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西的話,我怕是無法配得上你了。”

攥着衣袖,我揉揉自己有些發熱的臉頰,笑語:“可是,我不知如何才能讓這木犬輕易地停下來。”

“若是制一犬舌伸延于其腹中,舌尾制一阻物,待轉動犬舌之時,阻物抵住內裏的機關,想必這犬就能停下來了。”他略略思慮,淡然啓唇,言語中好似在說什麽極為簡單的事,但明明這解決之法,我思慮許久都未曾想出一星半點。

“我定要去試試。”聽罷,我躍躍欲試,伸手欲從他手中抱過木犬。他倒也欣然,将木犬交還于我,笑而不語。

看着他和煦的笑靥,我抱着木犬想要起身的動作滞了滞。片刻之後,我放下木犬,問他道:“你何時歸來的?”

“一月前。”他笑答。

“隆中可安好?”我接着問些毫無意義的問題,自己都覺得自己別扭得很。可是,想要同他待得久一點,一時間我又想不起該說些什麽。

“安好。”他笑意盈盈,未露不耐煩之色。

“那你今日來是為了看望家父的?”

“不盡然。”他頓了頓,接着說道:“此番前來主要是為請期。”

“啊?”我驚訝出聲。請期乃是古代親事六禮中的第五禮,這般說來此今離親迎之禮也該是不遠了。想着将要嫁予他,我心裏五味雜陳,自然喜悅占了多數,于是我又輕輕地發出一聲:“哦。”

“原本你我的親事該是依着六禮來的,但是從承彥向我說親起似乎就有些不依常理,因而六禮越過了多數。”他淺笑,修長的大手伸到我的眼前,似是想要拉我起身,“如此,阿碩,你可介懷?”

看着他的手,我攥着衣袖的力道不經意間大了許些,手心中也滲出細密的汗來。從相識到如今,我同他還從未有過任何的肢體接觸,所以要不要把手遞給他,要不要抓住他的手,讓我猶豫了良久。

最終,我還是抵不住自己的內心緩緩地将自己的手置放到他的掌心,由他輕輕握住。感受着他指尖淡淡的溫暖,我借力起身,克制地道:“阿碩并不在意虛禮。”這一瞬,我終是将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交予他手中,不帶任何防備。

以往的那些思慕,帶着疏離帶着仰視,而如今卻只餘坦誠相待。此時的他就只是諸葛孔明,我将要托付終生的男子,而再也不是那個一直被我束置高閣的神人,可望而不可即。只有平等,我才有資格随着歲月的流逝漸漸地得到他同樣的思慕。

他聽罷,笑意加深,握着我的手也稍稍得緊了些卻是恰好不會遺落的模樣。此今,歲月靜好,你我風華正茂。

“你托龐統轉贈于我的荊釵,我已收到……”我想我姑且可以将其稱為幸運,得夫如此。

“嗯?”他卻是依舊含笑,等待着我接下來的話語。

“當日,我本欲讓龐統替我寄書予你,可是彼時龐統騙我言你收不到,我便由此作罷。”我娓娓道來,“不過禮尚往來,我自是也有一件物什想要贈予你。”

他随即放開我的手,對我作揖施禮,道:“如此,亮多謝有禮阿碩相贈。”

我含笑,仰首望天,日上三竿時分,夏日炎炎,豈不正是相贈那份禮物最好的時候?提起裙擺,我言:“你且等我片刻。”随後,悠然轉身,信步離去。不過,他并不知曉此時背對着他的我已是滿滿的愉悅。

……

把錦盒遞交到他手中的時候,我補充着說了句:“其實這份禮,與此今的氣候還是較為契合的。”

他聞言審視了片刻那錦盒,笑起卻未将其打開。

“咳咳。”而就在我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略帶不悅的輕咳,随即老爹熟悉的聲音幽幽地傳來,“你這姑娘近來倒是閑得緊。”

我回首,谄媚地笑起,借着老爹的話茬說道:“自從不久前龐士元不再教授女兒琴藝,女兒委實無趣得緊,不禁想起前些年在酒肆中的日子。”算來,老爹将我關在家中已有兩年,再大的氣也是該消了。

瞪了我一眼,老爹更是不悅,他堅決道:“在你出嫁前不要妄想踏出黃府半步。”随後,他又瞧了瞧孔明,言:“若是日後孔明允你離開隆中,那我倒是不會多管。”

