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弄,說等着看我苦不堪言。

我撇嘴,瞪他,他亦是瞪我,最後,相視一笑,算是暫時達成共識。

到了行軍的那日,我換上男裝,全束長發,跟在司馬懿身後倒也不顯違和,反而有種雙兔傍地走,安能辯我是雌雄的感覺。

分別前,司馬懿又叮囑我,多聽少言,莫要将女子的嗓音暴露;少接觸兵士,以防引起別人的猜疑;難忍則曰,無須擔憂麻煩他。

聽後,我莞爾,揮手讓他快些入前軍,不要太過擔憂。他冷眸,言,擔憂倒沒,就是看我那麽愚笨、癡傻,他難免有些不放心。說罷,就揚長而去,姿态灑脫。

我忍俊不禁,随即聽到身邊的兵士一邊咳嗽,一邊驚詫地言,“咳咳……咳咳……剛剛那是司馬先生嗎?”

“怎麽不是,你傻了吧?”另一士兵略有些嫌棄地答。

“可是,你不覺得剛才的司馬先生很奇怪嗎?難得這麽關懷一個人……咳咳……”

“說你傻你還不信,人家是司馬先生的書童,自小跟随司馬先生,自是和司馬先生親厚,我們怎麽比?”

“我怎麽不知道司馬先生有帶書童出征?”

“你以你是誰,一個小兵,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那倒也是。”愣愣地同意,那兵士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于是,我身旁一暖,男子的汗味撲鼻而來,聲音近在咫尺,“咳咳,小娃兒,你真是司馬先生的書童?”

我卻是覺得身上泛起一層疙瘩,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拉開自己同那士兵的距離,接着才友善地笑笑,點頭。既然,司馬懿囑咐我多聽少言,那我盡量不說話便是。

兵者素來不拘小節,所以,對于我的舉動,那士兵倒也沒有什麽情緒,還如先前一般的又往我身邊靠近,低聲詢問,“跟在司馬先生身邊是不是很辛苦?他那樣的人看着就不太讨喜且難以相處。”

我擺擺手,意為還好。同時,另一個士兵嚴肅地提醒那士兵道:“你少說廢話,若是傳到司馬先生耳中,小心受軍法處置。”那士兵不滿,嘟囔,“我說得可是實話,司馬先生那人沒什麽大才還脾性怪得很,除了對丕公子好些,一點都不比文若先生、公達先生他們。”

“閉嘴!”拍了那士兵一下,另一個士兵失了耐性,“專心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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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讓我說就不讓我說,動手幹嘛……咳咳……”

“你還說!”

我失笑,看着那二人覺得分外有趣。不過,心下自然而然地尋思起那士兵的言語,他說司馬懿沒有什麽大才且脾性古怪,怎麽聽着與我認識的司馬懿好似不太一樣?我認識的司馬懿,明明是個雄才偉略,看似不好相處,實則極為和善的一個人。如此,難道司馬懿有意僞裝自己不成?

自然,他若是真的有意僞裝自己倒也不算是令人意外的舉止。孔明不是和他說,想要成大事就必須消除曹操對他的戒心嗎,那麽有什麽法子能比讓曹操覺得他并無大才的好,而那新主,我若是想得沒錯,應該就是曹操的二子曹丕吧,歷史上,不也是說他們關系極為佳好嗎。

這些人啊,名聲在外,活得卻像是個戲子,人前人後的演戲,也不知累不累。

兀自地搖搖首,我懶得多想,亦是專心行軍。其實,有些時候,我活得又如何不像一個戲子。人生如戲,或許,每個人都是一個戲子。

半個時辰後,大軍出江陵城,提速行軍。

提速後,司馬懿對我的擔憂逐漸實現。起先,我只是微微覺得鞋履有些不适,然而,不久後,小腳趾就是突突地疼起來,腳底也受咯得很。晌午時分,我徹底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似乎腳和鞋履每摩擦一次,腳上的疼痛感就增加一倍。

所幸,那種舉步維艱的感覺出現不久後,全軍得命休憩,用食飲水,半個時辰。休憩中,司馬懿與曹操等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無暇分/身顧我,不過,他還是借機望了我多次,用眼神詢問我可還好。我執拗,自是不肯服軟,遂故作佳好的微笑,答,我無事,好到不能再好了。他卻依舊有所狐疑,望着我遲遲不肯轉眸,最後,還是他身側的人喚他,他才挪開眼去。

