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他也不會随心所欲地同荊州一衆親近。而且……

“咚咚——”然,正當我思慮到要處,門扉被敲出陣陣響聲,一起一頓,平穩規矩,大約是什麽相識卻不相熟的人。

在驿館,這人估計就只能是孫乾了。若是簡雍,門扉怕是早就被砸破了,不過,我相信,就算砸破門他也不會來。

開門,察看,事實與我所想的并無多少出入,孫乾立在門前,友好地對我揚笑,詢問到:“今日年節,我與憲和便思慮着前往城郊共度,一同飲酒作樂,不知你可有興致?”

城郊作樂,對月飲酒,倒是風雅之舉,可惜,有簡雍在,為了防止我同他打起來,想了想,我便笑着搖首,拒絕,“我就不去了,你們玩得盡興。”

緊接着,就聽到轉角處一聲冷哼,“我都說了不要喊她,你不信,怎麽,你給人家臉面,人家未必給你。”

那聲音滿溢着鄙夷,絕無善意,除了簡雍,我想不到還有誰會這般同我言語,就連馬谡都比不上他。在馬谡的惡語中,更多的其實是委屈而不是憤怒。

可是,孫乾并不理睬他,依舊笑得和善,規勸我,“你一人獨在驿館也無事可做,說不定連晚食都點要不到,如此,不如同我們一起。若是你不想瞧見簡雍,大可當他不存在。”

“呸!”轉角聲又起,不滿反駁,“你才不存在。”

“少廢話,你先去備馬。”孫乾回首,瞋了轉角一眼,而後又望向我,客氣得體,轉變得忒流暢,忒快速,“憲和性直,往往惡語,你還請見諒,莫要同他計較。可,他是個善人,苛刻對你不過是有些事想不開,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同他借此機會盡釋前嫌……這也是軍師的心願。”

我無言,良久,才緩緩點頭,應承下來。

無疑,孫乾是明智的,他知曉搬出孔明來逼我動搖。可我也是真的想同簡雍和平相處的,即便不能交好,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也不錯。

“麻煩了。”盈盈施禮,我很感謝孫乾此番苦心。

孫乾則無礙地笑笑,擺手,意為沒什麽,但,還是忍不住地嘀咕了句,“你都不知曉那老頭兒有多難勸。”

當即,我便忍俊不禁地輕笑出聲,覺得孫乾倒也是個秒人。

此後,結伴同行,簡雍皆是冷顏,但,到底沒再對我惡語相向。或許,他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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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霞光恰好,氣氛平和,孫乾故作無意地打破沉靜,活絡道:“這江南的風景可與中原大不相同,柔媚得很。”

簡雍卻是冷淡,“太嬌貴,沒中原得好看。”

我默,沒有答話,但,觸景生情地想起了自己遠在未來的家鄉,長江南岸的一座小城,青山綠水,棉柔秀美。如若,歷史可以改寫,我定要與孔明在功成身退之時,到此今的那裏定居,搭一間草廬,耕幾畝良田,粗茶淡飯,共度餘生。這樣的生活該是無比佳好的吧?

可,就在此時,身/下的馬兒突然狂躁起來,馬頭上下擺動,大嘴連着鼻孔不斷地噴射出悶熱的氣息,到空中化作綿綿白霧,包裹着我,讓我油然而生一股不詳之感。

摔馬,該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下一瞬,馬兒就猛得發出一聲嘶吼,不管不顧地朝着前方奔去,速度極快,身子劇烈地顫抖着,似是受了巨大的驚吓。而我也因慣性直直地往馬脖之上栽去,重重一磕,疼得我淚如雨下。

“婉貞……”身後是孫乾高聲喊叫,可是,只有短短的片刻清晰便被無盡的疼痛淹沒,化作空白,再尋找不到。

我幾乎是下意識的,順手抱住馬脖,死死地攥着它的鬃毛,不肯撒手。

它則是橫沖直撞,瘋了般地奔跑,不在意身前的木支,不在意腳下的荊棘。但,那些樹枝和荊棘都無一例外的劃過我同它,沾染上腥紅的人血和馬血。

到最後,我就連自己是否神智清晰都辨識不出了,只覺得滿眼的枯色,枯色的樹木,枯色的泥土,宣告着我的生命也正在走向枯竭。

而口鼻中彌漫着的是濃稠的血腥之味,嗆的我幾欲嘔吐和窒息。

及到馬停,跪倒在地抽搐着死亡,我才稍稍有些回神,朦胧地看清眼前的景致,萬木衰敗,人傷馬死。

盡釋前嫌?呵呵,真是好笑!

