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明對視一眼,我稍稍上前,随意尋了名男子,問道:“小哥,你們這是為何相聚于此?”
聞言,那小哥看了看我,反問:“你是從外地來的吧?前些日子,劉豫州的甘夫人病重,縣府中的大夫沒法醫治,豫州便張貼告示,在全油江口求醫,只要誰能醫好甘夫人就可得賞錢一萬。”話罷,小哥還不忘感嘆一聲,“劉豫州待夫人可真是好!”
“甘夫人病重?!”我卻是無暇同他一般感嘆劉備與甘夫人的鹣鲽情深,只顧着抒發自己的驚詫,“她半月前不是還好好的嗎?雖然身子虛弱,但決然不至于無法醫治啊?”
被我問得一愣,小哥呆滞了半晌。
我便也不再等待,轉身回到孔明身邊,心懷憂慮地望着他,不知該怎麽辦,也不知該怎麽說。自然,剛才我與小哥的對話,他必然是聽見了的。
“走吧,我們先進去再說。”他對着我揚唇一笑,執着我的手牽着我往府中走,絲毫不在意周身的無數人。及到門扉,遇上趙雲,他才稍稍頓步,對趙雲颔首示意。這一示意卻是讓他被趙雲攔了下來,聽着趙雲沉靜地說道:“軍師,甘夫人病重,你也會些醫術,快去給她看看吧。”說完,眸光觸及到我,語氣有些許舒緩,釋然,“甘夫人醒後一直說着要見你。”
“見我?”無意義地重複,我轉而問及要處,“你可知甘夫人的身子為何會在這半月中突然垮掉?”我給她號過脈,知曉她雖然身有頑疾,難長存于世,但是,只要照顧妥當,怎麽也不至于剩下半月的性命。如今,她病得這樣重,怕是有什麽非常的緣故。
趙雲搖頭,不知是不知曉還是不願答,只冷然而不忍地道:“此些,你還是親自去問甘夫人的好。”
我蹙眉,莫名的覺得趙雲此話已是給了我一個确切的答案:甘夫人病重的确是有其他緣故的。至于,是什麽,他不好說,我未必不好問。
因此,入府後初将諸葛均等安置好,我便急匆匆地拉着孔明欲往甘夫人的院落趕。他卻是不緊不慢,步履悠然,一邊看着我幹着急淺笑,一邊提醒我,可知曉甘夫人臨終前想要見我意義何在。
我默然,嘴上不答,心裏卻是清楚得很。素來,我同甘夫人的交集不多,怎麽也不至于惹她惦念到臨終前定要見上一面。所以,她想見我無非是有事托付。既然是托付,便不會容易達成,甚至,需要盡我畢生之力。如此,我完全沒有必要去見她,給自己尋麻煩。
良久,我憨然笑起,不減步速,道:“曾經,她幫過我,若是此今不還,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擡眸,堅定地與他對視,“孔明,我不喜歡虧欠別人什麽。”
他笑,意趣無限加深,“阿碩,你是我見過最為實誠的謀士。”但,言語間,步伐已與我趨同,卻依舊悠然。
……
我總覺得劉備不愛甘夫人,甚至連喜歡都沒有,他們之間的情意大約只與夫妻有關。簡單的,他是他的夫,給她一片天,她是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明明做盡無比親密的事,卻終究只是貌合神離。可是,真的到了生死一刻,親眼所見他們的相處模式,我才恍然知曉我想錯了。就算劉備與甘夫人沒有男女之情,但是,他們早已融為了一體,生死相依,相伴多年,由貧苦到富有,由平靜到戰亂,不離不棄。
