地換着衣服——除了腿有些瘸,不太方便擡着。周儀清心裏湧上很多想法,同時回憶也逐漸清晰——昨晚他掐着溫可南的脖子,是亓嘉玉把他倆拉開,把他拖回家——他什麽時候出現的,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後面就是某些難以言喻的事情,他進門時好像還有些殘存理智,杯子遞過來,他含了半口水——然後吐在亓嘉玉臉上。亓嘉玉滿臉濕淋,委屈地看着他。然後他去廁所吐,差點把胃嘔出來。亓嘉玉給他擦臉,讓他漱口,把他的衣服扒下來扔進洗衣機,像照顧襁褓中的嬰兒一樣照顧他……然後周儀清操了他,非常粗暴地操了這個溫順的男孩。

他那兒可能都流血了,痛得要死——周儀清了解那感覺,就像被人從中間劈了似的。但他絲毫沒可憐他,亓嘉玉也絲毫沒反抗。他的眼睛很黑,本來是很機靈的一雙眼,卻只是迷茫地看着他。

“對不起。”周儀清說,然後拿起蘋果咬了一口。他看起來有點無賴,心中卻萬籁俱寂。一瞬間他希望手裏的水果有毒,水也有毒;不然他就穿越回前晚掐死自己。

亓嘉玉保持驚人的淡定,在床邊坐下——只能側着坐——

“不怪你,”他說,“……我也喝多了。”

蠢材,周儀清在心裏罵他。他半點沒覺得欣慰,他覺得亓嘉玉對他的奉獻簡直是可悲的,而他自己是可恥又可惡的。況且誰知道他到底怎麽想——萬一亓嘉玉指望用這次獻身綁住他,那他倆都會有大麻煩;他的家人該怎麽對付他。

亓嘉玉虔誠地坐在床邊看着他,宛若伺候月子的丈夫。在他這樣的目光中,周儀清簡直要真的委屈起來了。人一生中越怕什麽,什麽就找上來。他口中幹渴,真想一醉方休——然後就掉入了酗酒的陷阱裏,再次從不知道誰的床上醒來——他真可恥啊。

本來他好不容易有了身份(虛假的),有了輕松的工作,有了還算不錯的人際關系,但這一切轉瞬即逝,他還在自怨自艾地憎恨亡靈——丁書譯已經死了那麽久,卻出現在他酒後的狂夢裏——他把一切都毀了,從十幾年前就毀了。

“周老師……”亓嘉玉在叫他。

周儀清看了他一眼,曾經覺得美麗的面龐,此刻像刀子一樣殘忍,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出于道德、還是害怕難以承擔後果的自私。最後他說:“……我不想這樣,對不起。”

“沒關系,”亓嘉玉溫和的語氣,就像還在那條冰冷的走廊裏一樣。不過這次他定定地看着周儀清的臉,看着他在悔恨中搖搖欲墜的表情。

“我喜歡你。”他眨了眨眼,表情純真,“所以真的……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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