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執筆寫字。其他的,足夠使他連端坐都變得困難,但是,為了處理沉重的公務,他時常不得不硬撐着,忍耐着,尤其是在面對某些根底不清的文臣武将之時。

他總會寬慰我,言他無事,或是,不甚在意地同我強調,這些都不算什麽。的确,比于很多碰都碰觸不到的煎熬,這些肉體上的疼痛算不上什麽,但是,這些對于他來說僅是肉體的疼痛,對我來說卻是無法撫平的心靈煎熬。

因此,我不止一次地同他要求随他前去外府忙碌,想着,就算自己不會什麽,幫不了什麽,也可以替他讀讀公文或是執筆書寫,總比他一個人負傷勞累得好。何況,我并不相信,在何時休憩何時操勞之間,孔明真的能夠分出輕重。若是真的會,終了,他就不會勞累過度而死了。

但,他并沒有立即同意,而是凝視着我思慮幾次後才應允,允我每日晌午以及日暮前去尋他,幫他。因為,這般我就可以兼顧他與不棄了,且不會錯過監管他的時間。此外,為了防止我在照顧不棄期間過度擔憂,他告知我,除我之外,他還會尋求親信相助,并保證若非必要,絕不硬撐。

這般,我才稍稍放心些。但,其實,我和他都很清楚,此次的事件在我的心裏留下了很深的陰影,遠比許多年前,那場屈辱的遭遇還要深刻,至少,那時,除了第一夜,我再不曾因此寝食難安。可,如今,自那夜之後,我再未好好睡過,每每皆是為夢魇所驚醒,夢見他滿身是血,倒在我面前,再不會對我淺淺揚笑。而後,到被吓醒,我都要注視他許久許久,确定他無事,是真的好好的躺在我身邊才安心。

我是那麽怯懦的害怕着失去他……

初及日暮,我便将吃飽欲睡的不棄交托于乳母,轉而,徑自走入居室更換衣裳。外府不同于內府,鮮少有女子可以自由出入,因而,我想要留守于孔明身邊的唯一方法便是做回出使時的自己,以孔明學生、劉營謀士的身份,入外府,理政事。

其實,謀士也罷,女子也罷,都不過是黃阿碩的分/身,是如斯思慕着孔明的我的分/身。所以,這每一個身份成立的前提條件皆是:孔明,他還安好。只有他還安好,我努力過的,忍受過的一切才是真的有意義的。其餘的,都不重要。

想着,我的步伐不由得加快起來。

“李子染——”然,一聲冷喚倏地出現在我耳中,阻擋住我繼而前進的步伐。

我轉身,朝着聲音的起始處望去,瞧見那身材魁梧,神情冷漠的魏延魏文長将軍。他,勉強可以視作我身為劉營謀士時結交的友人,因而,即便是在如此焦急匆忙的情形之下,我亦是頓了頓步子,對他抱拳施禮,問好。

他卻是沒有給予我大致相同的禮數,而是,冷冷地将我上下審視一番後,問道:“三日過去許久,箭呢?”

我怔了怔,心虛地擡眸望他,理屈詞窮,“那個……我……近來,實在是……忙碌……”先是有不棄那個臭丫頭同我鬧疏離,後又是孔明遇刺負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紛至沓來,哪裏還有時間去做這些無謂的事情?

但,他都不能知曉,都不能理解,不過,還好的是他并未就此對我多做責怪,也并未因此斷定我是個誠信缺失的人物,而是,轉移話茬地詢問:“軍師遇刺,如何了?”

我又是一默,想到這兒就是一陣酸楚,可,思慮着孔明處理此事的法子,便唯有強顏歡笑地搖搖首,答:“尚為安好,只受了些許皮外傷,不礙事的。”

是啊,不礙事的,不礙天下的事,不礙劉備的事,不礙任何人的事,可是,偏偏礙着我的事了。為什麽,辛苦如他,就連身負重傷都不能好生休憩?就因為他逐漸成了劉營的主臣,就因為他的性命為天下不少人所觊觎?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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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腹诽着,淚水直在眼眶打轉,甚至險些就将心中的不平宣告出來,但,終究是克制住了。繼續強迫自己歡笑,我施禮同魏延告辭,“栖還有事,就不叨擾将軍了,告辭。”

