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都要将我吞噬似的。

良久,他才流連忘返地離開,一本正經地對着我淺笑,說道:“你先睡吧,我還有些事。”

我默然,看着他的眼中不知何時蒙上了氤氲的水汽,總覺得太過模糊,不夠清晰。不過,就算清晰,我也不準備如此輕易地放他離開。于是,我毫不遲疑地湊上前去,墊着腳尖,努力使自己觸碰到他的唇,笨拙而緩慢地舔舐着他口中餘蘊着的酒香。

他沒有拒絕,且很快收回主動權,将我輕放在床榻之上,輕車熟路地解開我的衣襟,薄唇沿着手指劃過的線條慢慢徘徊。

我卻倏地憶起身上的傷痕,阻了阻他的動作,啞着聲音詢問:“可不可以把燭火吹滅?”

他沒有應允,就只是伸手将床幔扯放下來,而後說了一句:“溫香軟玉。”便徹底奪去了我所有的意志與意識。

在此之前,我想,事後,我怕是會用一個月來後悔自己此番的任性,竟是将自己最不想要為他知曉的事情毫無保留地袒露在他眼前……完了!定是完了!

翌日。

我醒時,孔明早已不在,卻留有一身幹淨的衣裳,欲于我更換。此外,還有溫水一桶,可供我沐浴。

他把一切都置備好了,如同往常一般。這讓我猜測不出他的思緒,是發現了我身上的傷痕,還是沒有?抑或,他發現了,準不準備同我細問此事呢?

我疑惑着,揣測着,一邊收拾自己,一邊懊悔昨夜的沖動。

黃阿碩,你怎麽就那麽經不住孔明的美j□j惑呢?

長籲短嘆間,我驚訝地察覺,手臂上最為深刻的那條傷痕此時正被一個青紫的痕跡遮蓋住,不規則的圓形,似是昨夜那啥後的痕跡……這麽說,他是發現了?

頓時,我就有種溺死自己的沖動。

……

在等待孔明歸來,宣布對我的“處決”的漫長時間裏,我沒有閑着,而是招來那五位親信替我徹查蒹葭,将她的祖籍、經歷弄得明明白白,最好沒有任何模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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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應諾,竟然未露難色,不知是因為足夠自信還是因為他們的素養本就不允許他們對主子的命令提出質疑或是表現出猶豫。

但是,這很好,因為,可以解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随後,我又喚來不棄的乳母,命她将不棄帶到我身邊,且告知她,此後,不棄将由我親自照拂,若非必要,任何人不得插手。

乳母不敢有異,但,小丫頭意見甚多,初見我便哇哇大哭起來,怎麽哄沒有用。

乳母說,不棄這是由于昨日受了驚,才會如此。自昨日起,她便将我當做了壞人,對我很是畏懼。

我無奈,心疼得不得了,卻又不願再放她與我疏遠,便矛盾而猶豫地立在距她不遠處,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最後,被她哭到心碎,忍了忍後不得不艱難決定讓乳母先抱她離開,待過些時日,她忘卻了,再抱回我身邊。

乳母沒反駁,但不忘提醒我,“嬰孩天性,記憂長久,若是夫人當真想要好好與姑娘培養感情,還是留她在身邊的好,漸漸地消去她的畏懼,這般,往後姑娘才不會對夫人有所忌諱。”

我卻有所猶豫,嘆息:“可她一直哭,哭得我實在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我承認,在做母親這件事上,我欠缺許多,欠缺到不棄一哭我就束手無策了。

但,乳母比我有經驗得多,她解釋:“嬰孩年幼,尚不記事,只要夫人好好哄逗,定能扭轉她的态度。”

