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傷,死的死,一片煉獄模樣。瞬間,無盡的恨意彙聚在了我的心頭,讓我揚起陰狠的笑意,甚是喜聞樂見如此場面。
大約是看得入神,我下意識地又靠近了些,卻未意識到刀劍無眼,若是離得太近,一個不慎就會有所損傷。因而,當擋在我面前的一個士兵為躲刀劍偏身的時候,我來不及後退,只能大腦一片空白地瞠目望着無限放大的鋒刃、寒光向我劈來。
“阿碩!”司馬懿急急地喚了一聲,想要出手将我救回卻已是來不及。
到最後,我本能地阖上雙眼等待刀劍破肉碎骨的感覺。
“哐當。”可是,我最先感知到的既不是無盡的疼痛,也不是生命的流逝,而是刀劍落地的聲音。随後,我落入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聽那懷抱的主人罵道:“全都給老子住手!你們一個個的行啊,當衆鬧事,當真是視軍法為無物?!”
那人的聲音中氣十足,一番話罵出來頗為振聾發聩。我在他懷中聽得更是清晰,直覺耳部疼痛。而恰是這深刻的疼痛将我的神智喚回,讓我有意識地睜開雙眸,瞧了瞧眼前的情形。
此時,我正被一個中年男子攬在懷中,全然保護的姿态。那男子的另一只手則鉗制着先前高舉刀劍劈來的兵士,惹得兵士哀嚎連連,不停求饒。其他一衆亦是住手,相互觀望着,雖未再動手,但殺氣忍存。
一腳踢開鉗制住的兵士,男子沒好氣地道:“誰跟老子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是他們搶我們的桌案,還出言侮辱。”原是荊州軍的一員,指着敵對的曹軍憤憤道,“将軍,你要給我們做主啊!”
男子凝眉,轉眸望向曹軍,冷肅地問:“是不是這樣?”
曹軍卻是輕哼,絲毫不将男子放在眼裏,“又是一個賣主求榮的東西,還是個大東西。”說着,一衆曹軍笑了起來,滿含嘲諷。
男子自是被激怒,他放開我,上前拽過一個曹軍,打了幾拳,又拿鐵劍抵着曹軍的咽喉,威脅道:“敢對老子出言不遜,你是想死不成?不管老子是不是賣主求榮,老子現在也算是你頭兒,殺了你就跟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接着,他又指了指其他的一衆曹軍,繼續言:“老子就是把你們全殺了,主公也不會拿老子怎麽樣,你們信不信?”
那些曹軍似是被震懾到,相互望了望,神色倉皇起來,皆是拜于男子身前,讨饒,“小的知錯,将軍擾命啊,将軍饒命……”
又是一腳踢開手中的曹軍,男子鄙夷道:“都給老子滾,回去領罰。”
“諾……”顫顫應聲,一衆曹軍落荒而逃。
看着那些曹軍逃走,原荊州軍有些不滿,擁上前來,問:“将軍,就這麽輕易地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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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嘆息,語氣柔和下來,“如今我們入了曹營,還是少樹敵得好。”
“可是……”荊州軍想反駁,卻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遂只能洩氣地低首,獨吞一肚子窩囊氣。
“阿碩。”同時,司馬懿上前,瞪着我,嘲諷道:“難得這般你都沒死。”
我抿唇,還沉浸在剛才的驚吓之中,只委屈地望着他,并未言語。見我這般,他無奈搖首,态度溫軟,關切詢問:“可有傷着?”
我搖首,依舊未言語。
如此,他自是知曉我受了驚吓,就未再多問什麽。轉而,扶我上前,他對着救我的男子施禮:“此番多謝蔡将軍的救命之恩。”
被喚為蔡将軍的男子似乎與司馬懿相認識,對着司馬懿無礙地笑笑,“司馬先生客氣。”話畢,男子的目光轉向我,又言,“瑁一直聽聞司馬先生身邊有位佳人,盼着何日可以一見,如今見了,倒是有些詫異。”
司馬懿淡然,“佳人未必是美人。”
“那倒是。”微微點頭,男子意味深長:“司馬先生可要照顧好身邊這位佳人。”
“自然。”
作者有話要說:
☆、碩有舅父名蔡瑁
摸摸左邊衣袖,摸摸右邊衣袖,再将衣衫褪下抖了抖,我來回的重複着如此三個動作,直到九、十遍之後才停止,頹然地往床榻上一坐,怎麽都想不起自己是什麽時候把司馬懿贈送的木簪給弄丢的。
明明我今日未曾做過什麽幅度較大的動作,應當不至于将木簪從袖中揮落,可是,如果木簪真的沒有遺失的話,我又為何會怎麽找都找不到呢?
