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亓嘉玉也徹底住到他家來了。生活就是這樣矛盾,他發現自己難以拒絕。
這事發生不止一回。他知道丁書譯有對雙胞胎女兒時也吓得全身僵硬,足足五分鐘才緩過來,那時他覺得天崩地陷、瓦釜雷鳴,背德的罪惡裂開一道天塹。可後來丁書譯拉着他的手邁過去,邁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突然他就變成一個新的人,突然就和過去的堅持說再見——變化中生出了快樂,讓人難以抗拒。什麽欺騙和背叛,只是簽字畫押,讓他們把手指印合上。在懸崖兩邊來回走,充滿刺激——只是他提前死了。
亓嘉玉搬進來,帶着他的一些東西。不多:貼身的衣服、洗漱用品、他的鍋碗瓢盆和調味料。其實他做飯不怎麽好吃,口味太清淡了,一般吃不到一起的人也合不來,周儀清相信這一點,他始終覺得他們是不合适的。亓嘉玉一直把積極的一面展現給他,就像一開始對他産生吸引的那形象。但周儀清自己清楚,他的眼淚砸在他手心那一刻,才真讓他感到無與倫比的快樂。
這些真相他不會讓亓嘉玉知道,而亓嘉玉的一些想法也是他猜不透的。現在他知道他也有脾氣:長久地不說話——略帶情緒;故意盯着他看——心裏不舒服;陰陽怪氣地道歉——非常生氣;弄懂這些表現,讓周儀清覺得他還是天真單純的。但有時他沒來由地高興、對他過度地糾纏,又叫人捉摸不透。
有天晚上他夢見丁書譯,還是那間辦公室,舊風扇吱嘎嘎響。他身上出了汗,被風吹得發癢。丁書譯把衣服蓋在他身上,用紙巾擦着他們泥濘的下體。他覺得對方動作有一點粗魯,一點點。那時候他沒和別人做過,連片也沒看過幾部,因此不覺得趕火車似的偷情有什麽不好。一雙手在他的腹股溝間擦拭,指甲穿透了紙巾,劃到他皮膚上。
“弄到我了。”
室內只有安靜的風聲,一個巨大的心跳在他耳邊,砰砰、砰砰,房屋在震顫,像巨大動物的腹腔。他從辦公桌上爬起來,身下是人形的痕跡,就像案發現場那樣。他看見門開了,丁書譯的女兒站在門口,雙眼直勾勾盯着他們。
夢的細節很模糊,丁書譯手忙腳亂地系上皮帶,他從沒在他面前如此狼狽過。他在說話,和那個女孩說——她告密了,是她說出去的,她揭露了他們的醜事。
周儀清收緊雙手,越來越緊。他掐住了那個小孩的脖子,似乎這樣就能把所有秘密卡死在腹中……然後丁書譯扇了他一耳光,他耳邊嗡嗡作響,天旋地轉,宇宙崩塌……丁書譯的手,垂在身體兩側,他去摸,入手卻僵硬如石頭。他死了,胸前是一個空空的洞,從裏面長出樹枝。
醒來時汗水模糊了眼睛,呼吸也沒能平複。他不敢再睡,不敢再躺在床上,他需要……他要酒精。幾乎不假思索,周儀清跌跌撞撞地打開房門。他值得來一杯,這是他應得的。
他沖出房間,爆發出一聲尖叫——丁書譯在他的客廳裏。
“別害怕、別害怕……是我。”
周儀清蹲在地上,抱着頭,感到身上每個毛孔都打開了,恐懼沿着血液逆流。他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神志也漂浮着。逐漸才感到一個懷抱輕輕地依偎着自己,亓嘉玉的嗓音有些顫抖:“對不起……我沒叫醒你……沒事的,是我,別怕……”
他在發抖,連帶着亓嘉玉也不太安穩。他們蹲在地上,就像雨中依偎的兩只兔子。過了很久,直到他不再抖了,亓嘉玉才輕聲說:“我把燈打開吧,你閉一下眼。”
他摸到地燈打開,微弱的燈光,在深夜中也足以照亮整個空間。周儀清沒有聽他的話,他雙眼大睜,瞳孔亂顫,眼淚流滿整張臉。
“……別怕,”亓嘉玉親了親他的臉,嘴上全是又鹹又澀的味道,他抱着他回到卧室,開了一盞臺燈。被褥尚有餘溫,把他們都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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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噩夢了,”他溫和地說,“我怕突然叫醒吓到你,就想去給你倒杯水……然後你就出來了。”
周儀清還愣着神,伸手摸上他的臉。确定自己摸到的和看到的是一個東西,也沒有發生變形,他才松弛下來,同時內心泛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眷戀,讓他胃部竄動。
“……我确實需要一杯。”
“我去拿。”
“我要酒,”周儀清說,“我書房有,櫃子裏……上了鎖,不過鑰匙就在地毯下面。”
亓嘉玉摟着他,支支吾吾地:“現在喝酒不太好。”
“什麽時候喝才好?”
亓嘉玉頓了頓,下定決心似的說:“你不該再喝酒了。”
“……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
“做不到,”周儀清揪着頭發,“你為什麽不能理解我,為什麽你們都不能理解……設身處地地想想,我不需要清醒。人不能用眼睛直視太陽,那他媽會瞎掉的。”
“這樣不好,”亓嘉玉的語氣有些悲傷,“會傷害你。”
“那是我的事。”
“也會傷害別人,”他躊躇了很久,才說,“你傷害過我。”
“……現在你承認那是傷害了;對吧,一點都不甜蜜。”
挨着他的身體顫了一下,亓嘉玉幾乎用氣聲說:“那是個錯誤。”
“所以,你現在在我家裏,和我在一起。”周儀清說,“這都是錯誤。”
他身上的溫暖沒有了,亓嘉玉坐了起來,站在床邊,頭勾得很低。
“你是這麽想的嗎?”他問。
“……你一直是這麽想的嗎?”他語氣中的顫抖幾乎讓人心碎了。
他走了,腳步漸遠。周儀清閉上眼,滴答滴答,時鐘的聲音在他腦海裏。他睜開眼,身邊空蕩蕩的,突然間,巨大的悔恨把一切都淹沒。
就在他動身的前一刻,亓嘉玉又出現在門口。他穿過門框,手裏端着一個玻璃杯。
“雞尾酒,”他說。
周儀清迷茫地抿了一口,酸得掉牙:“……這是橙汁。”
“我特調的,”亓嘉玉看着杯口,“你就當它是吧。”
周儀清默默喝了小半杯,把杯子放在床頭。
亓嘉玉坐在床邊,看着牆面,好像能從上面看出金子來。直到周儀清放下水杯,他接過去,沒有回頭就說:“不要再喝酒了。”
“我以為你走了。”周儀清答非所問。
“我會走的……”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睫毛抖了抖,似乎是一個苦笑,“但不是現在……你那麽害怕,我不會走的。”
他的手指緊緊捏着杯子,周儀清摸了摸他的手臂:“真的好酸……”
“有那麽……”亓嘉玉回過頭,剩下的話被堵了回去。周儀清的嘴唇壓在他的上面,殘餘味覺一點點渡過來。
“別走,”他驚惶地親着他,嘴唇、下巴、脖子。“……別走。”
他像藤蔓般纏住他,手指在他發間穿插。周儀清蹭着他的肩膀,恨不得掰開他的肋骨自己住進去。
亓嘉玉突然抽了口氣,但很快就說:“沒事”
“怎麽了?”他聽見液體滴落的聲音。
“……杯子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