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惜之感,愛惜到不遇絕境不願輕易傷害其中的任何一人。

然而,在這裏,沒有人會将我當做不同。

悻悻地阖上窗牗,我靜坐于葦席之上,等待着簡雍的随時到來。沒理由,我傷他,他會忍氣吞聲。

果不其然,不到半晌,門外便響起了紛紛雜雜的争吵之聲,來自簡雍,也來自孫乾。孫乾的多半是阻止簡雍前來,緣由是,簡雍曾險些傷我性命,我不過傷他毛發,他何必耿耿于懷地同我這小少年計較。簡雍卻是不以為然,憤憤言,發須如顱首,豈是他人想割便割的,如今,我削他毛發便如同砍他人頭,哪有寬恕的道理。

聽罷,我才恍然想起古人素來愛護自己的須發,将其比作人頭性命,若非逼不得已絕不會随意棄之大半。那麽,我削簡雍青絲之舉無異于削起首級,讓其受辱。這般,我先前憤懑的心緒倒是平靜不少,也有了少許的快然。

但,事情遠沒有這般簡單……

我小心翼翼地換下發上的玉簪,改用繩線束好,再象征性地随意插了根尖頭荊釵,便毫無畏懼地出了居室,自受傷後第一次同簡雍面對面。

簡雍不會發現不了我的變化,由忍耐到爆發,眸中隐約有着怒與恨,委實讓他怔了怔,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可,待他反應過來,我已毫無餘地地以荊釵為利器,直指他的胸膛,狠狠道:“怎麽?簡老先生真的以為栖會一直忍讓,乖乖待在居室中等你來問罪?”

他則忽而發笑,厭惡地看着我,欣然,“毒婦,你到底是露出了狐貍尾巴……”

但,後面的話語盡皆被我用荊釵抵了回去,化作默然。他不怕死,我知曉,可是,不怕死不代表情願死得這般不值。我相信,在簡雍看來,死就要死在敵軍的陣營之中,因自己說得頭頭是道而死,而非,為我這等鄙陋女子用荊釵刺死。所以,我敢以他的性命威脅他。

“毒又怎樣?”終究,我連解釋都不想解釋了,破罐子破摔地對他瞋目而視,“今日起,你傷我一次,我傷你一次,不求過盛,只求公平!”

随即,我使盡全力地将簡雍往後推去,轉眸,望向不知何時已立在我不遠處,随時準備出來相護的魏延,吩咐道:“魏将軍既受命護我周全,今夜還請留守此處,以防奸人趁夜偷襲。”

“諾。”冷冷的一聲,卻有着讓人寬心的力量。

“你……”簡雍氣得不輕,胡須劇烈地抖動着,身子傾上前來欲要與我同歸于盡的姿态,但,被孫乾拉住,只能發出震懾性的言語,“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求公平!”

說罷,他甩開孫乾,怒氣沖沖地轉身離去。

而後,是孫乾長長嘆息的一句,“你們這般鬧,想不讓主公知曉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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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頓,卻沒有後悔,只要孔明不知曉就好。即便,不久,劉備知曉了,又能怎樣呢?最多不過是體罰罷了,體罰便體罰,我寧死也不受這般屈辱。此外,劉備知曉此事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我又有了報複簡雍的法子。

淡淡然地回到居室,我倚着門扉坐下,忍不住地竟是又有了淚水。

時光,你走得快一些吧……因為,只有你走得快,才能夠沖散許多無法逃脫悲哀。

……

半個時辰後,門外恢複了沉寂,沒有簡雍的怒罵,沒有孫乾的嘆息,只餘魏延淺淺的呼吸聲。

我緩了緩,情緒慢慢平複,聲音也不再哽咽,便隔着門說道:“魏将軍,你可以離去了。”讓他留下守護我,不過是騙簡雍的把戲罷了,真實的,我只想一個人待着,屋裏屋外都不要有人在才好。

然而,回答我的卻是默然。

“魏将軍……”不相信地又喚了聲,我開始懷疑那淺淡的呼吸聲是不是我的錯覺,“魏将軍……”

依舊是沉寂。

良久,到我正準備起身開門查看,才聽聞魏延漠然的聲音,“是你過分。”

我一愣,差點沒明白過來魏延此話的意思,但,稍稍思考,一切就都昭然若示了,他是在覺得我那般對待簡雍過分了。

自嘲一笑,我努力裝作不在意地反問:“那又如何?”