急躁地搔搔頭,我喃喃自語,“司馬懿送了木簪給我之後,我就把它收進了袖中,然後去看熱鬧,再然後就回來了啊……”沒有可能會讓木簪不見啊。
“你在說什麽?”不知何時,司馬懿從外歸來,到我身邊,毫無征兆地出聲詢問。
我心虛,又是沒有準備,難免被吓了一跳,望着司馬懿,眸光閃爍,敷衍道:“沒什麽……沒什麽……”說罷,我恍然憶起司馬懿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人,便逼着自己硬氣起來,惡人先告狀,“你入屋也不先敲敲門扉,這般突然出現,委實有些吓人。”
他瞋目,提醒我,“這屋室貌似是我的,你只是暫居而已。”
我悻悻住口,無以辯駁。
接着陷入沉寂,許久,他再度出聲,告知我,“今夜曹公要尋我去商議征伐之事,不知何時能歸,你且先睡,毋須管我。”
“哦。”我淡淡應聲,心想他的這番告知聽起來怎麽那麽奇怪,好似我同他夫妻多年一般。不過,奇怪雖奇怪,表達的倒也是那麽個意思,算不上不妥。因而,我并未多言什麽,就将思緒重新集中到木簪的遺落之上。
然而,在我集中思緒還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司馬懿又是突然打斷,有些猶豫地說着,“你就沒有什麽想要詢問我的?”那神情,那語氣,好似我忘掉什麽大事一般。
我不解,卻還是堅定的搖搖首,誠實地答:“沒有啊。”難道,我該詢問他可知曉他贈予我的木簪丢落于何處了?不過,不用想我也知道,這麽問,他定是會勃然大怒,痛斥我不珍惜他贈送的物什。
“對于救你的那位将軍,你就……”似有不信地審視我,他委婉地說道。我卻是不給他說完整的機會,倏地拍手大叫,“對,就是那個時候!”就是那個時候,我險些喪命被人救下,身子為人一攬,惹得衣袖因慣性揮動,讓木簪從袖中滑出。
“阿碩,你何時才能不自欺欺人。”司馬懿卻是微微慨嘆,瞥了我一眼後,揮袖轉身,懶得多言地離開了居室。
我望着他的背影,苦澀一笑。其實,他想說什麽,我能猜出個七、八分,可是,我就是不想讓他說,不想讓他告知我那個将軍的身份,不僅因我與那個将軍本就沒有什麽情分,還因我早就知曉那個将軍的結局。如此,我又何必給本就不痛快的自己再找不痛快呢?
搖首,不再多想,我随手抓了件披風就匆匆地出了屋室。
在到市前,我設想過即便是尋到那處,我亦是找不到那木簪,因為世上有無數種可能,也許那木簪已經被人拾去了,又也許那木簪根本沒有掉在那兒,此類種種鋪滿腦海,可是,我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古時會在夜間閉市,這般,別說找不到了,就是連找的機會都沒有。
坐在市門前,我又是一陣頹然,想着,難道那木簪真的再也尋不到不成?若真是如此,司馬懿會不會記恨于我呢?
“你是不是在尋這個?”就在我暗自懊惱的時候,上方響起一個慈善的聲音,有些熟悉,而伴随着那聲音,一根木簪出現在我的眼前,祥雲圖案,正是司馬懿所贈的那根。
幾乎是用搶的,我奪過那木簪,如釋重負。還好,它沒有丢,還好,我找到它了。小心翼翼地将它收進懷中,我拍了拍以确保它此番決然不會再掉了。
雖說這根木簪并非孔明所贈,但這是我與司馬懿知己情的示意,我亦是極為珍惜的。
“你與司馬仲達可是有情?”上方的聲音再度響起,不是無事的詢問,而是攜着關懷的。
我擡眸,望着那人,審視着那人的五官,心有激動表面卻是異常平靜地答,“沒有。”
“沒有?”那人笑,伸手揉了揉我的發頂,“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于曹公,讓你的身份被揭露?”
