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會丢棄任一的。”
王氏搖首,嘆了幾嘆後,試探性地問道:“前番,孔明出使江東時發生的事,你還不知曉吧?”
我頓了頓,疑惑,“何事?”
孔明出使江東,我恰流落曹營,對于其間諸事自是一無所知。即便随後歸來,朝夕相伴,也未曾過問,一來,随軍出征,流言蜚語弄得我無暇j□j;二來,我并不認為有過問的必要,孔明做事,素來完美。
可,如今聽得王氏所言,似乎此間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子瑜他……”王氏啓唇,初言罷三字便被送茶點進來的婢女打斷。默然地看着她們将茶點置放好,她冷淡地下命道:“你們都出去吧,沒有我的命令不用進來。”
“諾。”
接着,待到所有婢子都退下,王氏續道:“子瑜他素來較真,即便對兄弟也是如此。前番,孔明出使,他們兄弟曾有會面,卻只言說了政局之事,未有任何私談。”
聞言,我默了默,因是早就知曉歷史上有此等事情發生,并未展露出任何訝色。但,心裏到底是難過的,難過一段兄弟情因此斷裂,難過孔明最珍視的家人會與他為敵。
可,這些都是注定無法改變的。
我抿唇,被一種無法悖逆的宿命感包圍,“他們一個在江東,一個在荊州,注定是要對立的。可惜,縱然預料得到這種對立,我們也無法改變。”無奈苦笑,我感嘆,“他們的脾性太過相似,皆是執拗之人,必會一條道走到底。”所以,他們的兄弟情也終究會因此産生一層隔膜,永遠揮之不去。
自然,王氏也明白。她苦笑着搖搖頭,将話題回歸到最初,“好了,此事不談也罷。還是說說你為何會以男子身份來此吧。”
“我……”猶豫片刻,此時,我委實不知該不該再給這段本就岌岌可危的兄弟情雪上加霜。但是,不論怎樣,有些事情必須面對,因而,我終究還是說出了口:“如今,我是荊州謀士,随豫州前來迎娶江東郡主。”
“謀士?!”王氏吃驚,瞠大雙目不可置信地凝望着我,提醒道:“女子,阿碩你是女子啊!”
我笑,點點頭,示意知曉自己是女子,卻不覺這有何不可,“嫂嫂可聽過一句話,誰說女子不如男?很多事情,男子可以,女子一樣可以。”何況,此事不是我的意願能夠改變的。
“這理不對。”王氏蹙眉,堅決地搖首,“自古女子不涉政,你這般乃是驚世駭俗之舉,有悖禮法。再者,政事多爾虞我詐,你一女子周旋于其間,實在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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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王氏還未從驚訝中抽身,繼而碎碎念起來,“也不知孔明是怎麽想的,竟會允許你做謀士……劉豫州也有不對,見你是女子還接納你……這都叫什麽事啊……”
我忍俊不禁,上前握住王氏的手,笑道:“嫂嫂,此乃亂世,禮法多廢,你又何必糾葛于此呢?至于為我擔憂,那是完全不必的,我相信孔明願意我做的定是極為安然的事情。”
“你……”她凝眸,注視着我不停搖首,“胡鬧,你們這就是胡鬧!”
“可我們也不想。”見陳說無用,我轉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政事繁忙,孔明只有一人,我實在不忍看他勞累過度,既要處理內務,又要擔憂出使之事。嫂嫂,你可能明白?”
王氏沉吟,良久,反握住我的手,“你對孔明倒是真的體恤,可,此事千萬不可為子瑜知曉,他古板,定不能接受你此舉。”
我默,望着王氏的眸光中有心虛的躲閃,有不忍的猶豫,極是為難。可,這些情緒到最後都化作決絕地堅定,“此番,我來拜訪兄長和嫂嫂就是為了言說此事的,還請嫂嫂轉告兄長,到時相見莫要驚訝。”
“你就不怕他揭穿你?”
“怕。”怎麽可能不怕?萬一孫權責怪,棄好與荊州,我便是罪加一等,不僅會受劉備責罰,也會有負孔明所托。因而,我必須保證萬無一失,“所以,我會央求兄長莫要言說此事。若是他不肯,我就只能拿江東顏面威脅于他了:江東無人才,竟連文士張昭都辯駁不過一女子。到時,即便吳侯想要追究,他也無臉追究。”
“阿碩!”王氏尖叫,不可置信地望着我,“難道你也要同子瑜為敵,将他們的兄弟情破壞得更厲害嗎?!”