是的,劉備是覺得甘夫人太過死板、有心計,總以主公主母的身份約束劉備與自己,也不及雙劍單純善良,但是,他不能舍棄的到底還是她,舍不得她痛苦,舍不得離開。所以,他會在整個油江口為甘夫人征醫卻不會稍動口舌地命我保下雙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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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孔明經通報入屋時,劉備正在給甘夫人喂藥,一湯匙一湯匙地舀起,耐心地吹涼,然後,緩緩遞到甘夫人唇邊,輕柔地喂她喝下。時而,湯藥太苦,甘夫人喝不下去,他便會輕聲細語地哄她,言,只要她好好用藥,身體好一些,他就攜她去郊外游玩,給她編草蚱蜢。這個時候,甘夫人就會難得地忘卻她主母的身份,像個尋常百姓家的嬌羞婦人,颔首應好,接着,乖乖地把湯藥喝下去。
原來,不僅是我,就是甘夫人也期望自己的夫君可以閑逸一些,縱使貧窮無財。
如此情景,委實溫情,我不好意思打擾,孔明亦沒有出聲,反倒是甘夫人自己殘忍地将這一切打破,回歸于現實。她看到我們,端莊地揚唇微笑,說道:“軍師是來尋豫州的吧?的确,這些時日為了照拂妾身,他耽誤了不少政事。”
孔明則不以為然地淺笑了笑,淡淡作答:“非也。亮聞夫人病重,主公遍尋名醫,思量着自己也會些醫術,就來了。”
到此,劉備才有所反應,急忙讓開床邊的位置,囑咐孔明,“快,孔明你快給夫人診診,不管有多難醫治也一定要醫治,藥材什麽的全然不用擔憂。”
“諾。”孔明答應,但姿态并不卑微。他坐到榻邊,修長的食指與中指輕落在甘夫人的皓腕之上,片刻後神色不改地起身退後,坦誠道:“恕亮實告,甘夫人已燈枯油盡,最長也活不過三日。”
此般直白的言語委實傷人,但,劉備似是聽得多了,竟沒有動怒或是悲戚,反而溫吞地笑着寬慰甘夫人,“無事,軍師不能治,我們可再尋其他醫師。”
甘夫人卻是搖首,撕破劉備所給的期望,“軍師幾乎無所不能,如若連他都不能治,還有誰能呢?華佗嗎?可惜,他已經死了。所以,你就不要再為我勞民傷財了,回去好好處理政事吧。”
“不行。”劉備蹙眉,自是不情不願,“我就不信,這天下除了華佗再無名醫!”
“有。”我插話,“南陽郡有醫師名張機,字仲景,著有《傷寒雜病論》一書,曾遏制過瘟疫的蔓延,乃是華佗之後又一位名醫。”
随即,在座的三人皆是向我望來。孔明神色淡然,晏晏淺笑;劉備目光如炬,飽含期望;甘夫人則是晦暗不明,垂首嘆息。
對此,我多半忽視,只與孔明,回以狡黠一笑。
香消玉殒不複再
甘夫人費盡唇舌,好不容易才将劉備勸離,屏退下所有的侍者,留我單獨說話。自然,有我先前那不識相的一句,她的語氣怎麽也愉悅不起來。其實,我哪裏不知曉,她所說的那些喪氣話不過是想讓劉備認清現實,不要再為她做無謂的事情。她是主母,自入住縣府的那一刻起就該為主公着想,為主公的天下着想,所以,即便是病入膏肓,她也不能撒嬌似的粘着劉備,讓劉備為她尋遍名醫。她能做的,應該做的,就只有規勸劉備天下為重,不要為她勞民傷財,不要為她耽誤政事。可是,在我看來,她所做的這些只會讓劉備更為心疼和愧疚罷了。人非草木,孰能忍受看着重要的人病逝而無力挽救呢?因而,與其讓他悲痛悵惘,倒不如給他一個微茫的希望,至少,在自己離世之前,不會再使他難過。
“你不該提起張仲景的。”待所有人都離開了,偌大的居室歸于沉寂,甘夫人嘆息道。這聲嘆息很輕,很無奈,吐到空氣中顯得頗為飄忽,好似一個不注意就會被錯失一般。