看來我是低估了老爹的怒氣,十五歲那年的事,縱使老爹并不清楚地知曉發生過什麽,但他還是對我的任性妄為心有餘悸。

“女兒知曉了。”無奈地應聲,我彎腰抱起地上的木犬,自覺地對着老爹道:“女兒就不打擾你同孔明議事了。”話畢,我擡步欲走。

“等等。”老爹卻是将我喚住,但他并未看我,而是對着孔明說道:“我向來沒有将阿碩當做尋常姑娘教養,如今你我商議婚期若是留她旁聽,不知可否?”

孔明淺笑,颔首,“自是可以。這婚事到底是阿碩同亮兩人的事,她旁聽也算是應當的。”

我愣愣地看着那二人,想說其實我并不想留下來旁聽。但是,素來不敢忤逆老爹意思的我,猶豫了片刻之後選擇默然,默然地跟着他們去了老爹的書房。

老爹和孔明雖是名士,不拘禮數,但是在說到某些問題之前也難免要抛磚引玉一番。因而,待孔明落座之後,老爹詢問他:“三年來天下動亂,你一路可順利?”

“還好。”他攜笑作答卻未隐瞞分毫,“途中倒也遇過幾番動亂,所幸保住了性命。”

“亂世天下,以你的才智足夠保全自己,但是老朽想知曉若是老朽将阿碩托付于你,你可能保她亦是無虞?”面色嚴肅,老爹問得認真。

而我想,娘親說得是對的,老爹遠比我思緒中還要疼我得多。“愛之切,責之深”,縱使老爹待我永遠都是一副嚴厲的模樣,但是無可辯駁,他待我是真心真意的,是只有作為一個父親才能付出的真心真意。

“亮向來不喜說假話。”揚唇,孔明笑答:“因而亮唯一能給出的諾言便是‘生同衾,死同穴’,只要亮活着便會盡力護住阿碩。”

生同衾,死同穴……我聽罷擺弄起自己的衣角來,忽略掉老爹望向我的目光。而事實上,我如此作為并非是由于我羞怯或是感動。孔明的這番話更多的是對我的責任,我聽得出來也分得清楚。有些事急不得,所以我避開了老爹的目光,願意全然聽從他的安排。

良久,老爹鎖在我身上的目光緩緩挪開,轉而對着孔明道:“生死相随也是不錯了。老朽作為父親求得倒也不多,只盼你能好好待她便可。”

随後,孔明的眸光亦是投了過來,那淺淺的笑意中帶着溫暖,聲音似是變得空曠缥缈起來,說着動人的話語:“此前,亮需用心對待之人只有阿均,此後便是多了阿碩。”

聞言,老爹終是露出了些許笑意,他滿意地捋着胡須,說道:“老朽福薄,如此年歲卻只有阿碩一女,難免不舍。但因你我早已有約,所以老朽想這婚期便就定于年末,一來也好讓阿碩再陪陪我同她娘親,二來也好讓你我準備的齊全些,不知你可願意?”

“自是極好。”未曾多作思慮,孔明便欣然應道。

……

與多年前大致定下婚期不同,此番老爹和孔明正式定下了确切的時日,決定于建安九年年末臘月初八讓我出嫁。不過,讓我委實有些感慨的是,臘月初八乃是建安九年中最後一個吉日。老爹舍不得我,我懂。所以對于這麽個日子,我雖有感慨卻樂于接受。

然而,商議到最後,老爹冷不丁地同我說了句,“縫制嫁衣前,切莫忘了欠為父的披風。”

我撇嘴,無語。想來,老爹也真夠記仇的。

作者有話要說: 學期中,各種作業~

不過今天白天要去摘草莓,很期待~

摘得多的話,我回來會好好碼字的~咳咳,相信我~

另外自薦一下我的新坑:未末棺材鋪

說的是一個女老板和“狗腿”夥計之間的故事,怎麽說呢?寫的不好,但是是自己的孩子,所以還是想讓他見人的。

☆、父母恩情不可忘

“三拜之禮之後是沃盥之禮,所謂‘沃盥’便是用清水潔淨新人之手面,沃盥之禮之後是對席之禮……”

