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略覺此話有些刺耳,倒不是因為這不是什麽好話,而是因為此話有些牽連到我襄陽親眷的緣故。
沉思了一會,我清淺一笑,卻是重重将食具置放到桌案之上,冷肅詢問:“不知簡先生可聽過一句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還。”
說罷,潇灑起身,揚長而去。
到此,我的忍耐被簡雍耗盡,不得不換個法子對付他。想來,別人是吃軟不吃硬,簡雍怕是恰恰相反。
離開後,我直接出了驿館,想尋個面鋪、飯舍随意用些食物。
和簡雍說那些話,看似滿腔憤怒,足以氣得我餓感全無。可是,實際上,那些話我思慮了許久,考量了許久,雖确有不滿但到底不是沖動之言,決不至于掩蓋腹中傳唱的空城計。
最後,我就近擇了間面鋪,要了碗清湯面。
吃面期間有趣事發生,一容貌精致,衣着華美的少女背着包袱,執着長劍進來,格格不入地端坐在距我不遠的食案旁,愁容滿面。她的氣質太過美好,纖弱中不失剛強,疏離中不失親和,惹得衆人頻頻圍觀。膽大的,高聲議論,膽小的,竊竊私語。可是,不管周遭是怎樣的情形,少女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沒有絲毫不适。
這是個特別的女子,應當也是個有身份的女子。
随後,又有一男子緊随其後,同樣的容貌精致,衣着華美。那男子似是儒生,舉手投足間彬彬有禮,沉穩冷靜決不慌亂。他的身上還有一種獨特的氣場,足以震懾所有人卻又不會使人畏懼。總的來說,那是一個精美到骨子裏的男子,比于趙雲有過之而無不及,就連孔明都未必可以同他比拟。 但,誠然,我很不樂意承認這一點。
不過,這點別扭的小心思并不妨礙我對這個男子投以過多的關注。
他是以絕然優雅的姿态走進來的,心無旁骛地,徑直向着那個女子的位置步去,而後,理所當然地坐下,面對着那女子,展露出一抹足以暖到人心的微笑,深至眼底。
女子卻是興趣缺缺,不因這一抹笑消散任何愁絲,也不因男子的突然出現而驚詫,只淡淡然到有些絕望地詢問男子,“你是怎麽知曉我在這裏的?”
“猜的。”男子不緊不慢地倒茶,半分不覺這簡陋的面鋪有何不好,“到底,我算是看着你長大的,對你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
看容貌,女子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照此推測,男子至少也該有三十五、六歲,可是,我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總覺得男子最多不過比孔明年長些許。
果然,美男子的年齡是不可從容貌上觀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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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和兄長都很了解我。”對于男子的言語,女子苦笑着贊同,凸顯出她情緒中的失望和責怪,“所以,你們就決定将我犧牲掉是不是?把我嫁給一個年過半百,足夠當我父親的老男人!”
随即,滾熱的淚珠順着女子深刻的眼睑滑落。
男子不忍,疼惜地擡手,傾身越過桌案的阻撓細細給女子拭淚,耐心解釋:“不是我們想要犧牲你,而是我們不得不犧牲你,你的身份注定你不能對此置身事外。”頓了頓,男子對女子的疼惜更勝,“你是他的親妹,也是我最珍視的妹妹,犧牲你,我們如何不悲痛,可惜,我們不得不承受,亦如你不得不嫁予那人。”
聞言,女子啜泣出聲,倔強地凝視着男子滿憐愛的雙眸,道:“那若是我死都不肯嫁呢?”
“我會讓你走。”男子嘆息,答:“此番只身來尋你,我便有了放你離開的準備,你兄長也默許了。”
“可是……”沒有開心,沒有釋然,女子反而更為擔憂,“那……你們要如何同荊州交代呢?”