“我……”
我不想,卻真的不知該怎麽說。
“弟妹倒是大才。”忽而,外室傳來男子壓抑着怒氣的言語。随之,諸葛瑾緩步而入,側目看我道:“我還在想主公口中那名不見經傳的劉營謀士是誰呢,原來竟是我這足智多謀的二弟妹。”
當即,我與王氏皆向他望去。王氏驚覺,急忙上前,欲要轉移諸葛瑾的注意力,還不忘同我使眼色,“夫君,你回來了啊,可有些腹餓或是口渴?我去命人準備晚膳……”
“不用,今夜吳侯府上有宴飨。”匆匆打發王氏,諸葛瑾上座,狀似漫不經心地同我聊着家常,“聽聞,一年前你為孔明誕下一女?”
“是。”我與他對視,不卑不亢,“姑娘名喚諸葛果,小字不棄。”
“諸葛果?倒是好名字。不過,弟妹同孔明成親有多久了?”
“幾近五年。”
“五年……”他品讀着重複,面色冷峻,轉而,嚴厲起來,有怒發沖冠之勢,“五年未誕一子,弟妹就連夫人都做不好,竟還想着參涉政事,倒是有鴻鹄之志。”
我無言以對,未曾想到諸葛瑾會提及子嗣一事,頓時有些惶惶然。是了,我同孔明成親五年,房事從未擱置,卻就只育有一女,的确有些奇怪。是我的錯嗎,身子不好,以致如母親一般一生只能誕下一個孩子?
“你雖有德才,但不能為我諸葛氏傳宗接代又有何用?倒不如早早妥協,允孔明納妾。”諸葛瑾步步緊逼,不給我絲毫喘息的機會,“也好過害孔明無子無孫。”
會客宴上有趣事
宴飨之樂,衆皆歡顏,我卻是興趣缺缺,漠然地看着他們觥籌交錯,言笑晏晏,激不起半點情緒的波瀾。就連,早時的那個婢女再度出現,倚靠到劉備身旁,亦是視若無睹,全無感想。
此時此刻,我滿腦子都是諸葛瑾白日裏的言語,責備我不該耽誤孔明,因嫉妒之心拖累孔明,害他無子無孫。他說,他知曉我與其他女子不同,自小受到歷史兵法的淘洗,有鴻鹄之志。但是,我到底是女子,最該做好的是一個女子該做好的事情,相夫教子,賢德大度。我身子不好,體質陰寒,懷胎不易,有母親為前車之鑒就更該明白要對孔明放手。而這所謂的放手非是讓我離開孔明或是讓出正妻之位,而是望我可以以大局為重,多為孔明思慮,允他納妾,綿延子孫。
彼時,我多想反駁,告知他男女平等,該有同樣的權利去建功立業,憑什麽一定要隐在深閨,以夫為天。再者,小女娃又有什麽不好?體貼細膩,是父親的小棉襖,比兒子要乖順得多。可,縱使我有千言萬語也什麽都沒有說。這不僅是因為我當時惶然于此,也是因為我知曉,此處是古代,什麽男女平等,什麽一夫一妻皆是虛談,不會為任何人所接納。因而,關于此些的,我什麽都沒有說,只繼續言談了片刻我身份的事就欲告辭。
告辭時,諸葛瑾讓我放心,我的身份他不會說,即便他不為維護諸葛氏的顏面,也為維護江東的顏面。
我則是笑,一直維持到回歸驿館。我想,我達到了我所想要的目的了不是嗎?所以,是該歡愉揚笑的。可惜,這種自我暗示的逃避方法終究是在我只身一人時分崩離析,再無任何用處。
回想此些,我遏制不住地嘆息起來,手指緩慢離開早已被壓抑得發紅的手腕,嘲笑自己竟是奢望這具身子可以變得康健或是收獲什麽好的訊息。明明,什麽都沒有。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當我的嘆息落入周瑜之耳時,他狡黠一笑,自我對面好幾丈遠的地方高聲問道:“可是我江東招待不周,竟是惹得小公子如此長籲短嘆?”