看着眼前眉飛色舞的婆子,我單手托腮,有些郁郁。自幾月前定下婚期之後,我就被迫去為婚事做各種準備,縫制嫁衣、學習禮儀等等接踵而來。縫制嫁衣雖說工程量浩大,但好在款式、風格皆由我一人決斷且無需重複縫制,我倒也樂得自在。然而,這學習禮儀之事委實無趣,除了要記下的無數的禮儀之外還需來回的複習,弄得我此今時而會夢見自己被未來的師長提問古代婚禮的儀式,然後無從應答,被趕出教室。

“姑娘……姑娘……”搖動着昏昏欲睡的我,教授禮儀的婆子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嘆氣,“你這般若是到成親那日忘卻了禮儀該如何是好?”

我慵懶地伸了伸手,打着呵欠擺手道:“這些禮儀我都會背了,如何還能忘記?”誠懇地盯着那婆子,我滿眸認真,為了防止她不信,我還補充,“三拜、沃盥、對席、共牢、合卺、結發,這六禮我都記得,三拜之時是一拜天地、二拜尊長、三拜對方……”

“罷了罷了。”婆子無可奈何地阻止我接着說下去,“老身知曉姑娘天資聰穎,何事皆是一學就會,那麽今日老身就同姑娘說些新的禮儀好了。”

“新的禮儀?”我疑惑地望望她,在看到她堅定地對我颔首之後滿心絕望。這古代成親的禮儀未免也太過繁雜了,除卻先前的六禮竟然還有,待到臘月初八這麽一番折騰下來,我怕是要送去半條命。也不知曉,當年身子嬌弱的娘親是如何撐着和老爹行畢的。

“姑娘可知曉這結發之禮之後還有一禮,行畢這一禮,新人才算是真正的成為夫婦。”婆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然後語氣暧昧地道:“待會無論我同姑娘說什麽,姑娘都莫要害怕。這禮儀雖說難以啓齒,但也算是極為重要的一禮。”

“結發之後不就是該休憩了嗎?”一時沒有想明白婆子的話,我不解地發問。但是,等我問畢,我才恍然意識到什麽,随即,未經思慮便反問那婆子,“莫非你要同我說的是周公之禮?”

颔首,婆子坐得離我近了些,聲音也放低了不少,她深意地道:“姑娘可知何為周公之禮?”

我遲疑了片刻,然後趕忙搖首,裝作什麽都不知曉的模樣。若是在未來,有人詢問我可知曉何為周公之禮,那我定然會毫不猶豫地同他說我知曉。那些事耳熏目染得多了,想不知曉都難。可是,此今是在古時,作為一個世家大族之後,我若是在未受教導之前就知曉何為周公之禮,那麽勢必要惹人閑話,弄得不好還會毀了自己的名聲。因而,我決然不能同那婆子說我知曉何為周公之禮。

“那姑娘聽我同你說說?”笑着起身,婆子前去阖上了門窗,大致确定她待會同我說的話不會為他人聽聞之後,聲音才緩緩地響起,“這周公之禮便是要等到新人安置之後才能行。行此禮時,姑娘同諸葛先生須得‘坦誠相對’不着寸褛……”

聽着她的話,我不禁浮想聯翩。想着薄帳暖衾,燭火搖曳,我同那人毫無保留的相對着,然後說不盡的雲情雨意,真是好一番香豔之景。臉頰随之熱得像是要燒起來,我緊緊地攥着自己的衣袖,第一次覺得羞到無臉見人。

婆子看我這般卻是笑得更為暧昧,拍拍我的背脊道:“依老身瞧着,就憑姑娘同諸葛先生的身姿,這周公之禮怕是極為醉人,堪比那合卺酒。”

我掩嘴輕咳,顫巍巍地擺手,道:“別……別說了……”胸口更是好一陣心猿意馬,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不過,這禮初次于姑娘怕是極為難耐。”話鋒一轉,婆子頗為感同身受地說着:“但即便是疼,姑娘也得受着。唯一能求的就是希望先生那時能對姑娘輕柔些。”

咳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弱弱地問:“萬一……萬一……諸葛先生他不會此禮呢?”我怎麽看都不覺得孔明曾流連于女子之中,若是他同我一般沒有任何經驗,又或者他甚至還沒有見過“豬跑”,又要怎麽辦?雖然我心中是極度地期望着如此的。

“一般人家的公子到了年紀皆是會配上幾名侍婢。但是,諸葛先生家貧,又時常輾轉不定,怕是沒有這個福分……”略微沉吟一番,婆子寬慰地同我道:“不過姑娘也不用擔憂,這些事成婚前定然是會有人教導諸葛先生的。”

想着孔明要同我一般接受這等羞人的教導,我郁郁的心情頓時好了許些,只是臉頰上的紅熱未褪。感受着自己的窘迫,看着婆子的悠然,我不禁好奇地問道:“阿婆,你難道不會羞澀于言表此些事情?”