“大不了拼死一戰。”男子笑語,有着一往無前的堅定。
而我想,若是到此我還沒有聽出些什麽來的話,便是笨得可以了。
狡黠一笑,我悠然用面,同時,頗為自得地繼續偷聽他們說話。
言語間,我可以察覺出女子非是任性妄為一類,有着自己的渴望與堅持,也有着擔憂大局的懂事和明禮,絕然不會就因此沒心沒肺的順着男子的話離開。
她會留下來,嫁給年長自己幾十歲的老男人,我幾乎可以肯定。
“其實,我沒想走。”嫣然笑起,女子驅散大半的負面情緒,不出我所料地道:“我是江東的郡主,理所應當承擔結親大任。縱使不想,我也沒有理由為一己之私陷千萬百姓于戰亂。雖然,那老頭兒年紀大了些,但是,他定有着尋常男子比拟不了的韻味,也會比尋常男子更加懂得疼愛自己的妻子。”
“那你……”瞥了瞥女子衣袂旁的包袱,男子幾欲揭穿她的謊言,可是,看到女子那般努力地揚笑,那般勇敢地承擔自己的責任,他又突然不想了。
也許,結親是真的犧牲了她,但,那無疑是最好的。
“尚香,你比我們想得要堅強得多。”欣慰颔首,男子松了一口氣,帶着感激贊揚女子。
女子不過謙,展眉撫劍,笑道:“一直以來,是你們太小看我罷了。”不過,誰又看不出她始終也無法抹去的那一縷哀傷呢?
她無疑是可悲的,淪為政治的犧牲品,無奈葬送畢生的幸福,只因為自己姓孫,乃是吳侯的親妹,江東的郡主。
“你是誰?”突然,就在我感慨孫姬的命運之時,一道銳利的目光伴随着肅然的話語落入我的感官之中。
黃婉貞紙上談兵
“你是誰?”男子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有着全然不同于和女子交談時的淩厲,穿透過稀薄的空氣刺入我的耳膜,诘問道:“為何要偷聽我們交談?”
我猝不及防,毫無準備地同他對視,有幾分慌亂。不曾料想,在周遭這麽多人的遮掩之下,我還會被他發現。不過,既然有這麽多人作伴,就算我偷聽的目的不純,想他也不能拿我怎麽樣。
于是,我鎮定下來,眼含笑意地與他僵持,反駁,“你們即在面鋪這等嘈雜之地交談,便不該在意會不會為旁人偷聽了去。再者,此處偷聽你們交談的人有無數,你為何就偏要詢問我是誰呢?”
他聞言莞爾,淩厲的眼色轉帶幾許意味不明的欣然,有條不紊地應對我的強詞奪理,“神色有異,口音不同,一個非是江東人士的少年處處透露着傲人風姿,怎能讓人不會有所懷疑呢?”
我淺笑,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卻隐忍不住地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瞧瞧是不是真的有男子說得那般氣度斐然。不過,可惜,不論我左看右看還是上看下看都看不出自己有何風韻。
失望之下,我不再糾結于此,轉而,笑道:“烽火連綿,百姓四處奔波,我不是江東人士卻身處江東也無甚不可。至于神色,天生爹娘養,與公子之言委實沒有幹系。”
痞痞勾唇,我眸光流轉,看他一眼後神色自若地低下頭,吹着霧氣蒸騰的面,怡然又言:“倒是公子有趣,還未全然攻下南郡便歸來江東處理結親一事,不知可是有何陰謀?”
“你知曉我是誰?”略為詫異,男子眸中的欣然更盛,打量我道:“你的氣韻倒是與我的某位好友有幾分相類,不過,他比你更深沉,更懂得自控。”
“諸葛孔明?”夫妻多年,他對我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影響,就譬如我的淺笑,故作淡然,皆是效仿他而來。只不過,我還不夠娴熟,不能同他一般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可是,男子不知我同孔明的關系,便更是驚訝我竟能知曉他的好友是誰,但,他也是多年沉浮于戰亂中之的仕人,什麽情景沒有遇到過。所以,他依舊不緊不慢,不急不緩,詢問:“你同他相識?”
“算是。”其實,我同他又何止是相識呢?
恰巧,此時面盡,我悠然地用完最後一口,起身,同男子施禮告辭,“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們就此作別吧,公瑾兄。”江東周郎,長壯有姿貌,名瑜,字公瑾。
他笑,既不驚訝于我喚出他的表字,也不疑惑于我的身份,只行雲流水地回禮,“小兄弟,後會有期。”
我颔首,期待着同他再度相遇。
不過,在步出面鋪前,我又偷聽到了男子同女子的各一句話。女子詢問男子,“那人是誰?就這般放他離開可有後患?”