他卻沒有駁斥和指責,反還平靜地說着:“緣由?”

“緣由……”念叨着他的問題,我多想回一句“關你什麽事”,可,細細想來,若是可以在難過之時把自己的悲哀宣洩出來也應當是不錯的吧,便沉了沉性子,言簡意赅,“簡雍誤會我傷害了他最為疼愛的親人,一直想要報複我,前些時日,就你尋到我那次,就是被他弄的。”

“既是誤會,便不能全怪簡先生。”

“可我已經忍到極致了,不是沒有解釋過,只是沒有用處罷了。”我哪裏不知曉不能全怪簡雍,但是,知曉又怎樣,知曉我就要一直忍耐,忍耐到被他弄死嗎?

不過,看來,是我多言了,有些事情,非是身臨其境,別人又怎麽會明白你的感受呢?

“算了……”

“若我是你,絕不會這般簡單。”打斷我的話,魏延冷冷道:“我定要讓那人雙倍奉還,流血亡于大雪之中。”

年老為夫少為妻

親迎之禮的三日前,劉備回到驿館。

第一件事,他沒有組織迎親的隊伍,也沒有過問近來的政事,而是面色陰沉地召我同簡雍入他居室,商議些要緊事。

當然,誰都知曉,這不過是個糊弄他衆的名目罷了,真正的,劉備的目的,大約就是要責問我同簡雍背着他暗鬥的事件。此番,多半又是要受罰了。

我抿抿唇,低眉順目地跟在劉備身後,憂心忡忡。而簡雍亦是一反常态,同我并肩卻沒有瞋目以待、惡語相向,弄得我破不适應。

想來,我是被他欺負的太久了,此今,一旦見他沒有欺負我便覺得渾身不舒服。

受虐狂!暗暗罵了自己一句,我轉而堅定地握握拳,莫名地就消散了擔憂。就如,我此前所想的那般,責罰又怎樣呢?到底抵不上我的自尊重要。

因而,當門扉緊閉,偌大的空間只寂寥地坐着劉備,站着我同簡雍,靜寂得可以清晰聽聞到旁人的呼吸聲,我沒有畏懼緊張,而是,言笑自若地凝視着劉備,不卑不亢。

我怕他,卻不代表我比他低上一等,不管怎麽樣,在我的認知中,人都是平等的,主又怎樣,臣又怎樣?都只不過是大千世界的一只蝼蟻,抵不過任何的風雲變幻。

“婉貞。”劉備最先喚的是我,仍帶着些許面對旁人時的親善、和藹,笑道:“南郡一事辦得不錯,可抵前番恣意妄為之罪,免除十丈之刑。”

我一頓,倒沒有興奮,而是再度承受不住的憂患起來。總覺得劉備此言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而已,或者說,是在毒你之前先給你點甜頭,讓你就算被他責罰到半生不死也不會心生怨怼。

但,縱使知曉此些,我還是乖乖地對着劉備福了福身,回道:“多謝主公寬恕。”

劉備笑笑,伸手自下而上的起伏了幾下,意為免禮,準我直起身。但,下一瞬,他的神色就有了巨大的變化,笑意不複,神色陰沉,五指有一下無一下的敲擊着身前的幾案,詢問:“不過,有一事,我還想問問婉貞你以及憲和……”

說着,他特意地看了看我同簡雍的面色,而後,才接着道:“你們,一個傷痕累累,昏死雪地,一個半斷須發,受人威脅,到底是怎麽回事?”

默然,我同簡雍皆是默然,稍露怯色地望着他,良久,無人答話。

可,這不足以使劉備失去繼而言說的想法,反而,使得他更為享受這般居高臨下的感覺,再問:“是你們結下了血海深仇,還是你們本來就是陽奉陰違,視我這主公為不存在?!”