此話一出,不論是江東諸臣還是荊州衆人皆是向我望來,目光神色各有不同但一樣在等待着看我如何回應。
我又犯錯了……這是我的第一感受,而後才是對于應對方法的思慮。要做到不丢荊州顏面,不駁江東好意,最好還可以為荊州扳回一局,委實困難。良久,我才張張唇,極力揚笑道:“周都督多慮了,我之感嘆非是覺得江東招待不周,反而是感嘆江東招待太周。在荊州,因是需要分散錢財予貧苦百姓,庫存不足,從未品嘗到此等美酒佳肴。”說罷,我舉起杯盞,對着上座的孫權敬酒,“多謝吳侯款待,江東富庶果與他地不同。”
孫權朗笑,應我所邀舉杯,“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公子這般年紀就已是言辭得體,令人佩服。”
“吳侯謬贊。”
好戲演罷,我複歸于漠然,木箸不立,酒盞不揚。但是,他衆更歡,迎來舞姬數十,蹁跹于庭中。那些舞姬生得很好,個個婀娜多姿,貌美如花,一扭一擺皆是淋漓盡致。可惜,這些景象映入我眼中,使我感受到的不過是一句又一句:娶她們為妾,乃是男子之願。
“這般出神,你可是看上哪個了?”倏地,一個滿含玩味的聲音自身旁傳來。轉眸,周瑜修長的身影浮現在眼前,錦衣儒衫,清俊出塵,執着酒盞對我揚笑,好看得過分。
我有一瞬的失神,為他的美色所迷惑,但,觸及到他潋滟的雙眸,就都歸于平靜了。他的眸子很好看,是标準的桃花眼,但是,那雙桃花眼中有太多的情緒,是與那個人迥然不同的。
回以淺淡一笑,我漫不經心地答:“她們都不錯,可惜,我一個都沒有興趣。”
“不近女色,不喜錢財,你倒是難以讨好。”周瑜自然而然地在我身旁坐下,目不斜視地注視着前方的衆多舞姬,同我說話卻不曾看我一眼。
我也不惱,知曉這是城府極深之人同人交流的方式,便也随他一般地凝眸于他處,疑惑,“讨好?”
他颔首,深意揚笑,将酒盞湊到鼻前,一邊嗅着酒香,一邊平靜無波地說道:“你的一番話,看似自貶卻實在言說江東不體恤百姓,為政不仁,不及荊州,在衆人不知曉的情形下光明正大的辱我江東。我很惱怒,但是更為欣賞,想邀你歸江東,自然是需要讨好。”
我幹笑,不動聲色地将一盞清酒飲下,而後,笑意加深,淡淡回答:“此話若是為我主聽聞,他必是極為歡喜的。像我這種幫不上忙還拖累他人的文士他早就想驅逐了,若不是有人保我,我早就不知死在哪裏了,你居然會想要邀我歸江東,還真是有趣。”此外,我不忘提醒他,“你錯了,不是衆人不知,你不是就知曉了嗎。”
他不以為然,“未雕琢之璞玉乃是最好,只要稍加雕飾,必能驚世人之眼。不過,可惜,你似乎不是很喜歡這些東西。”
我慫慫肩,一副這都被你發現了的驚訝模樣,但,實則泰然自若,與常态無異。然而,我沒有想到這不過是抛磚引玉,真正讓我驚訝地還在後面。只見他悠然地抿了一口酒,笑問:“是為諸葛孔明?”
