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娘忍你忍了很久了,你以為你是誰?想拿我當出氣筒就當啊?”罵着,我推了他一下,使他癱坐于地,“現在你知曉你是在自欺欺人了,知曉怪不得我了,呵呵,你怎麽不去死啊?!”
他擺手,掃開我,回答:“死?主公還未成事,我怎麽能死?”
我呸,“你以為你是空氣還是什麽的,劉備離開你就成不了大事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這半老将殘的樣子,算了吧……”
“等等,等等……”他頓了頓,良久才反應過來,“你是在罵我?”
我點頭如搗蒜,半蹲下身,反揪住他的衣襟,笑呵呵,“你才知曉啊?簡老頭,臭老頭,死老頭,我招你惹你了,你這麽給我找不快活?”
這幾年憋屈死我了!
“誰讓你跟阿娈那姑娘搶孔明呢?”憤憤地用鼻子噴氣,他舉起酒壇對着我大喊,“來來來,繼續喝!”
“喝!”我估計我的腦袋也開始不清楚了,竟是被他毫無邏輯的言語帶跑,全不記得前面說了什麽,就只知道,喝,再喝……
“小女娃,其實,你還是挺有趣的……”又不知是多少壇之後,他仰躺在地嘟囔了一句。
我冷哼,心想着你才知曉啊,可是,口上卻依舊說着:“喝……喝……”
他“……”沒了聲音。
“簡老頭……簡老頭……”
“……”
我笑,低聲說了句,“酒量真差!”就學着他在地上躺倒,感受着深秋地面的寒涼,嗚咽地哭喊起來,“我要孔明!我要孩子!我要回家!我要……”
我要很多很多,可惜,都得不到。
欲與命運作鬥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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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劉璋聽聞曹操将遣鐘繇等向漢中讨伐張魯,擔憂其會借機發兵益州。其部下張松進言,劉豫州者,曹賊之死敵也,可請禦之。劉璋甚以為然,命法正率将士四千,攜金銀布帛無數,前往荊州拜請劉備。
這,便是孔明一直在等待着的名目。
萬事俱備,劉備命龐統為軍師,黃忠為先鋒,魏延為牙門将軍,随其率士卒過萬入川,留孔明、關羽等鎮守荊州。
到此,我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龐統的命運正在走向注定。
這一次,從未反抗過的我突然很想同命運作對一把,想着,不論結果如何,只要努力過就好。
因而,沒與孔明商量,我便當着滿座文武的面,毛遂自薦,“主公,栖雖不才,但,亦思建功立業。入川一事,栖請命随同。”
此舉驚訝到了在座所有知曉我真實身份的人,就連孔明的笑靥都淺淡了不少,大約,不知曉未來的他們,永遠也無法理解那般顧己的我為何會做出這麽個決定。
劉備也不能理解,但是,他樂意之至,片刻回神之後便命我為副軍師,與大軍并行。
事畢,待不知情的一衆僚友離去,我就被圍了個滿圓,接受他們的審視與詢問。
最先詢問我的是張飛,驚訝地高聲,“你可知曉何為戰場,刀劍無眼,血雨腥風,可不是縣府的廚室,随你玩鬧。”
我笑,點頭答知曉。
而後是趙雲,俊眉微蹙,欲平靜卻隐忍不住地擔憂,“沒有軍師,沒有我,沒有任何可以保護你的人,你确定你還要去?”
我颔首,提醒他,不是還有義父嗎?至于魏延,我相信,若是我真有個什麽不測,他還是會搭救我的。
再又是龐統,問到了唯一一個我無法淡然作答的問題,“我比較好奇你為何要去?”
“……”默了默之後,我敷衍蒙騙,“想着自當上謀士,還未真正出過謀,劃過策,便決定要借此機會好好表現表現,或許也能加官進爵什麽的。”
龐統呵呵,“少在我這種人面前耍心眼。”
我“……”,轉眸,向着我最在意的人望去。我再度任性妄為,他又會是什麽反應呢?會不會同我置氣,又或是依舊淡然處之?
可,事實與我所想的有所偏差,他看着我眸中的愧疚與不安,揚唇一笑,接着,行雲流水地避過,沒有離開,卻再未看我。
他,生氣了?
“孔……”我啓唇,恰想喚他,就聽到簡雍不滿一句,“女娃,你發什麽瘋呢?!”