這時,我才恍然發覺,甘夫人是真的要死了,慘白的面容,毫無血色,線條松垮到極致,一颦一笑間清晰可見深深淺淺的褶皺,宣誓着歲月的無情。她全身乏力,半躺半倚在床榻之上,欲要起身卻無力支撐,最後只能洩氣作罷,喘氣不已。
見狀,我強壓着心頭翻滾而來的悲涼,低眉斂目地盡量不去瞧她,解釋:“來不及,根本來不及,三日來回南陽郡已是不可能,何況,他還要花費時間尋張仲景。因而,我提起張仲景不過是想支走豫州,你有話同我說,必是不希望他在場的。”
她笑,緩緩點頭,神情有一瞬的釋然,“這法子倒是不錯……”但,不及說完,她又驟然凝眉,似是想起什麽,搖首,“月英,你知曉人可以極力到什麽地步嗎?萬一,他親自前往南陽,只怕是真的能在三日內将張仲景尋回。”
“這也沒什麽不好。”我也曾設想過這樣的情況,劉備為甘夫人親赴南陽郡,不眠不休,竭盡所能地将張仲景在三日之內帶回,“也許,張仲景真的能醫治你的頑疾呢,我一直相信這世上沒有什麽不可能。”雖然,我同甘夫人的情誼并不深厚,但是,我是敬佩她的,所以,我不希望她死,也舍不得她死。除卻她的身份,我想沒有人比她更适合主母這個位置,甚至是日後的蜀漢帝後的位置。
她卻是不以為然,苦笑的唇角攜着些許不甘與無盡的絕望,悲傷但不悲戚,雲淡風輕地說着:“能治又如何?我根本就不想活也不能活。若不是有心糟踐,這具身子怎會垮得這麽快。”
聞言,我吃了一驚,瞠目結舌地看着她說不出話來。這世上怎麽會有甘夫人這般一心求死的人呢?非是了無牽挂,非是無所依靠,甚至,她有所有人支撐着活下去的力量。她有一個佳好的丈夫,縱使不愛她卻将她無比珍視。她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兩三歲的年紀,最是天真無邪需要母親陪伴的年紀。難道,這些都不足以讓她留戀人世的美好嗎?
“你很驚詫吧?”看着我的反應,她微微一笑,大約是覺得意料之中又或是習以為常,“可是,如果你知曉了這其中的緣由便不會如此了,甚至,你會十分贊同我的做法。”
我蹙眉,有幾分不信,有幾分好奇。而她早已在我做出下意識的小表情時,娓娓道來:“前些時日,孫權修書予玄德,共慶聯盟敗曹之事。書中,孫權有意與玄德結秦晉之好,欲把孫氏權貴之女嫁予玄德。你也明白,不論那位權貴之女是誰,與孫權親疏如何,她作為兩方結交的紐帶,決然不能受到虧待,主母之位便非她莫屬。而我身份尴尬,名為妾室卻掌主母之權,對那貴女委實是個威脅。”
“所以……孫權就想讓你死?”
“不是。”她擺手,抑制住我的猜測,大喘了幾口氣後,又繼續說道:“雖然我死對江東來說是最好,但是江東出于大方之族,必不會如此為之。我死,是我自己想要的。我的身份太過卑賤,無權無勢,若是活着一生都無法位及嫡室。但,若是我死,玄德便會因懷念我多年生死相随,愧疚于沒能給我一份安寧而追封我為正妻,給阿鬥一個保障。此外,我也是個妒婦,見不得別個女子地位高于我,對于別人,我或許還可使些計謀,但是,對于江東貴女我不能也無力去使計謀。她太過重要,在劉營受不得絲毫傷害。我的身子也太差,無法過于傷神費心,因而,死是最好的結局。”
我默然,深受震撼卻無言以對。她說的沒錯,我會認同她的做法,因為,我實在思慮不出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其他的法子可以獲得比這更好的結果。或許,這個法子的代價高了一點,但是,她本就已是将死之人,早死一些也不過少活幾年。同時,卻可以獲得很多晚死沒有的益處,何樂而不為呢?