随即,不等魏延反應,我便匆匆離開了,深怕自己會隐忍不住地在他面前哭出來。

我不可以哭,不可以愁容滿面的去見孔明,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再給他添憂,所以,此今的我就只能微笑,極力的,溫婉的,用我愚笨的方式掩耳盜鈴:我沒事,不曾因此受到任何影響。

及到,我已是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嫣然淺笑的敲門入內。

彼時,孔明正在草拟文書,重傷的右臂無力地垂在身側,即使只是想要用來壓紙也分外困難,但,令人驚詫的是,縱然右手暫時不能使用,他亦是能以左手單只在紙帛上寫出鐵畫銀鈎的字體,且靈活自如,不輸右手。

相反的,對比于我的驚訝,孔明身邊的親信倒是頗為淡靜,不聲不響地替孔明将未閱與閱畢的公文整理妥當,一字不看卻足夠為其減輕不少工作量。但,即使如此,孔明所需要做的,還是多得過分!

默聲上前,我悄然接過親信手中的事務,命他蟀先退下,他卻遲疑地望着正專注于書寫的孔明,良久,沒有動作。

這時,我恍然想起,這些親信乃是孔明親手培植的,除了他贈予我的五人,其他皆是只聽命于他,除了他,就連劉備的話也不作數。

“退下吧。”就在如此尴尬的僵持之時,孔明寫完了手中的文書,淺笑着揮退那親信,獨留我一人陪他繼續處理剩下的堆砌如山的公文。

看着那些公文,我頗為憤憤地抱怨:“主公将此些都交予了你,那他要做什麽呢?”寵幸孫姬?縱情聲色?還是什麽看似義正言辭,實則虛僞失德的事情?

“你當是猜得到的。”他微微一笑,細致地将初書罷的文書折疊好,遞交到我手中,囑咐我置放到面前數堆的書簡中的第三摞,“主公要做的遠要比這些勞累得多,非是身子的勞累,而是心累。”

不能喜形于色,不能随心所欲,不能任情任性……幾乎所有常人可以做的他都不可以做,甚至就連孔明可以做的,他也不可以。這般,他又該是怎樣的心疲呢?

我抿抿唇,知曉自己只是一時找不到抒發怨怼的對象才将針芒轉嫁到劉備身上,遂愧疚了片刻,嘆息:“高處不甚寒,大約就是如此意思。”

孔明笑笑,未有應答。

然而,喧嘩并未因此停止,而是以另一個人的出聲得以持續下去。

倏地,緊閉的門扉發出“咚咚”之聲,劇烈的,持久地響動着,伴随着男子低沉的嗓音:“軍師——軍師——軍師夫人可是在此?”

聞言,我頓住手上從事的種種,轉眸,與孔明四目相對,默然地詢問着:“趙雲?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趙雲竟是會在這個時候來尋我,且是來到此處?

疑惑着,我已是起身,快步前去開門。待我打開門扉,瞧見屋外俊朗的男子,神色冷淡,但,眉宇間隐約可見焦急之色,便不解出問:“發生何事了?”

他低眸,焦灼地望向我,語速極快卻不缺條理,“孫夫人有滑胎之跡,主公命我前來尋你,要你立即前去為孫夫人醫治。”

“孫夫人滑胎?!”我訝然,但,很快便恢複如常,漠然地搖頭,果決作答:“我不能去。”

即便,同為母親,我能感同身受的體味到一個小生命的重要性,體味到對于一個母親來說,失去他會是怎樣的心如刀絞,我還是不能去……因為,自私如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荊州的前程毀在一個還未足月的嬰孩身上。

“那可是個孩子啊!”見我不為所動,趙雲的眼神中流露出無法忍受的失望,一字一頓地提醒我,“身為娘親,渴望孩子的你,知不知曉那是一個孩子?!”

我知曉,一直知曉,可是,“不能,我不能去。”也正因為我知曉,我更加清楚地了解自己不該去,為了荊州的未來不影響到不棄,我決不能去。

“黃阿碩!”趙雲瞋目,伸手欲要拽我,“難道你真要做憲和口中的毒婦不成?!”