我自信一笑,無所謂地道:“你随意。”說完,我撣了撣裙裾上的灰塵,起身,對着那人施了一禮,平淡而疏離,“多謝将軍歸還木簪。”
他頓了頓,随即,笑意更甚,“姑娘毋須客氣。”然後,沒有遲疑地轉身,欲要離去。
與此同時,我想起娘親曾同我說過,我有一位舅父,名喚蔡瑁,字德珪,乃是蔡氏最為年幼的小公子。他自小聰慧,有大志,又極善言辭,是家中最受疼愛的孩子。娘親說,我那麽會說話大約就是受我舅父的影響。而且,我的五官生得與舅父極為相似,皆是端正秀氣的模樣,尤其是那鼻翼,簡直像是與舅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過,對于我來說蔡瑁這個舅父并沒有多大的存在感,畢竟我不是真正的黃月英,與他沒有所謂的血緣至親,再者,我也從未見過他,更是不會和他有什麽舅甥之情。
可是,如今我卻很有想要和他相認的沖動。因為,僅是兩次會面,我就能感受到他對我的好,救我、幫我拾回木簪。
猶豫了許久,我有意地提高聲調,讓他聽見,“荊州歸曹,衆人皆言劉表妻弟蔡瑁賣主求榮,不知此事可是真?”
他回身,笑着看我,滿含寵溺,“蔡瑁身負家族榮譽,更要保全兩位阿姊,因而只能投曹。”答完,他反過來問我,“你母親近來可好?”
我搖搖首,道:“我也有許久未見母親了,不太知曉她的近況,不過,母親的身子一直不好,将軍該是清楚的。”
他颔首,安慰我,“你也無須擔憂,待曹公歸許,我自當請命留守荊襄,到時,定會多多照料你母親,決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那将軍可知曉襄陽黃氏此今如何了?”黃氏一直是我心中的擔憂,他身在曹營,應當能夠知曉一些黃氏的情況吧。
“曹公自入荊襄,一直忙于征伐,并無閑暇去拜訪地方世族,你亦毋須擔憂。”
到此,我想知曉的皆是知曉了,而與他相認的事情,我還在猶豫,遂默然無言地立在原地,望着他。
他亦是看着我,一直保持和善的笑意。
見我不言,他主動發問,“置身曹營,委身司馬仲達,你過得可還好?”
我點點頭,應,“好,仲達待我為知己,對我照顧有加,且盡力護我周全。”
“那就好。”他很滿意的樣子,卻沒有止言,“那你整日不可随意走動,可會覺得無趣?”
“還好,無趣可讀讀書。”
……
他問了很多,我也答了很多,直到月上中天,我有些困乏地打了打呵欠,他才止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問得多了。”
我急忙搖首,“并未。”
釋然地加深笑意,他望了望天色,言:“時候不早了,你随我歸縣府吧。如今,江陵初定,安危不可确保,你一個女子行于夜中怕是不好。”
“嗯。”我應允,挪步,緊跟在他身後。
一路無言,及到縣府附近,他才又同我言語,讓我先行入內。他說我的身份特殊,絕不容有任何差池,所以除了司馬懿,我還是少跟其他人接觸的好,也就更不能讓人知曉我同他的關系。
我颔首認同卻未立即離去,而是停留了片刻,好似無意實則有意地道:“此番曹操起兵難免水戰,但因北方兵士畏水,将軍同荊州水軍勢必為主力,如此,還請将軍小心一個人,江東周郎詭谲多謀略,最善水戰,将軍切忌。其外,因是将軍新降,曹操心中對将軍定還有所保留,将軍應當盡早消除曹操疑慮,融入曹營,這般才能百戰不殆。”
話畢,我毫不猶豫地移步離去。
舅父,我能幫你的就只有這麽多了,其他的請恕甥女有私心,不願曹軍得勝。
只可惜,我終究沒能喚他一聲舅父出口,終究不敢讓自己再經歷更多的生離死別。我唯今的希望是,他可以擺脫誤中反間計致死的結局,做個尋常的守城将軍,留在荊州,留在襄樊。
歸府,入屋,司馬懿已是回來,挑燈坐于書案前,神色不明。我心虛卻又深知躲不過,遂假裝何事都沒發生一般地阖門對他笑笑,道:“你說不知何時歸,我還以為你不回來呢。”
他冷哼,似是在用鼻子說話,“我不回來,你就可随意亂走了是嗎?”收手起身,他逼近我,面色薄涼,“阿碩,深夜出府,你當真不怕死?”
