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丁書譯看起來是個憂郁的人,但實際上他有種古怪的幽默,白天做喜劇演員,夜晚當殺手。他有一張幹淨好看的臉,和修長溫柔的手指。當時他拿着激光筆,在他們的畫板上指點,唯獨幫周儀清改畫時,他會用手罩住他的,俯下身,讓他的胸膛和他的背貼在一起。
特別不得體,不得體但特別。大衛像的照片發下去,大家都調笑地看着那個部分。有人把紙折成飛機扔到周儀清頭上。周儀清畫了一天,塑像的下體還空着。
練習結束後他走出教室,丁書譯在黑夜中和他同行。丁書譯問:“你怎麽不畫完?”
“我在想,”周儀清說,“為什麽他的……陰莖,那麽小?”
丁書譯咳嗽了一聲,掩蓋笑意:“因為當時的時代背景,米開朗基羅這樣的畫家經常服務于宗教……所以為了純潔。”
周儀清沒有吭聲,他是個安靜的學生。過了一會,丁書譯又說:“你知道大衛做了什麽嗎?”
“打敗了一個巨人?”
“他用投石器擊殺了巨人歌利亞,而且砍下他的頭顱……雖然米開朗基羅沒有表現這一點。他選取的是大衛投石前的一刻,面對巨人的緊張和仇恨,還有勇氣和恐懼,都凝聚在垂下的右手上。”
“這麽關鍵的時刻,他居然沒有勃起。”
“你還真是油鹽不進。”
“你呢,”周儀清抱着速寫板,“你為什麽不說你結婚了。”
“我還以為人人都知道。”
“我不知道。”
丁書譯在黑暗中停下腳步,月光中他的輪廓,和身後層層疊疊的雲交纏在一起。
“你以後也要結婚的。”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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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再說吧。”丁書譯摸了摸脖子,他時常有孩子氣的舉動,“對不起小青。”
周儀清沒有說話,這晚他也沒回宿舍,而是去了丁書譯的職工住房。這晚丁書譯确實做出了補償,他讓他參加那個比賽,并且保證他會進入一個好大學。然後他就讓他進入他的身體,和前幾次一樣。他從沒問過丁書譯怎麽想的,但對方主動說,xi huan,ai;他就是這樣做殺手,殺死了他對感情的覺知。
他的房間面對一顆香樟,夜間開着窗通風,奇異的香味飄進來,帶走他們相擁而眠的汗。
周儀清給他的大衛像畫了根碩大的雞巴,就挂在教室裏。面對這直白的挑釁,倒沒有人再多嘴。而且他畫得真是好,丁書譯打了九十八分。
時間回到現在,周儀清一夜沒睡。他抽完了上次買的那包煙,因為存放不得當,煙芯已經發幹發脆,口感很嗆。
他想喝酒,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伶仃大醉,那感覺很涼爽。可能有人在他的飲品裏加料,但他不在乎。突然他覺得自己死了,切斷和世界的所有聯系,軀體漂浮在空曠安靜的地方,萬物本身像瓶子裏的水,在那一刻終于蒸發。
說不清為什麽,他有點愛上這種感覺。雖然酒精讓他變蠢,讓他的生活變糟糕。但原本又能好到哪裏。時間就這樣過去。
當他醒來時已經是兩天後,手機沒電關停了,電視機開着,在放少兒頻道,花花綠綠的,難道他喜歡看這個?他站起身,胃部一陣絞痛,說不清是餓的還是別的什麽。冰箱裏有幾個蘋果,他把腐爛的地方咬掉,剩下的吃下去,然後覺得好些了。
洗完澡出來,室內又亮了一點。有人在敲門,他本不想搭理,但聲音是他熟悉的。魏老師在門外說:“周儀清,快點開門。”
周儀清磨磨蹭蹭地握住把手:“……我請假了。”
“我有事找你。”
他要被踢出局了。周儀清絕望地想着,打開門,外面除了老魏還有姚敬臣。
姚敬臣看起來很不愉快,轉頭和老魏說了些什麽。每次這個時候周儀清都試圖聽清楚,但他們好像自有一套溝通方式,點點頭、擡擡下巴之類的。姚敬臣走進來,拉開窗簾,光線一下子洩進來,讓周儀清感到十分虛弱。
“我說,”姚敬臣繞着茶幾,打量那些酒瓶,“我們說好了不喝這個。”
他嘆了口氣,有些焦慮的看着他:“別做酒鬼。”
“酒鬼,”周儀清重複他的話,“這就是我。”
姚敬臣單手摸着下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遇到什麽麻煩,不要總是逃避。”
“逃避?”
“嗯。”
“我還以為我是享樂。”
“你看起來不快樂。”
“好吧。”
姚敬臣坐在他的沙發上——這沙發還是他送的。“怎麽了?”
“魏老師沒跟你說嗎,”周儀清想友善地對他,但他已經失去了表情,他太難堪了。
“說什麽?”
“沒什麽。”他也在沙發上坐下。“總有一天你會知道。”
他在心裏埋怨,他不用做到這個地步。
姚敬臣摸着他略帶濕氣的一縷頭發,“你是說你沒有博士學位的事?”
周儀清感到時間凝固,腦海一片空白。
“呵呵。”姚敬臣輕笑了一聲,“德語很難學吧。”
“但你還是學會了,挺有毅力的……對一個沒考上大學的人來說。”他把雙手交叉,支在身前,“你不想問我什麽時候知道的嗎?”
“……什麽?”
“從一開始,”姚敬臣看了看天花板,狀似認真回憶,“說真的,你以為能瞞住我,才是讓我驚訝的。”
“那為什麽你要……裝得好像你信了?”
“我不是說過了——我要換個辦公場地,得有個我信得過的人來做。”姚敬臣開朗地看着他,“我不喜歡和麻煩的人打交道。”
周儀清保持沉默,他又問:賀欣給你的項目,怎麽不接?那油水可不少。”
“你知道他有小孩。”
“我當然知道。”姚敬臣清咳了一聲,“你家有水嗎——我自己倒?不結婚的人是少數,而且你倆相處也還不錯,都在可控範圍內。難道他沒有老婆,你會去做他的老婆?”
“……我還是不明白,”周儀清覺得一陣陣難受,蘋果叫嚣着擠出他的胃。
“謊言說多了也會變真——其實這根本無所謂真假,只是看從誰嘴裏說出來。”他喝了一口熱水,“不過,我知道你的意思;因為我把你當朋友,我們不是挺好的?我想幫你——你這樣子,無依無靠的,向前一步是天堂,可一不小心就萬劫不複——我們都不想那樣。”
周儀清覺得時間變慢了,空間也産生了波動,姚敬臣說的每一個字都在他耳邊慢放,要好一會才能理解其意思。他終于聽懂了,恐懼中帶着一絲心安:“……謝謝。”
“嗯哼……”
姚敬臣調整了一下坐姿。他穿得休閑,棉麻質感的淺色寬衣,貼在皮膚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雖然經常健身,但并不壯碩,身形很苗條。加上他俊秀的五官,顯得很年輕。就像少年大衛伏擊前,那看似慵懶的樣子。
但他胯間此刻高高聳起,一個相當令人遐想的弧度。
“不好意思,”姚敬臣沒忍住笑,“我有點興奮。”
周儀清顯得手足無措:“……你不喜歡男的。”
“是啊,”他的表情就像要請人幫個小忙,有些羞赧,但志在必得,“但你這麽漂亮……幫我口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