“怎麽不會?”婆子揚眉,陷入到過往的回憶之中,笑得幹淨清澈,“當年我出嫁的時候比你還要羞澀得多,初聽周公之禮四字就已是緋紅滿面。聽完我同你說得那些後更是絞壞了一條帕子。”

“那你如今……”我貿然開口卻又不知該怎麽問才好,遂掩唇不再言語。那些本是婆子的私事,我委實不該過問太多。但是,僅憑着我無意竄逃而出的四字,婆子已是知曉了我的意思,笑問:“姑娘是想問我為何如今會是如此不知羞?”

“我沒有想要說阿婆不知羞。”我急忙解釋,以免她誤會。她卻是無所謂地擺擺手,“老身沒有讀過很多書,也不知曉要怎麽說出姑娘的意思,但是姑娘的意思老身懂,老身知曉姑娘沒有要侮辱老身的意思。”

我點點頭,慶幸她明白了我的意思。随後,她便緩緩地同我解釋起來,“老身嫁予夫君後沒有多久,夫君就被征走,死在了戰場之上。那時,老身已有了兒女,一個婦人帶着年幼的孩童又能靠什麽謀生呢,唯有如此不知羞地同未出閣的姑娘言周公之禮來維持生計。不過,如此也算是極好了,至少我可以幫着你們這些姑娘,也可以養活自己同孩子。而與老身同鄉的一位姑娘遠要比老身慘得多,她因是姿色尚可,在夫君死後便被迫賣身風塵,前些年染病而亡。亂世,可憐的終究是百姓,也不知曉什麽時候這亂世才能結束。”

說罷,她捂住雙眼,低聲抽泣起來,可是抽泣良久都未曾有一滴淚順着她的手指滴落而下,想必她的淚也已早在多年前就流盡了,枯竭了。

“待會你去賬房多領些錢吧,說是我允得即可。”我不是神人,幫不了她結束這亂世天下,于是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同情,于我來說向來只在能力之內,能力之外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多謝姑娘。”她拿下捂住雙眼的手,笑着對我施禮,“那老身便就先告辭了。”我自是颔首,同意她離去,可是看着她歡愉的背影,我的心裏卻有着說不出的難受。

“這婦人教導禮儀極好,但是每每都會同人說些自己的傷懷往事,因而她所賺到的銀錢要比其他婦人多得多。”門框被敲得“咚咚”作響,老爹一身灰衣出現在我的眼前,意味深長地同我道:“如此,阿碩你可還會憐憫她?”

我愣了愣,不知該怎麽答。老爹卻是看着我迷茫的神情,笑起,“你的學識雖是過人,但是人心,你知曉得并不多。”

聞言,我凝視着老爹依舊無言。人心,我不是不知曉,只是知曉得還不夠多。

“日後孔明必然會出山,你既然要嫁予他就需要知曉日後你所需要面對的人心遠比這婦人還要複雜得多。”老爹告誡我。

我聽罷卻是咬牙切齒,“所以爹爹是故意找這個婆子教授我禮儀,好在我出嫁前再對我教導一番?”陰險,老爹你真是太陰險了!自然,看着老爹嚴肅的神情,我怎麽也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發表我對他的看法。

“聰慧倒還尚可。”對我進行評價一番之後,老爹又同我道:“阿碩,爹爹如今問你,你可當真要嫁予諸葛孔明?”