怕,怎麽會不怕呢?可是,士為知己者死,我也從來不是說着玩的。
于是,我笑着搖首,從懷中取出木簪,實話實說,“白日,我不甚将木簪遺失,尋了許久都沒有尋到,就想着是不是落在市中了,遂連夜出府想去找找,這才違了你的囑咐。”
他瞪了瞪我,雖是還有怒氣卻已是溫軟不少,“木簪重要,還是命重要?”
自然是命重要。
“不對,夜間閉市,你又是怎麽尋回木簪的?”才剛剛溫軟的語氣瞬間又變得冷肅起來,如同責問。
怎麽尋回的?我勾勾唇,笑得飽含自嘲,聲音戚戚然,“仲達,除了知己,我還有個舅父同我是敵對的……”
作者有話要說: 難道沒有妹子發現我一直在虐女主嗎?
好吧……是女主太讨嫌了……
遁走,我今日居然跟昨日連更了,撒花~(拍死,更文不勤奮少廢話,滾回去碼字吧~
☆、徒步随軍疾疫生
十月,曹軍拔營,往巴丘去。我扮作司馬懿的書童,與其同行,以掩人耳目。據司馬懿言,我身量較小,五官又太過女氣,也就只有扮作書童這類少年男子才不會輕易被人察覺。不過,扮作書童有一點不佳,那就是書童的身份不夠,是不可以駕馬随軍的,因而,我就只能步行,可是,對于我這麽個極少徒步遠行的女子來說,步行怕是極難承受。
我自知司馬懿說得并無錯處,也自知自己有幾斤幾兩,但是,思慮到,我若是堅持不肯徒步的話,勢必會惹得司馬懿費神,便裝作無礙的笑笑,要他不要将我小看了去,我黃阿碩雖是女子卻不嬌弱,還不至于連徒步都承受不住。
他卻是始終放心不下,好心好意地提醒我,随軍步行遠比我想象中的要辛苦得多。
我颔首,但不改堅持,只道就先這般決定了,到時,若是真的無法承受再告知予他,想辦法解決。自然,我心裏的想法是,盡量不要告知他,畢竟我勞煩他的委實太多。
拗不過我,他也不再多勸,只是戲谑的笑,半帶怒氣半帶嘲弄,說等着看我苦不堪言。
我撇嘴,瞪他,他亦是瞪我,最後,相視一笑,算是暫時達成共識。
到了行軍的那日,我換上男裝,全束長發,跟在司馬懿身後倒也不顯違和,反而有種雙兔傍地走,安能辯我是雌雄的感覺。
分別前,司馬懿又叮囑我,多聽少言,莫要将女子的嗓音暴露;少接觸兵士,以防引起別人的猜疑;難忍則曰,無須擔憂麻煩他。
聽後,我莞爾,揮手讓他快些入前軍,不要太過擔憂。他冷眸,言,擔憂倒沒,就是看我那麽愚笨、癡傻,他難免有些不放心。說罷,就揚長而去,姿态灑脫。
我忍俊不禁,随即聽到身邊的兵士一邊咳嗽,一邊驚詫地言,“咳咳……咳咳……剛剛那是司馬先生嗎?”
“怎麽不是,你傻了吧?”另一士兵略有些嫌棄地答。
“可是,你不覺得剛才的司馬先生很奇怪嗎?難得這麽關懷一個人……咳咳……”
“說你傻你還不信,人家是司馬先生的書童,自小跟随司馬先生,自是和司馬先生親厚,我們怎麽比?”
“我怎麽不知道司馬先生有帶書童出征?”
“你以你是誰,一個小兵,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那倒也是。”愣愣地同意,那兵士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于是,我身旁一暖,男子的汗味撲鼻而來,聲音近在咫尺,“咳咳,小娃兒,你真是司馬先生的書童?”