簡雍說戰場可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有命去卻未必有命回來,何況,我不論謀略還是武藝皆是半吊子,若是有個不測,要怎麽辦?他勸我,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為孔明、不棄考慮考慮。
我抿唇,意識到自己的沖動,但,并沒有後悔。可,無辜的神情落入旁人眼中倒真有幾分倉皇無措的模樣,于是,簡雍心軟,就沒再追着勸導我了,反而,還幫着我勸走周圍一圈子的人,言,我這麽做必有我的理由,我既不想說也就不要逼我。
這般,四周才安靜下來,只留餘我同孔明倆人立在偌大的議事堂上,相距頗遠。
我扭捏着,不敢靠近,不敢出聲,深怕他對我淡淡一笑,而後繞開離去。這樣的忽視與遠比憤怒的責備要傷人得多。
良久,我喚,“孔明……”
他莞爾,既無對我不理不睬,也無對我怒氣沖沖,悠然上前,凝視着我說道:“其實,為夫也很好奇士元好奇的那個問題。”
為夫?雖然,說得無錯,但是,鮮少聽他如此自稱的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是在同我強調他是我的夫君,我該與他坦誠相待,有商有量?
娘親也說過,夫婦之間不該相互欺瞞。
“我……”內心糾結,我半晌不知該如何作答,不想欺瞞他,但又不能如實相告,便顯得有些啞口無言,默然地立在原地,頗為憋屈。
他也不替我解圍,亦是無聲地望着我,似有要同我僵持到底的趨勢。
最終,我憋到欲哭,央求他,“可不可以不要……”問,不要刨根究底,就如尋常那般對我的行為舉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好。
“罷了。”倏爾,他就放棄了,另言他語:“有士元、漢升等在,我本不該關心你的安危,但,我還是期望你能親口同我承諾,定會安然歸來,絕不會再如南逃那般。”
我如釋重負,拼命地點頭。
随即,他就笑了,緩緩往前走了幾步,而後停住,未有回首地朝後伸手,邀我,“走吧。”
我遲疑,良久都未将手遞交到他掌心,而是猛然從他身後抱住他,一吐為快地解釋:“我不傻,一點都不傻,絕不會去做無謂的事情,我也怕死,可是,有些事縱使怕死也要一試。所以,孔明,對不起,我又讓你擔憂了,但,我真的是有着難以言說的理由的。”
我期望,終有一日,我能毫無顧慮地将一切都告知于他。
他笑,“傻姑娘。”
出征前夜,我被他壓在身下巫山雲雨,可,即便是在如此時刻,他依舊從容不迫,一邊撫弄我,一邊同我言說益州的風土人情以及人物局勢。
益州民風淳樸,國富民強,戶口百萬,不可強攻;雒縣易守難攻,切忌全軍直入城下;
其外,張松、法正雖有心降投,但,防其轉意或是敗露,需提早做好應對的準備;……
許多的許多,我聽着記住,而後又忘記,賴着他同我言說了一夜。
待到天明,必須要離去的時刻,我才笑着承認,“其實,我早就記下了。”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為我想多聽一會你的聲音,我怕,此番一別,又是經年不能相見。
說着,我踮起腳尖淺啄了他的臉頰一下。
他笑,淡然承受,言:“我知曉。”
我默,心想,到底是鬥不過他,往後,我也明白了,很多事不是他不知曉,而是他不想同我計較。
但,即便總是輸,與他鬥仍是其樂無窮的。
而後,我與他并肩同步地往縣府外走去,往城牆外走去。到城門處,他不着痕跡地松開我的手,與我分道揚镳。我與陳列在外的萬千士卒會和,他上城樓代替劉備指揮三軍出發。
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牆般的軍隊時,我感受到一種豪邁,一種“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豪邁,一種“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豪邁。
如若,此番出征,除了能夠改變龐統的結局,還能改變許多浴血将士的結局該多好?
“阿碩。”待我走到龐統近旁,我的戰馬所在之處,龐統喚我,問道:“你當真想好了?”
我颔首,異常堅定,“難得我有想要盡力而為的第二件事,你們不贊同也就罷了,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我?”
“第二件事?”他疑惑重複,“那第一件事是什麽?”