再度行軍,我走得歪歪扭扭,身形不穩,好似醉酒一般,惹得周身的兵士哈哈大笑,先前同我說話的那個士兵,又是和我言語,問我是怎麽了,竟是突然走路不穩起來。我笑着擺手,依舊不說話。另一個士兵則似是看出了什麽,笑道,“傻子,你居然看不出來,這小娃兒怕是從來沒走過這麽多路,現在,腳疼着呢。”說完,他又補了句,“文士就是嬌弱,像個娘們似的。”

我抿唇,疼到無力辯駁。

“要不,我背你吧。”突然,那個士兵斂唇一笑,站到我面前,曲了曲身。另一個兵士則又是拍他,“你這小子還真是善良!”說得那個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不過,另一個士兵也不是什麽狠心的人,随後,他道,“他背累了,我背你,我們這些兵士沒才學,力氣還是有的。”

我失笑,想說其實他們都很善良。不過,我還是不想麻煩任何人,遂依舊擺手,表示不用。然後,自己繼續徒步,卻不料雙臂被二人抓住,聽那二人說,“那怎麽也得讓我們扶着,不然你到不了巴丘,司馬先生怕是得動怒的。”

猶豫片刻之後,我點了點頭。

“咳咳……你這胳臂還真細。”那個士兵又是驚詫。另一個士兵鄙夷,“人家年紀小,還沒長好,不過,以他這身板,就是長好估計也抵不上你我。還有,你這小子染了風寒就不要靠人家那麽近說話,要是害了人家的身子,你就等着挨罰吧。”

輕笑出聲,我恍覺似乎有好久都沒有這麽單純的愉悅了。

“對了,你一直不說話,難道是啞巴嗎?”

“人家是不想說話,哪來的那麽多啞巴。”

……

一路歡聲笑語,吵吵鬧鬧,盡管疼痛我卻陶醉其中,甚至有些希望這段路可以變得長些。

入夜,全軍再次休憩,起火架釜,支帳卸馬。此番,曹操那些人倒是沒有聚在一起了,因而,得空的司馬懿一下馬就前來接我。彼時,我正坐在營火前,聽着那些兵士談天說地,聽着他們暢所欲言,享受而羨慕。

“對了,小三子,你給我們唱你們故鄉的歌謠吧。”一個士兵對着那個士兵說道。而“小三子”就是那個士兵的名字,因是家中老三取的。

“咳咳……咳咳……我有風寒,唱不起來啊。”小三子搖頭,為難的樣子,想唱卻又不能唱。

随即,無數人遺憾。與此同時,司馬懿出聲,看着我道:“走吧,随我回帳。”然而,他一出聲,所有的聲音全都戛然而止。

我不滿地蹙蹙眉,擡眸望向他,一瞬間又被拉回到所有的悲苦中。

這時,小三子驟然低聲,“其實,我們家鄉的歌謠,司馬先生也會,他也是河內溫縣人。”另一個士兵又是罵他,不過音調亦是低得很,“你難道想讓司馬先生唱不成,想死啊?”

聽到此話,我又是笑起,轉而伸手拉了拉司馬懿的衣袂,讓他屈身到我身前,聽我咬耳朵,“既然大家都想聽河內的歌謠,你不如就唱一曲吧。”

他蹙眉,搖首,意為不願。

我不放棄,用激将法,“莫不是你唱歌謠特別難聽?還是說,你是在羞怯?”

“此法予我無用。”他堅決,冷淡地對我伸手,欲要拉我起身,“你若是實在想聽,可等入帳我單獨唱予你聽。”

知曉他表面堅決實則心軟,我笑意不改,揚眉又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阿碩非高人,不敢獨享安樂,如此,還望司馬先生不佞賜教。”

他瞪我,面色微冷,“你當真想在此處聽?”