随即,桌案發出一聲巨響。

劉備動了怒,手掌青筋暴起,緊緊握拳置放在幾案之上,欲要将我同簡雍弄死的姿态,“軍令如山,何為軍令如山,我看你們是閑适太久,連這最為基本的規矩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到此,徹底的,劉備眼裏沒了仁慈與寬恕,而是暴怒地紅了雙眼,展露出我從未窺探過的陰鸷。

但,我與簡雍都知曉,劉備之所以如此盛怒,非是計較于我們的所作所為,而是厭惡我們忤逆他的勸告,将他當初下的诏令視若不見。此舉,多多少少地挑釁了他作為主公的權威,蔑視了他在劉營至高無尚的地位。

這是封建君主思想,我很難茍同,但,我也明白,對于任何君主來說,臣子只要是觸及到這根線,別管有多重要,都将面臨着被誅殺的危險。因為,雖然不是所有的忤逆都代表着背叛,但是,所有的背叛都是從忤逆開始的。

縱然,我與簡雍一個都沒可能做出背叛劉備、背叛劉營的事情。

可是,劉備不相信,他的位置讓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也絕對不會對那人投注所有的信任,因而,比于芸芸衆生,他們才是最為孤獨的人,享受着最高的權威,也經受着最大的痛苦。

或許,這也可以算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另一種解釋。

抿了抿唇,我正猶豫着要不要率先同劉備請罪,簡雍就已是畢恭畢敬地拱了拱手,對劉備施禮,言:“憲和有悖主公所願,罪該萬死,還請主公責罰。”

連帶着的,我當即啓唇,謝罪,“婉貞同樣有罪,請主公責罰。”

這般,劉備的怒火才稍稍消散一些,但,并未全無,“責罰?”冷笑一聲,目光來回于我同簡雍之間,他道:“若是責罰真的有用,你們還敢這般為所欲為?”

“……”

無從答起,我們又是默然。

“這般……”微微沉吟,劉備決定,“往後府中內務皆由你二人負責,憲和為主,婉貞為輔,此間,若是有誰再度受傷,皆給我離開劉營。”說着,他轉眸,目光彙聚在我身上,提醒,“你也莫要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若是再有此事,約定作廢。”

我頓了頓,半晌應了一句:“諾。”

說實話,我并不想就如此簡單的作罷,還想再同簡雍讨要些他虧欠我的,但,君命難為,約定不可廢,再加上,回到荊州後,我也确是想過上平靜的生活,不再惹孔明擔憂,便只好答應。

不過,誰都明白,劉備此言就如他的字面意思,只要我與簡雍不再不分場合,鬧出什麽流血事件,他便不會多參與我們之間的恩怨,甚至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且,他這麽做,并未違背我同他之間的約定。

所以,往後,報複還是有機會的。

接着,劉備又吩咐了幾件事要我去辦,并留簡雍單獨說話。

出去前,我依稀聽見劉備言,往事已矣,是到了該放下的時候了……可是,有些事當真是他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諷刺地笑笑,我再未遲疑地推門而出,将他們的聲音隔絕于內。

迎面,是孫乾與魏延,一個神色焦急,甚是擔憂,一個面無表情,冷漠淡然。孫乾上前,匆匆詢問:“如何?”

我聳聳肩,意為無事,但,不忘笑着告知他,“再過幾日,我們便可會荊州了。”

而劉備吩咐我去做的事情有三,一組織迎親的隊伍,給孫姬最為盛大的排場;二備船歸荊州,三日後泊于岸邊等待,不得有誤;三吩咐所有人,往後孫姬便是荊州主母,不可忤逆。

這前兩點,我皆是可以辦得穩妥佳好,但,第三點,即便吩咐下去,別說是他人,就是我自己都恐怕做不好。因為,甘夫人早已廣得人心,乃是衆臣心目中最佳的主母人選,若非她身份低微,哪裏能有孫姬什麽事。如今,她既死也,便再無人可以取代。

于是,緊接着的,我拜托孫乾,“回荊州,還勞先生替栖告知所有文士,主公有令,往後孫氏便是劉營主母,誰都不得對她不敬。”

“主母?”孫乾重複,慢慢蹙起了眉頭,嘆息道:“雖然,起初便知曉會是如此結果,但,親耳聽聞到,難免還是有些悵然。唉……但願,甘夫人泉下不知……”

我笑,沒有應聲。

相比之下,我更擔憂的是,劉備會給予孫姬他沒能給予甘夫人的,甚至,會在日後讓孫姬成為他心目之中比甘夫人更為重要的人,到時,無論甘夫人有多麽的不可替代,都無用了。

自古,女子最怕的莫過于良人心易變。

……

吉日那天,鑼鼓聲高,自驿館到侯府,幾近穿過大半個城池。一路上,兵士分撒喜錢,吆喝着,歡笑着,遠比前番我使計那次鬧騰得人盡皆知,已有些招搖過市的味道。可惜,這般光明正大的招搖過市博得了江東一衆臣民的好評,認為劉備乃是真心迎娶孫姬,與孫氏永結同好。