“不會,我想不久之後我們會同他再相見的。”男子不以為意,笑笑作答。
……
一碗湯面的時間,鋪外的世界早已由昏黃陷入黑暗,靜寂得幾乎不聞任何聲響。瑟瑟的寒風也因此猖獗起來,凜冽地刮過人身,惹來一個又一個忍受不住的寒顫。
我縮縮脖子,因是忘記穿着大氅手足瞬間冰涼下來,怎麽揉搓蹦跶都沒有用處。看來,這麽多年的被人細心呵護,寵得我到如今都不能适應這具嬌弱的身體,一個疏忽就是忘記了要好好保護它。
咬咬唇,抑制住不停打架的牙齒,我側身朝着驿館的方向走去。
面鋪距驿館其實并無多遠,但,苦于天黑無月的影響,我委實有些分辨不清東南西北,走着走着竟是迷了路。原本,迷路不是什麽好事,不僅讓我尋不得歸處,還逼得我不得不強忍着無盡的寒冷。但是,福禍相依,一場迷路也讓我恍然發覺周瑜那般輕易地放我離開乃是另有目的所在。
我是在無意中發現自己被跟蹤了的,疲憊地依靠在拐角處的內壁之上,驚詫的瞧見有一黑色的人影正在慢慢靠近,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自外壁探出首,觀察我的行蹤。
出于畏懼的心理,我幾乎是立即做出反應,加快步伐地離開人煙稀少的巷子。卻發現,不論我走多快,走多久,他都只是緊緊地跟在我身後,沒有任何不義之舉。
不是賊寇,那就必是另有目的所在。而目前唯一能從我身上達到某種目的的就只有周瑜。所以,這跟蹤之人多半是周瑜的耳目。
知曉這一點後,我樂此不疲地領着那人瞎轉悠,想着先整整他,再尋他問路不晚。不過,還不待我領着他繞上三圈,就聽見他悶哼一聲被人敲暈倒地。
回首,趙雲模糊而熟悉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漸漸變得清晰明亮,對着我淡淡陳述,“有人跟蹤你。”
我笑,慶幸于終于可以回驿館了,便随意地答着:“我知曉,周公瑾的人。”
“周公瑾?”瞬間,他的眉頭一皺,疑惑,“你如何會惹上周公瑾的人?”
“巧合罷了。”面鋪的事情着實沒有必要弄得人盡皆知,所以,對于趙雲的詢問,我有意地避重就輕,答非所問:“快回驿館吧,我有要事需同豫州商議。”
他也就沒有再過問,一路默然地護我歸驿館。
到驿館,我終是将自己待會想要同劉備言說的事情梳理好,有了閑暇思慮別事。此時,我才憶起趙雲是突然出現的,便好奇地問道:“你是刻意去找我的?”
他搖首,坦言,“晚食畢,主公欲要見你卻得知你離開了驿館,便命我出來尋找。”
“這般……”我猶豫片刻,對他施了一禮,笑言,“還是要說聲多謝。”
他擺手,露出些許淺淡的笑意,直言,“不用。”言罷,還不忘叮囑我,“雖說此番你扮作男子,但到底是女兒身,夜黑風高,只身在外,委實危險,以後還是莫要如此得好。”
我點點頭,欣然接受他的建議。從未想到,有一日,當初那個以全然呵護的姿态保護着劉冕的趙子龍也會待我這般和善關切。
如今,我同他也算是半個友人了吧?
歡喜的笑笑,我心情頗好地前去拜見劉備,卻不曾料想會在劉備的居室前遇見恰從裏面出來的簡雍。
狹路相逢,難免碰撞出點點戰火。他怒瞪着我,以眼為刀,憤憤道:“你以為有主公相護就能高枕無憂,就不用為自己的狠毒償還?沒那麽簡單。”
我困乏,疲于應付簡雍一輪又一輪的報複,便淡淡瞧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随你怎麽想。”
他那麽恨我,根本就聽不進去我的任何解釋,所以,不論我有什麽反應,他皆是認定、确信我就是害苦劉毓同劉冕的兇手。如此,我倒不如淡然一點,省些氣力去提防他的種種報複行為。
不慌不忙地與他擦肩而過,我沉寂下所有的喜悅與無奈,平靜去見劉備。
劉備見到我,神情也不比簡雍佳好多少,臉色陰郁地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後,責問:“婉貞,你可知何為規矩?”