颔首再颔首,我答得堅定,笑得狡黠,“怎麽也該讓衆兵士知曉我們司馬先生雖是無大才,但唱起歌謠來怎麽也是常人所無法比拟的。”

“那好。”他收回手,在我身邊坐下,同我交換條件,“我唱河內歌謠,你唱襄陽歌謠如何?”說着,他轉眸望向一衆兵士,高聲道:“若是她應允懿的要求,懿必唱河內歌謠。”再回首,他對我玩弄地笑笑。

随即,小三子他們皆是湧了上來,擠在我身邊規勸我,“你就答應司馬先生吧,我們還從來沒有聽聞過司馬先生歌唱……”

我瞥了他們一眼,想說,別說他們沒聽過就是我都沒有聽過司馬懿歌唱。可是,想聽司馬懿歌唱是要付出代價的。我的歌聲我自己清楚,算不上難聽卻也不算出色,唱出來多半是出醜的。

不對,我就是不與司馬懿做交換,回營也是可以讓他唱予我聽的,這是他自己說的。只是,回營之後就再也不會有如今的氛圍了,所謂的歌謠也就不是自己想聽的模樣了。

猶豫許久之後,我咬咬牙,豁出去地點了點頭,唱就唱誰怕誰。不過,清了清嗓子,我裝作男聲,“我不會唱襄陽的歌謠,我會的是《詩》的曲子,不知可否?”

司馬懿颔首。

接着,我們周身的一幹人等都圍坐到了營火前聽歌謠。司馬懿的聲音極為沉厚,緩緩地歌唱着棉柔的河內民謠,就像是一杯陳年佳釀,至醇至甘。

其間,我詢問小三子,知不知曉司馬懿此曲表達何意,小三子答,這是河內一首極為有名的歌謠,是說一個男子思慕上一個女子卻因種種緣故不能同女子一起,表達的是男子對女子的思慕之情,也是男子對不能與女子終成眷屬的遺恨之情。

又是一首思而不得的歌謠,我扯扯唇角,笑得有些僵硬。

司馬懿,你唱這首歌謠,難道是有了思而不得的人不成?也不知曉那個女子是誰,能有幸被你思慕,不過,我想,你比我好得多,怎麽都不會為了情愛滿心傷悲的。在這一點上,我還真是萬分嫉妒你啊。

待他唱罷,我也不扭捏,抱着膝蓋就是低低地唱起《隰桑》,那首本想唱或彈予那個人聽的曲子,那首劉毓教授我的曲子,一首無奈而悲傷的曲子。

自然,這其中的無奈不僅是思而不得的無奈,還是我對亂世浮沉的無奈,悲傷也不僅是思而不得的悲傷,還是我不得不與劉毓、劉冕分別的悲傷。

這一瞬,我突然什麽都不想堅持了,該死的公平,該死的自尊心,讓它們全都去死,我只想沖到那個人懷中,堅定的告訴他,我思慕他,思慕很多很多年了。可是,總是這樣,每當我鼓起勇氣的時候,他都不在我的身邊,不能聽我一訴衷腸。

最終,我唱到哽咽,把腦袋埋在膝蓋裏再無力擡起。

“回去吧。”替代掉我的歌唱聲,司馬懿輕拍我的背脊,狀似安慰。

我動動腦袋同意,随後,極力地抹去自己面頰上所有的濕潤,搭上他的手借力起身,一瘸一拐地就要走。他嘆息,屈身将我抱起,沒有好氣,“明日還要趕路,今晚就歇歇吧。”我默然,沒有反抗。這個時候我的确需要一個懷抱,讓我覺得此時此刻還是有人陪伴在我身邊的,不是所有人都離我而去了。

入帳後,司馬懿将我放在床榻上,替我處理腳上的水泡和磨傷。他一邊替我上藥,一邊同我交談,問我,“那首《隰桑》可是你想要唱予先生聽的?”

我不答,反問他,“那你的歌謠又是唱給誰的?”

他頓了頓手上的動作,良久,笑起答,“一個女子,一個你不知曉的女子。”

我亦是笑,“其實,你不用過多思慕那個女子,日後你還會有讓你喜愛的女子的,或許姓張,或許姓柏。”說完,我想起什麽似得又補充了一句,“別忘了,你欠我一個可媲美奪得天下的條件。”

他又是一頓,皮笑肉不笑,“那你可得快點想是什麽,不然此番一別,你我怕是沒有機會再會了。”

“那可未必。”人生世事難料,就像離開隆中前我也曾以為自己不會再和他相遇,可如今不還是相遇了,甚至依舊是知己。

所以,正如那句話所說,“人生永遠不知曉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翌日,我仍是随衆兵士一起徒步行軍。

小三子瞧見我的時候,神秘兮兮地湊上前來,奇怪地問:“咳咳……你當真只是司馬先生的書童?可是……咳咳……只是書童的話,司馬先生為何會對你那麽好?”