臣民滿意,孫權、大喬自然也滿意,放心地将孫姬遞交到了劉備的手中,囑咐他要好好對待孫姬,不可負她,那模樣,倒真的有幾分尋常人家結親時的平凡。

而孫姬,本就貌美如花,在粉黛的點綴下就更顯得嬌俏可人,帶着羞怯的微笑,惹得前來看熱鬧的一衆男子對劉備起了嫉妒之心,多言,何時,他們也能有這等福氣,年過半百,還可娶到這等嬌女子。

這時,一直冷漠的我方勾了勾唇,淺淺笑起。

半百老人迎娶芳華少女,我倒要看看他們是如何譜寫一段亂世情緣的。

迎親後,隊伍繞城一周,後,又回到原點,侯府所在之地。此舉乃是因驿館簡陋,不适合設立青廬而為的。

接着,新人結缡共入府門,行至青廬內,拜堂,一舉一動,倒是真的與常人無異了。

“他們不會長久的。”倏爾,周瑜站到我身邊,低聲同我說道。

我轉眸,看了看他,見他眼中流露出些許憐惜,便違背史實地反駁,“也許未必,也許,他們能夠白首不相離。”

“也許……你的認知難道與我的不同?”他失笑,劍眉微揚,卻并未看我,不緊不慢地道:“不如,你我打賭不出兩年,此二人必分離。”

我沒答應,卻也沒有拒絕,“賭注?”

“若是你贏,我便将南郡雙手奉上。”他異常堅定地說着,并不像是說笑,“但,若是你輸,便在我死後帶給孔明一句話,此生沒能同他一決高下,乃是我的遺憾。”

我輕笑,“你這,明明是認定了我會輸。”

他搖首,不以為然,“錯,我只是認定我會死。”

我微怔,然後,再度望向他,改看為打量,恍然發覺他的面色大不如前,遂會意他的意思,詢問:“你……”然,還未全然問出口,我已驟然止住,換而揚唇,“好,這個賭,我同你賭了。”

這個賭,我甘願輸。

他彎眉,小幅度地對我作揖,“如此,多謝……”接着,我便聽到了令我瞠目結舌的四個字,“諸葛夫人……”

“你……”驚得半晌說不出後話,我看着周瑜的眼神中帶了些許欽佩,良久,贊嘆:“周都督,好眼色。”

他卻不甚同意,連連擺手,道:“起初,我可沒怎麽看出來,但,看你過分在意孔明,再者,你受傷時,子瑜的夫人曾去往驿館,我便知曉了。”

“易釵而弁,諸葛夫人好膽識。”反過來,他對我也有所贊嘆。

我卻沒有欣然接受,而是冷哼一聲,嘲弄,“不知是誰前番盡言我壞話。”什麽我生得極醜,總是給孔明惹麻煩等等,我可都還記得。

他尴尬,但,不失姿儀,“咳咳,那些……瑜說的确是實話。”

我:“……”

“總之,幸會。”

“幸會。”

出使歸來動心弦

船歸荊州。

劉備與新夫人上座于艙中,左右除規整的荊州軍士外,還有少女過百人,皆是黑衣黑裳,手執刀劍,猛如虎狼的模樣。

那些少女乃是新夫人孫氏的陪嫁丫鬟,不過十五六的年紀,卻個個身手矯捷,堪比男兒。據趙雲客觀評價,她們每一人可敵十個壯漢,乃是尋常女子所不能及。

因而,親眼見到這浩大的陣勢之時,我實實在在地為劉備捏了一把汗。若是日後,他每每去尋孫氏都有這百人随侍,那該是怎樣的驚吓呢?別說是史書中記載的那般“先主每入,衷心常凜凜”,就是被吓出心髒病也實在不為過。

我便是因此頓在艙門之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且由衷感嘆那些女子實在彪悍也實在可怕。

良久,一直等在我身後的魏延有些不耐煩起來,冷若冰霜地道了句:“不過婦孺,有何可怕?”