我苦笑,沒有反駁。因為,自我親手除去那個黑衣人起,自我狠下心同大多的荊州一衆站在一方希望那個孩子死起,我便已是成了毒婦,不再需要簡雍的誣蔑,也不再需要任何證明。

但是,與我這個毒婦一樣,在此事之上,趙雲也必須狠下心腸。因而,在他的手指快要觸碰到我的時候,我沉沉道:“子龍,胎兒保,阿鬥危……莫非,你不知曉這其中的緣由嗎?”

在當陽,阿鬥是他救下來的,是他拼了命保護的,所以,對于阿鬥的情感,他遠要勝于其他臣将許多,如此,他又怎麽能夠不知曉滑胎之事的始末而繼續心善下去?

“這與阿鬥有何幹……”下意識地反駁我,卻被湧上心頭的思緒取代,趙雲猶如一團熱火為寒涼的冷水澆灌而下,頃刻冷靜,“你……你們……”

我沒有說話,卻肯定地對趙雲點了點頭。雖然,暫時還不知曉這件事是誰做的,但是,我很清楚的知曉這件事是很多人都想要做得,且,謀劃已久的。

滅嫡胎,清主側。不管有多麽的大不敬也不得不做。

“不過,去還是要去的。”自屋內的葦席之上艱難起身,孔明緩步而來,笑着同我解釋:“孫夫人喪子,主公必尋替罪之人,甚至,牽連與此有關的一衆。如此,阿碩,你若想要安然脫身就必須去,為孫夫人診治。”

自然,此“診治”非彼“診治”。到底,我不過是個半路出家的大夫,雖閱醫術書頗多,但,終究沒有起死回生之術,所以,救不回那孩子怪不得我。

再者,劉備未喚別人,而是喚我前去,便已是有了要舍棄那孩子的狠心。

這般,衆叛親離之下,那個孩子又怎麽可能存活下來呢?

你我為光陰驗證

那個孩子死了……

待我趕到,孫夫人的身下已是殷紅一片,浸染了半張錦被。鮮血汩汩的,攜帶着令人幾欲作嘔的氣味,沖撞進我的眼鼻之中,卻并未讓我升起任何的陰影籠罩之感。那時,深受某事影響的我不知是如何擺脫的,竟是在突然之間就變得不害怕了,不顧忌了,還能冷靜地靠近她,揭開覆蓋在她雙腿間的衣物,仔細認真地察看起情況來。

也就是在那時,一團滿被鮮血包裹着的物什,尚可看見些許晶瑩地滑落出來,墜至甬道不遠處的污穢的錦被之上,死氣沉沉的。

看着那血團,我心口狠抽了幾下,倏地,就覺得自己是罄竹難書的殘忍,竟是可以為了一己之私,犧牲掉一個稚嫩的生命。那個生命如不棄一樣,是母親精心呵護着的寶物,以愉悅的心緒迎接,以珍視的姿态守護,可,不同的是,那個生命沒有不棄那麽幸運,受到衆人的期盼,且安全地降臨這個繁華喧鬧的人世。

“溫水……”哽咽着,我雙手托起那血團,小心翼翼地,盈滿母性地放入侍婢遞近的木盆之中,嚴肅地囑咐,“把他清洗幹淨。”

聞言,侍婢一顫,險些打翻手中的木盆,驚恐地看着我,驚恐地看着那團物什,瑟瑟道:“這……這……”

她在畏懼,畏懼那團柔軟卻因還未生長完全就已死去而變得恐怕惡心的生命。

“妥善置放到一旁吧。”我沒有為難她,也沒有斥責她,更沒有如她一般地畏懼那團生命,而是想着在一切救治的最後可以親手将這個小家夥清洗幹淨,放入溫暖的布帛之中,給予他本該享受的所有待遇,也算是我這個毒婦所能做的唯一一點彌補了吧。

接着,我再度聚焦于孫姬之身,全神貫注地為她止血,清理污穢。

雖然很虛僞,但是,那時的我是真的很期望往後還會有一個足月的康健的孩子從那裏誕生,用最為響亮的哭聲告訴孫姬,她的孩子,安然地到來了。

只是,那個時候留在居室為她的診治的醫者不會再是我;守在屋外六神無主的等待着她的夫君也不再會是劉備;甚至,躺在床榻之上奄奄一息的她自己也不會再是原先的,而是,一個經歷磨難後蛻變的蝴蝶,翩翩起舞于全然歸屬于她的世界之中。