“你真蠢,咳咳……”另一個兵士暧昧地笑笑,說道:“你沒看昨日司馬先生歌思慕,小娃兒也歌思慕,我看啊,他們這是斷袖之癖,相互思慕,又不好和別人說的……咳咳……”

聽罷,我面色一凝,倒不是因為他說我和司馬懿有斷袖之癖,而是因為,“你為何也會染上風寒?”

他卻是不覺有異地擺擺手,解釋,“近來得了風寒的兄弟太多,我不能幸免很尋常。”

我抿唇,心裏的感覺極為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修改,感謝小魚的提醒~

話說,我這是修改後人品爆發嗎?4000+啊,字數。

☆、将表象撕裂來看

大軍至巴丘,就地休整。

我因是足上有傷不得不安生地待在帳中,每日書簡香茗以伴。期間,我的心緒并不安寧,時常憂心忡忡到失神,就連司馬懿同我言語我都置若罔聞。

“啊——”足上一疼,我游散的神思終是聚合在了一起。低眸朝正在給我上藥的司馬懿望去,我蹙眉要求道:“你輕點,有點……疼。”

“疼?”他重複,仰目對上我的雙眸,調笑之意顯而易見,“你還知曉疼?若是知曉疼你就不該如今足上有傷還想着出帳解乏。”

我一頓,随後,瞋目,不滿,“誰說我是在想出帳解乏的?”雖說我身為女子,難以心懷天下,但是,我到底非為貪歡的少女,又怎會時時刻刻都想着玩鬧呢,而且,在此今的境況之下,我就是真的想要玩鬧怕也沒有心情。

“那又是何事讓你如此失神?”替我穿上布襪,套上鞋履,他意味深長的規勸我,“阿碩,往事不可追,那些過往你總要讓它淡去,何必總是耿耿于懷,惹得自己不快,也惹得身邊人因你不快而不快?”

默了默,我思慮着司馬懿的話,心中泛苦。有些事真的那麽容易就能淡去嗎?可若是能的話,為什麽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些場景,不論是善謀去世、司馬徽作古,還是劉毓和劉冕離別,都恍如昨日才發生一般,歷歷在目。可是,司馬懿說得沒有錯,往事不可追,我不能總活在過去,這般不僅會惹得自己不快也會惹得他人不快,損人不利己,這又是何必呢?

釋然地笑起,我終是想開,承諾,對他也是對我自己,“我會試着将那些變為過往的。”人需要成長 ,就像初到這裏,我從爸媽手中的珍寶,心性幼稚到學會獨立,珍惜身邊的一切,如今,何嘗不又是一個讓我成長的契機,從對諸事耿耿于懷到學會看開。不過,這個時代也容不得我不看開,因為,日後我還需要面對更多的生離死別,世事無常,若是一直看不開,怕此生只能郁郁而終了吧。

“阿碩,其實,你很聰慧,缺的只是一個點醒你的人。”起身淨手,司馬懿背對着我說到。雖是神色不可見,但我想那定是欣慰的吧。當然,如果沒有後面一句,我定會十分感激他的。接着,就又聽他畫蛇添足了句,“若是對待先生,你也能這般聰慧就好。”

我翻翻眼皮,攤手,無奈,“孔明他一直讓我覺得深不可測,因而,我從不曾将他當作常人看待,甚至,他在我心目中宛若神祗,讓我想要無限靠近卻又膽怯。我自知自己無法掌控他的情緒、心性,便滿心都是恐懼,恐懼有一日他會對我冷漠,恐懼有一日他會将我休棄,更恐懼有一日他會再不給我機會同他并肩,如此,我又怎能不卑微?”言語間,我的聲音低沉下來,沙沙地幾近哭腔,“仲達,你不知曉,我有多不容易才有這個同他結為夫婦的機會,時常,我都會想,萬一,我不是黃月英,或者我不來到這個時代,我要怎麽辦,萬一,我要看着他與別人結發為夫妻怎麽辦?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你能懂嗎?”