我頓了頓,猜想劉備是在氣惱我因小怨小恨貿然離去之事,便沒有反駁,自知有錯地恭謙答:“知曉。”
“知曉?”他似笑非笑,自桌案前起身,踱步到我旁邊,有山雨欲來之勢,“如若此今是在敵方,你覺得你還能安然立于此處?入仕者不是徒有學識,智謀高深就可以的,若不能審時度勢,辨析正誤,不過都是紙上談兵,毫無用處!”
“你以為你此今還是言行自由的深閨婦人?!”他拂袖,一番責罵并不能湮滅他的怒氣,便又開始第二輪,“現今,你以謀士随我入東吳,便是身處水深火熱之境,一言一行都牽系着荊州存亡,如何能夠随意妄為?!若是人人都同你一般,遇事不分輕重,不顧大局,荊州怕是早已落入賊人之手!”
我抿抿唇,有些委屈,但又深知劉備此言在理,遂低眉順目地欠身,逼着自己認道:“婉貞知罪,求主公責罰。”
他怒哼,絲毫不因我是女子而有所手軟,剛正不阿地決定,“婉貞此罪當以十杖抵之,回荊州後立即執行,不得有誤。”
“諾。”
第一次,我受到體罰,不因頑劣,不因任性,只因疏忽無知,有欠妥當。也是第一次,我确切的知曉,這世上不是所有的錯失都可犯之。以小見大,若是此番非是如此局勢,我怕是早已身首異處,甚至殘害其他一衆。
受完罵,領完罰,明白這其中道理,我不忘将要事告知于劉備,言,周瑜密歸江東,取南郡必已是如若探囊取物。如此,我們可遣軍強攻,先江東一步入城,撫慰百姓,以示德恩。日後,同江東借取荊州,內有四郡相依,外有民心高漲,怎能不成?
為證明所言屬實,我又附将面鋪巧遇告知于他,惹他深意一笑,“如此,我倒是想快些見到那孫氏郡主了。”
唇槍舌劍一場輸
拜見孫權,禮物自然必不可少,滿滿兩擔之外又有金銀布帛數箱,充當聘禮。
孫權倒也客氣,未擺江東之主的架子,親自出府相迎。又有周瑜及一儒雅老者緊随其後,文武雙全,給足了劉備面子。
劉備體會,溫潤敦厚地笑着,以一張仁德的皮遮蓋住背後的陰鸷,感激道:“勞吳侯親自相迎,不甚愧疚。”
孫權亦是笑,年經的臉上布滿和善,劍眉平展,星眸深邃,身姿挺拔卻姿态謙遜,像足了有才但不自傲的乖乖後輩,“哪裏哪裏,豫州尊駕豈能怠慢。”
但是,誰都知曉,恭謙之姿也只不過是孫權的假裝罷了。他十九歲繼位江東之主,人微言輕,年少無知,若不是有非常手段與極深心計,如何能夠安然立足,且将霸業大展,成為實力僅次于曹操的又一霸主。
面對這樣一人,誰都不免生出幾許敬畏與欽佩,感嘆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謂。
不過,劉備也是八面玲珑,長袖善舞之人,片刻寒暄之後,就已同孫權言談甚歡,道不盡的友好和睦,甚至有幾許兄有弟恭的即視感。
主公會晤,群臣端笑,我因身材嬌小混在周圍高大魁梧的男子之中,頗不可察。但,受了昨日的耳提面命,即便不易被察覺,我亦是面色沉靜,不失風度。
默然地打量對面幾人,孫權恭遜謙卑,周瑜風姿綽約,老者冷靜睿智,皆不是什麽善茬,如此,迎娶新妻必然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了。
我正偷笑,卻倏地感受到來自前方的一束目光,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将我來回審視。
擡眸,對上周瑜玩味的眸子,我并不驚訝。昨日,我就已知曉,雙方會面遠沒有我想得那麽簡單。估計,還不待我們渡過長江,江東就已人盡皆知劉豫州要來。而後采辦喜物,入住驿館怕是都在江東的窺視之中。所以,縱使跟蹤失敗,周瑜想要調查我的身份也是易如反掌。
回以一笑,我微微颔首,算是正式與周瑜結交,善禮以待。他心胸開闊,并不計較于我先前的捉弄,收斂起眸中的玩味,亦是有禮地對我點點頭。
寒暄完,孫權邀劉備入議事堂詳談,劉備留我、趙雲、孫乾及簡雍相伴,其他人随吳侯府上侍者入偏室休息。
議事堂內,衆人分主次而坐,侍婢盈盈而來備盞上茶。領首的女子一身翠色衣裳,薄施粉黛,貌美如花,頻頻引得在座的男子瞠目而視,就連素來不近女色的趙雲都為之驚豔。
不過,誰驚豔都沒用,女婢直直地朝着劉備走去,身姿搖曳,妩媚妖嬈,纖纖玉手斟茶之時有意無意地撫過劉備置于案上的手,聲音魅惑嬌柔到不行,“劉将軍請用茶。”
劉備深笑,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女子,接杯盞時還不忘反過來捏了捏女子的玉手,看也不看地就将一盞茶盡數飲盡,就差流口水了。
再觀孫權等人的神情,主公先是微微蹙眉,而後釋然笑起;周瑜胸有成竹,樂觀其成;老者面色冷峻,嗤之以鼻。
我搖首,鄙夷于這些男子間的錢權色交易,腹诽,這還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孫權使出美人計,劉備欣然接受。我猜,此時就算杯盞中滿盛的是毒藥,劉備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好色本性也。
不知,前番孔明出使江東時可有受到這等“款待”?