我自是堅定地颔首。嫁予孔明,這是我這些年來最為堅定的一件事了。何況,如今距離婚期不過只剩幾日,想後悔怕是也來不及了吧。

“好。”不知是贊許還是贊同,老爹捋了捋胡須,帶着淺淺的笑意,說到:“就算嫁人,你也永遠是黃家的姑娘,是爹和娘親的獨女。”

記憶中,老爹極少同我說這樣的話,可恰是因為這般,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我覺得鼻子酸得厲害。我拉着老爹的衣袖,讨好地道:“阿碩可不可以抱抱爹?”其實,除了善謀之外,抱過我的人真得很少很少。

笑着把我攬入懷中,老爹無奈地撫着我發頂,難得的溫和,“轉眼,我們笨阿碩都這麽大了,再過些時日竟是要嫁人了。”

“嫁人我也還是爹爹和娘親的獨女。”學着老爹的話,我嘟囔道。然後,耳邊響起老爹爽朗的笑聲,帶着寵溺和縱容。

嚴父、慈母,不論是在現今還是在未來我的父母皆是此般配對。他們都待我極好,付盡心力,是我最為尊敬最為重要的親人。所以,在未來的父母,你們可知曉你們的女兒已是要出嫁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歷千年終為君婦

十二月初八,卯時,我便被折騰起榻。揉揉惺忪的雙眼,還未及我反應發生何事,中衣的衣帶已是一松,寒涼的風飕飕地鑽了進來。我心下一驚,有些失控地喊出聲道:“你們在做什麽?”腦海裏某些揮之不去的陰影正來回地閃動着,如同夢魇。

“阿碩。”溫婉的女聲,攜着熟悉和安心将我徹底喚醒。娘親消瘦的面龐映入我眼中,略有擔憂,“你這是怎麽了?”

我看看她,看看周身的一切,有些茫然。原本素雅的居室此時滿目鮮紅,繪着墨竹人家的衣屏上正垂挂着繁多的衣衫,衣屏後更是升起袅袅煙霧,忽遠忽近地飄浮,有些朦胧,周邊亦是多了許些忙碌的女婢。

木讷的搖搖首,我迷茫地拉着娘親,不解:“今日是何日竟是要沐浴換衣如此隆重?”記憶中,除了及笄、年節,我還未如此特殊地被要求沐浴換衣。娘親則是失笑地搖首,捏捏我的鼻翼,說道:“建安九年臘月初八,阿碩覺得是何日?”

建安九年臘月初八……我思慮片刻,然後驚訝地盯着娘親,拍拍自己的臉頰有些懊惱地言:“我竟是忘了。”明明昨夜,我還因此事輾轉反側,及到淩晨才入睡。

“昨夜未好好休憩?”撫着我眼角的青黑,娘親笑言:“我們阿碩也是有小女兒家的心思了,竟是會為出嫁而難眠。”

我窘然地笑笑,不知如何應答。不過,娘親此話說得好似我以往太過于沒心沒肺一般。而我沒心沒肺,早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想來大約不是我長不大而是在娘親的心目中,我一直不曾長大罷了。依稀記得,在未來的時候,每當母親關切我有沒有吃好睡好,我都會無奈地回答她說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會好好照顧自己。她卻是笑着解釋不論我多大,在她心目中永遠都只是孩子。

依着娘親,我央求她,“阿碩知曉娘親身子不好,可是阿碩就要出嫁了,娘親幫阿碩上妝一次可好?”

笑着輕拍我的背脊,娘親繼續替我解衣,“等你沐浴過後,娘親就給你上妝。”可是,說着說着,娘親竟有些哽咽起來,歉然地道:“回首看來,我們阿碩這麽大了,娘親都未曾親手為你妝扮,是娘親對不住你。”

“可是,阿碩覺得娘親是這世上最好的娘親了。”我笑,卻自覺這并不算是寬慰。原本,我從未料想過自己可以在離開未來之後還能享受到父母的疼愛,但是此今我還是享受到了。所以,我已經很滿足了,很滿足娘親可以待我這麽好。

縱使沒有溫暖的懷抱,沒有精心地裝扮,可是只要有娘親在就好。因為,至少此時的我還有機會親孝,還有機會喚一聲“娘親”,不用面對“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不在”的局面。

“就你會說話。”泫然欲泣的娘親欣慰地笑起。她替我疊好褪下的衣衫,釋然地道:“去沐浴吧,娘親定要阿碩做最好看的新婦。”