“婉貞……”策馬追上,孫乾急匆匆地翻下馬背,沖到我面前,茫然驚恐地看着我,手都不知該怎麽擺放,顫巍巍地問着:“你……可還好?”

我笑笑颔首,張張唇,卻感覺到一陣腥甜翻湧上來,沖破唇齒流淌。

而後,聽到的是簡雍的聲音,陰冷到讓人不寒而栗,“所有人都以為我會顧全大局,不會在江東對你怎麽樣,可是,他們都想錯了,江東才是最好下手的地方,沒有軍師庇護,沒有主公阻撓,你覺得你還要怎樣佳好地回到荊州?”

我淡然,狠狠地抹去嘴角的血漬,詢問:“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于主公同孔明?”

他笑,“若是怕,我便不會這麽做了。”

忍意殆盡仇意換

我一個人,弓着身子,彎着腰,蹒跚在人跡罕至的城郊,每走一步都痛苦異常,喘息粗重。不是沒有幫我,而是我不想要。不管此番颠馬一事與孫乾有沒有幹系,我暫時都不太想搭理他們任何一人,因為,我真的委屈了,委屈到一邊走一邊哭,怎麽抹都幹涸不了。

曾經,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了,可以在面對諸多責難,無盡苦難時淡然以待,不再為無謂的人落下一滴淚水,可是,真的到了此時此刻,我才知曉,不是我足夠堅強,而是,那個時候我一直懷抱着希望,相信總有一日他們都會與我冰雪消融。但,終于,我明白了,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偏見都是可以消除的,有的甚至能夠延續一輩子,直到死,直到輪回,都将被他人牢記在心,永不忘記。

我絕望了,體會到更深層次的釋然不是來自習慣而是來自絕望,絕望于某些人和事。因而,我絕不會再給簡雍這般傷害我的機會,往後,一較高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勝誰負。

簡雍,很榮幸,你成了這個亂世我第一個真心厭惡的人。

狠佞一笑,我發誓總有一日,我會把這一切全都讨要回來,讓簡雍那個老頭知曉我黃月英再不濟也還是名士之女,非是他可以随意報複捉弄的小角色。

但,在此之前,我會以最為專注的姿态去醫治自己。

對着空曠無人的枯色,我大叫:“簡雍,你給我等着!”

似是受到了激勵,我強撐着又走了許久,直到到了一棵枯黃的梧桐樹下,有了歇息庇護之處,才停頓下來,倚靠在樹幹之上,自己給自己把脈。

時沉時浮,時快時慢,內外傷皆有。內傷乃是因受巨大颠簸,傷及五髒六腑,雖是不致命卻是極為難治,除了需要定時服藥之外,還需好生休養,最起碼百日之內不得操勞。外傷則是自表面便可知曉,或深或淺,流血頗多,需盡快止血上藥,以防血虛虧損,變輕為重。

可,因我颠馬時得顧前身周全,背脊同側身受傷過多,若是需要上藥,絕非是能力可及。如此,我該怎麽辦?在身邊沒有女子,又處處多眼線的情形之下,要如何醫治這些傷處?

尋王氏?諸葛瑾對我的意見怕是會更大吧……

尋周瑜,讓他尋女子為我醫治?他又會怎麽應對我的真實身份呢?坐實我專為孔明惹麻煩的名聲?

尋魯肅?孔明倒是說過只要不觸及江東,有事可尋相助,但是,我同他實在不想熟識……

一番思慮下來,我恍然發覺,此時,我竟是沒有一個值得依靠的人在身邊。苦笑着搖搖頭,我無奈地想着,大不了自己來,用布巾沾着傷藥抹邊後背,疼一點就疼一點吧。

想着,我極力地起身,欲要繼續往城中走去。可惜,僅剩不多的氣力也已是被我耗盡,再支撐不住我沉重的身子,放我狼狽不堪的摔倒在地,未昏卻怎麽也起不來。

期間,我的意識很模糊,只覺得漫天蓋地的冷意侵襲着,似乎在我血盡而亡之前就已是被凍死。

很久很久,久到天際開始飄起雪花,久到光芒開始消失,我才隐約間感受到來自他人手掌的溫暖,推了推我,淡淡地喚着:“李軍師……”