我卻是覺得身上泛起一層疙瘩,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拉開自己同那士兵的距離,接着才友善地笑笑,點頭。既然,司馬懿囑咐我多聽少言,那我盡量不說話便是。
兵者素來不拘小節,所以,對于我的舉動,那士兵倒也沒有什麽情緒,還如先前一般的又往我身邊靠近,低聲詢問,“跟在司馬先生身邊是不是很辛苦?他那樣的人看着就不太讨喜且難以相處。”
我擺擺手,意為還好。同時,另一個士兵嚴肅地提醒那士兵道:“你少說廢話,若是傳到司馬先生耳中,小心受軍法處置。”那士兵不滿,嘟囔,“我說得可是實話,司馬先生那人沒什麽大才還脾性怪得很,除了對丕公子好些,一點都不比文若先生、公達先生他們。”
“閉嘴!”拍了那士兵一下,另一個士兵失了耐性,“專心行軍!”
“不讓我說就不讓我說,動手幹嘛……咳咳……”
“你還說!”
我失笑,看着那二人覺得分外有趣。不過,心下自然而然地尋思起那士兵的言語,他說司馬懿沒有什麽大才且脾性古怪,怎麽聽着與我認識的司馬懿好似不太一樣?我認識的司馬懿,明明是個雄才偉略,看似不好相處,實則極為和善的一個人。如此,難道司馬懿有意僞裝自己不成?
自然,他若是真的有意僞裝自己倒也不算是令人意外的舉止。孔明不是和他說,想要成大事就必須消除曹操對他的戒心嗎,那麽有什麽法子能比讓曹操覺得他并無大才的好,而那新主,我若是想得沒錯,應該就是曹操的二子曹丕吧,歷史上,不也是說他們關系極為佳好嗎。
這些人啊,名聲在外,活得卻像是個戲子,人前人後的演戲,也不知累不累。
兀自地搖搖首,我懶得多想,亦是專心行軍。其實,有些時候,我活得又如何不像一個戲子。人生如戲,或許,每個人都是一個戲子。
半個時辰後,大軍出江陵城,提速行軍。
提速後,司馬懿對我的擔憂逐漸實現。起先,我只是微微覺得鞋履有些不适,然而,不久後,小腳趾就是突突地疼起來,腳底也受咯得很。晌午時分,我徹底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似乎腳和鞋履每摩擦一次,腳上的疼痛感就增加一倍。
所幸,那種舉步維艱的感覺出現不久後,全軍得命休憩,用食飲水,半個時辰。休憩中,司馬懿與曹操等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無暇分/身顧我,不過,他還是借機望了我多次,用眼神詢問我可還好。我執拗,自是不肯服軟,遂故作佳好的微笑,答,我無事,好到不能再好了。他卻依舊有所狐疑,望着我遲遲不肯轉眸,最後,還是他身側的人喚他,他才挪開眼去。
再度行軍,我走得歪歪扭扭,身形不穩,好似醉酒一般,惹得周身的兵士哈哈大笑,先前同我說話的那個士兵,又是和我言語,問我是怎麽了,竟是突然走路不穩起來。我笑着擺手,依舊不說話。另一個士兵則似是看出了什麽,笑道,“傻子,你居然看不出來,這小娃兒怕是從來沒走過這麽多路,現在,腳疼着呢。”說完,他又補了句,“文士就是嬌弱,像個娘們似的。”
我抿唇,疼到無力辯駁。
“要不,我背你吧。”突然,那個士兵斂唇一笑,站到我面前,曲了曲身。另一個兵士則又是拍他,“你這小子還真是善良!”說得那個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不過,另一個士兵也不是什麽狠心的人,随後,他道,“他背累了,我背你,我們這些兵士沒才學,力氣還是有的。”
我失笑,想說其實他們都很善良。不過,我還是不想麻煩任何人,遂依舊擺手,表示不用。然後,自己繼續徒步,卻不料雙臂被二人抓住,聽那二人說,“那怎麽也得讓我們扶着,不然你到不了巴丘,司馬先生怕是得動怒的。”
猶豫片刻之後,我點了點頭。
“咳咳……你這胳臂還真細。”那個士兵又是驚詫。另一個士兵鄙夷,“人家年紀小,還沒長好,不過,以他這身板,就是長好估計也抵不上你我。還有,你這小子染了風寒就不要靠人家那麽近說話,要是害了人家的身子,你就等着挨罰吧。”
輕笑出聲,我恍覺似乎有好久都沒有這麽單純的愉悅了。
“對了,你一直不說話,難道是啞巴嗎?”