我笑着颔首,不忍戳破娘親的話,亦是不忍戳破自己的奢望。很多人都說做新婦的時候是女子一生最好看的時候,可是我這般樣貌再怎麽裝扮又能好看到哪裏去呢?不再郁郁于此般樣貌并不代表我不再介懷。看着水中的倒影,我不禁感嘆:黃阿醜這麽個稱呼倒是不假。或許,下次龐統再如此喚我,我便會欣然接受。

捏捏自己發黑的臉頰,我阻止自己再悲哀下去。醜又如何?即便是醜,我依舊是得到了我所想要的,孔明、老爹、娘親……我并不比尋常女子缺少什麽。相反的,我擁有的或許比她們的還要多,我有好的出生、好的家世還有好的學識,這些足以填補貌寝給我帶來的缺憾。

含笑沐浴了半個時辰之後,在女婢的幫忙下我換上新衣,大紅色的嫁裳昭然若示着我此時的心緒。袖口黑色的墨梅,是我一針一線繡上去的,費了無數心力。冬雪墨梅,水墨畫一般的衣裳,水墨畫一般的婚事。

端坐于妝鏡臺前,娘親纖細的手指握着木篦緩緩地掠過我的長發,柔軟發黃的發絲漸漸變得順滑。微微绾起,簡單卻不失精致的發髻配上幾樣素雅的發飾,襯得鏡中人有些清麗。收回手,娘親凝眸環視了片刻妝鏡臺上的種種物什,良久,她注意到了一方黑色的錦盒,并不細致的做工卻容納着那個人給予我的所有情意。

拿起錦盒裏的荊釵,娘親笑着問我:“這荊釵如何而來?”我臉頰随之熱了些,低聲答:“及笄之時,孔明托人相贈。”

“布衣荊釵……”娘親笑着沉吟,“阿碩,那孩子在問你可願随他過上清苦的生活。”

自是願意的,我又怎麽會不願意呢?我坦白地答:“可是他未親口問我,我亦不想親口回答他。”

“你這姑娘……”拿荊釵敲了敲我,娘親勸我道:“夫婦之間又豈能事事公平,總有人需要軟些。阿碩,你可知曉?”

“我知曉。”颔首,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娘親,在思慕上真的是太不公平了,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想着這些,我的眼眶不禁有些濕潤,抱着娘親,我嗚咽道:“娘親,孔明他,會待我好的,對不對?”

“會的會的。”安慰着我,娘親把荊釵插入我的發上,“那就不說,配上這荊釵,孔明那孩子定是能懂得你的意思。”

撫着那荊釵,我用衣袖拭了拭雙眸,複得又笑起。不知是不是太過于緊張的緣故,我今日的情緒波動竟是如此之大。羞愧地坐回原樣,我抿唇,乖乖地讓娘親幫我上妝。

薄施粉黛,微绛唇色,鏡中人竟真的是好看了許多。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自己,明眸如月,粉唇如桃,雖算不上明豔動人卻是難得的清妍秀麗。其實,那句話到底還是沒有錯的。這是我此生最好看的時候,是我就要嫁作人婦的時候。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才是阿‘碩’。”滿意地看着我的裝束,娘親同我說起我小字“阿碩”的來歷,“碩”乃是取自于《詩經?衛風?碩人》。雖然最終我沒能長成“碩人”,但是就如司馬徽所說的那般,如今我的容貌在亂世中算是極為佳好了。

阿碩,阿碩……我突然有些喜歡起這個小字來。而我真實的名姓——李栖,似乎在随着我漸漸融入這個亂世而變得淡薄起來。

……

“夫人……夫人……”一個時辰後,家仆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接親的人來了,先生讓你同小姐出去。”

聽罷,我擡眸看向娘親,而雙手早已因為緊張攥住了衣袖,攥皺了幾朵風華的墨梅。娘親卻是揚起唇角,笑着對我颔首,道:“我們阿碩真的是要出嫁了。”

我遲疑了片刻,然後亦是緩緩地揚起唇角,微笑。拿起前幾日就置放在桌案旁的布包,我遞交到娘親的手中,接着對娘親行拜禮道,“女兒感激爹和娘的教養之恩,無以為報。布包中的物什只盼能夠讨爹娘歡欣,莫要讓爹娘為我的出嫁而傷懷。”布包中的兩件披風,不是貴重之物卻是我初次所作。