第一件事……我微微一笑,回首望向城樓上那俊逸的身影,顧左右而言他,“雖說你是軍師,我不過是副的,但,我期望在某些大事之上你尚能聽進我的只言片語。”
可,龐統似是不太理解我的言外之意,答非所問:“你可寬心,我龐士元定保你黃阿碩安然歸來。”
我頓了頓,有些無語,但,心裏那一塊輕易地就柔軟下來。
我也希望,我黃阿碩可保你龐士元安然歸來。
這時,城樓之上恰響起孔明清淺悠揚的聲音,洪亮地貫徹了整個軍列,說着:“及時,出征!”
緊接着,劉備揮動令旗,亦是高喊:“出征!”
于是,原本靜止在原地的三軍緩緩行動起來,我回首,又是眷戀的一眼,才依依不舍翻身上馬,駕馬離去。
孔明,我一定會回來,且是安好回來。
……
遠去荊州,大軍最先進往涪城。在涪城,從成都而來的劉璋親自出城接迎,給足了劉備與荊州一衆将士顏面。但,在給足我等顏面的同時,他丢盡了自己的顏面。
劉璋所乘車駕富麗奢華,珍寶蜀錦參差交疊與其蓋上,用為帳幔。帳幔後,他偏于肥胖的身子依靠着閃耀奪目的金絲軟墊,縱使是有帳幔遮蓋亦是清晰可見那些在日光下一閃一閃的根根金絲。更為誇張的是,就連他下車所踩踏的馬凳亦是金銀鑲嵌雕镂而成。
看着他由物件到人的金光閃閃,我深覺旁人所謂的“暗弱”、“短智少謀”乃是對其最大的擡舉。這劉璋劉季玉哪裏像是一州之主,游手好閑的富家公子還差不多,只不過年歲大了些。
而他也沒讓我失望,短暫的寒暄過後,就勾搭着劉備宣揚道:“兄長遠來不易,一番颠簸想必也是人困馬乏了,恰好,弟璋備了酒宴歌舞,可供你我歡享百日。待百日後三軍休憩安好,再去讨伐張魯不遲。”
這一番話成功“震懾”到了我方三軍,驚得衆将士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龐統亦是莫可奈何地與我對視,搖了搖頭,暗嘆,益州有這般主公主持政務,活該被天下英雄惦記上。
甚至是劉備都險些繃不住臉,不過,很快,劉備便反應過來,和善客套地迎合着劉璋,言:“如此,勞煩璋弟了。”
“不麻煩不麻煩。”劉璋含笑,愚不自知,“此外,璋還備有物資千萬來犒賞三軍。”
先是金銀布帛無數,再是宴飨歌舞百日,現又有軍用物資千萬,益州當真是富可敵國啊,霎時,我便知曉了為何劉邦可以囊括中原,孔明對此地勢在必得的物質原因了。
如此富庶之地還真是海內少有!
當夜,一切盡如劉璋所言的那般,玉盤珍馐,美酒佳肴。此外,還有舞姬數百,各個貌美如花,正當少時,比于先前孫權特地挑選予劉備的那個可絲毫不差。
宴上,劉璋最為沉醉,左擁右抱的,美酒與美色兩不耽誤。
劉備亦是,不過,他那是白撿的便宜,不要白不要罷了。
他們一直喝一直喝,時而相互開開玩笑,時而調戲一下懷中的嬌娘子,別提有多淫靡享受。
就連龐統都沒有把持住的擁着一個少女,動手動腳。
這場面,我實在是忍受不住,果決地借因飲酒過多而導致身體不适為借口,逃離出去。臨出去前,還有一個少女上來糾纏,以窈窕的身線引誘,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剝的樣子。所幸,我到底是女子,縱使她們如此也絲毫不為所動。
不過,我沒有想到,除我之外,竟是還有倆人也頗為難以忍受如此場面,一是魏延,一是陌生人。
我出來時,恰巧碰見此二人靠近而坐,相對飲酒。
我沒有準備打招呼,側身就欲繞開他們,原因是,拖欠魏延十支羽箭到如今,就算想見我也沒有臉面相見,更何況如今他身旁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男子。
可惜,這世上往往便是,不想什麽來什麽,只聽魏延冷冷一聲,“李子染。”我當即停住腳步,回眸對他微笑,說道:“再給我三日,我定将十支羽箭交到你手中。”
他一頓,大約沒想到我會突如其來這麽一句,片刻後才回應:“不急。”
他說不急,我如釋重負,悠然到他身邊,坐下,詢問:“你怎麽出來了?裏面難道不有趣?”