我咬牙,更加鄙視這些臭男人。
上完茶,短暫的暧昧之後,婢女又決絕地抽回手,嬌笑着退下,時不時還不忘回首對劉備抛幾個媚眼,惹得劉備心癢難耐。約莫,要不是周圍有這麽多人在,劉備早就撲上去了。
“劉豫州……”因是為婢女誘惑,劉備失神許久,連孫權一聲又一聲地高喚都沒有聽聞,直到,距離他最近的我偷偷戳了戳他,他才反應,茫然應道:“嗯?”
我嘆息,強忍着斥責他的沖動,低聲提醒,“吳侯喚你。”
這般,他才恢複如常,展現出滿面歉疚的神色,賠禮道:“備一時失神,不聞吳侯所言,還請吳侯見諒。”
孫權哪裏會介意,無害地笑着擺手,“無事無事。”随後,趁勢邀請,“豫州遠萬裏而來,權備了晚宴,還請豫州賞光。”
自然,那個婢女也會在。
劉備沒有拒絕的理由,便笑笑應下,“吳侯盛情,備必不負。”
接着,話題回歸結親一事。孫權自謙,不談其他,先将孫姬貶責一番,言她自小不受管教,任性妄為,沒有半分大家閨秀的姿态,反倒頗似個悍婦,好武刀弄劍,愛管閑事。
劉備搖頭,并不在意,“吳侯哪裏話,自古女子多無德才,令妹善武,已是優于他人許多。愛行俠仗義,乃是好事,恰說明令妹純善。反倒是備已年老,體力多乏,配不上令妹才是。”
“過謙過謙。”孫權耐心,客氣地同劉備你來我往,不嫌乏味,“豫州威儀,僅憑一己占據荊州,得民心無數,能嫁予豫州這般雄才偉略之人乃是吾妹之福。”
“吳侯擡愛。”
“恕老朽冒犯。”忽而,孫權帳下老者出言,眸光銳利,不卑不亢,“郡主乃是吾主親妹,勢必嬌寵,得吾主喜愛。如今郡主既嫁,吾等為臣子者難免為主公擔憂。因而,冒昧詢問豫州,不知豫州正妻多亡,可是因豫州有克妻之煞?”
終于,所有的客套完畢,開始唇槍舌劍。不過,這等言語上的勾心鬥角主公決然不會參與,否則,言談到争鋒相對之時,無人有資格阻止,勢必要打起來。而且,唱白臉這等好事素來都由主公來做。
劉備微笑,不愠不怒,但向我看來時,我明顯感受到其中抑郁着的惱火。
于是,我故意發笑,引得衆人關注,而後不緊不慢地反駁,“老先生此話有趣,難道老先生不知吾主逝妻皆因烽火,就拿吾主新逝之妻甘婦人來說,乃是為曹軍所傷,落下的頑疾,與我主沒有絲毫幹系。相反的,我主非但無煞,還頗為疼愛妻妾,甘夫人彌留之際,我主曾親尋名醫張仲景為其醫治,光這一點就怕天下無人可比。當然,老先生若是硬要說,即便諸位夫人是因烽火而死也是吾主帶煞而至,我便無話可說了。這也就如同,我以江東之主推易而猜測孫氏男子皆為短命。”孫權有父名孫堅,終年三十六歲,其兄孫策死時也不過二十五,皆未達不惑之年,委實短命。
“你……”老者應是江東老臣,同各代主公相交頗好,因而,聽到我如此言論時氣得不輕,胡須亂顫,青筋暴突,“哪裏來得無知小兒,竟敢對我主不敬?!”
