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節
不是夢。半晌,他轉身退出去。
“既然來了,連句話都不肯說嗎?”
他的腳停在半空。
阿萱慢慢的坐起來,擁着裘被,掀開了幔簾:“你與我,非得要以恨來終結嗎?”
“你養好病,就回風荷園吧,那邊,已經收拾好了。”慕容朗之淡淡說道。“恨與不恨,皆由你去。”
阿萱冷笑一聲。他原來掩飾得這樣好,能讓自己一點情緒波瀾都沒有。最懂人情世故,最會隐藏情緒,她不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樣了。其實,他慕容朗之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啊!她愛與不愛恨與不恨,都改變不了。
在這樣的笑容下,有淚如傾。話在喉頭尚未出,就覺得嗓子湧起一股腥甜,尚未來得及反應,一口鮮血,已經噴吐在他遣人為她所制的被子上……
慕容朗之幾步奔上前來,手觸着她的臉頰,卻像被燙着似的,縮了回來:“我去叫人。”
“我寧願此刻死在你面前!”阿萱唇角帶血的喊道,聲音無限哽咽。“你覺得你這樣真的是為我好嗎?”
慕容朗之緊握着手,不發一言。
“朗——”阿萱唇角血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慕容朗之忙舉起袖子幫她擦拭唇角的血跡,阿萱握着他的手,眼中滿是傷痛:“朗之,你為什麽連見我都不肯?”
“三哥失明,青櫻雪被毀,阿清腰斬……那個可憐的孩子……我對你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慕容朗之顫抖着抱着阿萱:“你在我身邊一天,你的心就會受一天的折磨,你……”
孩子——
她的孩子……
她摸摸那個痛了很久,但此時空空如也的地方……那個他曾經住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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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是沒有天譴沒有報應,只是,在她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就降臨到她與他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也罷,許是上天憐憫這個孩子……
“哈——”阿萱只覺得熱流從唇角流出,再說不出一個字。所有的圖像,在她眼前慢慢地與黑夜融為一體……
昏昏沉沉間,她腦子一片空白,似乎什麽都沒有。
隐約中,她仿若看到一支簪子,紫玉簪子,随風而起,随風而落,落到她面前。
她伸手握住了簪子,又睜了睜眼睛,只見那支紫玉簪子上染了絲絲濃豔的血跡,那血跡像火,灼傷了她的手。她遲疑片刻還是伸手去擦,卻發現那血跡已經滲進去了。任憑她怎麽擦也擦不掉了。就像她所見的那些血跡已經烙在了她的心頭,再也無法除去一樣。
她心頭又是一陣恍惚。
佛說:你心中有塵。
她用力地擦拭。
佛說:你錯了,塵是擦不掉的。
她于是将心剝了下來。
佛說:你又錯了,塵本非塵,何來有塵?
心本非心,塵亦非塵,心中無塵,塵即是心。
可若是無心無塵,人會怎樣呢?
可是他依然在她的心裏。無論她怎麽取舍,都無法删掉他留下的痕跡。
他還在她的世界,已經撥開了一方煙雲。很久以後,那裏已經不會再痛了,卻也沒有了任何的感覺。她以為放下了一切,卻終究只是自欺欺人。在內心深處,這個人就是一個永遠的空洞,縱使歲月滄桑也不會改變。
阿萱方明白,有些東西,是怎麽也無法抹去的。
無心無塵,人便死。
天空,一片陰郁。
就像最厚重的石板壓在她的心頭,她的呼吸不由得亂了分寸。
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孤獨,耳邊夾雜着風呼呼擦過和雪沉沉落下的聲音。
時間,在她昏睡的意識中,變得沒有了期限。
他,走在漫天飄灑的大雪中,她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是不是認識他……她向他招手,她喊他叫他,她拼命的跑向他……卻怎麽也都觸碰不到他的人。眼睜睜的看着他慢慢的消失,她循着他的腳印向前走,突然間發現,他連一個腳印都不曾留下,仿佛從來都沒有來過,仿佛,這個世界自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人。
她絕望地哭泣。
天與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沒有回應,連風聲似乎都靜止了,唯有漫天的飛雪在飄落,唯有她一人,在這個空間裏,不知何處,亦不知,該歸往何處。
在這一片完完全全的混沌中,一字一句,她聽到那焦急而又低沉的聲音,他說:“醒來吧,阿萱。”
帶着溫度的液體從眼角滑入鬓角的發髻,迷蒙的視線中,她看不清楚那張臉,卻看清楚了那雙寫滿了擔憂的眸子。
什麽都說不出來,只是那眼淚,不受控制的就流了下來。究竟是哪個恐怖的噩夢,還是這幾天的壓抑與痛苦,她不清楚,只是想哭,而哭了。
窗外的雨,已經凍成了雪,從穹窿飛灑入塵世,将整個空間染成一片青色,把雪花,變成青鳥翅膀上優雅的羽毛。
“沙子?”阿萱望着眼前那堆沙子,愣住了。
費老先生給她的七彩陶瓶,裏面竟是滿滿的細碎的沙子。
許久,阿萱喃喃道:“無塵便無心,無心無塵,便是歸期嗎?”