如此,我才肯将不棄留下,忍受着心疼地聽她哭,哄她。

而經此一事,我也是真真切切地體味到了為人父母的不易。養育這麽一個小不點,保她健康長大,教她是非善惡,還要防止她做出什麽後悔終生的事情,當真是辛苦勞累啊。

諸葛果,為娘前生定是虧欠你良多,此生才注定被你折騰還無怨無悔。

新臨子嗣必須殺

一月,自畏懼到依賴,小丫頭已是離不開我的模樣,每每見到我都會眉開眼笑,伸着手奶聲奶氣地要抱。

有她粘着,我的每一日都過得很充實,不用再去等待孔明歸來,因為,陪她玩着玩着,不知不覺間就是到了日暮。

日暮後,不棄入睡,孔明忙碌,我紅袖添香或是适度搗亂,都能給這個小小的三口之家帶來些許歡樂。

一度,孔明言我,怕是與不棄相處的久了,竟是平添了許些小孩心性。

我沒反駁,反而,很愉悅,愉悅他一直體貼着我,不曾為難我。他沒有過問那些傷痕的事情,也從不提及,只除了歡愛之時會輕柔地撫過它們,似是在寬慰我曾經遭受過的疼痛。

至于蒹葭,一直對我表現出愧疚的姿态,時常親自煮些補身子的湯品托廚娘轉交。起初,我并不知曉那些湯品乃是她所煮,還以為廚娘突然開了竅,知曉我身子不好,特意就着我的口味煮些湯品。

然而,不以為意地喝了半月,廚娘終是憋忍不住地把蒹葭抖了出來,說她真真是個好姑娘,縱然曾經對我有過敵意,但,也是出于對前主的忠臣,如今,她既知曉了自己的錯處,且有悔意,我就該原諒她。

我則啪的一聲将瓷碗摔在桌案之上,冷着聲音提醒廚娘,她逾矩了。廚娘這才閉嘴,恭敬的地請罪,得到我的寬恕後方才敢離去。

而我卻是越來越想要相信蒹葭的善意了……但,又哪裏會有這般簡單呢?

“無論如何,替我照顧好那人,吃穿用度皆得有所保障。”

“諾。”

回憶罷,我替孔明磨墨,展紙,卻無意間瞧見一份繁複冗長的文書,隐約寫着:“禮,體也。言得事之體也。”那字體分明是孔明的,潇灑恣肆卻又不失工整,可是,他怎麽會寫出這樣的文書呢?在我的記憶中,他素來是言簡意赅,最惡繁複的,而且,他是個标準的法家擁護者,從不提倡儒家的過度禮法制度。那麽,面前的這份文書是要用來做什麽的?

“孔明……”猶豫片刻,我輕喚正在專心于閱讀公文的他,有些顫抖地拿起那文書到他眼前,詢問:“這是什麽?”

他擡眸,看了那文書一眼,又轉眸看了我一眼,而後,不着痕跡地從我手中拿走那份文書,淺笑從容地作答:“無什,不過是份昌明禮教的文書罷了。”

“昌明禮教?”我重複,唇瓣動了動,聯想到什麽,卻不知該如何表達,便故作不明白地微笑:“這份文書倒是很符合禮教,內容如禮教一般繁複,主公怕是沒有耐性看下去吧,所以,你還是不要上遞得好。”

他勾唇,“嗯?我寫得不好嗎?”

我沒看,哪裏會知曉?不過,我相信,即便是如此冗長繁複的文章,孔明一樣可以将其寫得很漂亮流暢,引人入深,但是,我并不希望他為了什麽去寫出這樣的文書,便拼命搖首:“不好,一點都不好,我都看不下去,何況是主公。”

他笑,攬我入懷,把我的腦袋埋在他的胸膛裏,一字一句地給我念,念到最後,我嗚哇一聲哭了出來,他還不肯停。但是,末尾處,他有安慰我,撫着我的背,緩緩道:“上遞這份文書絕不僅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頓了頓,他接着言:“我如今的地位,三年也夠了,适時要做些改變了,而這改變的第一步便是要動搖那些老臣的權位。”

“你……”我大為吃驚,恍然發覺,原來,孔明也是有野心的,而這也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野心告知于我,“你不想當軍師?”

他搖首,“倒也不是。軍師有軍師的閑逸之處,但,既已攬上那麽多事務,又何必繼續流連于軍師之位?何況,地位權勢能決定太多的東西……阿碩,這樣的我,你會害怕嗎?”害怕擁有野心的他,害怕争權奪位的他,抑或害怕不同的他?

想着想着,我呵呵笑起來,賴倒在他懷中,“嗯,我喜歡有野心的男子。”

我不害怕,因為,我知曉這份野心并非是不分輕重,只要權位的,而是在已有的前提條件下,選擇與放棄的不同。此外,不論是在未來那個所謂文明的社會,還是如今這個所謂落後的社會,都只有權勢才能真正的使人變得強大,守護所有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從來,他都是我心目中的那個孔明,謙謙君子,溫潤有禮,但也陰險狡詐,老謀深算。

我喜歡這樣的男子,不同于一板一眼的正直,也不同于颠倒黑白的邪佞,有善良也有心計,時而,還會腹黑一下,如此,才是真實的人,能長久存活下去的人。

“對了。”緩緩放開我,他悠然自若地拿起先前的公文,詢問我:“主公與孫夫人,你怎麽看?”