“髒。”他言簡意赅,轉而,看了看身邊那人,約莫是順便替我詢問他為何也沒有留在內裏的緣故。
那人會意,看了魏延一眼,也看了我一眼,說道:“我對女色并無垂涎。”
聞言,我便笑了,調侃,“你們一個嫌女色髒,一個不喜女色,倒不如斷袖,也省得麻煩。”
當即,二人齊齊向我望來,一人一個白眼。
而借着微弱的光芒,我看清了那陌生人的相貌,濃眉星眸,挺鼻厚唇,算不上清秀但頗有男子氣概。
可,誰料他竟也是挪目至我的雙眸處,硬生生地同我對視了半晌。
對視後,他問:“那你又是為何出來?”
“……我好男色……”
問君能有幾多愁
夜色濃郁,歌舞升平的涪城縣府漸漸融入安靜,貪歡的主公醉卧美人懷中,享樂的兵士仰躺于地,就連不屑于此的剛正臣子亦是熟睡于榻。
就在這麽個難得的清淨時刻,劉備宣我與龐統前去觐見。
途中,我難抵倦意的揉搓雙眼,不滿嘀咕,“日日夜夜飲酒縱欲,他怎麽還有氣力折騰,就不能好生歇着嗎?”
龐統失笑,扶着我說道,“你當真以為主公會毫無分寸地貪歡享樂?”
我颔首,再一次用力地揉了揉眼,清醒過來,解釋:“我相信他有貪歡享樂,但,不會沒有分寸。”說着,深意地看了龐統一眼,我笑言:“倒是你多日來僅同一個舞姬卿卿我我也不知是不是與主公一樣的有分寸?”
他頓住,松開扶着我的雙手,待我走遠幾步後才追上來,平靜無波地詢問:“這重要嗎?”
我搖頭,意為不重要,不過,“明日,你還是換一個好。有時,對待女子是必須玩弄過就厭惡的。”
龐統贊同,接納我的勸告之後歡愉地笑起,反問我,“你知曉此些可是因為孔明曾因此厭惡過你?”
我瞋目,回瞪龐統,深有龐士元損黃阿碩,不識好人心的感覺。不過,我很習慣了,懶得同他計較。
“你說,主公此番尋我等所為何事?”明明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譬如告誡衆将士不得過度享樂,沉溺于劉璋置設的宴飨之中,又譬如偷偷遣人去往蒹葭調查民情,以便不久後兵至,可速得民心。如此,這些都已做完,還有什麽是需要趁夜商議的?
“不知曉。”龐統回答得果斷。可是,他過度的果斷總讓我覺着不對勁。但,出于對他的信任,我并未多想,權當自己是焦慮過度了。
然而,當我在劉備的寝居內見到了曾有幾面之緣的劉璋麾下的張松與法正,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就又複燃起來,且變得濃烈。
該不會這是他們約好的吧……
“主公”入內,我與龐統最先做的是同劉備見禮,而後是同張松與法正,“張先生,法先生。”
他們一一颔首,接着,劉備讓我與龐統坐下。
動作間,我注意到劉備面有倦意,似是勞累過度。不過,這也難怪,到底是年過五十,劉備的精神顏色漸差,眼角額首布滿褶皺,青絲為銀絲替代,大不如前。這般情形之下還要虛與委蛇的飲酒作樂也是為難他了。
我嘆息,坐下後倒上一盞熱茶遞向他,說道:“茶可解酒。”
他有一瞬的怔愣,随後才親和地接過酒盞,在旁人面前維持一貫的仁德模樣,“有勞李軍師了。”話畢,緩緩飲盡杯中茶水,言述主題,“此番進軍益州名為抵禦曹操,抗擊張魯,實則是趁虛而入,奪取益州。但,到來多日,除了縱情神色,再無其他,對此,不知幾位有何話要說?”