當即,我斟酒的動作滞住,良久,才繼續貫連,口是心非地反駁,“你想多了,我為何要為他不喜此些?我同他不過是君子之交,淺淡如水。”
他勾唇,轉眸,玩味地審視着我,頗為得意,“瑜并未多言什麽,你何必如此汲汲于争辯,莫非是欲蓋彌彰,當真對諸葛孔明有什麽非分之想?這也難怪你對女子沒有興趣。”
我默了默,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問題繞到了斷袖之癖上,便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周都督你……還真是異想天開……”
他也笑,但顯然比我爽朗得多,“若非孔明已有妻女,同你一起倒也沒什麽不好。”
我假咳,無可奈何地抖了抖手,道:“我有點想吐……”
随後,挪目與周瑜對視,相互大笑起來。這時,我才正式同周瑜介紹自己,姓李名栖,字子染,襄陽人士。
他拱手,與我算是一見如故,“子染兄弟,幸會。”
“公瑾兄,幸會。”
總歸,我從白日的種種不快中脫身,投入到宴飨之樂。周瑜也就沒有離開,與我有說有笑地談天說地,同坐一案,對飲觀舞。
期間,我時不時地瞥了劉備幾眼,察覺他倒是享受,美人在懷,春風得意,像只偷了腥的貓,哪裏還有一絲一毫主公的樣子,真是丢人!當然,此丢人非彼丢人,不過是我身為女子對于男子風流成性的不滿罷了。
而就在我憤憤于此的時候,周瑜望着庭中的一衆舞姬,驚訝地輕“咦”了一聲,接着,搖搖頭,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與眼眸中半滿的寵溺相映成趣。
我好奇,聞聲回首,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彩衣翩翩,柔弱無骨的衆舞姬間,有一少女墨發白裙,手執長劍,應樂而舞,一招一式剛中帶柔,融在舞蹈中竟沒有半絲違和。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女子容顏俏麗,頗為面熟,大致與那日在面鋪中所見的少女無異。
“孫郡主?”我明知故問的說道。随即,看了看孫權與劉備的神情,一個眉頭深瑣,抿唇不語,一個毫不在意,兀自玩樂,不由得失笑,“這般,此宴倒是有趣。”
周瑜則不甚贊同,點點頭,卻不忘感慨,“有趣倒是有趣,但,只怕此番我江東要顏面盡掃了。”堂堂郡主,抛頭露面,失禮于未婚夫君之前,這樣的言論流傳出去,不論是對孫姬還是對江東皆有不利。但是……
“無需擔憂。”我笑,不緊不慢地寬慰他,“群雄逐鹿,皆有獵奇之心,郡主此舉必不會惹來外人非議,反倒會讓他人知曉,郡主乃是與衆不同,非是凡夫俗子可比。這其中,最能為她吸引的便是我主了。”如此下去,劉備對她定會勢在必得。
“照你這般說法,那些娶得尚香這等奇女子的男子怕是要受苦了。”
“對啊。”我一本正經,有意調侃他道:“譬如你周公瑾,娶了江東美人小喬,你的日子就不會太好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想必,思慕喬夫人的男子不勝其數,而你勞命于護好發妻以免他人觊觎,是不是很辛苦?”
他頓了頓,似是陷入某種回憶,半晌,才擡眸,滿意地笑道:“辛苦又如何,我甘之如饴。”
“漬漬漬……”
“倒不比孔明,娶了個醜妻,但,還是得奔波勞碌,雖不為防止他人觊觎,但也不得不為她所作的種種事情善後,為她的與衆不同忍受家人責備。”
我默,哪裏料得到周瑜會談及此些,便許久沒有反應。直至他喚我多聲後,我才勉強地扯了扯唇,不明所以地詢問:“你總是同我言說諸葛孔明做什麽?”
他坦然,不賣關子直言:“你的風韻與他有幾分相似,即便沒有短袖之癖,也該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而我對這份聯系很好奇。”
我無言以對。
恰巧此時,絲竹管弦奏畢,衆舞姬施施然欲退場,我不由得壞心頓起,帶着報複性,也帶着在其位謀其職的必然性,拍手大贊:“孫郡主好武藝。”
終究是等到我荊州為難你江東的機會了。
情之一字不可說
“孫郡主好武藝。”
霎時,座中響起一片唏噓之聲。
衆人置放下手中的酒盞,暫停一切的觥籌交錯、言談甚歡,紛紛聚焦于前方正袅袅婷婷退下的舞姬們,找尋江東郡主孫姬的倩影。這其中也不乏有早已同孫姬相識的,片刻就在諸多的莺莺燕燕中尋到她,然後,眸光變得惡毒起來,責備的,憤怒的,就連吳侯孫權也不例外。不過,不同的是,孫權的責備與憤怒更像是親近到極致的結果,而不是其他人那般的冷漠無情。至于不識得她的士卒,多半是附耳交談,指指點點,低聲揣測這其中到底誰才是那傳聞中不服管教的孫郡主。