我不以為然,慢條斯理地解釋道:“不是那些少女可怕,而是那種氛圍可怕,太過沉重和壓抑。”這就如同将人煎熬在熱鍋之上,沒有任何實質的威脅卻有着言說不盡的心理負擔。

說着,我轉頭便欲走向船尾,決定還是不要進去得好,免得回到荊州時給孔明瞧見我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可,魏延不甚同意我此舉,堅決地擡手攔住我的去路,說道:“江風冷寒,凍死你無需太久。”

我默默,亦是不想拿自己本就不佳的身子去折騰,可,船艙裏……

“我一人可當百人,你無須憂心。”倏地,他冷冷一句,旨在打消我的憂思,“莫非,你又在質疑我的武藝?”

我呵呵,幹笑兩聲後急忙擺手否認,腹诽着,眸冰如劍,神色陰寒,我哪敢質疑?我怕,我還沒給寒風凍死,沒給少女吓死就先給他冷死了。

于是,迫于魏延的冷威脅,我壯着膽量入了船艙,如坐針氈。但,其實,也還好,随着與孫乾、趙雲等的瑣碎閑談,與簡雍的冷嘲熱諷,那些壓迫感就漸漸消散了。

值得欣喜的是,其間,趙雲答應回荊州後教我武藝。

趙雲說,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偏見都會很快消散,有的甚至會彌留一輩子,所以,我莫要過度汲汲于此,只要依舊做我自己就好。

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應諾。

簡雍卻是不同,難以理解趙雲的倒戈,遂狠狠地瞪了趙雲與我各一眼。

而後,氣氛沉抑夾雜着怨恨,雖然很奇怪,但綜合起來倒也還算是輕松地持續到了油江口,不,公安。

當船夫高聲喊着:“及岸——”,我幾乎是第一個沖出船艙的,縱目眺望着等候在江岸上的一衆文臣武将,尋找那個萬分熟悉卻許久未見的俊逸身影。

好在,他站得位置分外突出,位于衆臣之首,身後有關羽、張飛二人襯托,顯得頗是奪目,單薄的奪目……比于那等武将魁梧的身材,孔明還真是瘦削很多。

我忍俊不禁地揚唇笑笑,頗想對着那瘦削的身影揮手,但,思忖到自己的身份就只好忍了又忍,惟有默默地凝視着他,說不出的歡欣雀躍。

“你同諸葛軍師相熟?”身後,魏延淡淡詢問,一如既往的冷酷。

我卻難得地不覺得他這般态度有何冷場,反而,十分健談地答着:“是啊,我是他的學生,你又不是不知曉。”拜谒魯肅的時候,他有陪在我身邊,應該是有聽到我是如何同魯肅自報家門的。

他頓了頓,半晌擠出一句,“假話連天,真話倒也沒讓人覺得有多真。”

言下之意,他是以為那話我也是說來欺騙魯肅的嗎?不過,還真是……

心虛地笑笑,我顧左右而言他,“怎麽樣?是不是覺得我特了不得,竟是會有孔明那般男子為老師?”

他冷漠,“沒有。”

我默,被噎住,終究還是覺得和魏延交流有困難。

他卻沒有一點關于此的覺悟,依舊從容地與我對話,“十支箭,三日。”

我則愣了愣,不甚明白地驚訝,“啊?”不過,不等他提醒,我就已是回想起來,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要我快些還他羽箭的意思,便笑笑應道:“哦,好,三日後我會找人送到你面前。”

他嗯了一聲,接着,不知從何說起地道:“諸葛軍師已娶親,且有意不納妾室。”

我點點頭,附和:“這樣的男子才是真的好男子,可不像那些三妻四妾的,反反複複,沒個恒定。”

“……”他似是體味到我先前被噎住的感受,頓了片刻才解釋:“我是說,你莫要奢望。”

話畢,他便徑直往船板上走去,準備下船。

我望着他的背影,許久,體味不透他話中的意味。但,體味不透也就不透了,我未再多想地追随着前方浩蕩的主公、軍士往岸上湧去。

因是和魏延交談而有所耽擱,待到我下船時,已是尋不到孔明的身影,只見前方有無數顆黑黑的腦袋滾動着,越來越遠,直到将我所有的期望都抹滅掉。

我悵然,無聲無息地走在後面,且越走越慢,到最後竟是落了單。

似乎,這就如同我與孔明的人生,一直以來,都是他走在前面,我在後面拼命追趕,終有一日,我會被他徹底丢在身後,再也尋不到他的身影。可是,如若注定一生相随,為何他就不能時而慢一些,或者,回首看看?