“人家是不想說話,哪來的那麽多啞巴。”
……
一路歡聲笑語,吵吵鬧鬧,盡管疼痛我卻陶醉其中,甚至有些希望這段路可以變得長些。
入夜,全軍再次休憩,起火架釜,支帳卸馬。此番,曹操那些人倒是沒有聚在一起了,因而,得空的司馬懿一下馬就前來接我。彼時,我正坐在營火前,聽着那些兵士談天說地,聽着他們暢所欲言,享受而羨慕。
“對了,小三子,你給我們唱你們故鄉的歌謠吧。”一個士兵對着那個士兵說道。而“小三子”就是那個士兵的名字,因是家中老三取的。
“咳咳……咳咳……我有風寒,唱不起來啊。”小三子搖頭,為難的樣子,想唱卻又不能唱。
随即,無數人遺憾。與此同時,司馬懿出聲,看着我道:“走吧,随我回帳。”然而,他一出聲,所有的聲音全都戛然而止。
我不滿地蹙蹙眉,擡眸望向他,一瞬間又被拉回到所有的悲苦中。
這時,小三子驟然低聲,“其實,我們家鄉的歌謠,司馬先生也會,他也是河內溫縣人。”另一個士兵又是罵他,不過音調亦是低得很,“你難道想讓司馬先生唱不成,想死啊?”
聽到此話,我又是笑起,轉而伸手拉了拉司馬懿的衣袂,讓他屈身到我身前,聽我咬耳朵,“既然大家都想聽河內的歌謠,你不如就唱一曲吧。”
他蹙眉,搖首,意為不願。
我不放棄,用激将法,“莫不是你唱歌謠特別難聽?還是說,你是在羞怯?”
“此法予我無用。”他堅決,冷淡地對我伸手,欲要拉我起身,“你若是實在想聽,可等入帳我單獨唱予你聽。”
知曉他表面堅決實則心軟,我笑意不改,揚眉又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阿碩非高人,不敢獨享安樂,如此,還望司馬先生不佞賜教。”
他瞪我,面色微冷,“你當真想在此處聽?”
颔首再颔首,我答得堅定,笑得狡黠,“怎麽也該讓衆兵士知曉我們司馬先生雖是無大才,但唱起歌謠來怎麽也是常人所無法比拟的。”
“那好。”他收回手,在我身邊坐下,同我交換條件,“我唱河內歌謠,你唱襄陽歌謠如何?”說着,他轉眸望向一衆兵士,高聲道:“若是她應允懿的要求,懿必唱河內歌謠。”再回首,他對我玩弄地笑笑。
随即,小三子他們皆是湧了上來,擠在我身邊規勸我,“你就答應司馬先生吧,我們還從來沒有聽聞過司馬先生歌唱……”
我瞥了他們一眼,想說,別說他們沒聽過就是我都沒有聽過司馬懿歌唱。可是,想聽司馬懿歌唱是要付出代價的。我的歌聲我自己清楚,算不上難聽卻也不算出色,唱出來多半是出醜的。
不對,我就是不與司馬懿做交換,回營也是可以讓他唱予我聽的,這是他自己說的。只是,回營之後就再也不會有如今的氛圍了,所謂的歌謠也就不是自己想聽的模樣了。
猶豫許久之後,我咬咬牙,豁出去地點了點頭,唱就唱誰怕誰。不過,清了清嗓子,我裝作男聲,“我不會唱襄陽的歌謠,我會的是《詩》的曲子,不知可否?”