理性如此告訴我,可,身為感情動物,最後做主的依舊是感性。我沉吟良久,思考良久,最終還是尋着最具感染力的言辭勸說她,“可是小公子還小,若是沒有你的守護他要如何生存下去?豫州忙碌,根本無暇看管他,其他的夫人,皆非親母,只怕害小公子還來不及又怎麽會保護他呢?這般,怕是還沒等到追封你的那日,小公子就已是為奸人所害。”
我不信,她會對自己親生骨肉的安危置之不理。
然而,她真的沒有遲疑,反倒不以為意地笑着,招手讓我到她身邊,“這便是我想要同你說的事了。縣府多傳軍師夫人淡漠,冷血無情,可是,我想那不過是你自我保護的面具罷了。你其實很熱心,很善良,滴水之恩必湧泉相報。所以,我相信,把阿鬥托付于你,我便可再無憂慮。”
我笑,帶幾分自嘲,“你們都以為我是奇女子,博學多識,品德高潔,必會将你們的孩子照顧教導得很好。但是,你們忘了,我根本就是個連自己孩子都無法照顧佳好的人。”以前,善謀将厥兒托付于我,我不僅沒能照顧好他,還遺棄他在襄陽一年有餘。誰能保證劉禪不會是第二個董厥?甚至,從歷史的角度分析,劉禪比董厥還要悲哀。
“你這麽說只是在害怕有負我們所托罷了。”待我到她身邊,她握着我的手無力地拍了拍,寬慰我,“月英,我既相信你便不在乎你将阿鬥照顧得如何,我死後,是生是死,得福惹禍,皆是阿鬥的命,不論怎樣都怨不得你。”
我冷哼,第一次将話說得那般刻薄,不留情面,“其實,夫人看上的恰是我的這份害怕吧。”
“是。”她倒也坦蕩,直白地承認且面有愧疚地拜托我,一掃以往主母的威儀,“此生是我劉氏麻煩了你們諸葛氏,來世我便當牛做馬以報,只望你能實我的遺願。”
沉默了一會,我再态度堅硬不下去,抿了抿唇,憋住感傷,反握住她的手,應道:“你不用報答我,是我欠你的恩情才對。我會盡我所能幫你保護小公子的。”
她颔首,心滿意足地閉了閉眼,自眸角緩緩滑下一滴淚,哽咽着卻笑得極為愉悅,“阿鬥,以後你就喚他阿鬥,你是他的恩人,不論他日後是什麽身份,你都可以喚他阿鬥。”說着,她自木枕下取出一封折疊工整的信函,遞到我手邊,“及到阿鬥弱冠,你替我将這封書涵交于他,告訴他,這是母親最後能同他言說的話了。”
“好。”手攥着甘夫人的信,我不停點頭,“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讓阿鬥長命百歲,不因戰亂而死。”
……
兩日後,甘夫人病逝于油江口縣府,含笑而終。
她死時,身邊有幼子劉禪、軍師夫人黃月英相伴,并不孤單。
而劉備,正如甘夫人所猜想的那般親自前往南陽郡,尋名醫張仲景。他回來時,恰是在甘夫人去世後的半個時辰,花費兩日半來回,且尋到了張仲景,可惜,這些極力所為的事跡都應沒趕得及救回甘夫人而變得毫無意義。不過,他也明白甘夫人到底是為何而死,頹廢三日後重新振作,一面以正妻之禮安葬甘夫人,一面與江東洽談結親之事。最後,雙方決定在一月後,由劉備親自前往江東迎娶吳侯孫權之妹孫姬。
随主赴江東迎妻
荊州同江東結秦晉之好,乃是雙方都樂觀其成的美事。一者,雙方可借此鞏固盟友情誼;二者,雙方可通過婚姻來相互約束,以達到長久交往,永結同好的目的。當然,誰都清楚,永結同好不過是個托詞,給予互相提防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想這亂世紛争不休,群雄逐鹿,只有永久的利益,沒有永久的朋友,一旦開戰,結親又算什麽呢?但是,在撕破臉之前,有結親到底要比沒有的好。不過,我方的關注重點并不在此,而在這場親迎中,孫權的确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嫁妹予劉備,還是如《三國演義》中渲染的那般只是一場鴻門宴,欲誅劉備于吳地?因此,為了以防萬一,此行江東除了要帶上外交手段頗好的文臣外,還要準備謀士、武将各一名。這武将,自是趙雲當之無愧。而謀士,最佳的選擇是孔明,但,礙于孔明掌管主要內政,一旦離開怕是會讓整個縣府機制癱瘓,而導致必須排除他選擇其他的人。
這其他的人是誰暫時還不得而知,也無暇得知。近來,甘夫人新喪,諸多內務被分擔下來到我的肩上,需我幫忙處理到新夫人嫁進來為止。初次涉足內務管理,我頗為手生,不得不跟着有經驗之人日夜學習。再者,劉禪雖然年幼,不通世事,沒有所謂的喪母之痛,但,突然找不到熟悉味道的母親還是會讓他哭鬧不已,就連一直哺乳他的奶娘對此都束手無策。如此,除卻繁雜的內務學習之外,我還得陪着那些乳母想法子哄劉禪,讓他盡早适應沒有甘夫人的生活。
這般,我每日歸去的時辰倒是出奇地與孔明的吻合了。有時,他先我一步邁入居室;有時,我先他一步;又有時,我們恰好在門扉處相遇,對視後斂唇一笑,攜手并進。不過,也恰是因此,我們回到居室時,看到的就只有不棄的睡顏,肉肉的小手做投降狀置于頭頂,小嘴嘟起,極為粉嫩可愛。
她越可愛,我就越母性泛濫,借着柔和的月光注視着她,時而摸摸她的小臉,時而勾勾她的小手,然後,撇着嘴,十分委屈地轉眸望向孔明,輕聲抱怨:“我都好久沒有聽她喚我娘親了。”
他卻是淺笑,點燃燭火後,置放在床塌邊的小幾之上,接着,走到我身邊攬着我,說道:“她還小,還有一輩子喚你娘親,不必着急。”
“但是,我有一輩子聽嗎?”擡擡眼,我又心虛地低下頭,埋首在他腰間,聲音低低地,迷茫地詢問:“若是日後你死了,孩子還小,我是該随你而去呢,還是該為了孩子逼自己活下去呢?”女子到底不同于男子,做不到如斯潇灑,而且,我也沒有天下去牽挂。那麽,若是有一日,對我來說最為重要的人離世了,我還能活得下去嗎?