我聆聽卻不知其深意,可,龐統等人明白,當即對視一眼,俯身于地同劉備請罪,曰:“我等私下議計多日,未同主公禀報,還請主公寬恕。”
劉備微笑,竟是異常大度地伸手扶他們起身,“三位哪裏話,有三位為備謀劃乃是備的福祉,此番,備只是想要聽聽這計策,思量着可行與否。”
詢問,請罪,計謀……這四個人到底是唱得哪出?我一頭霧水卻又不敢提問,便只能默然地旁聽下去。
“奪取益州無異于與劉季玉反目,如今,劉季玉既已在此,豫州可借機下手,以防夜長夢多,放虎歸山。”旋即,張松便開口陳述他與龐統、法正商議出的計策:先殺益州之主,再得無主之城。
可,劉備不以為然,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經地道:“此乃大事,不可急于一時,且,世上不乏懷疑你我居心之人,若是在此謀害劉季玉難免會引起天下的猜忌。”
到此,我算是明白了。事情是這樣的,在劉備假裝與劉璋享樂的同時,龐統與法正、張松共同謀劃該如何奪取益州,三人一致贊同當斷則斷,趁此機會将劉璋斬殺,杜絕日後劉璋發覺防備的可能。
可惜,這麽個謀劃劉備不同意。
三人聞言并沒有反駁,大約也是覺得劉備說得在理,但是,他們實在不願放過這麽個大好機會。于是,龐統再度進言,“不殺劉季玉倒也可,主公可挾持他以威脅益州,如此便可不費一兵一族而得沃野千裏。”
天下之地,能者得之,本就真理,如若真的想要不為世人诟病,倒不如坦誠己志,也算是有實之人了。
但,即便如此,劉備還是沒有同意,“不可,我等初入他國,恩信未著,此誠欠妥。”
“可,機會難得啊。”最終,法正也憋忍不住地提醒劉備,“若是此番放過劉季玉,往後再想抓他就怕是難了。”
劉備淡然,不知又會想出什麽理由應付。
然,不料,他一聲“子染,你如何看?”直接将麻煩推至我身。彼時,我恰在暗想,此計謀行也對,不行也對,行了就如龐統等人所言的那般會為奪取荊州消減不少麻煩,但,真的行了難免會喪失民心,而得民心者得天下……
“啊?”我被問得一頓,茫然地瞧了瞧周身四人等待的神色,被趕鴨子上架,支支吾吾地言,“此計不可行……衆位就只看到除掉劉季玉益州将會成為一條無頭蜈蚣,可是,卻沒想到蜈蚣的足上亦有劇毒,若是貿然行此計謀,喪失民心,只怕還未将益州囊括手中就已是為衆民所唾棄。相反,若是不除劉季玉而漸得民心,就如截去了蜈蚣的手足,任它毒性再強也無法随意傷人。至于抓劉季玉,完全無需急于一時,及到兵臨城下,大勢已去,看他自行投誠豈不更是有趣?”
說着說着,我竟是恢複清明,有條不紊地陳其利弊。
聞言,三人本欲反駁的唇瓣緩緩阖上,信服地點了點頭,認同我的觀點。
劉備則是喜笑顏開,言:“善,子染深得我心。”
而後,自寝居出來,龐統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胛,意味不明地說道:“你這副軍師倒是比我這正軍師聰慧得多。”
……
百日後,宴飨罷,劉璋又贈米十二萬斛,騎千匹,車千乘,缯絮綿帛等予我軍,拜求我軍定要保他益州安寧,此後,便就分道揚镳了。
劉璋還成都,龐統私會劉備,出計有三:一為上計,偷偷挑選精兵于路上偷襲劉璋,劉璋不察,定能一舉成功;二為中計,假裝荊州有急離去,要劉璋麾下猛将楊懷、高沛前來,趁機抓此二人,挑選其兵進軍成都;三為下計,退守白帝,連引荊州,徐圖益州。
這次,劉備倒是沒再否決龐統的計謀,而是甚以其中計為然。
但是,當劉備同我提及此計,問我可有其他見解之時,我當即同他分析利弊,言曰:“楊懷、高沛雖非益州之主,但,乃是猛将,亦是益州支柱,如此,我等同樣不可脅迫之。此外,假若我等假裝退歸荊州,為劉璋識破圍擊勢必有來無回。因而,此計不可于此時行。”
“那婉貞認為此計可行于何時?”聽罷,劉備冷了冷眸,問到。
我抿唇,畏懼劉備的毛病又起,無底氣地作答:“待時機成熟,劉璋對我軍給予了完全的信任且我軍有了與劉璋反目的理由。”頓了頓,我見他沒有阻止就又接着說:“如此,不僅可以趁其不備,還可以維持民心,乃是上上策。”
“那離開涪城後,你可有謀劃?”接着,他又問,但,眸中的寒意減少了些許。
“可進往葭萌,表面上欲要抗擊張魯,實則是為了厚樹恩德,贏得民心。”我回答,依舊沒什麽底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如水,還請主公三思。”
劉備颔首,卻非是認同的樣子,只是聽聞到罷了。随即,他言:“我知曉了,你可退下了。”
“諾。”我頗為乖順。
可是,待我呼吸到軍帳外清新的空氣,回想起自己面對劉備時的憋屈模樣,忍不住地低罵道:“黃阿碩,你要死啊,劉備有什麽可怕的,不過就是個半百老頭罷了,以前,你不是還敢設計挑戰他的嗎?現在是怎麽了?每種了嗎?!丢人,你太丢人了!”