司馬懿颔首。
接着,我們周身的一幹人等都圍坐到了營火前聽歌謠。司馬懿的聲音極為沉厚,緩緩地歌唱着棉柔的河內民謠,就像是一杯陳年佳釀,至醇至甘。
其間,我詢問小三子,知不知曉司馬懿此曲表達何意,小三子答,這是河內一首極為有名的歌謠,是說一個男子思慕上一個女子卻因種種緣故不能同女子一起,表達的是男子對女子的思慕之情,也是男子對不能與女子終成眷屬的遺恨之情。
又是一首思而不得的歌謠,我扯扯唇角,笑得有些僵硬。
司馬懿,你唱這首歌謠,難道是有了思而不得的人不成?也不知曉那個女子是誰,能有幸被你思慕,不過,我想,你比我好得多,怎麽都不會為了情愛滿心傷悲的。在這一點上,我還真是萬分嫉妒你啊。
待他唱罷,我也不扭捏,抱着膝蓋就是低低地唱起《隰桑》,那首本想唱或彈予那個人聽的曲子,那首劉毓教授我的曲子,一首無奈而悲傷的曲子。
自然,這其中的無奈不僅是思而不得的無奈,還是我對亂世浮沉的無奈,悲傷也不僅是思而不得的悲傷,還是我不得不與劉毓、劉冕分別的悲傷。
這一瞬,我突然什麽都不想堅持了,該死的公平,該死的自尊心,讓它們全都去死,我只想沖到那個人懷中,堅定的告訴他,我思慕他,思慕很多很多年了。可是,總是這樣,每當我鼓起勇氣的時候,他都不在我的身邊,不能聽我一訴衷腸。
最終,我唱到哽咽,把腦袋埋在膝蓋裏再無力擡起。
“回去吧。”替代掉我的歌唱聲,司馬懿輕拍我的背脊,狀似安慰。
我動動腦袋同意,随後,極力地抹去自己面頰上所有的濕潤,搭上他的手借力起身,一瘸一拐地就要走。他嘆息,屈身将我抱起,沒有好氣,“明日還要趕路,今晚就歇歇吧。”我默然,沒有反抗。這個時候我的确需要一個懷抱,讓我覺得此時此刻還是有人陪伴在我身邊的,不是所有人都離我而去了。
入帳後,司馬懿将我放在床榻上,替我處理腳上的水泡和磨傷。他一邊替我上藥,一邊同我交談,問我,“那首《隰桑》可是你想要唱予先生聽的?”
我不答,反問他,“那你的歌謠又是唱給誰的?”
他頓了頓手上的動作,良久,笑起答,“一個女子,一個你不知曉的女子。”
我亦是笑,“其實,你不用過多思慕那個女子,日後你還會有讓你喜愛的女子的,或許姓張,或許姓柏。”說完,我想起什麽似得又補充了一句,“別忘了,你欠我一個可媲美奪得天下的條件。”
他又是一頓,皮笑肉不笑,“那你可得快點想是什麽,不然此番一別,你我怕是沒有機會再會了。”
“那可未必。”人生世事難料,就像離開隆中前我也曾以為自己不會再和他相遇,可如今不還是相遇了,甚至依舊是知己。
所以,正如那句話所說,“人生永遠不知曉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翌日,我仍是随衆兵士一起徒步行軍。
小三子瞧見我的時候,神秘兮兮地湊上前來,奇怪地問:“咳咳……你當真只是司馬先生的書童?可是……咳咳……只是書童的話,司馬先生為何會對你那麽好?”
“你真蠢,咳咳……”另一個兵士暧昧地笑笑,說道:“你沒看昨日司馬先生歌思慕,小娃兒也歌思慕,我看啊,他們這是斷袖之癖,相互思慕,又不好和別人說的……咳咳……”
聽罷,我面色一凝,倒不是因為他說我和司馬懿有斷袖之癖,而是因為,“你為何也會染上風寒?”
他卻是不覺有異地擺擺手,解釋,“近來得了風寒的兄弟太多,我不能幸免很尋常。”
我抿唇,心裏的感覺極為不好。
十月,曹軍拔營,往巴丘去。我扮作司馬懿的書童,與其同行,以掩人耳目。據司馬懿言,我身量較小,五官又太過女氣,也就只有扮作書童這類少年男子才不會輕易被人察覺。不過,扮作書童有一點不佳,那就是書童的身份不夠,是不可以駕馬随軍的,因而,我就只能步行,可是,對于我這麽個極少徒步遠行的女子來說,步行怕是極難承受。
我自知司馬懿說得并無錯處,也自知自己有幾斤幾兩,但是,思慮到,我若是堅持不肯徒步的話,勢必會惹得司馬懿費神,便裝作無礙的笑笑,要他不要将我小看了去,我黃阿碩雖是女子卻不嬌弱,還不至于連徒步都承受不住。
他卻是始終放心不下,好心好意地提醒我,随軍步行遠比我想象中的要辛苦得多。
我颔首,但不改堅持,只道就先這般決定了,到時,若是真的無法承受再告知予他,想辦法解決。自然,我心裏的想法是,盡量不要告知他,畢竟我勞煩他的委實太多。
拗不過我,他也不再多勸,只是戲谑的笑,半帶怒氣半帶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