“天色已是不早,若是再慢,及不上晚宴,主公怕是會有所責怪。”忽然,清澈的,溫暖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久違的熟悉。

我擡眸,恰好瞧見那一身月白的男子,晏晏淺笑地立在距我不遠的地方,薄唇一張一阖,說着漸漸落入我耳中的話語,他說,阿碩,該走快些了。

霎時,我彎唇,笑意直達眼底,随之,步伐也加快了許多,恨不得直接跑到他身邊。

原來,不只是我,他也有在為我們的一生相随做出無數努力,而眼前這一件便是,他也曾刻意地放慢步伐,耐性地等待着我,等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身邊,與他并肩。

我嫣然,雖然歡愉卻沒有得意忘形,詢問:“你這般停下來等我不要緊?”

他搖頭,執着我的手,陪着我慢慢走在衆人後面,笑道:“此番,你乃是功臣,我留下等你也算是理所應當。”

“那容我不去晚宴呢?”說實話,那些所謂的晚宴,不論是接風洗塵宴還是慶功宴,我都沒有太多的興趣,無外乎是許些男子聚在一起飲酒,有時,還有互贈美人之事。

美人……思及此處,我眯了眯眸,努力地想讓自己變得具有威懾力起來,凝視着孔明,問:“晚宴衆多,常有互贈美人之事,你可有收過?”

若是有,咳咳,我……我……

他卻是笑出了輕輕的聲響,答:“此今家中除了你同不棄倒是再無女子了。”

我反駁,“誰知你有沒有在坐享溫香軟玉之後,又将那溫香軟玉丢在身後。”雖然,我信他沒有,但是,問問也還是可以的吧。

他淺笑,沒有答話。

不過,晚宴我是真的可以不用去了。

然而,排除需要面對晚宴的喧鬧,等待我的亦非安寧與佳好,而是說不清與道不明的煩擾。

居室前的庭院,一歲零幾個月的小丫頭被少女抱在懷中,逗弄着,哄玩着,笑得頗為歡樂。而少女面容柔和,動作溫綿,好似小丫頭乃是她親生的一般,讓我這做娘的看着都不禁有些為之迷惑。

可是,多年的經驗告知我,少女可不會真的有這麽好心。

我慢慢上前,倒不擔憂小丫頭的安危,總歸,這光天化日的,少女也不敢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及到她身邊,我才幽幽地道:“你在這做什麽?”

她一顫,冷不防地被我驚到一般,張了張唇卻半晌說不出話來,只支支吾吾地,“我……我……”

“我什麽?”我冷笑,對她沒有半分友善,反而滿懷惡意與防備,“你把她放下來,不準靠近她。”

她則是很委屈,一雙眸子閃爍着淚光,遲疑地将不棄放到地上,待不棄站穩當後方撤去手,解釋:“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不管你有別的意思還是沒有別的意思……”決絕地擡手阻止她繼續言說下去,我不曾心軟也不曾猶豫,警告她,“若是你敢對不棄做什麽,我勢必會在你将那事做出來之前,讓你再沒有活着的機會。”

“我沒有……”她落下眼淚,還想解釋,“夫人,我真的沒有惡意……”

我漠然,沒有理睬她,徑直地低下身子欲要将不棄抱起。然,小丫頭怒氣沖沖地推開我的手,奶聲奶氣地說着:“姨姨壞!”随即,她蹒跚地跑到少女腿邊,伸手緊緊抱住,帶着哭腔地喚:“娘娘——娘娘——”

我頓住,擡起的雙臂僵在空氣中,看着那個小小的,團團的身影,突然覺得,原來,有了她以後,這世上就又多了一個只需用三言兩語就可以将我傷個透徹的人,盡管,童言無忌。

而那心傷也讓我冷靜下來,默默地聽着少女把話說完。不過,在說完她所想要言說的話語之前,她又将不棄抱到懷中,輕哄起來。

她說,“夫人,蒹葭知錯了,以前是蒹葭誤會了夫人,才将怨怼出在夫人身上,可是,後來蒹葭知曉了,蒹葭知曉夫人是好人,姑娘的離去不能責怪夫人……”