我下意識的“嗯”了一聲,卻旋即便睡了過去,再無意識。大約,是聽到了那人喚我,讓我知曉自己已是有了依靠,不用再擔憂生死存亡了吧。

我不會死,我一直如此相信着,倒不是我自以為是,也不是我斷定上天會眷顧我,而是因為我有信心,不管簡雍有多恨我,他都不會讓我死在江東,而且,就算簡雍想我死,孫乾也絕不會任他為所欲為。所以,只要在日落之前我還沒有回到驿館,他們便會遣人來尋。

我醒時,正躺在驿館的居室之中,衣衫已是被換過,傷口也上了藥,想來,是不會再有生命之憂了。不過,我很好奇,到底是誰給我換的衣服和上得藥,是哪個值得信賴的女子,還是哪個不要命的男子。

“阿碩……”忽而,榻前響起一聲憂喚,浮現出王氏憂心忡忡的面孔,真切地,溫暖地,感嘆:“你可算是醒了!”

我笑,沒想令她擔憂,便裝着全然無事的模樣好奇詢問:“嫂嫂,你如何會在此處?”

而我想知曉的事情也在此時有了結果。

她卻是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心疼地責備:“還不是看你前來江東,年節無人相伴,想要邀你入府,可你倒好,人不見就算了,還落了這麽一身傷,這要是給你兄長瞧見又不知要怎麽教訓你了。”

我看了看窗外已然明亮了的天色,不以為意地道:“嫂嫂你一夜未歸,兄長只要稍稍遣人來探,哪能不知曉?而且,不用三日的功夫,全江東都會知曉劉營謀士負傷,諸葛夫人前來探望,似是與其有着不為人知的關系。”

王氏無奈,被我逗笑地不停搖首,“你負傷的事倒是瞞不住,但是,你的身份,我的名聲還是護得住的,只要同外人言你乃是孔明的學生便可。”胸有成竹,“我受小叔所托,替他照拂學生又有何不可?何況,你此今不過是少年身份,鮮少有人會多想的。”

“可是……”此法的确行得通,不過,諸葛瑾那關……“兄長怕是會責怪嫂嫂吧?”

她笑笑擺手,随即坐到我身旁,拿起不知何時置放在小幾上還散着熱氣的湯藥,喂到我唇邊,“不會的,這個主意還是他想出來的。雖然,他不知曉你會受傷,但是,邀你入府過年也是他同意了的。”

我驚訝,被湯藥嗆到,忍不住地咳嗽起來,“咳咳……兄長……咳咳……”

王氏撫了撫我的脊背,未聞全言便已是猜測到我想說些什麽地答:“前番,他也不全然是要責怪你不能為諸葛家誕下子嗣的,也是擔憂你一個女子應付不來這天下大事。他啊,就是不怎麽會說話,明明想關懷人,到了嘴邊卻全變成了責備。”頓了頓,她又給我喂藥,“不過,阿碩,你是真的要抓緊為孔明生下男兒了。”

我怔了怔,良久,才又将一勺湯藥吞咽下去,滿足苦澀地道:“阿碩知曉了。”

阿碩知曉,就算前番兄長責備我是真的有關懷的成分存在,但,那對我未能生子的怒氣也是真真切切,不可磨滅的。

不過,王氏并未體會到我的苦澀,依舊如初地囑咐我,“大夫言你的外傷非是嚴重,除了右小臂上的那一道,其他的只要勤于擦洗換藥,待時間慢慢逝去,連疤都不會留,不過,內傷不輕,要好生養着。我看,你還是提早歸荊州吧。”

我則搖首,無法聽得她最後的囑咐,言:“如今,月英乃劉營謀士,豈能因此小傷便退卻歸去。”此外,我不忘懇求她,“但,還請嫂嫂為我守住此事,不要告知于孔明。”

“怎能如此?!”也不知她是在質疑我的前一個決定還是後一個決定,詢問,“你這一身傷到底是怎麽回事?”