春意闌珊
聽雪閣。
慕容予之望着眼前的這個幾乎沒有生機可言的阿萱,輕輕抓起一把沙子,沙子從他指縫中滑落,他用力攥緊,沙子卻落下的更多。“手心裏的沙,不管握得有多緊不管你多麽不願意這沙子從手心裏漏出,依然無法阻止它們細細碎碎的落入地面。”
整個過程,阿萱只是靜默的看着,看着那堆散落在碎裂的陶片中,以及,不斷從他指縫中落下的,沙子。
“他或許,只是想告訴你,”慕容予之微微嘆息。“無論如何強大,總有保護不了的東西。”
“是嗎?”是說,他再不能如以往一樣保護她,還是說,要她學會放開?
接下來的時間裏,阿萱靜靜地待在聽雪閣。
她安安靜靜的養傷,規律的吃飯睡覺,她不流淚,不哭泣,不傾訴,因為她,不肯說話。
所有人都看得到她的變化,包括慕容朗之。慕容朗之總是靜靜地陪着他一起站着,坐着。
她在聽雪閣,他卻在靜若軒。
不同的地方,卻一樣的,不肯說話。
沒有人來打擾她,她也不曾走出聽雪閣一步。
日子,像是回到了風荷園。她的心,也像是回到了那個時候。可是,每到夜深人靜,她總會深陷各種夢魇:尹哥哥被腰斬,她不曾見到,所以才無數次的被夢中那場殘忍的刑罰驚醒;青櫻雪現狀如何,她并不知道,所以她總是希望它可以如她小時候一樣的安靜祥和美麗;慕容景之,那樣英姿勃發神容俊朗,他的犀利到可以刺透人心的眼睛居然是一片無神的空洞;她的孩子,她素未謀面塵緣如此之淺的孩子,在夢中對她哭訴……
偶爾,也會想起很久以前,那時候,他和她,靜谧祥和,歲月靜好。
他親手為她熬煮的蔬菜粥很是清爽甘醇,極度不喜歡青菜的她每每一碗不夠再添一碗,他總是含笑的看向她:“不用吃那麽急,小心以後不做給你吃了。”
她放下筷子,望向他的眼神執拗而坦率,她輕輕地告訴他,一字一字的說:“朗之,我想跟你永遠的在一起。”
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顫抖,然後,就是碗筷相碰的聲音。他的眼睛,浮現出一種複雜的情緒,欣喜、感動、悲怆、或是別的什麽,阿萱看不懂,只是任由他站起來,到她面前,把她摟進懷裏。
他只說了一個字,她卻覺得比任何的承諾任何的海誓山盟都要真誠,都要動人。
他說:“好。”
她欠了他太多太多的愛,本打算用一生去償還。
承諾一生。
卻原來,一生如此短暫。
聽雪閣。
阿萱兀自沉默,就如這過去的幾個月一樣,一坐就是一整天,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理。
“姑娘,近來可好?”上官靜琬走進了聽雪閣。
阿萱抱膝而坐,并不答話。
上官靜琬并不在意阿萱的刻意冷落,走上前去,笑容依然:“靜琬知道姑娘仍有心結,可還是有幾句話要對姑娘說。”
阿萱微微側目,問:“是他讓你來的嗎?”
上官靜琬仍是含笑妍妍:“是靜琬自己要來的。”
這樣的雍容大方,方才能配上那清風皓月,有她相伴相依相偎,他,許是幸福的吧。
“能娶到你,是他之福。”阿萱道。
沒有嘲諷,沒有哀嘆,只是最由衷的語氣。
上官靜琬聞言一怔,道:“能遇到姑娘,是王爺之幸。”
阿萱苦笑:“幸嗎?”
上官靜琬忽然明白了,慕容朗之眸子上點點笑意的由來。因為,眼前的她,好似一汪清水,完美或者醜陋,天真亦或城府,在她面前都可以無比真實地活着,她未必會包容卻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