孫姬,祝願你能夠徹底擺脫劉備,擺脫所有冤孽。

“替孫夫人換上幹淨的衣衫和錦被吧。”醫治罷,我果決起身,退離那猶如未來的案發現場一般的血床之上,将所有該做的不該做的都留于孫姬的侍婢。而我,終是可以去做我想做且應該去做的事情,将那木盆之中的血團清洗幹淨,還原它晶瑩剔透的樣子。

已過三月的他已是有了人形,明白可見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還有,那小小的癱軟在我掌中手足。他很小,小到我一個巴掌便可将他整個舒展開來;他很小,小到皮膚尚未牢實而可見縱橫的血管;他很小,小到脆弱柔軟得好似一碰就會破碎一般……

他……是個男孩。

随手扯過一塊幹淨的布帕,我緩緩地把他放置上去,用曾經無數次包裹住不棄的法子将他包裹起來,頗有耐性。

我托着他,猶如托着一顆明珠,推開門扉,對着眼前那儀态盡失的男子,賠禮,沒有言語,沒有眼神,有的便僅是一個遞出與一個接過的交流。

孫夫人小産,主公悲恸,特為早夭的小公子立墓冢,以嫡子身份厚葬,其外,徹查孫夫人小産一事,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說來也巧,他與甘夫人,一個是劉備思慕之人懷有的珍寶,一個是劉備永遠無法輕視的女子,雖稍有差異,卻皆是以嫡親的身份入葬,一個嫡子一個嫡妻,大約也就昭示着劉備此生最絢爛的兩段時光,一個與他有關,一個與甘夫人有關,而後,再有的,便不會再那麽無可替代了。

至于那個下手之人,本該一被捉住就是要處以極刑的,可是,劉備沒有。他不僅沒有,還推延許久地詢問我,那個人,我想不想他殺。

原來,此事不該與我有關,更不該過問于我,但,真的當劉備那麽做的時候,我反而沒有過多的驚訝,而是,很快的,在腦海中串聯出一種可能,一種足以使作為主公的他屈身詢問我的意見。

“是蒹葭。”我去見劉備的時候,立在空寂的殿室之中,很肯定很斷定,給孫姬下藥的人是蒹葭。因為,只有她才能那麽聰慧地避過所有的耳目,将藥送入孫姬的體內;也只有她會在做出此件事後牽扯到我,引得劉備肯問策于我;也只有她可以動搖劉備的決絕,由必處以極刑至尚有一線生機。

不得不說,蒹葭的身份雖卑微,卻是一個傳奇般的女子,心計天成地攪亂着整座縣府,防也防不住,趕也趕不走。

劉備說,蒹葭承認藥是她下的,非是通過藥食補品而是在孫姬每日都要擦拭撫摸的長劍之上下藥,使其日漸滲透,最終導致小産。劉備還說,在他關押蒹葭之前,蒹葭曾言,她有愧于我,險些害我喪命黃泉,所以,她願意用她的命償還,去做我欲做卻不忍去做的事情。

“這般,你還會對她的生死置于不理嗎?”劉備笑着詢問,虛僞的和善與親近。似乎,孫姬小産一事成為了一個起始,他放棄擁有眷戀的起始,放棄與孫姬白首不分離的起始,放棄告知孫姬他有多麽珍惜他的起始……

而經歷過這些個起始,我面前的劉備将會更有資格成為割據一方的霸主。

我彎唇,亦是虛僞,知曉,若是想要保下蒹葭遠沒有選擇一個“想”或“不想”那麽簡單,相反的,會有着要比留我暗中相助更為不合理的條件交換。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要試上一試,尋找那微茫的可能性,“條件是什麽?”