“駕馬去城郊不小心弄得。”我想也沒想的就答,決不能讓她知曉實情,不然,怕是怎麽也瞞不住孔明的,“嫂嫂也知曉,阿碩素來匹比男子,做事行為難免不夠穩妥,多惹孔明擔憂。以往的那些他看見了也就算了,可,此事,只要能瞞,我便不願他知曉分毫。”

其實,我也是不敢想孔明知曉此事的後果。以他的才智絕對不會信我的胡言亂語,多半很快就能将始末知曉個一清二楚,如此,他是該為我嚴辦簡雍,還是該為顧大局隐忍下來?不管是哪一樣我都不想看見,因為,我不想他為難,不想他為我忍受屈辱。

“你……”被我說得不知該如何反駁,她猶豫了片刻,便答應下來,卻不忘提醒我,“待你歸荊州,這大大小小的傷痕怕是還未完全消失,你可想好要如何蒙騙孔明了?”

我開玩笑,“不行房事便可。”

王氏凝眸,不悅地瞪着我,“胡說什麽,你可不能拿此事玩鬧,若是耽擱了綿延子嗣,別說子瑜,便是我也該讓孔明納妾了。”

我默,當即,笑意便僵滞在唇角,硬生生地道:“我說笑的。”

到底是思想觀念不同,除了諸葛瑾那樣封建的男子,就連同為女子的王氏也不能忍耐女子不誕子嗣的事情。所以,這也是為何在封建社會一夫多妻制可以延續下去的道理吧?

“好了。”真的笑了笑,王氏自袖中取出自己的布帕替我拭了拭唇角,告辭道:“耽誤了一夜,我也該離去了,你且好好養傷,切記不可勞累。”

“諾。”我答應得頗機械。

而後,伴随着王氏細微的腳步聲,我長長地嘆了口氣,為自己的未來懸起了心。

但願,很快,我便可以懷上一個健康的男娃娃……

出計使謀定南郡

我卧榻休息了三日,孫乾曾來探望過我,且還帶了一個陌生人來。

他說,那陌生人乃是那日在大雪中救我于危難的人,姓魏名延,字文長,義陽人士,原是長沙太守韓玄帳下的一名将領,劉備攻荊州時歸順,如今在趙雲手下為将,乃是武藝高超,殺伐果斷之輩。

随即,魏延對着我施禮,單膝跪地,抱拳低首,“末将魏延拜見李軍師。”

魏延?我考究地盯着他瞧了許久,一點一點地将他與那被《三國演義》無限黑化,史書中評價頗可的魏文長對應起來,不由得感嘆,我怎麽就又與這等人物有了聯系呢。歷史上,他對孔明可是有着諸多不滿的,一直抱怨孔明不夠果決,沒有重用他。不過,還好,他對孔明沒有什麽不利。

因而,我還是可以對着他揚笑以待的,便心懷感激地點了點頭,同樣抱拳,言:“魏将軍快快請起,你救了栖,該是栖同你施禮的,怎能勞你如此?”

他起身,冷肅的面容之上沒有絲毫動容地回了句:“軍師言重。”

樣貌尚可,身材魁梧,滿溢着冰冷的氣息,怎麽看也不像是奸滑狡詐之流,也不知羅貫中為何會把他寫成演義中的那般模樣?

實實在在地為魏延不平了一番,我客套地贊道:“魏将軍氣度不凡,日後定能有番大作為。”

他卻依舊冷淡,“軍師謬贊。”

我徹底無語,覺得魏延冷場的本事真是一頂一得好,讓我全然沒了同他繼續交流下去的想法。我想,這類不茍言笑,冷淡過頭的人當是十分無趣的。

不久,孫乾便瞧出了我與魏延之間氣氛的冷凝,接過話茬,同我言:“歸荊州前便讓魏将軍留在軍師身邊吧。”

我不解,“為何?”

“憲和……”提到此人,孫乾的面色明顯黑了許些,掩抑不住憤怒地解釋,“他既害了你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你留魏将軍在身邊好歹有個保護,以防萬一。”

他在生簡雍的氣?

我擺了擺手,并不想留魏延在身邊,也覺得沒有必要,“不用,他若是真想要害我,有魏将軍在也無任何用處。”

“總好過無任何防備。”孫乾卻是不以為然,大約是因曾受孔明或黃忠所托要照拂我,便如此極力地勸說,“魏将軍到底是真英雄,有他在,絕對會比無人妥當。”

他是在暗示我,我到底是女子,氣力武力各方面終究比不上男子?

