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亓嘉玉天生就有很大的力氣,小時候他和亓景珠打架,即使二人的性征都未開始發育,他也總是能把對方打哭。
亓景珠有多動症——在她成年以後,變成一個高挑美豔的女孩後,依然會偷偷咬着手指,或者把自己的頭發反複打結。所以她小時候很煩,有時候亓嘉玉只是坐着一動不動,她就把腳踢在他脊背。
而亓嘉玉會把她摔在地上,亓景珠哇哇直哭。但她哭完後又會過來靠着他,柔軟的身體抱住他手臂,在他肩膀上依偎着,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十分親密,世界上只剩彼此。同時亓媛堅定的認為試管出錯了、基因寫錯了、他們是一對兒醫療事故中的垃圾。
初中時亓嘉玉打過一個同學,那人總是舉報他逃課。亓嘉玉讓他的肋骨折斷了一根半,并且在被阻止之前,他正想把他從窗口扔下去。
他死死地抓着保險杠——那個男生,用一雙棕色的眼睛看着他。他的瞳仁居然能縮得那麽小,像針尖一樣,在眼眶裏亂顫。後來亓嘉玉放開了,老師卻很難把他的雙手從防盜網邊掰下來。
亓嘉玉受了處分,但沒有被帶去什麽醫療機構。因為他的家世背景,也因為他平時表現得很正常,大家都覺得他只是氣瘋了。亓嘉玉順從地哭叫,發洩、然後哀憐地看着一衆老師。更幸運的是後來他們找到了那個男生的日記,裏面寫滿他對亓嘉玉的暗戀——成年人們看後,紛紛感到了亓嘉玉的可憐——他真是太正常了,那個孩子才有病啊。
正常的亓嘉玉只是很讨厭別人打擾他的跟蹤,從此他如願了。
孟澤予攥緊拳時,亓嘉玉歪了歪頭。但對方又松開了,無奈又憤怒地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不打我嗎?”
“……你有病吧,”孟澤予罵他,“你怎麽不去找他……周儀清把你甩了嗎?”
“沒有啊。”
孟澤予沉默了一會:“溫可南還欠你多少,我替他還。”
“我記不清了,”亓嘉玉假裝思考,“那麽一點錢。”
“……既然那點錢對你來說不算什麽,你為什麽操縱他。”
“我沒有操縱他,我沒興趣;我只是讓他做一些事,他同意了。”亓嘉玉說,“他太懦弱了。”
孟澤予又緊了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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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博也是你教他的,為什麽?”
“我沒教過,”亓嘉玉笑了笑,這也是孟澤予所見過,在他臉上最真實的表情了,“他不是天生就會嗎?”
孟澤予還是揮了一拳,亓嘉玉不躲不閃,頭偏到一邊。打得不重,但位置正好,他嘴裏大概出血了。
亓嘉玉轉過來時,摸着臉頰。此時孟澤予已經做好了他還手的打算,但亓嘉玉卻走向牆邊,自己把腦袋撞了上去。
“……我還有事要你幫忙。”他還是知道痛的,額角滲血,讓他啧了一聲。
孟澤予沒有回答,他又繼續說:“不要說什麽不該說的——尤其是關于我。不要談論我,一句都不行;你要替他還錢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算什麽債主——管住你的嘴。溫可南現在這樣完全是你害的……”
他說話颠三倒四,聽着有點神叨,最後一揚眉毛:“不然,你得去世界各地找他了,你明白嗎?”
“……明白?”
“不明白?”
“你到底在說什麽。”
亓嘉玉捂住額頭,表情很單純:“你會知道的。”
孟澤予陰沉着臉,感到毛骨悚然。最後他說:“明白。”
亓嘉玉禮貌地對他擺手,朝着來的方向走了。
接下來他只需等待。等待,他已經等了很久。無數個百無聊賴的日子,在角落中窺視,被栓在樹上的午後:丁書譯在昏暗的房間裏坐着,手上沾着墨水。他不小心把鋼筆水弄漏了,順着指縫滴在褲子上。他慌張地去擦,又讓襯衫也變髒。他把桌上的東西團成一團,又展開,上面是一塊血痂般的墨漬。
亓嘉玉進屋時他還在那坐着,手上的墨水幹了,變得很難洗掉。丁書譯看見他,眼中迸發出瞬間的惶恐,随即又黯淡下去。
“景珠,”他招手讓他過去,“……爸爸不怪你。”
“記得小時候你犯病了,一直在書房裏搗亂,把書都扔在地上……你扔一本,我撿一本。你還用書砸我,我……”他眨了眨眼,“我和你媽媽關系不好,但我很愛你們……你們是我的寶貝。”
“你恨爸爸嗎?”父親盯着他,“我那麽不可原諒嗎?”
“……以前是爸爸錯了,我以後不會了。我和你們是一家人,以後我們好好過……”他苦澀地說,“我不會……不會再做錯事了。我們還是一家人,好嗎?”
“爸爸,”亓嘉玉這時說,“你愛我嗎?”
“當然,”丁書譯柔情又悲傷地看着他,“景珠,你是爸爸的寶貝,是爸爸的公主……爸爸不該把你綁在樹上的,但……我沒法一直看着你,我想一直帶着你,治好你……”
“爸爸。”小孩打斷了他,“可我不是景珠。”
丁書譯愣了一會,像只被抛棄的動物那樣,半響才說:“燈光太暗了,爸爸沒看清……你是嘉玉嗎?”
“一直是,”亓嘉玉說,“爸爸,你從來沒分清過我們啊。”
“……從來沒有嗎?”
“我們有那麽像嗎?”亓嘉玉天真卻直白地問,“還是你根本不愛我們啊。”
“可、可是之前都是景珠跟着我,之前我……都是帶她來。”
“她沒來過,”亓嘉玉繼續說,“一直都是我,你和那個哥哥的事也是我告訴媽媽的……”
他頓了頓:“你想讓他做你的小孩,我也聽見了。爸爸,你為什麽要那麽說呢……我們不好嗎?
丁書譯怔怔地看着他,就像一座海底雕像。
“爸爸,”亓嘉玉盯着他,“你撒謊了吧……我好失望啊。”
丁書譯很久都沒有動過,亓嘉玉打開門,走下樓。他走得很慢,但在他到達樓下時,丁書譯也下來了。
亓嘉玉回頭看了一眼,馬上又轉回來。他似乎感受到鑽心的疼痛,臉頰濡濕,眼淚難以自持,仿佛有一條樹枝要從裏面長出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後悔了——他并非沒有感情。很多年後亓嘉玉都記得這個時刻:哪怕犯下再惡劣的行徑、懷揣再陰暗的心思、也不為所動的時候,他卻始終記得在那棵樹下,在一聲恍若開天的巨響後,那突然失去一切的恐懼;
他好像突然變得蒼老了,變得陌生了,真實而殘酷的新世界正敞開懷抱。最終這個瘦小的男孩擦幹眼淚,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