“甘夫人離世前曾喚蒹葭前去說話,告訴了蒹葭夫人有多好……以往,都是蒹葭的錯,蒹葭求夫人責罰……”

“求夫人讓蒹葭給夫人當牛做馬來償還蒹葭虧欠姑娘的……”

說着說着,她竟是跪在我面前,稽首以拜。

這時,我才将膠着在不棄身上的目光移向蒹葭,沉吟許久就只淡淡地說了句:“起來。”

她不肯,堅持跪着,強調,“蒹葭求夫人原諒,讓蒹葭為夫人當牛做馬。”

與之相伴的則是不棄哭喊着的聲音:“姨姨壞——姨姨壞——”

我心冷了多度,同時,将這份不悅全都加諸到蒹葭身上,咄咄逼人地說着:“你知錯?你哪裏知錯?你又有什麽錯?你以為就憑你三言兩語外加一個稽首之禮,我就會讓你到我身邊,養虎為患嗎?”

“蒹葭只是想要回報夫人……”

“回報?”我重複,然後譏笑,“不用了,你可以走了。”

“夫人……”

而跟随着的依舊是不棄的小奶聲,“姨姨壞,姨姨壞,欺負娘娘……”

“娘?”我蹲下身,與小丫頭平視,沒能控制住地兇她,“她是你娘,我是你姨姨,你找她去,以後不要讓我再看見你了!”

“嗚哇——”當即,小丫頭就嚎啕大哭起來。

可是,兇完,看着她淚眼朦胧哭泣的樣子,我又實在狠不下心,任她哭下去,便伸手又是想要抱她。

這次,她沒有推開我的手,也沒有說我壞,而是怯生生地往後退了幾步,轉首看到蒹葭後,直直地撲進她懷裏。

我則被她如此舉動徹底弄惱,拂袖便走。

到快要入屋的時候,一直躲在欄柱後沒敢出聲的奶娘,畏懼地對我施禮,喚我:“夫人。”

我轉眸,冷冷地瞧她一眼,沒有消氣,卻忍不住地囑咐了一句,“你好好哄哄她。”

……

夜深人靜,孔明歸來。

我依舊未眠,輾轉反側于床榻之上,燃着燈燭,不停地回想早前的事情,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曾經,我一度覺得蒹葭酷似阿姝,是個溫婉的人兒,但,自從前番瞧見她憎惡我時的狠辣模樣,我便很難再将她同阿姝聯系在一起,亦很難相信她還是從前那個我認識的蒹葭。

到底,她接近不棄想要做些什麽呢?報複我?可是,她不該那麽愚笨,在我對她已有防備的情形之下動手。那……難道她真的是來致歉的?但,如若諒解真的有這般簡單的話,我也就不會同簡雍鬧到如斯境地了。

還是說,她想……

忖度着,我聽聞到孔明放輕動作入內的聲響,便生生将這思緒阻斷,掀被起身去迎他。

他似是喝了不少,身上的酒香醇厚,但,步伐依舊沉穩,神色依舊如常,就連如玉的面色都少有變化,只淺淺的緋紅了些許。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放心,上前扶住他的小臂,關切地詢問:“你有沒有難受或者不舒服?要不要我去給你煮碗醒酒湯,或是備水沐浴?”

他擺手,把我的提議一一否決,接着,行雲流水地将小臂從我手中抽離,轉而,擁我入懷,薄唇暈在我的耳際,沒有言語卻有稍顯沉重的呼吸,吹拂的我盡皆豎起了身上的小絨毛。

很癢,但我還是順着他的動作反擁住了他,緊緊地,恨不得将他腰線勒斷的力度,或許,唯有如此,我才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在我身邊的。

但,如此由心到手臂都被充盈着的感覺并未持續多久,很快便被孔明毀了個一個二淨。突然地,他放開了我,掙脫出我環住他雙臂,将我一步一步逼至牆角,把我抵在他與冷硬的牆壁之間,低下頭淺嘗起我的唇瓣來。

随後,不到片刻的時間,我便感受到來自他唇舌間的酒味,濃香醇厚,分外醉人。

這個吻似乎很長,長到我整個人都癱倒在他懷中,暈頭轉向地分不清時空,唯有美好卻又羞人以及快要窒息的壓迫感侵襲全身,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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