我卻還是擺手,拒絕,“不可不可。”一來,我委實不想再招惹什麽青史留名之人;二來,留魏延在身邊無異于是将我自己限制住,那麽,很多事情我都無法為之。

此時,冷漠的魏延終是稍稍有了些許不悅,插話,詢問:“軍師可是在質疑延的武藝,或是覺得延不能恪盡職守以致留給旁人可趁之機?”

我噎了噎,急忙辯解,“将軍多慮,栖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勞煩将軍罷了。”

他擡眸,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不麻煩。”

我默,再度同魏延交流障礙,而,這障礙讓我更加堅定,不要留他在身邊。然而,還不待我三度拒絕,孫乾就擅自替我做下了決定,“既然魏将軍不覺得麻煩,就這般定下了。”轉而,為了移開我的注意力,孫乾不忘快速說到別事,“你颠馬一事,我會如實告知主公的。”

“不必。”我也就真的被他轉移了注意力,聚焦到此問題上來,“這是我同簡雍的私怨,無須他人參與,尤其是主公與孔明,因而,也請先生莫要将此事告知于任何其他人,權當此番乃是我自己無心造成。”

孫乾不可置信地看向我,詢問:“你當真要這般?”

我颔首。

接着,他又問:“你是要息事寧人還是要報怨雪恥?”

我笑笑,并未明确回答,只道:“不管怎樣,在此之前我會處理好江東的事情。明日,我欲去拜訪魯肅,請他為我等向孫權陳情,言明借出南郡的好處。”

“魯肅?”孫乾當即會意,卻思慮全面地擔憂起來,“然,魯肅乃是江東忠臣,豈會做出此等有悖江東權益的事情?”

我胸有成竹,“只要你我可以讓他知曉借出南郡比不借南郡的利益大便可。”

“你有何法?”

……

拜訪魯肅,除了準備禮物之外,我還特地準備了一身衣裳,袖袂寬大,稍稍動作便會露出半截手臂,隐約可見右臂依舊泛着血紅之色的傷口,皮開肉綻的好似刀傷。

不過,衣袂灌風,初離驿館,便生生冷得我打了個寒顫。但,為了成就大事,這些小節委實不算什麽,再者,比于我,還大有受苦忍寒的人在,非是衣衫褴褛,衣不蔽體,而僅是因為一個小小的計謀。

這日,我與孫乾分工協作,他去城郊布置我所需要的情景;我前往魯肅府上,聲情并茂地演一場好戲。

要死不死的是,魏延一路跟随着我,板着個臉,冷面神一般,比這寒涼的冬日更直接地讓我感受到了冷意。可,知曉孫乾的考量不容拒絕,也确是有些道理的,我便沒再排斥魏延的存在,而是努力的将他拉入我的計謀,使其成為重要的一環。

我告知他,去到魯肅府上,他需有意無意地觸碰到我的傷處,尤其是在魯肅不察的時候。因為,只有不察,才更能讓魯肅相信假裝的無意乃是真的無意,而非刻意裝作的。

他卻不甚配合,瞥了一眼我的手臂,潑我冷水地道:“小手細臂,一折必斷。”

我崩潰,抽了抽唇角,盡量耐心地重複,“将軍謹記,只需碰觸即可。”

他漠然,與我對視片刻後退到一旁,好似懶得再同我言語一般。我卻險些暴走,抑不住地腹诽,奇葩,奇葩,我怎麽就沒想到三國名士中還有魏延這等奇葩。

所幸,奇葩的魏延并未忘記我的吩咐,在我下馬車時就依言而行地握住我的手臂,使力的中心在我右臂的傷處之上,疼得我龇牙咧嘴,都不用僞裝。可,這些落在魯府一衆家丁侍婢面前,不過是守将攙扶軍師下車時不慎觸其傷處。

疼痛的延續,促使我報上名姓都是蹙着眉,倒吸涼氣的,“襄陽李子染奉老師諸葛孔明之命前來拜訪江東故友魯先生。”

如此名目,自是沒有讓我被拒之門外,相反的,魯肅還熱心地遣了府中管事前來相迎,姿态恭順,禮數周全。

前堂,魯肅似是早已在此恭候多時,備好了茶水糕點,好客地笑着離開上座,拱手作揖,“李小公子。”

我同樣回以一揖,臂彎擡高,衣袖滑落,“魯先生。”