我惶恐,裝得一副委屈模樣,離座同孫權請罪,“小人不過就事論事,無意冒犯,還請吳侯見諒。”不過,請罪完,我不忘趁勝追擊,情真意切地哭腔道:“小人如此無意之言都能惹得先生大怒,何況是先生的有意為難呢?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還請先生莫要再為難我主。”
老者這次連身子都氣得晃動了,對着我吹胡子瞪眼,“身為男子,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我吸吸鼻子,泫然欲泣的樣子,反問:“那先生身為長者為難小輩又成何體統?”
“你……”老者本欲再言,卻徒然被周瑜打斷,“張老,那小少年說得也無錯,你我身為長者,着實不該同小輩計較。”
如此老者未在言語,全然退居到一旁,聽周瑜繼續發難。周瑜笑,颠倒衆生的姿态,“不過,我倒是想問問小公子,你是什麽身份,竟敢随意駁斥我江東老臣,張昭先生之言?”轉而,面向劉備,周瑜瞋目,“豫州容許此等不分尊卑之人随意出言,怕是有些欠妥。”
我噎了噎,被發難到無言以對。身份?我在劉營哪有什麽身份,除了明面上的軍師夫人之外便是私下的編外謀士,怎麽比得上江東元老?
瞬間,我所有的勝利感傾塌崩垮。
然而,幫助我的,替我解圍的竟然是那個衣衫不整,不拘禮法的簡憲和,他詢問:“周都督怎知他身份卑微?莫非周都督有通天本事,知我劉營內密不成?何況,自古英雄出少年,都督還是莫要拘于禮法得好。”
“呵呵。”不以為意,周瑜悠然審視了一遍簡雍,啓唇相譏,“那大約就是因為有簡先生這般不拘禮法的人,這小公子這般年歲仍舊不分尊卑。”
簡雍怒,若不是劉備一個眼神示意,他鐵定要拍案而起。但是,外交者就是外交者,即便被如此羞辱依舊是從容辭令,“各有各的規矩,各有各的痛楚,你我同為盟友,何必相互刁難?”
周瑜見好就收,當即附和,“簡先生說得是,是瑜欠思量了。”
孫權也随之唱起白臉,“豫州莫要見怪,公瑾與子布失言,我定會好生責罰。”
“吳侯言重。”拱了拱手,劉備不好再多做責難,“我方也有錯處。”
如此,雙方重歸于好,依舊是言笑宴宴的樣子。不過,雙方也皆是清楚,此番,我方略輸一籌。
自吳侯府出來,我的面色頗是不好,陰沉着,挫敗着,雷雨聚集。
見狀,孫乾好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寬慰道:“如此情形見識多了就好,無須放在心上。”
我撇嘴,好奇,“孫先生之前也曾如此?”
他笑,“遠比這羞辱人得多。”
我默,心想日後還有更多的磨砺等着我。果然,理論到實踐,比我想得遠要艱難。
聞聲,劉備回首,淩厲地看了我一眼。我本想,他定是又要責備我了,遂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低下頭,卻不料,他只淡淡地說了句:“此番落敗,不是你的錯。”
我怔愣,随後悲為喜,有幾許釋然。
但是,劉備哪有這麽好心,轉而,又是一句,“辭令過激,尺度不準,若不是吳侯大度,早将你誅罰,往後,還需多多拿捏。”
“諾。”
也不知是為什麽,自昨夜被劉備一番教訓後,我對他就多了些許敬畏。不過,非是臣子對主公的敬畏,而是學生對老師的那種。
明明,我已不是學生很多年了。
誰說女子不如男
吳侯府前,我同劉備告假,言曰,有些私事需在宴飨之前處理,還請主公應允。劉備不惶多問,看了我一眼後,嘆我知錯能改得倒是快,便對我揮揮手,讓我離去。卻是趙雲在我離去前,關懷地問了句,“你在江東人生地不熟,可需帶上幾人,以備不測?”