含淚将我扶起,娘親竭力地維持笑意,“我們阿碩是真的要出嫁了。”話畢,已是潸然淚下。

我擡手替娘親拭去眼角的淚,認真的笑。娘親,我就要嫁作人婦了,你該為我高興的不是嗎?所以,高興地送我離開黃府吧,高興地将我交到那個人的手中。

而黃府門扉處,此時正無比的喧鬧着,來觀賞的百姓皆是指着孔明身後的車轎,議論紛紛。所謂的“車轎”其實倒也不算是車轎,不過是碾磙上安了個木架罷了。重要的是,這所謂的“車轎”既不是轎也不是馬更不是船,符合了我那日刁難他的要求。看罷,我掩嘴偷笑。

再說,随孔明來接親的人,有石濤、孟建,一個眉宇間與他極為相似的青年男子,還有龐統。龐統倒是遵守了他的承諾,也不枉我和孔明同他友人一場。

拉過我的手,老爹笑着地将其置放到孔明的掌心,有些感慨地道:“今日起,我便将阿碩交托予你。她雖算不上賢良淑德,但亦是個好姑娘,你要懂得珍惜。”

執着我的手,孔明對着老爹施了一禮,恭敬地道:“亮定不會辜負父親大人嫁女之恩。”轉眸,他對我淺淺笑起,溫暖如春。我亦是笑,最大程度地斂唇。

被扶上“車轎”後,我終是作別了教養我十二年的老爹和娘親,随着我的夫君前往隆中。日後的日子會如何我不知,我只知我會努力地讓我的家完整,那個家,有我,有孔明,還有我同他的孩子,簡單而溫馨。

只是,孔明,你可知曉,有一人思慕你思慕了十五年?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為什麽是十五年,下章會說。

咳咳,我終是日更了,誰打賞個評論獎勵我一下?

☆、洞房花燭細水情

談及三國時代,予未來的十七歲的我來說只知倆人。一個是曹操,建立魏國的君主,另一個便是孔明,極為聰慧的老者。然而,史實證明,即便是我僅知的這些都是錯誤的,曹操不是建立魏國的君主,孔明亦不是從開始就是個聰慧的老者。

猶記初學《出師表》的時候,我對此文的作者甚是憎惡,憎惡此人竟然寫出如此長篇大論讓我背誦。我憤懑地同友人說像諸葛亮這般愚忠的人大約只有智商沒有情商。雖然,我如此地不滿着那個人,但還是忍不住地去搜尋有關他的點點滴滴。

諸葛亮,字孔明,號卧龍,琅琊陽都人。年少早孤,十七歲時便失去了所有可以依靠的長輩,無奈之下他攜着幺弟隆中隐居。建安十二年,年僅三九的諸葛亮被劉備三顧出山,從此謀劃天下,指揮如意談笑中。蜀漢建立後,拜為丞相。他先後事主劉備、劉禪,一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最終因疲勞過度而死。

知曉此些之後,我更是罵他愚忠。明明蜀漢積弱已久,還那麽恪盡職守做什麽?他是人不是神,沒有三頭六臂,就算是擔負着“神人”的稱贊,他也無法憑一己之力讓蜀漢強大起來。他去了,又要他的妻兒怎麽辦?那個年僅八歲的諸葛瞻,是不是要同兒時的他一般過上年少早孤的生活?

罵着他,又是疼了誰的心呢?

而這份莫名的情意随着時間的流逝竟是歷久彌新,及到我通曉了三國的歷史,及到我可以背出他的生平經歷,我才恍然驚覺,對那個人的情意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改變,然後深刻。只是,彼時的我已然學會了何為現實。

我未曾奢望過什麽,也未曾期待過什麽,縱使那個時候穿越小說風靡一時,我都從未想過可以有碰觸到他的機會。我唯一能做的、能想的就是更多的知曉一些和他有關的事情。

待到真的跨越千年,待到成為黃月英,待到此時此刻嫁予他為妻,十五年已悄然遠逝。而伴随着十五年的消逝,我終是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孔明是我的,是不可被分享的。

“一拜天地——”

看着那人俊逸的側臉,我對着天地緩緩行禮。天地為鑒,嫁為君婦,生死不棄。

“二拜尊長——”

師者,長也。司馬徽作為孔明的老師,當受此禮。而年少早孤,兄長未至的孔明也就只有司馬徽可以作為尊長了。

“三拜對方——”

星眉朗目,微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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