我一頓,這才憶起自己自歸來後忘卻了許多作為出使江東的謀士遺留下了許多事情尚未處理,包括劉備與孫姬,也包括魏延的十支箭,完了,答應他三日的……“不好說,也許主公是假意,但,那假意假得太過逼真了些,倒是有些像真的了。若是真的,怕是會對荊州不利……”

“有人倒是與你想得一樣。”淺淺一笑,孔明将手中的公文遞到我面前,讓我看清上面書寫的內容,說道:“倒是從不曾料想主公也會遭遇此種事情。”

我抿唇,亦是不曾想到歷經風雨的劉備還會對某個女子動心,但,這又或許是注定的,因為,人的一生中總會有個撥動心弦的人,不分時間,不分境遇地出現在你身邊。

默默地看完那紙公文,知曉大致是在勸說劉備莫要過度寵幸孫姬,要以大局為重,我問孔明,“這是要怎麽辦呢?”

“有很多辦法。”他并不為難,似是已有謀劃,“不同的只是孫夫人的下場。”

我遲疑,央求他,“讓孫夫人好過一些吧。”到底,她還只是個妙齡少女,未經多少磨難,不可以将一生毀在荊州,毀在一個不該思慕的人身上。

孔明颔首,算是應允了我。

然而,似巧不巧的是,正當衆臣一致決定規勸劉備遠離孫姬之時,主母院落中傳來了孫姬懷上身孕的消息,震驚一時。據說,初聞此事,劉備很是愉悅,賞賜了為孫姬診斷的大夫以及所有侍奉孫姬的侍婢仆人。

孫姬有孕,本是好事,畢竟,這極有可能會是劉備的第二個子嗣,但,她身份尴尬,若是得懷子嗣勢必會影響荊州局勢,甚至會動搖劉禪的嫡長之位。如今,劉禪的地位就象征着荊州衆臣的地位,而孫姬及其腹中胎兒的位置就象征着江東的位置,假若,劉禪之位為孫姬腹中胎兒所取代,那麽,也就意味着荊州的未來從此斷送。

因而,沒有人會想要這個孩子活下來。

可是,主公的骨肉又有誰敢下手呢?

此後多日,我常常抱着不棄去探望劉禪,那個甘夫人離世之前托付于我的小娃娃,長高不少,清秀不少,卻依舊純真無邪,一雙黑玉般的眼眸望着任何人時皆是清澈不染塵埃的樣子,很難不讨人喜歡,也很難不讨人憐愛。

可,即便如此,他又要如何同孫姬争呢?沒有母親,沒有庇護的他,看似受到所有荊州文武的支持,卻還是無法保證自己一定可以勝得過那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嬰孩。而且,一旦,孫姬懷有身孕的消息傳到江東,江東又怎麽會讓他再繼續阻礙孫姬的路呢?

也就是說,很快,劉禪就會有危險,亦如孫姬肚子裏的孩子。

“來人——快來人——”可我絕對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只因不論是從我自身利益,還是從劉禪的利益出發,我都必須保全他的安然,所以,我要把他帶到身邊,親自照看,才可以放心。

劉禪的乳母是跑着進來的,大約是聽覺我的喚聲不對,猜測劉禪出了什麽事情吧。她是甘夫人生前親自挑選的,受着甘夫人的恩德,盡心盡力地照顧着劉禪,大有誓死保護的意味。

她的神色焦急,一邊仔細打量着我懷中的劉禪,一邊詢問:“軍師夫人,可是小公子出了什麽事情?”