他轉身,長長地嘆息,遞了布巾予我,“若是我,定會在患得患失前松手,阿碩,你可曾想過,思慕到這般已是太過疲憊,放棄未嘗不是一種讓自己寬心的法子。”

我搖首,“在我不顧身子險些讓自己小産,而他沒有責怪我之時,我就注定無法放棄。”說着,我想起善謀曾經的話,便又道:“曾有人說過,我好些年都不曾認真的做過一件事,因而,我想要認真地做我的諸葛夫人,将它當作此生最為重要的事情。如此,若是那個人還活着,應當也會欣慰吧。”

“若是那個人真的還活着,我想他的擔憂會比欣慰多。”司馬懿搖搖頭,一副我什麽都不知曉的模樣,“他既然曾同你說過那些話,必是對你極為關懷的,而你如今的認真得到的痛苦比愉悅多,又如何能令他欣慰?”

又是一頓,我憶起,當年,我為孔明好好讀書,指尖掐肉,不僅沒有讓善謀感到欣慰,反而惹得她分外心疼。

“若是惹得她擔憂倒也無什不好,至少可以讓她後悔先離我而去,怕只怕就是連擔憂她都不會有了。”我苦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悲傷,告訴自己善謀已經去了很久了,我也該釋懷了,然後才不緊不慢地道:“而如今恰是如此狀況。”

“強詞奪理。”

嫣然一笑,我不以為意。

司馬懿無奈,挪步到衣屏前,開始着手換衣,“近來,軍中染上風寒的人頗多,小三子他們也不例外,你且小心,莫讓自己也染上。我先去曹公那兒議事,歸來時會去找軍醫要些艾草,你備個香爐用來燃艾草。”

經他提醒,我這才憶起自己近來憂心的事情,遂婉轉地同他道:“如今,多人染風寒,可會是昭示着有疾疫要發生?”歷史記載,曹操南征,兵士多患疾疫,而這一點也正成了赤壁之戰,曹軍戰敗的重要原因。

聞言,他披上外袍的動作一滞,連衣帶都未系好就是面色一沉,頗為嚴肅的樣子,“你且再說一遍。”

“如今秋末冬初,雖是極易染上風寒的時節,但委實不該會有這麽多将士一起染上,我擔心會有疾疫發生。”詳細了些,也堅定了些,我重複着我的想法。

“疾疫……”思慮着我的言語,他的面色愈漸凝重,許久,終是下了定論,“若真的是疾疫的話,一旦有發就會霍亂整個軍營,到時怕是還未征戰就已是死傷無數。”轉眸望向我,“我會同曹公言說此時,也會去軍醫那細細瞧瞧,你自己小心。”

“嗯。”我點頭,可是,本該是凝重的心緒卻因看到他衣衫不整時換做撲哧一笑,言:“你還是快些穿好衣裳吧,不然,我怕下一個染上風寒的就是你。”同時,我總算知曉該贈何物與他禮尚往來了。

他瞋目,卻未反駁我,匆匆地換好衣裳就是出了營帳。

而他這一去,就是去了一日,直到入夜時分才歸。他歸來的時候,面容有些倦怠,身上的衣裳也褶皺的厲害。

見狀,我跛着足上前就要拉着他詢問情況,他卻是伸手一橫,将我同他隔開一段距離,囑咐我道:“你莫要碰我,無論想知曉什麽且先待我淨手、沐浴之後再言。”

聽罷,我似懂非懂地颔首,退到一旁替他準備更換的衣裳。

浴後,司馬懿告知我,此番的确是疾疫,而且,已有一個兵士因此離世。如今,軍心大亂,軍醫處聚滿了染上風寒的兵士,皆是跪求相救的,他今夜也是因此晚歸。然而,面對如此境況,曹操竟是依舊下令行軍,前往赤壁,不得拖延。

我聽後,不可置信地凝視着司馬懿,道:“如此依舊行軍,曹操是要将這千萬将士的性命棄于不顧不成?”

擺擺手,司馬懿解釋,“主公之意是在疫情還未嚴重之前盡快消滅劉備勢力、挫敗東吳的士氣。”

我冷哼,“只怕這疫情爆發的速度遠比行軍的速度快得多。”并不顧忌曹操是司馬懿的主公,我沒有好話,“曹操他怕是近來未有敗仗,氣焰見長,竟是犯下如此愚笨的錯誤。”

倏地,司馬懿揚唇,帶着淡淡的嘲諷,“亂世英傑,難免有居功自傲的時候,不過,如此倒也沒有什麽不好,此番,正好可以讓天下人知曉曹氏非為良主。”

我不解,“你什麽意思?”