随後,分主次而坐。自然,在此之前,我沒有錯過魯肅看着我的傷處停頓了的少頃。

而倆陌生人相會,最好的切入話題便是共同熟識的那個人——孔明。

我率先言語,說盡恭維的話,直言,“老師歸去後常常同我提起先生,贊先生乃是忠義之士,是老師極為少數敬佩的賢人之一。”可,事實是,孔明很少敬佩什麽人,目前,除了司馬徽外,再無其他了。

魯肅也不懷疑,又或許,他比我還要清楚,這些話中有多少虛假的成分,但,交際場上,這些虛假必不可少,“你可莫要聽孔明胡言,肅不過一介尋常,哪能位列忠義之士,令他敬佩。”

我笑,端起幾案上的茶盞,微微晃動着,一面為了讓魯肅更加清楚地瞧見我的傷口,一面也是為了緩解我的緊張,“先生過謙。”

自此,話匣打開,他滔滔不絕地同我言說孔明在江東的趣事,我繪聲繪色地描述着我認知中的孔明,時而有所交叉,便會引得我們拍案大笑,繼而說得更為有興致。

直到晚食,魯肅設宴,邀我前去享用,我們之間關于孔明的讨論才得以暫停。也,終于在此時,魯肅的關注開始集中到我身上,看着我被魏延攙扶起身,好奇地問道:“小公子這是怎麽了,可是身子不适?”

我搖頭,刻意不願為人探知緣故的神色,避重就輕的答:“前些時日受了些小傷而已,無礙。”

魯肅也是識時務之輩,便沒再詢問,依舊言笑自若的引着我去到用食處,備了美酒佳肴。

入座之時,魏延又來扶我,再度對我的傷口使了使力,比先前的要大,使我感受到異乎尋常的痛,隐忍不住地低呼了一聲,而後,在魯肅挪目之前,我低聲告知他,“栖右臂有傷,勞煩将軍避過。”但,聲音仍是能夠傳入魯肅耳中。

魯肅頓了頓,卻沒什麽大反應,只是拂袖展手,同我介紹,“這些酒食可都是江東地道的食物,小公子定要好好品嘗一番,也瞧瞧我江東比于荊州是不輸分毫的。”

我揚唇,“自然自然。”

接着,他舉盞敬我,言曰:“小公子少年俊傑,必是人中龍鳳,能同你結識,肅不勝榮幸。”

“先生過贊,是栖的榮幸才是,能結識先生這等忠義之士。”說着,我伸手就要去拿桌案上的酒盞,卻被旁邊的魏延制止住,冷淡提醒,“軍師身上有傷,大夫囑咐不可飲酒。”

我瞋他,略為責怪,“唉,今日我同子敬先生歡談自是需要飲酒助樂,你莫要掃了興致。”

說罷,我同他僵持起來,一個欲舉酒盞,一個不讓,上上下下間,右臂的肌膚感受到了某種奇怪的觸感,蜿蜒黏膩的,驚得主座的魯肅低呼了聲,“小公子,你的臂……”

這時,我才抽出手,翻開衣袖察看起傷口來,竟發現原先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突地裂開,流淌出鮮紅的血液,順着我手臂高擡的幅度,一點一點的滑向內裏。

魏延真狠!

“來人,快去請大夫。”魯肅最先反應過來,匆匆對着身旁的侍婢喚了句,然後,起身到我面前,瞧着我的傷口,蹙眉道:“公子這傷嚴重得很,可是江東有人得罪?”

“沒有,不過是些流民罷了。”

“流民?”不經意的一句,倒是惹得魯肅反應頗大,“還請公子同肅說說此事。”

我勾唇,自知得計,“前些時日,恰是年節,我欲去城郊賞月飲酒,卻不料遇上一衆流民,搶了我的酒食,還刺傷了我,言曰,我們這等江東士人霸占了他們的城池,害得他們無家可歸,委實該死。而後尋訪,我才知曉,這些流民來自南郡,說是除了劉表外,誰統領他們都不服氣,因而,他們離開了南郡,輾轉來到此處。”

魯肅明顯有些不敢相信,凝視着我,蹙眉問:“确有此事?”