而那白衣墨發的少女比我想得要脆弱,面對這般情境,竟是連手都不知該怎麽擺放才好,倉皇失措地環顧着周圍議論紛紛的仕人,似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吓,怔愣在原地,只差捂耳屈身抱膝了。
到底是養尊處優的世族小姐,即便自小習得武藝,不拘小節,但依舊是父母兄長手心中的珍寶,不曾嘗試半點人間疾苦。
不過,這也沒什麽值得非議的,畢竟,她是江東的郡主,有孫堅那樣的父親,孫策、孫權那樣的兄長。她有權也完全可以享受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惜,自今日起,以我為初始,她所有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都會結束。因為,她将以一方郡主的身份承擔起結親的重責,不可以再任性,不可以再恣肆。
這便是成長的過程,不僅是她,還是我甚至是所有人都必須經歷的。
可,縱使如此,我還是沉默了片刻,油然而生幾許不忍,但,不忍只是短暫的細微感受,最終還是被理性替代,促使着我咄咄逼人道:“自前番郡主逃婚偶遇一別已是許久不見,不知郡主可好?”款款施禮,我笑容可掬,溫潤馴良得很。
但,與此相反,我的言語掀起了第二番的波瀾,使得彙聚在她身上的眸光變得更為惡毒起來,甚至引得細碎的議論之聲變大,傳入耳中,“不為大局着想,枉江東養育她十幾年。”
“原來,江東非是誠心同我荊州結親。”
……
種種種種,不外乎如此兩個立場,一個自江東出發,一個自荊州出發,但,皆是責備孫姬的姿态。
這般,孫姬絕不會好過。她面色慘白,嘴唇緊咬,幾欲破肉滴血。她想解釋卻尋不到合适的辭藻,惟有憋忍着,直到濕紅了雙眼,泫然欲泣也不曾說出只言片語。看得頗是惹人憐惜,恨不得立即上前将她納入懷中,替她遮蔽所有的風雨。
不過,想法到底是想法,沒有足夠支持它實施于行動的條件。所以,即便我如此過分,也不曾有任何人出來阻止。
如此,一個無辜少女被推至風口浪尖之上。
當風起雲湧、海浪滔天,少女被苛責到百口莫辯,君子哪裏還坐得住?當即起身,義正言辭地駁斥我道:“你雖為少年,但到底是男子,委實不該為難一個女子。”
我撇嘴,腹诽此人還真是睜眼說瞎話。但,礙于身份,不論我有多麽的不滿都無法一吐為快,反而,還不得不随着他的言語表露出愧疚之情,低眉順目地賠禮道:“是栖的錯,還請孫郡主寬恕。”
由此,君子的身份可想而知。
自我說出“孫郡主好武藝”那句話開始,劉備就從美人的身上挪目,同他人一般探尋起孫姬的身影,不過,他比別人要悠然得多,一面享受着身邊美人的遞酒送菜,一面欣然于尋找遠處的佳麗。待到,因着神色動作辨識出孫姬,他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眸中光色流轉,滿寫着志在如此。再及佳人欲哭,百般委屈,他便按捺不住地起身,責備我,替她遮擋風雨。
大約,也只有他可以駁斥我所有的言語,且逼得我同孫姬致歉,并不會做出的任何的反抗。
而後,他離開自己的食案,徑自來到庭中,站在孫姬身旁,與她并肩。言語前,他仔細瞧了瞧孫姬,将她精致的面容,嬌弱的神色全都收入眼中,接着,溫潤一笑,帶着寬慰的成分。轉而,他對着孫權拱了拱手,情真意切地說道:“不管他人所言如何,孫郡主所為備皆認同。”
頃刻,所有人安靜下來。
這使得劉備的聲音更為清晰,一字一句地傳入耳中,“備今據荊州,乃是一方之主,身份地位已是非為尋常,然,備年事已高,歲及知天命,娶親郡主,實為高攀。如此,即便不論郡主僅有十七芳華,也絕對有逃婚的理由。因而,諸位無須責怪于她,一切皆是備的錯處。”
或許,這便是君子風度了吧。
随即,衆人暗暗贊嘆,就連孫姬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轉移到劉備身上,溢滿驚詫。
但是,到此,劉備的言語還沒有結束,繼續被陳述着:“這般,備請求解除婚約,并承諾此舉絕不會影響到荊州同江東的關系。”
衆皆喧嘩。
周瑜卻是淡然,含笑俯首到我耳邊,低語:“果不愧于為荊州之主,這以退為進的計策用得頗好。”
我彎眸,笑成月牙,反問:“這不好嗎?既然孫姬必須嫁予我主,與其悲哀難過,倒不如死心塌地,也省得你我麻煩。”
他颔首。
不過,我同他都沒有想到,應對劉備此言的非是江東之主孫權,而是一個自內庭走出的婦人,儀态雍容,娴靜沉着,絕美的面容之上有着與其年齡不相符合的穩重。她步履悠然,在一個形容相類的少婦的陪伴下,緩緩出現在衆人眼中,說道:“豫州過謙,尚香胡鬧,如何能是你的錯?”