他凝眸,睥睨天下的模樣,“曹公錯析局勢,南征劉備,這本就是值得後世诟病的地方,我日後也可借此緣由培植自己的人馬,逐漸取代曹氏權位。因而,對于此番敗軍,我樂觀其成。”

“那那些将士要怎麽辦?”蹙眉,我不信他若是連同軍中諸多文臣武将一起谏勸曹操,曹操還會一意孤行。曹操是亂世霸主,征戰天下那麽多年,絕不是泛泛之輩,也絕不是盲目昏庸之人。

“疾疫本就難醫,再加上主公執意,那些将士多半只能聽天由命。”他漠然,将換下的衣物丢到一旁,取出艾草放入我早已準備好的爐鼎之中。

“因而,你是要犧牲那千萬将士嗎?”我心中一寒,突然覺得眼前的司馬懿變得陌生起來,“那些可是人命啊,你怎麽可以這般輕易的置之不理?”

他蹙眉,解釋,“阿碩,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節。”

“小節?”我好笑,“你們這些人總是這麽說,女子是小節,情意是小節,如今,連千萬人的性命都是小節,那你倒是告訴我什麽是大節?”

擡眸,我怒氣沖沖地瞪着司馬懿,滿含指責。

他默然,不答。

我笑得更為肆意,冷冷地道:“照我看這句話不過是你們這些政治家的借口!泯滅人性的借口!”

“泯滅人性?”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可你恰是我這個泯滅人性的人救的。”

“那是因為你們就算是泯滅人性也到底是人,還有自己在乎的事物。”

“那你要清楚,就是連你思慕的人都是泯滅人性的。”他扳正我的雙肩,力氣頗大,亦是動了怒,“劉軍南逃,攜千百民衆,我不信先生不知曉後果是什麽,可是,就算是知曉後果是什麽,先生還是為了劉備的名聲犧牲了那麽多百姓,先生又何嘗不是你口中的泯滅人性?”

頓了頓,他轉而笑起,帶着完全的嘲弄,“就是阿碩你都是泯滅人性的,若是我說我真的有法子能阻止曹公行軍,而且還能在不久後助曹公勝仗,你可願意我做為?不過,結果只能是劉軍死傷,甚至就是連先生都難逃危難。”

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我完全怔愣,瞪着雙眸望他卻說不出一個字。

“為了一個人,你不還是要犧牲無數人。”氣力轉小,我聽他在我耳邊大聲,“阿碩,我再點醒你一次,這是亂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要活着且活得佳好就必須踩着血肉白骨,婦人之仁只能讓你死得極快,你讀過史書,其他的我想也不必我多說。”

“可是,我不想這樣……”溫軟下來,我望着他,眼前一片模糊。

“人難随心,阿碩,人難随心。”将我擁進懷中,他的聲音沾染了些許無奈,悶悶的,低低的,“亂世中世事難以綱常評斷,就算你看不開,又能怎樣?還是你以為,憑你一人之力,你可以改變這個亂世?”

我嗚咽。

“那些兵士,我會幫着軍醫救治。”漸漸他消散了怒氣,允諾。

“嗯。”

“還有……”語氣調轉,換做威脅,“若是下次你再随意糟蹋我救你的情意,我就将你交予曹公,坦言你的身份。”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你,對不起我一直顧着自己逃避,卻忘了不經意間割損了別人的心。

其實,這個世上哪有那麽多真善美的人,我們在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事物的同時,多多少少都會傷害到別人,只是,有的時候習慣了傷害和被傷害,也就莫名地忽視了這一切。正如,此番若不是司馬懿将一切的表象撕裂在我眼前,我也不會知曉自己原來也是個劊子手。

“此外,阿碩,我想問你,你為何會知曉此番風寒嚴重昭示着疾疫?”