我拒絕,一面同他致謝,一面告知,我只是去會見親眷,非是做什麽危險之事,委實不需帶人。
所謂親眷,即是指孔明身在江東的至親,我的伯嫂,諸葛瑾夫婦。原本,我假扮入吳,身份微妙,怎麽都不該去面見他們。但是,身為劉營謀士,需以主公利益為重,不可因小廢大,所以,除了今夜的宴飨,日後還有很多我不得不出席的場合,自是難免會遇見諸葛瑾。如此,待到那時,兩相對峙,百口莫辯,倒不如先發制人,防患于未然。
此舉自然惹得趙雲質疑,不停同我确認,我真的認為這般妥當?
我颔首,将其中厲害言明,反問,除此還有什麽法子?總歸不能讓我每每都為了躲避諸葛瑾而藏匿于驿館吧。
他沉吟,微微嘆息,感慨也只能如此了,便轉而叮囑我謹慎,莫要因公廢私,與諸葛瑾結下仇怨。到時,孔明難做,我必也是傷心非常。
感激于此,我笑道,“多謝你能真心待我,不管,是受義父所托,還是別的,我都切切實實地對劉營有了歸屬之感。”不似之前,那般尴尬難堪,格格不入的模樣。
他抿抿唇,先是默然,随後,歉疚笑起,“我非聖賢,以往,多是幫襯着親近之人,察她之苦,怨你心狠。但是,此今突然抽身,公平看待,才恍覺你比她或許還要悲苦得多,至少,劉營是她的家,所有家臣侍者皆是向着她,體察她。而你,除了軍師,便是一無所有。”
我莞爾,故作輕松地自嘲,“被你說得,我都要覺得自己可憐了。”
他笑,無奈于我的故作姿态,搖搖首,接着又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同我致謝,讓我着實羞愧,明明是我有愧于你,卻被你弄得好似我對你有恩一般。如此以德報怨,我怎麽也該真誠同你說聲抱歉。”
我捂眼,面頰羞紅,不好意思地擺手,“別說了,我都該心虛了。”我很清楚,我沒有趙雲說得那麽好,但是,聽到那些話,終究還是忍不住地有些哽咽。
“好,我不說了。”他俊眸彎彎,冷淡的面容難得地流露出幾許暖意,擡首,望望天際,“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去快回吧,不然趕不上晚宴又該挨罰了。”
我“嗯”,想起那推後的杖刑就覺得後背涼嗖嗖的。
随即,作別趙雲,到街集上雇了輛馬車,徑直往諸葛府駛去。
不巧,此時諸葛瑾不在,說是為孫權喚去,商議政事。
我遺憾,幾番思慮之下,便想即使不能同諸葛瑾面議身份之事,托王氏轉告也好。這般,就算晚宴相遇,諸葛瑾也不會過于驚訝。
于是,我自稱王氏好友,勞門僮入內通報。至于名姓身份,我随手捏來,自稱越英,襄陽人士。希望,王氏聽此可以會意,與我見上一面。
而王氏沒有讓我失望,在門僮入內後的不久就親自出門相迎。
她看到我,頗為驚訝,卻依舊滿溢着欣喜,拉着我,一邊命下人備上香茗糕點,一邊詢問:“你怎麽将自己打扮成這般?”
我笑,稍稍與她保持距離,以防自己的男子身份給她惹來麻煩,答:“此事進去再說吧。”
她颔首,似乎已從我的話語和裝扮中猜出些什麽,未再多問的領着我進府,将我帶至前堂。
起先,她未說別話,只泛泛地詢問了我們的近況。我一一作答,不緊不慢,還娓娓道來了諸葛均投主的事,言,我也曾将諸葛瑾所做的犧牲告知于他,但,他依舊堅定。
王氏惋惜,卻也知曉這樣的結局是注定的,畢竟,這些年一直陪伴在諸葛均身邊的,照顧他成人的皆是孔明而非諸葛瑾。
雖不想承認,但是,不得不說諸葛瑾與他們錯失了太多的兄弟之情,是無論怎樣偉大的犧牲都無法填平的。
對此,我也莫之奈何,唯有竭盡所能地寬慰她,“不過,他們到底是親兄弟,血濃于水,永遠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