他揚唇,順着我的動作輕觸了觸我的臉頰,笑道:“我們同主公與甘夫人是不同的,所以,不要擔憂。而且,待到我死已是很多年後的事了,那時,再思慮也不遲,無需過早擔憂。”說罷,他在床沿陪我坐下,緊靠着不棄搖籃的位置,續言:“我從不覺得死有多可畏,生有多歡愉,因而,若是我死,我必不會以任何藉口逼你活下去。”
我抿唇再抿唇,腹诽自己還真是容易被觸動,竟然因甘夫人的死想了這麽多。随即,搖搖頭,将那些亂七八糟的都抛諸腦後,我堅定,“總之,我要同你葬在一起,不管誰先死誰後死。”
他笑意加深,“好。”
緊接着,我又随意同他聊了些政事,問及前往江東的人馬時才知曉,對于那個謀士該選誰,劉備至今也沒有個确定的主意。不過,孔明心中已有了最好的人選,但,因為私心還未與劉備言明。
我不知曉那人是誰,自然也猜不出孔明的私心到底為何。但是,我相信,在政事面前,孔明的私心皆是不算什麽。及到,必要之時,他定會坦然告知,掩蓋住所有的其他情緒。
不禁莞爾,我漫無目的地猜測:“是簡雍?不過,他還是更适合當使者。”雖然,由于過往的種種,我對他沒有什麽好映像,但是,不得不承認他乃是劉營極為出色的外交使者,舌綻蓮花,善度局勢。
“你也說了他更适合為使者。” 羽扇輕搖,他淡淡而語,讓我怎麽也料想不到他的後話會是此般,“我所想的是你。一來,你有德才,善謀略,可當謀士;二來,你非仕人,可裝扮隐于主公身邊;三來,你最通我意,必明我言。如此三點,前往江東,非你不可。”
“我……”說實話,我并不想去,縱然前往江東可以增添見識,結交朋友,但是,此番涉足必又是一場勾心鬥角,太過勞累。可我不能拒絕,因為這是孔明同我言說的,也因為,他在意的,想要守護的,我會同樣努力地在意和守護,所以,欣然一笑,我道:“好啊。都說江東多美人,我正想去看看。什麽周郎,小喬……”
“傻姑娘。”不等我舉例完,他就是無奈一句,斂了幾許笑意地道:“你怕是比我還厭惡這亂世吧。可惜,嫁予我,你就必須違背心願地跟着我亂世沉浮。我這般拖累你,你卻總覺得自己配不上我,你是将自己置于何地呢?”