我心虛,“猜測而已。”

“那為何我和軍醫等會醫術的人都猜測不出?此番疫情并不易查,若不是今日有一個兵士因疾疫而死,也決然是不能确認的。”

我,“……”

仲達,你能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作者有話要說:

☆、涉險疾疫連環船

前往赤壁的途中,疫情蔓延開來,患病的人數不斷增加,病亡的人數亦是不斷增加。對此,司馬懿和軍醫命所有患有疾疫或疑似有疫的将士轉置大軍後方,與中軍相隔數裏,以防止疫情更為嚴重地擴散下去。

小三子等人亦是因疑似有疾而被調離,離去前,他們故作不甚在意的言,不就是風寒嗎,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風裏來雨裏去的,誰還怕這個,保證不出一月,他們定會回到中軍,陪我一同前行,到時,一定要讓我親耳聽聽小三子唱歌謠,知曉什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笑笑說好,心裏卻是止不住的內疚。

抵達赤壁的時候,軍中患病、病亡的人數已達千百,幾乎日日都有被調至後方和被擡去焚燒的将士。司馬懿等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就連歸營沐浴換衣的時間都沒有,累了、餓了,也只能就地小憩片刻或是随意用些飯食,其他的種種就更不必說了。

而我保守估計,至少已有半月未能和他見上面。

我怕死,怕被傳染到瘟疫,因而,一直沒有前去軍醫處尋他,看他近來可好。但是,随着手中大氅的日漸完工,我對他的擔憂也随之漸漸加深,幾番猶豫之下,終是做出要去看看他的決定。

看他,除了準備好必要的布巾外,我還準備了幹淨的衣裳和精致的點心,想着,就算我不善醫術,不能幫他什麽大忙,但是也可以讓他穿得舒适些,吃得佳好些。

彼時,他正一一地給患病的将士們號脈,口鼻蒙着布巾,眉頭微鎖,平淡地說着什麽,似是囑咐又似是交待,讓被號脈的将士們聽着不斷點頭,那模樣倒是真有幾分正經大夫的風姿,不似尋常的他。

不過,更惹得我注意的是他消瘦了的身軀,變尖的下巴和青黑的眼窩。

“仲達……”心生疼惜地喚他,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取出早先準備好的布巾蒙住口鼻,大步邁入了醫帳之中。

而他看到我卻沒有任何欣喜之色,反而眉頭鎖得更緊了些,帶着淺淡的責備,啓唇,“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可是,不待他說完,就有一個小醫童匆匆地從營帳的盡頭跑來,喘着粗氣,高聲打斷,“司馬先生,不好了,小二他……小二他染上病了……”

聞言,司馬懿一頓,轉身,有些倉皇,“快帶我去看看……”說着,再顧不上我的往營帳深處跑去。

我好奇,不知這個小二是誰,竟是可以牽動司馬懿的心,遂緊随其後的跟了上去。然而,越往深處走去,我的好奇越漸消散,只餘不忍。看着那些病入膏肓的将士,看着他們連眨眼都分外艱難,我才恍然驚覺能夠身體無虞的活着是怎樣的一種莫大的幸福。

“小娃兒……”突然,那些将士中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微為熟悉卻是難以辨認。若不是我還記得軍中有誰會這樣喚我,定是不會聯想到那人。

順着聲源尋去,那個一直被我簡單的稱呼為“另一個兵士”的男子正竭力地睜着雙眼,唇角扯笑,故作無礙的樣子,看着讓人分外揪心。

我鼻翼發酸,卻又不忍破壞他的一番心意,遂亦是扯笑,特意避開詢問他的病情地道:“只有你嗎?小三子呢?”

他滞了滞,滿眸傷悲,但還硬是要用着僅剩不多的氣力維持唇角的笑意,“他昨天走得,傻傻地笑着,唱着河內的歌謠,真是難聽死了。”

我笑,不想輸于他,嗓音卻是難掩沙啞,“他是想家了吧,走了,就可以回家了,所以,你莫要太過思念他,他此今過得比你好着呢,有親人陪伴,有溫暖可享……”

“我才不思念他……”撇撇嘴,他癡癡地道:“我也想家了……是不是像他一樣走了也就可以回家了?”

“嗯。”我答得肯定,随即又詢問他,“你的家鄉在哪?”

“襄陽。”斂着唇,他刻意将笑意加深,故作神秘地對我眨眨眼,“其實,我知曉你是誰,你成親的時候,我還去看了熱鬧來着。”

我一頓,瞠目望着他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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