話畢,江東士卒盡皆起身,恭敬的對着婦人行禮,喚:“喬夫人。”
孫夫人喬氏,閨名朝容,二十又九,乃是小霸王孫策之妻,吳侯孫權之嫂,江東最有威信的婦人之一。在吳侯府中,除了孫權,地位最高的大約就是她了。
據說,原本,承襲祖制,當繼江東主位的乃是孫策嫡長子孫紹。但是,為了完成孫策遺願,杜絕群臣诟病,喬氏深明大義地将孫紹送到別處撫養,直到前幾年,孫權權勢鞏固了才接回。這般,也難怪孫權會敬她如斯,奉她為長。
“嫂嫂。”孫權起身,畢恭畢敬地施禮,邀她入主座。
她卻是拒絕,擺擺手,道:“不可,我身為婦人來此已是于禮不合,又怎能再得寸進尺地躍居主位?”說罷,她往孫權身邊瞧了瞧,囑咐,“就命人在側旁替我備案吧。”
接着,她又輕拍了拍身旁少婦的手,輕聲:“你也回公瑾身邊吧。”
少婦點頭,優雅轉身,步步生蓮地朝着周瑜走來。随即,周瑜離席,上前将她迎到身旁,引着她回到他自己的席位之上。其間,他面色柔和,雙眼溢滿寵溺與疼愛,好似一汪暖溫的清泉。少婦也不輸他,美眸含情,容顏帶羞,盈盈一笑後緩緩低下臻首,風韻天成,不可方物。
才子佳人,由此可見一斑。
未幾,案席備好,喬氏端莊而入,對着孫姬招招手,言:“尚香,你來。”
孫姬一頓,茫然的雙眸終是有了焦距,彙集在喬氏處,泛起點點如釋重負的笑意。而後,她恢複鎮靜,款款走近喬氏,無辜吐舌,喚:“嫂嫂。”
那模樣嬌俏到極致,着實驚豔了一直注視着她的劉備。
不過,喬氏見多不怪,絲毫不在意孫姬的嬌俏可人,當即回以她嗔怒一望,斥責:“早就告誡你莫要任性妄為,你偏不,如今好了,丢了醜,看你往後還有什麽顏面在江東立足。”
“我……”孫姬不滿,張唇就欲反駁,但,想了想,似又尋不到任何反駁的道理,便委屈地炸了眨眼,悄聲,“反正,我以後也不待在江東。”
喬氏冷顏,沒好氣,“你既不願嫁劉豫州,還想出江東?”
“我沒有不願!”美眸一凝,孫姬急切糾正。可,下一瞬,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麽,她便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匆忙解釋,“我……我是說……我……”
喬氏被逗笑,忍俊不禁,“那就是願嫁了?”說着,美眸轉向劉備,高聲,“豫州,你可聽清楚了?”
劉備笑,深斂嘴角,驚喜地望着孫姬,颔首。
于是,喬氏做主,定了個最近的吉日給他們完婚。這一次,難得的,孫姬沒有反抗,沒有不滿。就連,劉備都難得的笑得憨傻,好似年少一般。
而我,突然很迷惑,猜不出劉備此番到底是真情實意還是虛情假意。若是,虛情假意,他的演技委實太好。可,若是真情實意……我的心咯噔一下,不敢再往下想去。
然,自顧不暇,我還來不及過多的擔憂,就感受到來自喬氏薄涼的目光,聽得她言:“你是何人?”
她是想要算我為難孫姬的賬,我如何不清楚?可是,清楚也沒有用,我還是得坦誠地作答:“栖乃卑微之人,小小劉營謀士。”
始終,我的身份是最值得诟病的地方,偏偏,這麽個地方無法被抹去。
永遠,我都無法位極至高,因為,我是女子,是諸葛夫人,是不可以全心全意置身于爾虞我詐之中的。不過,我欣然。
“小小謀士都能在此,荊州果真是多俊傑。”喬氏一語,不知譏諷,還是贊嘆。
到此,因孫姬鬧起的一切都歸于沉寂。
而那所謂的最近吉日,因是年節的緣故,已被推挪到明年。也就是說,我們所有的荊州士卒都必須在此度過年節。
不知曉,這個年節于我于孔明以及其他的所有人,會是怎樣的光景呢?