我苦笑,捂着汩汩流血的傷口,反問:“難道我還能欺騙子敬先生不成?這傷口可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前淺後深,非是栖自己所為。”

當即,魯肅便默了,面色異常沉重。

我卻是滿心歡喜,思慮着只要孫乾将假象布置得好,劉備同孫權提出此事便可。

劉表、劉琦已死,剩下與之最為親近的便只有劉備了,而且,有了前番的謀劃,南郡民心自是多歸我方。

真真實實做毒婦

确定婚姻,借取南郡,完成此兩件大事,我閑逸了許多,常常都無事可做,唯有借讀書,出游打發打發時間,只等約定好的吉日到來,陪着贏得美人歸的劉備回荊州,去看我思念許久的未亡人。

自然,此間,我不曾忘記好好思慮要如何報複簡雍,把所有他帶給我的屈辱全都還回去,讓他知曉即便沒有孔明與劉備的保護,我也絕不會是他想動就動得了的小女子。

不過,我不會用血的方式,因為,我不敢,我怕,一旦我手染了鮮血,就再也做不回此今尚餘純善的自己。

因而,我回以簡雍的第一個報複方式,僅是一支拔了箭頭的羽箭。

在此之前,我需向一直守護在我身邊的魏延借弓箭,名目是,我許久不曾練箭,擔憂自己的技藝會有所下降,便想着朝他借上一兩日,到城郊寬敞處好好複習。

他倒也沒有懷疑我的意圖,卻面露訝色,似是不可置信我會射術一般。當然,像魏延這類人,縱使是驚訝,也不過只是稍稍擡眸凝視你片刻而已。

若是幼時,我定然會覺得這樣的人很有魅力,冷到極致又傲到極致,乃是少有的個性人物。可惜,待到長大,我便再沒了如此想法,反而會覺得這樣的人除非有無人可敵之本領,否則,遲早有一日會死得很慘。因為,會有太多的人看他們不舒服,偏偏,這世上有一種說法,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想活得安好就永遠不要做這樣的人。

“你能拉開這弓?”聽了我的話,他第一句非是答應也非是拒絕,而是質疑,好似在他的認知中文人不該會此些一般。

我卻是發笑,難得地自豪起來,宣揚道:“一直以來都是黃忠将軍教授我射術,你說我能不能拉得開?”

聽罷,他沒有再說話,而是,直接走到牆角置放着弓箭處的地方将那重有幾十斤的弓擲過來,實踐考察我是否真的有自己所說的那麽厲害。

我也不怕,想也沒想地就伸右手去接,等到穩穩抓住時再示意性地拉了幾下,得意笑言:“将軍這弓可要比黃将軍的輕上不少,黃将軍的可有百餘斤。”猶記得,當初我學拉弓時有多麽痛苦,起初,酸疼得恨不得把胳臂切下來才好。

又是驚訝地看我許久,魏延将幾支全新的羽箭遞交到到我手中,“拿去吧。”

我接過,滿意地對着他抱了抱拳,致謝。不過,致完謝,我得寸進尺地詢問:“若是我毀你一支箭,你可會責怪?”

第三度凝眸。這次不再是驚訝而是薄薄的怒色,無聲地斥責着我。

我知曉,對于這些将士來言,一支箭便如同一條敵人的性命,若是被我毀了一根,也就意味着放掉了一個敵人,無異于是對他的侮辱。

随即,我歉疚地彎了彎身子,解釋,“毀箭非我所願,但有我的目的所在,若是将軍責備,事後,我可親制十支箭還于将軍。”

“如此甚好。”草草應對一句,他便轉過身去,坐回到自己的幾案前,兀自忙碌。

我也算是識時務的,知曉他為人冷漠,不喜親近,就沒再多言地退了出去,斜斜勾唇,期待着簡雍受我一箭的反應。

适夜,我一直立在居室洞開的窗牗前,等待那個白日出去的灰色身影回到他的歸處。什麽無盡的寒冷,什麽漫長的等待,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一報還一報。

當他出現時,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對着他拉弓、松手,聽着羽箭因劃破寒空而響起的巨大箭嘯之聲,看着他已漸漸有些蒼白的長發松散下來,割掉半截墜落在雪地上,清晰明目。

可惜,那一瞬,我沒有任何怨氣得消,大氣得報的歡愉,反而,憑添了幾許惆悵,惆悵為何會有人将我逼到不得不回擊的地步,惆悵為何他可以害我皮開肉綻,我卻只能削他半截青絲?

說到底,還是我褪盡不了所有的未來成分,對着這個時代有着深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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