我笑,不甚在意,“能有機會陪你留名青史,我求之不得。即便暫時我還不太喜歡亂世的紛擾,但是,總有一日我會習慣如此,甚至喜歡上亂世的明争暗鬥。”能夠全然使用自己的智謀,達成某個足以改變天下的目的,何嘗不是一種巨大的滿足呢?至于我自己……我笑得更為明燦,眸光堅毅,“我一直都是随着自己心作為的,也許看似很艱苦,但是我很高興。”可以陪着他,一直到老死,是我此生最大的心願。
他沒有再說話,只輕吻了吻我的唇瓣便結束了這一夜的長談。
翌日,劉備诏命:孫乾為使,趙雲為将,簡雍為謀,随他共赴江東;諸葛亮、關羽、張飛留守荊州,期間,一切大小事務都由諸葛亮決斷,衆人不得有異。
诏命後,又有一封密信送至我手中,命我混入迎親隊伍,以侍者身份待在劉備身邊,期間,需以大局為重,不可因一己之私肆意妄為。
自然,誰都清楚這最後一點是在警告我不要因為和簡雍的私怨而影響大局。不過,我始終覺得此話還是同簡雍言說比較好,畢竟,我從未招惹過他,都是他看我不舒服來着。
孔明則告知我無需擔憂,前往江東期間劉備會親自護我周全,保我不為簡雍所害。趙雲也答應了義父會盯着簡雍,不給他可趁之機。除此之外,孔明也相信,簡雍是知曉輕重緩急之人,不會在外方對我不利。
我自己也很放心,不僅是因為相信他們會保護我,還是因為,我已隐忍到極致,必要的時候定會反擊反擊,告訴他,我黃月英可不是軟柿子,想捏就能捏的。
……
十一月,我等乘船前往江東。
離開前,孔明同我暢談一夜,言,此番,他可不是只想我可安然地将自己與劉備帶回,還希望我能将新夫人也帶回。告訴江東,我劉營能人異士多得是,即便沒有他相伴而行,也足夠使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
我胸有成竹地答應,卻不禁想孔明真是陰險,騙了別人的妹子不成,還要給別人個下馬威。可是,我就是喜歡這麽陰險的他怎麽辦?
因而,初到江東我便告知劉備可使随行幾百侍者入城采辦喜事物什,弄得越聲勢浩大越好,最佳的是能讓全城皆知吳侯孫權要進妹與劉豫州固好。
起先,劉備并未詢問,聽罷便立即吩咐下去。直到,事情分派得差不多,我等快要下船之時,他才意味深長地問道:“先發制人,不管真假都讓它變成真的,你倒是做得好,不過,我很好奇,此計是軍師告知予你的,還是你自己想得?”
“皆不是。”我故弄玄虛地笑笑,立在船艙外欣賞滾滾長江的浩蕩,有些思鄉。在未來,我家便居住在長江南岸的一座小城中,每每自學校歸家都能在長江大橋上一睹長江風采。可惜,此今,長江還是長江,人事物卻早已不盡相同。
至于那條計策,乃是我借鑒《三國演義》所出,因而,算不上是我想得。而孔明雖有提醒我要提防孫權的真心與目的,卻沒有告知我具體的謀劃。所以,也不是他想出的。
其實,史書上對于此事只有一筆帶過的記載,很多情況都無從知曉,逼得我不得不絞盡腦汁地思考每個方面,深怕一個不甚害人害己。自然,以防孫權以結親為誘餌也是其中之一。
劉備睨了睨我,略有不滿我的故弄玄虛,但,沒有責怪。反而,他順着我的目光,陪我觀賞起長江來。他說,終有一日,我們都會随着長江的流淌而消逝,或是留名青史或是遺臭萬年,似是成為了我們存在過的唯一證明,如此,會不會太過悲哀。
我淡漠,詢問:“那你是想留名青史還是想遺臭萬年?”
他說得沒錯,我們遲早都會死,都會消失在歷史長河中。那麽,到那時我要用什麽證明我曾存在過呢?黃氏阿醜嗎?可,那是黃月英啊,不是我。這般,我怕時間一久,就連我自己都不知曉自己是誰了。是亂世名女黃月英,還是尋常女子李栖?
如此,不等他回答,我就又問:“如若黃月英存在過,可是,我又不喚黃月英,我要怎麽證實我曾存在過呢?”