我颔首,她的面色便因此更是難看,緊接着又問:“小公子怎麽了,可要奴婢婢去喚大夫?……”

這次,我搖了搖頭,讓她莫要去喚大夫,而是去喚主公前來,只說小公子前幾日受了風寒,現今渾身發熱,嘔吐不止,至于大夫,就說已是請了。末了,為了防止她沒完沒了地追問些什麽,我威脅道:“若是想要你家小公子安好,就什麽都別問,按我說的去做便可。”

她略為遲疑,卻終究是信了我,轉身,便朝着劉備所在之處奔去。其實,她信得也未必是我,而是死去的甘夫人,因為,她一定知曉甘夫人的遺志,由我照拂劉禪。

在劉備到來之前,我将劉禪當作一個小大人,認認真真地詢問他可還記得我。

他未必聽得懂,卻勉強可以知曉我的意思,于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副從來都不曾對我有映像一般。

接着,我又問他可還不棄,他以前一直喚作妹妹的小丫頭。

他凝視着不棄,轉轉腦袋又點點腦袋,似是記得又似是不記得的樣子,但,總歸是比看着我有了興致。

因此,我哄騙他,跟着姨娘走可好?以後有妹妹陪你玩,就不會再一個人了。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卻,牢牢地抓着不棄的小手,對我咯咯笑。

那時,我就在想,還真是個會審時度勢的孩子,所以,往後,要好好活下去,就像每個娘親所期盼的那樣,不求成就大事,但求健康平安。

半盞茶後。

劉備闊步而來,尚在屋外,已是詢問起周身的奴仆侍婢,劉禪如何了。然,奴仆侍婢不知該如何作答,皆是支支吾吾的,惹得劉備更為焦急。

待他入內,瞧見我,就大致已是猜測到,此事有我在其中作梗,多半是沒有乳母說得那般嚴重了。但,為了防止萬一,他還是問了我,“阿鬥重病?如何了?”

我沒有當即回答,而是對他恭敬施禮,接着,才坦誠道:“請主公恕罪,婉貞謊報……”但,我并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對,“可,若是不謊報,小公子怕是真的要有危險了。”

他默了默,消化我言語中的意思,倏地陰鸷一笑,反問:“你是在懷疑孫夫人?”

“不敢。”我不卑不亢,沒有絲毫畏懼,但,還是不得不實話實說,“縱使孫夫人無害,江東也不會善罷甘休,如此種種,主公當比婉貞清楚的是。”

“所以?”

“婉貞懇求主公允婉貞将小公子接到身邊照料。”說着,我不忘搬出甘夫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總歸,甘夫人離世之前就已是将小公子托付與婉貞了。”

“你是在懷疑我保護不了阿鬥?”危險地眯了眯眸,劉備當是十分惱怒我再度挑戰他的權威的。

可惜,此次,我是非挑戰不可了,“婉貞不敢。只不過,昔有景帝,為立幼子誅長子,如此,婉貞要如何相信主公不會赴此後塵。”随之,我又是一揖,“到底,小公子是甘夫人的遺子,也是主公的長子。”

血濃于水,我就不信打出親情牌,他還忍心讓劉禪經歷那未必可能的可能。

“你……”被我氣到說不話來,劉備拂袖,此時,一定很想踢我一腳,可是,他不能。于是,偌大的屋室就此陷入沉寂。

良久,他作出決定,頗不舍得地別過頭不去看劉禪,對我揮揮手,“你帶他走吧,此外,我會留十名親信在他身邊。”

我心滿意足,“主公明見。”

事罷,我又提醒劉備,言曰:“有很多話沒人敢同主公說,即便是孔明也不例外,但是,婉貞不同,這點主公應當知曉。”

他警覺,約莫能猜到是什麽,卻故作不知地蹙眉問:“你想說什麽?”

“孫夫人誕子,荊州必亂。”因而,殺死這個孩子,是由別人動手,還是由他這個做父親的親自動手,就看他怎麽權衡利弊了。

月黑風高殺人夜

月黑風高,夜寂寥,一衆黑色的身影自房頂之上浮掠而過,動作很輕,但,因是映襯着沉靜的夜色而變得清晰起來。瓦片晃動着,撞擊到別的瓦片,發出清脆的聲響,細碎的,不斷的,由上自下萦繞進我與孔明的耳廓。

我縮在孔明懷中,雙手緊攥着他的前襟,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擔憂,擔憂劉禪那處的守衛不夠,仍存纰漏,被刺客趁虛而入。不過,孔明很從容,悠然自若地握着我微微顫抖地雙手,低聲寬慰我,“無事,主公親信有十,你我親信各五,嚴防死守,小公子決不會有事。”

“那不棄與厥兒?”他們亦是小娃娃,所居之處與劉禪相距并不甚遠,萬一,被查訪不清的刺客誤入,深陷囹圄要怎麽辦?