不過,很快,我就得到了劉備給予的答複:三軍前往葭萌,以為贏得民心。
适夜,龐統前來找我,攜了兩壺濁酒,笑容可掬。
彼時,我正在書寫寄回荊州的書信,見是龐統便沒有遮掩,笑着告知他,此番出征不知是我好運還是怎的,劉備竟是沒有責備我做事無分寸,反還多次聽信了我的勸告。這般好事,我是不是該同孔明說說?
他笑,可,眼眸裏多了幾絲不自然,看得我一怔,驟然捂住嘴。我聽着他克制的,平淡的說着:“你本就聰慧,主公信你也是應該,你何至于高興到如此地步?”
我撇嘴,無奈,“所謂‘聰慧’不過是你們高看我罷了,實際上,不過爾爾。”
“你這是在說我的智慧還不如爾爾?”龐統反問,拉着我到桌案前,因此沒能讓我看清他的神色,只聽得到他的聲音,低沉中透着淺淡的壓抑,“你既如此歡愉就陪我飲飲酒吧,也好讓我再試試你的酒量,看那夜你到底有沒有弄虛作假。”
我看着那酒壺,怯怯地提醒他,“主公有軍令禁止飲酒的吧?”
他颔首,但,并不在意,“不拘小節慣了,哪裏會去理睬那些軍令規條,不過,也不會喝多,分寸這物什我還是知曉些的。”
我為難,很想阻止龐統,卻也知曉他這種人不是阻止就有用的,便索性舍命陪君子地拿過一壺,揚言:“那就喝吧,大不了一起領罰。”
這就如同上學時對老師的管教陽奉陰違一般,總想着只要有人相伴就什麽都不怕了。如今想來,還真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味道。
不過,我确信這兩壺酒不算什麽,別說喝醉,就連解渴都未必充足。
“好,不愧是我龐士元看中的妹子!”龐統大笑,同我碰撞酒壺之後,暢飲了一口。飲罷,他凝視着我,感慨,“猶記得我初見你時你還是個小姑娘,真真切切的小女娃,猜測到了我同孔明的情誼,還膽大妄為地同我作了賭……”
我糾正,“是你同我作賭!”
“好好好,是我同你作賭。”他揚笑,平凡的面容之上有着超脫年歲的滄桑之感,繼而又道:“你聰慧,又是承彥的獨女,還是我們這些荊襄名士中年紀最小的女娃,對你也就多了些許疼愛,猶如對待親妹一般。”
“知曉你這麽個小娃娃要嫁予孔明那麽個陰險虛僞的人,我還着實替你們擔憂了一把,擔憂你會配不上孔明也擔憂你會被孔明折騰,可是,未曾料到是我多慮了。你那般思慕孔明又怎麽會配不上他,他那般縱容你又怎麽會折騰你?”
“轉瞬就是這麽多年了,由陌路到相識再到知己,你這姑娘在我心中的地位可不比孔明低上多少,但,你比孔明有趣,我也就更喜歡同你言語,說些孔明壞話,看你為他不平倒也挺有趣的。”
“我知曉,你也是将我當作兄長的,你和孔明都是。”
“士元……”聽着他這般接連着的同我言語,甚至不給我插話的機會,我疑惑不解地喚他,詢問:“你醉了?”