“暗扶阿鬥安然長大;諸葛氏永立阿鬥那邊,一生輔佐,直至劉氏滅亡;諸葛孔明不得觊觎劉氏江山分毫,此生只能為劉氏臣子;還有,你,不再隐于深閨,需要時才出,而是長觸政事,不得有廢。”有長有短,一共四個條件,劉備不緊不慢,一字一句地告知于我,神色鎮靜得猶如知曉我一定會應允一般。

可惜,讓他失望了,別說四條全應,縱使只需答應最末一條,我也不願。其實,更為主要的緣故還是,我無法忍受第二條的存在,以我一人之願決定整個諸葛氏在孔明這一脈的前程未來。而且,我并不希望看見時光當真與歷史注定的那般,繼奪走我最為在乎的男子之後,再奪走諸葛氏的子與孫。

這種不願是全然不同于應對馬谡的,說到底,對馬谡始終是良心不忍,可,對諸葛氏乃是本心所至。

因此,我淡然地笑笑,攤手聳肩,“那你就殺了蒹葭好了。”盡管,我很想盡最大的努力保下蒹葭,但,我不能,不能用諸葛氏去換,她不值得也不配。

而劉備,面對我的斷然決絕,并未有任何訝色,反而,預料之中的平靜無波,悠悠地坐于堂上,漠然擊碎我的淺淡,“你覺得你有選擇?”

我怔愣,茫然地與他對視,不安詢問:“什麽意思?”

他笑,森冷而認真,“孔明素來重情重義,你覺得知恩圖報如他,我若想要他答應以上四事,能有多難?到時,不論你有多麽的不心甘情願都不得不随從,只因,孔明的心意才是你的心意。”頓了頓,他補充道:“而如今的這場交易不過是讓此般結果提前幾載罷了,但,你也不算吃歸,有蒹葭之性命為報。”

“……”我默然,未曾料到劉備會如此設制陷阱等待我跳,憤懑得許久說不出話來,但,轉念一想,若是一切真的如劉備所言的那般簡單,他又怎麽會白白放過傷害他思慕之人的人呢?因而,我忍俊不禁,不以為意地反問:“能有多難就只有主公你自己知曉,但,婉貞思慮主公此番不過是想要吓吓婉貞罷了。”

“吓吓?”他揚眉,彎唇,“婉貞,你何時也學會了自我欺瞞?”

我瞠目,徒然敗下陣來。但,仍是不死心,“如此,敢問主公為何還要同婉貞做此交易?”

“十年太長了。”長到他更希望可以有一條捷徑通向迫使孔明死忠的那條道路,還有,“我也不是很想蒹葭死得這般快。”

蒹葭與他,亦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的。

可,即便如此,即便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劉備又是哪裏來的自信,确定我的決定可以規劃諸葛氏的一生?

“只怕是主公高估了婉貞。”

“高不高估,還需光陰來驗證,婉貞只要遵循好一、四便好,其他的可慢慢坐觀。”

我語塞,“……”

他卻春風得意,意味深長,“小女娃,永遠不要以為在這個世上你會是獨一無二的。”

縱然,穿越而來,知曉未來,我也不過只是一個凡塵俗人,有洋洋得意威脅他人的一日,就也會有煩憂不堪地為他人威脅的時候,總歸是,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我等着,等着看劉備所謂的光陰的驗證。

……

最後的結局,劉備處死了孫姬院落廚室中的所有人,以其有嫌在孫夫人的藥食中下莪術為由。

而蒹葭一經放出便被送至我處,終是得嘗所願的以侍婢的身份留在我身邊,至于到底是當牛做馬的彌補以往的過錯還是虛情假意的謀劃繼續害,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無論如何,這将是我給予蒹葭的最後一個機會。往後,若是她再被我發現做出什麽有損于我的事情,我決不會放過她,不管她有多麽的聰慧,也不管她與我之間那點單薄的情意,更不會管她的故鄉何處,家人有誰。

所以,在她侵入我的生活之前,我與她約法三章:一,不得以任何理由接近孔明;二,不能讓不棄受到任何傷害;三,往後我所做的無數事不可告知任何人。

她自是沒有異議,也不會有異議,不論是出于何種目的。

也是因此,在未來的至少三年裏,我不用擔憂她會做出什麽逾矩的事情,要知曉,渴求信任的餓狼總會在撲食之前完完全全地僞裝好自己。

蒹葭是狼,有着一顆許些世族女子無可比拟的狼心,但是,這顆狼心的用處到底是好還是壞,就要看她不會不會做某個故事裏的某種動物了。

我想,找個機會定要好好地言說農夫與蛇這個故事給蒹葭聽。

“還有,我不希望為我做事的人好奇心太重,什麽都要過問……”擡眸,我俯瞰向那個屈身在我面前的小小少女,陰冷道:“所以,蒹葭,問好你該問的,避而不談你不該問的,才是獲取我的信任的最好法子。其他的,不論是虛與委蛇的關懷還是聰慧過人的出謀劃策,你都最好不要做。”