他們可都是我願意用命守護的孩子啊。

孔明卻淺笑,撫了撫我的背脊,繼續安慰:“我亦有留親信于彼二處,定能保萬無一失。”更何況,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江東的刺客可謂是前仆後繼,一批失敗,再來一批,自知曉孫姬有孕後便不曾消停。可惜,那些被抓住的刺客嘴巴都嚴緊得過分,怎麽拷打都問不出什麽來。如此,即便所有人都知曉下手的乃是江東之人,卻也對其無可奈何。

不過,今夜的似是有些不同尋常……

正當我在孔明的寬慰之下逐漸欲要消散擔憂之時,房頂之上的喧鬧驟然靜止,化作寂寥,任我怎麽努力辨識都再辨識不出。随後,居室中的空氣似是慢慢地變得渾濁起來,有些嗆人,且有些怪異。

待我憶起這是什麽氣味之時,我的鼻翼已是為孔明以手捂住,除了他指尖淺淡的墨香,再聞不到其他。我看了看他,對着他眨眼,想是他也嗅出了這股氣味來自于曼陀羅,與我先前藥暈他的迷藥同出于一種植物。

看來,此番,這些刺客的目的不是阿鬥,也不是不棄與厥兒,而是我與孔明,或者說,只是孔明。

果然,樹大招風,孔明揚名,勢必會引來他人的顧忌,而消除這份顧忌最好的法子無外乎是除掉孔明。因而,等待了這麽久,匍匐了這麽久,終是有人按捺不住的借着江東的幌子前來下手了。如此,就算事情敗露,也可将一切推至江東。

那麽,會是誰這般投機取巧呢?曹操?抑或依舊是江東?如若是江東,這也不無可能,驟然調轉目标,很難不讓人揣測是否有人借機誣陷,這般,江東也就可以擺脫嫌疑了。

總之,誰都有可能。

不過,在追究主使之前,更重要的是思索如何自保。為了守護劉禪、不棄以及厥兒,孔明幾乎分散了所有親信,将自己身邊空置下來,這也是為何會留予他人可趁之機。

到底是誰?竟是連這樣的局勢都可以猜測得到?

與此同時,居室的門扉已是為人撬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随之,我抖得更是厲害,瑟瑟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外室至內室,再慢也不過片刻。這片刻之間,我與孔明起榻逃跑已是來不及,那麽,就只有抵死反抗,但是,衣衫半褪,徒餘中衣的我們,身無旁物,就連束發所用的簪釵都不在身旁,要怎麽反抗呢?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孔明文士一個,我雖善箭術,也開始同趙雲學些武藝,但,終究才疏學淺,怕是不出一招半式就已成為他人的刀下亡魂。

難道,今夜,我們當真是在劫難逃不成?可,明明距離歷史注定消亡的那日還餘許多年。

突然,一個冰涼堅硬的物什碰觸到我手邊,細細長長的,閃着寒光。借着那寒光,我隐約可以瞧見孔明淡然淺笑的神色,聽到他清淺的囑咐我,夾帶着微不可察的認真,“無論發生什麽,看到什麽,記住保護好自己。”

我懵懂,一時尚未理解他的意思,但,依然真誠地點了點頭。

我,定會保護好自己,只不過,前提是,保護好他。只要他無事,我才是真的保護好了自己,尤其是心。

未幾,細微的腳步聲越靠越近,直到凝滞在床榻之前。朦胧中,有一雙黑影執着長劍慢慢屈身,慢慢屈身,接着,狠絕地擡手落下刺破淺色的帳幔朝着我與孔明的胸膛而來。

然,這一刺并未見血,而是為孔明用木枕遮擋,鑽開兩個木槽,以及揚起瑣碎的木屑。

知曉自己刺歪,忖度到帳幔內的人已有所察覺,黑影當即劃開所有的帳幔,使其破落成一條一條,緩慢的,飄入床榻,飄至地面。

孔明的速度很快,令我吃驚地趕在黑衣人眼界清晰之前起身,縱腿掃過那二人,将他們隔離在距離床榻五尺之外的遠度,并且做好了防備的姿态。

可是,黑衣人并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麽少。伴随着那二人的跌落,窗牗外又快速翻入四人,成弧形排開在孔明面前,将其大半包圍,甕中捉鼈之勢。