他卻擺手,“沒有……只是,今夜月色頗好,有所感慨罷了。”
月色頗好與有所感慨之間有關系?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士元,你可是有何不快?”
他搖頭,矢口否認,“沒有。阿碩,能看到你與孔明過得好,我也是很開心的,很開心。”
人皆有悲歡離合
明年,樂進與關羽戰于青泥,求孫權相救,但,恰逢孫權為曹操征讨,自顧不暇。于是,孫權至書劉備,呼其自救。劉備無奈,只好遣使告劉璋曰,今,曹操南征吳郡,吳郡危急。而孫氏與劉氏乃是唇齒相依,此外,又有樂進在青泥與關羽戰,若不前往相救,樂進必克,進而侵我州界。此危猶勝張魯,張魯只會自守的賊子,不足以懼。借此,劉備同劉璋求萬兵及資實,欲東歸。可,劉璋薄恩,只許士卒四千,其餘皆半。
而後,張松自成都寫書于劉備,言:“此今大事将成,豫州怎可功虧一篑?!”
然,還不待此書寄出,張松與劉備裏應外合之事便為其兄張肅獲知。張肅剛正,大義滅親,坦告劉璋此事。劉璋震怒,抓張松而斬之,同時,傳诏戍關諸将,莫放劉備歸荊州。
旋即,我軍陷入進退兩難之境地。
龐統适時進言,曰,時機已成熟,可行中計。如今,劉璋斷我去路,且吝啬供給,乃是不仁不義之舉,我方可以此為由進攻成都。劉備信然,我亦無反對之言,因此而行中計,召益州楊懷、高沛前來相見,以其無禮,斬之。
随後,又命黃忠、卓膺勒兵讨伐劉璋,劉備則領着我與龐統等徑直前往漢中。于漢中,劉備封鎖全城,名為保護百姓免受戰火紛擾,實則以城中諸将與父老鄉親為質,威脅漢中士卒盡歸其麾下。
如此,難免激起民怨。但,好在,劉備對于收複民心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法子,不僅為城中百姓準備好了需要的生存物資,還積極地施舍貧民,解決他們的生計。到最後,即便劉備什麽都沒有說,但,城中百姓皆是相信他乃是為劉璋所逼迫至此,而且,他們覺得為劉備之人質無什麽不好,既能吃飽穿暖還能免受侵擾,遠比跟着劉璋要好得多。
于是,漢中民心歸附,将士也盡皆心悅誠服,願随劉備直搗成都,驅逐劉璋。
我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劉璋焦急,向其臣下詢問應對之策。鄭度曰,此今劉玄德之軍尚未過萬,民心亦未完全依附,且,劉軍無辎重相随,不得長久,如此,我方可驅趕巴西、梓潼民衆至涪水以西,燒其倉廪谷野,樹立溝壑,以絕劉軍水糧,時久必退。
此乃良計,若是劉璋可循,我軍定敗。但,法正不甚在意,悠然地同劉備言說,劉璋雖然荒誕,但,尚有愛民之心,必不會如此為之。
果不其然,此計出後,劉璋再無動作。
趁勝,我軍攻下涪城。于涪城,劉備置酒作樂,犒賞三軍。
宴上,主臣皆歡,但,就在這麽個歡愉的時刻,劉備與龐統來了場好戲,看得衆人一愣一愣的。
也不知劉備是喝多了,還是真的為喜悅沖昏了頭腦,竟是沒有隐忍住地謂龐統曰:“今日之宴飨,可謂樂矣。”
龐統聽罷便停止了宴飲,緩緩地置放下手中的杯盞,義正言辭地說道:“伐人之國而以為歡,非仁者之兵。”
聞言,劉備大怒,拍桌诘問龐統:“昔日,武王伐纣,前歌而後舞,難道是不仁?”
“非也。”龐統不卑不亢,直直地與劉備對視,從容不迫地答:“商纣無德,乃是當誅,而劉季玉雖有違仁德,但愛民如子。”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地等待着劉備的反應。
而劉備反應倒也尋常,怒氣更勝地反問:“龐軍士是在說吾不仁不義?!我看軍師酒醉過分,言語不當,宜速離開。”
這話聽着還算委婉,但是,誰都明白言外之意無非是,龐統不會說話,可以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