這些我不願看到也怕自己看到。

聞言,她福身,眉眼內斂,極為冷靜認真地回答:“諾。”

“那麽,第一件我需要你去做的便是……”自袖中取出一張書滿墨字的布帛遞交到她手中,我有所避及地言:“拿着這張紙去弄到這上面提到的物什,然後按照布帛上言說的法子熬合,每日一次的送到我面前。”

随之,她緩緩地展開了那張布帛,一目十行。

在她一目十行的時候,我能瞧見她眸中的疑惑與不解,但,佳好的是她只消一瞬便将其全都隐匿了起來,轉換為泰然自若的恭敬,又是脆生生的一句:“諾。”

東風不與周郎便

天下初定,曹操在邺城建成銅雀臺,劉備喪子轉志江山,而孫權,那個未過而立繼位的年輕君主,應允了周瑜攻取西蜀,徐圖北方的謀劃,命他速回江陵整軍待發。

然,恰是此番謀劃,江東周郎一去再不複返,病亡于巴丘。

江東周郎,本名周瑜,字公瑾,廬江人士,年幼起事助江東二主孫策平江東,結生死之交,而後數年委頓。及其年二十四,複歸江東投于孫策帳下,任健威中郎将。因其長壯有姿貌,既同音律又擅兵法,吳郡皆稱之為周郎。未及,周瑜與孫策各娶江東二喬,安家立業。孫策死後,周瑜更是力排衆議地守在孫權身邊,不以宗法為限而求明主。其後,他為江東立下汗馬功勞,最為著名的還當屬那場赤壁之戰,火敗曹操,定三分之勢。若說此事離不開孔明的游說周旋,那麽将此事由朝堂上的紙上談兵變為現實的人就是周瑜。

關于周瑜,其實還有這樣一個典故,說作:曲有誤,周郎顧。傳聞,周郎風雅,好作曲奏琴,縱使醉若爛泥,亦可清晰地聽聞出樂者曲中的錯處,顧望以示。

文武雙全,姿容高雅,又是寬善之人,周瑜可謂是三國史上完美第一人,就算是與孔明對比,也絕不遜色分毫。只可惜,天妒英才,未能給予他足夠的生命經天緯地。

周瑜死時,年僅三十六。

當報信的兵士站到孔明面前,告知他此事時,他勾連着的筆墨停頓了片刻,而後才是悠然自若地擡首,莞爾一笑道:“知曉了。”

那時,我正跪坐于他身側,陪伴重傷初愈的他處理政務。我看到了他的停頓,也窺探到了他笑容之下的慨然長嘆。

其實,周瑜與孔明的交情到底有多好,我并不知曉,但,就只是猜想也可以體味到那種惺惺相惜着實令人向往。所謂惺惺相惜,并不僅僅是指周瑜經天緯地,可與孔明一較高下,還是指他們同好風雅,擅鳴琴長嘯。

我想,這種知音之情,是往後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給予孔明的,不論是日後江東的新起之秀陸遜,還是如今漸趨強大的司馬懿。

相同的,周瑜亦然。

待兵士退下,我悄無聲息地擱置下手中的事務,望着他平靜無波的面容,緩緩說道:“出使江東時,周瑜猜出了我的身份,托我轉告你,若是他死了,沒能同你一決高下,乃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

說着,我靠近覆上他修長的手,認真詢問:“孔明,你是不是很難過?”

那種失去好友的難過,堪比于失去親人。可是,他卻笑得深了,左手不緊不慢地将毛筆在筆架上置放好,右手反轉,輕輕回握我的,笑言:“妻女兄嫂弟妹皆好,士元也還沒死,我難過什麽?”