他頓了頓,将欲要回答我第一個問題卻還來不及說出口的言語吞回,轉而睥睨天下地回答起我的第二個問題,“你就是你,喚不喚黃月英都不過是個名號罷了。就如,古時曾有女子為瞞伍子胥蹤跡投河自盡,沒有人知曉她的名,她卻是真的存在過,做過這件事的。”說這話時,他目光深邃而悠遠,帶着無與倫比的威儀讓我覺得,他劉備,是真的适合為帝的人。
“不錯,我就是我,不管是黃月英,還是不是黃月英,都只是我。”釋然一笑,我對他盈盈施禮,玩笑般地道:“多謝主公解惑。”
他揚笑,負手轉身,催促,“走吧。”
難得,我同劉備也有這般真切和睦的時候,不同于以往的假情假意,也不同以往的陽奉陰違。
拜前小事二三件
上岸後,我們入驿館安頓,準備休憩一夜後再前往吳侯府上拜谒孫權。
劉備為主,自居一室;孫乾、簡雍皆為文士,共宿一處;我與趙雲則因男女有別,不得不多求一間屋室,相對獨居。
對此,簡雍頗有微辭,意有所指地對着侍者言,你們可得伺候好那這位小公子,他家乃是世族,有衆多名士撐腰,若是一個不慎得罪,小心被殘害致死。
聞言,侍者皆以奇怪的眼神注視着我,有幾分鄙夷,幾分不屑,但,更多的是畏懼,好似我會吃人一般。
我無奈,對于簡雍如此幼稚的行為哭笑不得。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我又委實不好不顧情面地同他争吵,遂只有憋着氣,叮囑自己要隐忍,等到哪天定要把所有的賬都和他好好清算一番。
可惜,我的隐忍并沒有換來安寧。他依舊是嫌惡地仇視着我,視我為蛇蠍,還囑咐孫乾要小心提防我,不要被我害死了還不知曉是怎麽回事。
孫乾冷靜,對我無愛無恨,便将簡雍的話當作笑語聽聽作罷。此外,出于公平,他還勸說簡雍道:“憲和,你過了,不過是個小娃娃,何必諸多刁難?”
“我刁難她?!”簡雍的反應卻是有些大,拍着桌案憤怒指責,“她害死阿娈,為禍政事,哪一點不是當誅之罪。不是我說,自古哪有以女子為謀士的?!也就主公和軍師不辨忠奸用了她,還以我為托!”
不辨忠奸?我立在一旁聽得愣了愣,忍不住失笑,簡雍還真是有趣,一旦認定一個人不好,便覺得她什麽優點也沒有,就連忠心都成了假的。
“女子也未必沒有大智之人。”孫乾則觀點不同,客觀發言:“能被主公和軍師委以重任,我相信,她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過人之處?”怒極反笑,簡雍有意地朝我望來,拍掌大呼,“還真有,她惡毒得過人,必能讓江東見識一番。”
我翻白眼,側身躲過簡雍的視線,心想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不過,值得寬慰的是,趙雲并未再與簡雍同仇敵忾,反還蹙眉擔憂地望着我,讓我莫要将簡雍的惡言放在心上。他說,簡雍性直,重情義,一直仇視我并不是因為真的厭惡我,而是,他實在無法忍受失去阿娈的痛楚。
我微笑,雖不全信趙雲的話卻頗感欣慰,也就懶得同簡雍計較了。
當然,這并不意味着我沒有爆發的時候。
人的忍耐總歸是有極限的,不可能一味地只是退一步海闊空。有時,還必須咄咄逼人,适當的反彈一下。不然,遲早會變得軟弱無能。
不過,這一次我的爆發就只是個小雷鳴,離暴風雨到來還有一段距離,但,不可否認,這個小雷鳴有着不容忽視地奠基作用。如此,日後看到我徹底反擊,也就顯得不那麽突然了。
我厭蔥蒜,這是常年養成的飲食習慣,改不掉也不願改。孔明早就知曉,便一直有囑咐廚娘不要在菜食中添加此物。有時,即便是投入了,他也不會在意我細致緩慢地将其撿走,自然,我會在将菜夾入碗中後再撿。
可是,如今出門在外,蔥蒜就成了無法杜絕的物什,畢竟,我不能因一己之私強迫其他人也不食此物。因此,用食時,我會刻意避過蔥蒜較多的菜食,甚至是不食,或者将其放入碗中後再小心挑撿。
此舉本無什麽,至少,在我自己看來本無什麽。但是,落在簡雍眼中,無疑又成了我不佳的另一證明。
“自小嬌貴的姑娘就是不同。”他陰陽怪氣的一句,在啓食後不久突然響起在桌案之上,清晰地傳入我、趙雲以及孫乾的耳中,“這就是荊襄名士的教女方法?嬌之,慣之,還真是與衆不同。”
我聞聲擡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