此情此景,我委實心悸,坐起在床榻上,緊緊地握着手中的匕首,準備好随時沖上去以命相拼。

第一個動手的是位于最左處的黑衣人,長劍如風,徑直朝着孔明要害之處刺去,接着,次左處的黑衣人也行動起來,朝着孔明的左半身攻擊。再次左處的,專注于右半身,最右處得,繞到起側身偏後之處,欲要與最左那人前後夾擊。此外,還有自地上爬起的倆人,複守外圍,與前面四人錯落出劍,以保劍與劍不會相撞,且令孔明不論往那個角度躲閃多都避不過。

如此情形之下,孔明唯一能選的便是傷在何處,盡最大可能的不讓那傷處影響他接下來的抗争。

于是,我親眼,束手無策地看着我最為在乎的人為長劍所傷,劃破左臂,肆意流淌出猩紅的血液。這,遠比往昔南逃時瞧見他已成定局的傷口要心疼得多。那種感覺就如同心被人揪着,左右轉動,疼到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憋忍着,我捂住嘴,竭力地遏制,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以防分散了孔明的注意力,拖累他。

而他,在再一次受到圍擊之時,并未閃躲,而是以j□j的雙手去接那一劍,緊緊地握住那劍,以巧力甩開揮劍之人,奪過其劍,随即,決絕落下,只聽一聲慘叫伴随着噴湧而出的鮮血,劃破寂寥的夜色。

孔明,他……殺人了……

我嗚咽着,不知不覺間冷汗涔涔地浸染了身上的衣裳,以及手中匕首,說不出的害怕與無助。

但,殺一個,根本不足以吓退那些人,而是激得他們更為汲汲于刺殺,甚至,驚動了埋伏于最後的在屋檐之上的數多殺手。他們蜂擁而下,破瓦而入,不僅更加緊密的包圍住孔明,也逐漸朝着我的方向畫圈,将我抵于床榻之上,然後,齊齊落劍。

我的身手抵不過孔明,但,幸在圍擊我的刺客并不算多,竭力反抗之下才勉強得以安然,除了被削去一縷青絲外,并無傷處。

得以幸免的我,警惕地打量着他們,雙手顫抖到不行,欲要刺出去卻又狠不下心。

我終究還是受到了太多的保護,以致至今都不敢傷人分毫。

“阿碩,不要動手。”孔明也是保護我的那麽多人之一,不願我手染鮮血,縱使是在他身負重傷的情形之下,也只是叮囑我,“若非必須,莫要殺人。”

我卻沒有應他,不是不想答應,而是畏懼到不知要如何答應。原來,那些我所以為的堅強,都不過只是因為沒有觸碰到生死存亡以及在乎之人罷了。而如今,一旦碰觸,就變得不堪一擊了。

很快,孔明屏退了圍住他的大半刺客,脫身到我近旁,欲要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我看到他,看到月色中滿身染血的他,瞬間清明了神智,驚慌卻強作鎮定地望了望死在我身旁的男子,唇瓣張張合合,說不出半個字來。

直到孔明溫熱而修長的手指觸碰到我,我才勉強地擠出幾個字,“你……好多……血……”但,到此,我的言語功能再度喪失,不是因為更多的殺手蜂擁而來,也不是因為孔明身上交錯縱橫的傷口,而是因為那目光狠佞,染血的長劍正對着孔明後背空處的那麽一個黑衣人。

“小心!”我很想喊,但,怎麽喊都發不出聲,唯有再度眼睜睜地看着那長劍落下,刺傷我眼前的最為在乎的人……不……不行!想着,我“啊”的一聲大叫出來,随手抓起身邊已死黑衣人遺落下的長劍,擡手便是一刺。

那一刺,我緊緊地阖上了雙眸,看不見任何血腥的畫面,卻感受到了噴灑至面頰之上的溫熱黏膩,如罂粟一般刺激着我所有的感官,逼迫着我睜開雙眸,仔細觀察清楚,剛剛,我到底做了什麽。