不慎誤中敵人計
十四年年末,周瑜歸南郡戰場,戰中,不幸為流矢所傷,甚重。後,其将計就計,假傳卧病不起之消息,誘敵前來攻擊。曹仁不察,為周瑜所惑,引兵深入卻中計謀,狼狽潰敗,不得不退出南郡,轉守襄陽。由是,南郡歸江東。
論功行賞,孫權拜周瑜偏将軍,領南郡太守。劉備表孫權為車騎将軍,領徐州,自領荊州,改油江口為公安,屯兵于此。
轉眼,便已是年節。
節前,孫權曾親自來邀劉備入侯府,言曰,劉備将娶孫姬為妻,乃是孫氏外婿,理當同江東親眷一起除舊迎新。
劉備欣然,攜趙雲搬入侯府,留我、簡雍以及孫乾居驿館,共商借取南郡之事。期間,我等不斷同孔明的書信往來,每隔三四日皆會整合近來的局勢狀況彙報予他。
他也會回信,但是,篇幅皆為短小,言簡意赅,大多是指出我等所為欠缺之處以及佳好之處,同時,不忘告知我們南郡之事急不得,需待時機。總歸,一字一句直中要害,絕無虛言。自然,也就不會特別地囑咐我,關懷我什麽了。
似乎,成為參涉政事的黃婉貞,我便不再是那值得他費心的拙荊。我有些失落,卻也明白難免如此,畢竟,公歸公,私歸私,不可随意地混為一談。
然而,年節的那封書信着實讓我錯愕了良久。
沒有冷淡言語,沒有專注政事,滿滿地都是他與不棄,有趣的,感動的,營造出最為溫馨的氛圍,驟然間讓這個冰寒徹骨的年節變得絢爛溫暖起來。
他說,前些時日,不棄已是可以扶着牆壁站立,雖然走不了幾步,但是,歪歪斜斜地讓他看到了她的成長,很輕易地便愉悅了。
我很羨慕,羨慕他可以見證很多屬于不棄的第一次,第一次翻身爬行,第一次啓唇言語,第一次直立行走……而我,似乎總在不經意間就錯過了此些。
霎時,愧疚、遺憾全都浮上心頭。
不過,此情不長,很快地便被孔明接下來的話語替代:小兒年幼,尚不記事,然,感觸敏銳,善辯親疏。卿既離去,便常泣涕,嘶喚其母,日夜不止。汝乃至親,其必不忘。
似乎,他是在安慰我無須遺憾,到底,我是不棄的至親,是生她養她,無人可替代家人。
我也就真得為此所安慰了,斂唇一笑後繼續看了下去。
而後字句,與不棄無關,皆是他個人所言。他要我好生照顧自己,暖手暖足不可荒廢,流言蜚語不用聽信,做好該做的便好,其他的,不論是閑人所語,還是家人所言,全都交由他來處理,總歸,他不會背叛曾經應允過我的諾言。
此外,他還道,周瑜乃是君子,若是我想結交,大可放心。若有為難,只要不涉江東根本,亦可去尋魯肅魯子敬相助。
終了,一句:年節歡愉,諸事慎重。
我想,他是知曉了諸葛瑾責備我的事,也是明白了我的小小心思以及諸多為難。
他這麽好,我又如何能夠不溫婉賢淑?因而,回信,我不甚在意地寫到:碩乃俗人,自然在意他人說法,但,人有對比,言有輕重,只要君非嫌棄,碩必不會在乎分毫。更何況,兄長所言,乃是真實,是碩缺失,非他刁難,如此,夫君只需與兄長同好,無需擔憂阿碩,阿碩粗鄙,尚能聽得任何言論。
末尾,我亦是以八字結局,年節佳時,惟願君好。
同時,心裏暗暗計較,回歸荊州該當如何如何。
……
年節無伴,驿館冷落,我一直縮在居室中,抱着暖爐,思考借取南郡是否可以從魯肅入手,權當今日同別日無什區別。
魯肅忠厚,又同劉備、孔明頗有交情,雖然一切皆以江東的利益為标尺,但,他始終是最積極于維持孫劉同好的。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