“我與周公瑾可沒有那麽深厚的交情。”他解釋,唇角上揚到恰好的角度,語調輕快,“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便猶如知己,倒也還不至于為他的離世而難過。”

“此事,我有的不過是嘆惋,惋惜江東損失一員猛将,也惋惜他那樣的人而立死去實在可憐。”接連着,孔明用三句話同我言明他的感受。

他很淡然,面對周瑜的死很平靜,沒有我想的那麽悲傷,也沒有表面上的那麽歡心愉悅。他以一種全然看開的姿态看待身邊所有除卻家人外的人的生與死,起與落,偶有嘆息,卻絕不因此影響心态。

這般堪稱絕情的姿态讓我感受到了他曾經經受過的苦難,無數次的渴望,無數次的破滅,無數次的死亡,無數次的心傷。所以說,這個世界上,無情之人未必真的無情,而是學會了在橫流的七情六欲中尋找最為安好的出路。

同時,我也希望自己會有成為孔明那麽的一日。

“不過,前往江東吊唁的心緒還是要有的。”深意一笑,他緩緩地溫暖着我的手心,說道:“久為男子的你似乎還要再忍受幾日,随我去趟江東。”

我點頭,想笑卻笑不出來,便低聲說着可以讓自己愉悅起來的事情,“或許,還可以遇上士元,同他好好相聚一番。”

據我記憶,歷史上護送周瑜遺體歸吳郡的乃是身為功曹的龐統。

然而,事實上,這件事愉悅的是孔明而非我,只聽他低笑出一聲,“周公瑾既死,士元便再無理由留在江東,恐怕無處能去的他可沒有心思同你我相聚,又或許待你我去到江東,他已是為着投主奔波離開了。”

總之,龐統要倒黴了。

我撲哧,終是笑了出來,倒在那誰懷中,言:“如此,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彎眉,卻沒再同這件事計較,而是在去到東吳前與我通氣,問我:“除卻在主公與那些熟臣面前用名婉貞,在江東你又是什麽身份?”

什麽身份……下意識的,我坐直了身子,望着他,眼裏有些許躲閃,卻更多的是難以抑制的激動,終于,我有了機會将自己真實的名與姓告知于他。

“李……”猶如初見,我緊張到雙手微微發顫,不得不隐藏到衣袖之中,極力克制地回答:“李……栖,字子染,襄陽人士,諸葛孔明的學生。”

“李栖?”不知是不是我心虛得太過明顯,他聽到這個名姓時品味了片刻,接着,笑道:“李栖,阿栖,倒是有些似女子。”

我默,多想反駁這本就是女子的名字,卻憋屈得什麽都不能說,只能硬着頭皮強調,“這分明就是男子的名,阿栖,可要比昔日光武帝劉秀的名還要增添幾分男子氣概。”

明明古代男子的名起得就不拘一格,什麽秀、什麽苗的,哪裏分得出男女,反倒是女子可憐,除了身份高貴的外,少有女子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姓與名,即便是身份高貴的,對待外人也只能以“某姬”、“某氏”自稱,或者是“妾身”與“賤妾”,哪有多少姓名自由。

聞言,他深笑,沒有反駁。

……

前往江東吊唁,絲毫不如《三國演義》中渲染的那般,江東衆臣皆将周瑜之死歸怨于孔明身上,恨不得削其首級祭奠在周瑜的靈位之前。相反的,很多江東人士再見孔明驟然生出幾許欣慰感慨來。欣慰在周瑜離世之時,他作為盟友之臣,公瑾之友尚能前來吊唁,感慨赤壁之戰時二人指揮如意談笑中,可如今卻只剩下孔明了。

孔明入堂,先領着身後一衆荊州兵士一一與右邊的江東臣子見禮,而後,對着左邊神色茫茫的小喬稍稍作揖,規勸道:“夫人,節哀。”

小喬聞聲,擡眸,看了孔明一眼,沒有迷茫也沒有怨恨,而是端莊得體地颔了颔首,回應:“有勞諸葛先生。”

她很堅強,很冷靜,堅強冷靜得超出我的想象。

原本,我還以為像她一般的溫婉女子面對夫君的離世該是悲痛欲絕的,甚至是泣不成聲的癱軟于榻的,可是,她都沒有,沒有悲痛欲絕,沒有泣不成聲,更沒有癱軟欲榻,反而,分外堅定地跪坐在靈堂之上,接待着每個前來送她夫君最後一程的賓客。

這樣的她應當能在沒有周瑜的日子裏過得一樣很好吧?

随後,随着孔明的轉身,我才将目光自小喬身上挪開,轉到堂前的棺橔以及靈位之上。那棺橔還未釘阖,全然打開地睡着翩翩絕世的江東周郎,一身潔白的儒衫,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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