看到黑衣人痛苦到猙獰的面孔,感受到指尖蜿蜒而來的血液,我吓得徑直将它長劍丢了出去,縮在孔明懷中,像是受了驚的烏龜一般,躲入堅硬的殼,再不願出來見人。

所幸,好在,幸虧,終于……劇烈的打鬥聲、慘叫聲驚醒了守護在縣府各處的兵士以及相距不遠的孔明的親信。他們的到來,使孔明得以徹底脫身,不再擔憂自己與我的生死存亡,而是牢牢地将我抱在懷中,撫慰:“沒事了,沒事了,阿碩,沒事了。”

許久,我才勉強從他懷中探出首,發覺,那些威脅到生死的刺客已是不見,留下的,或者說趕來的,皆是那些熟識的,安全的面孔,盡皆擔憂的守望着擁着我的孔明,默然無聲。

我看見了劉備,看見了黃忠,看見了馬谡,甚至是看見了簡雍,他們全都在。

孔明……對,孔明!旋即,我掙脫開他的懷中,将他上下來回察看,每看到一處傷口,都禁不住地倒吸一口涼氣,眼眶更濕一度。我嗚咽着,手足無措地想要靠近他,卻又不知曉他有哪出是沒有被傷到的,便一直僵持着,哭着對着那些熟熟識的面孔喊道:“大夫……快去給他找大夫……”

随後,一個趨咧,我再度落入孔明懷中,聽他輕柔的,慢聲地重複着:“阿碩,我沒事。”

阿碩,我沒事……

我沒事……

因此,逐漸的,我冷靜下來,有了尋常的思考與語言能力。趁着大夫還未趕來,有條不紊地尋求幫助,一一指示到,“你去備些熱水”、“你去備些布帛”、“你去準備剪刀”……一點一點,焦急卻不失神地欲要先為孔明料理一下傷處。

我扶着他坐正,小心翼翼地褪去他的上衣,随意地撕扯着身邊的布條,輕柔地替他擦去遮擋目光的血液,一邊動作,一邊緊咬雙唇,克制自己的情緒。

而他淡然平靜地承受着我的一舉一動,不吭一聲,不怨一句。同時,不慌不忙地禀報劉備,“這些人武藝頗佳,質素亦是極好,怕是非尋常刺客。”

“可惜,質素極好的刺客絕不會透露出任何消息,所以,要想知曉他們是誰派來的并沒有那麽容易,不過,能覺察到我身邊虛空的應非常人。”

“江東?抑或曹操?”劉備蹙眉,環顧周身血色彌漫的驚險場景,“到底是誰,這般想要置軍師于死地?”

孔明卻淺笑,意趣欣然地說道:“我猜,應是一個足夠與我為敵的英雄。”

于是,我的手滞了滞,但,并未發問或是出言,繼而又默默無聞地為其處理傷口。

因為,不論是誰,這個人的所作所為都足已令我罵他千遍萬遍,紮小人戳千次萬次,最好,他不要有落在我手中的一日。

福禍相依不單行

孔明遇刺,驚動內外。對內,除了些許親眼目睹的主仆同僚,皆是宣稱受傷不重,尚可行走飲食,處理政務。對外,他囑咐閉而不言,任其猜測揣度。因此,有無數傳聞流言于天下肆掠,或是孔明安然無恙,或是重傷不起,又或是死期将至。總歸,各色各樣,權當做是飯前茶後的笑語聽過,不甚在意。

倒是諸葛瑾、龐統等人來過書信,言表擔憂,望孔明若是佳好,可快些回書,即便不是佳好,也可有我代替孔明言明情狀。

對此,孔明皆要我莫作回應,只除了給龐統回寄一根鴨羽,其他的只字不言就好。

說到鴨羽,我本嫌前去廚室欺負活鴨不太好,又嫌死鴨的毛太過髒亂,便思慮着要不要直接從孔明的羽扇上拔一根,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聽孔明淺笑一句,“在你妝鏡匣旁的錦盒裏有幾根,你選一根送予士元便可。”

于是,得以免除麻煩的我,欣然地尋到孔明所謂的錦盒。但,當看到那素樸的錦盒裏躺着的幾根光潔如新的鴨羽,頓時,就不想免除麻煩了,而是意趣欣然地前往廚室,在一堆被丢棄的鴨羽中挑選了最為難看而且雜亂的一根。

寄予龐統的,委實不需要多麽好看完美。

而排除這些繁雜的,有關安危的事宜,實際上,孔明傷得并不算輕,右臂那一劍最重,約有半月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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