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龐統也就真的滾了,強硬的一聲,“統告退”便匆匆離去了。

看着龐統的背影,我與簡雍相互對視了一眼,随後皆是不甚理解的搖了搖頭,實在猜不透這主臣二人此舉到底有何意義?

難道真是酒後胡言不成?

“主公。”忽然,座中有一人起身,到殿中,為龐統求情,“龐軍師他……”

可是,還不待他說完,劉備便擡手阻斷,轉而,對着怔愣在一旁的樂師優伶命令:“奏樂,起舞。”

樂師優伶哪敢遲疑,當即撥拉彈唱,翩翩起舞。衆臣亦不敢再有所言論,随着樂聲、舞姿繼而宴飲,權當剛才那事不曾發生。

我則趁着喧鬧逃出了筵席,欲要去尋龐統。

奇怪的是,龐統并未走遠,就只靠倚轉角處的矮欄之上,左手執酒,右手執肉,悠然自适地聽着不遠處傳來的樂曲,哼唱着,享受着,哪裏有半絲同主公鬧不愉快的悵然模樣?!

頓時,我就有種白白浪費了感情的感覺,推了龐統一下,問道:“你到底是在做什麽?”

他扭頭,對我笑笑,反問,“你信不信待我用完手中的酒肉,主公就會出來請我回宴?”

“信。”史書都這麽寫了我幹嘛不信,可是,我的問題他還沒有回答,“你出言頂撞主公,總歸不會只是為了讓主公出來請你吧?”

他卻依舊答非所問:“你說,主公會對什麽樣的臣子屈身以待?”

“有智之臣?”我答,一個一個的試驗,“有德之臣?寵臣?……龐士元,你……”

說到寵臣,我恍有所悟,不可置信地凝視着他,遲疑地說着:“近來,我總覺你有些不對勁,可,直到現今,我才略微猜出些什麽,士元,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會與那些尋常人一般在意那些東西,所以,即使知曉你近來有所不快,卻也從未往那方面想去,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知曉是我對你苛求了。原來,不論是誰,人心都有脆弱之處。

可惜,這些話,他到底沒有允我說出口,而是繼續同我言說此事,“我求我要的,順道替主公樹立樹立威嚴,如此,即便主公看破我的謀劃也不會同我追究什麽,你說此計可算還好?”

我沒回答他,也沒說話,就只是立在原地注視着他,被無力之感侵襲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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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劉備真的來了,審視龐統一番後,笑言:“軍師可覺酒肉未足,不如同備一同回去享用如何?”

見好就收,龐統立即起身,對着劉備作揖,“有勞主公。”

接着,主臣友恭地同往筵席處去,我卻仍舊停駐,恍然覺得剛才吃喝下去的酒肉索然無味。

“阿碩。”可,我到底是龐統認定的妹子,所以,不論人心如何改變,他都不會對我置之不理,“走了。”

我“……”良久,才勉強一笑,“好。”

再歸酒宴,龐統既不同劉備對視謝罪,也不同旁人言說什麽,就只顧自的飲酒用食,直到,劉備主動詢問他,“剛才那些話,軍師認為是誰的錯?”他才言語,笑答:“主臣皆錯。”

劉備大笑,終究是擺脫了此前詭異的氣氛。

不久,我軍攻占涪城的軍報傳入成都,劉璋派遣劉璝、冷苞、張任、鄧賢等前來抗拒,然,皆為我軍破敗,不得不退守綿竹。至綿竹,劉璋又加派李嚴前來督軍,可惜,還未等雙方開戰,李嚴便率衆歸降,使綿竹不攻自破,張任等只好再度撤退,據雒城。

可,恰是此時,我毫無征兆地染上溫病,寝居于榻,無力随軍。

這場病來得頗為突然,伴随着莫名的心緒沉抑,弄得我上吐下瀉,長久不得安好。起先,軍醫懷疑我染上疾疫,遂将我同衆将士隔離開,單獨醫治。但是,半月後,我的身子依舊,溫熱風寒。因此,疾疫的憂患得以解除。可,我依舊沒有回到軍中。劉備以我身體有恙,不宜行軍為由,将我安置到綿竹城郊的一處的農戶,并尋了一位少婦與兩個婢女守候在我身邊。

我本不同意,但,因是劉備強制,命軍醫在我的湯藥中置放曼陀羅而不得不認命。

因而,當我喝下那碗湯藥醒來時就已是身在某處方位不明的農家草廬。可,不得不承認,農家風光佳好得過分。初入夏季,“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田間的麥苗一片翠色,伴随着趣味的促織、蟬鳴,頗富生機。

身後,少婦尋了件薄衫披在我身,說道:“雖說已是夏日,但,你身子嬌弱,不可受寒。”

我回眸,看了看那清妍的女子:二十七八的樣子,比我大不了多少,額角有一顆淺紅的朱砂痣,映襯着白皙的膚色極是玲珑剔透,五官精致,纖細的腰間懸挂着瑩潤的碧玉與璎珞,走起路來叮叮咚咚的,煞是好聽。

“你是誰?”這般打扮絕非是尋常女子,大約不是劉備新納的姬妾,就是什麽将士之妻。

女子嫣然一笑,對我盈盈施禮,說道:“妾身徐氏,裨将軍李嚴李方正之妻。”

徐氏?李嚴的妻子?也是,也就只有李嚴一家初離益州,能夠随軍前行了。

不過,徐氏要比我想得有趣得多,随即,她反過來問我,“你既知曉了妾身的身份,可能讓妾身也知曉你的身份?”問着,她詳盡地解釋,“你一介女流,為何會以男子身份留在軍營之中,且擔副軍師之職?”

我莞爾,“你都知曉了我也是女子,就不用再對我自稱妾身了吧。”

聽着,難免有些別扭。

她颔首,大方地應,“好。”

“不過,我很好奇,在聽聞我的答案之前,你會以為我是什麽身份呢?”不知是不是太久沒同女子平靜安好地說過話,如今,同徐氏說起話來,總有些意趣盎然的味道。

又或許,我只是很想要有一個好友罷了。

她也不避諱,坦誠地告知我,“是主公命我前來照顧你的,我本想也許你是主公的妻妾,可是,主公看着你并無眷戀的神色,所以,我就否定了此種可能。我也想過你會是主公的女兒,但,我約莫記得主公的一雙女子為曹賊抓了去。如此,我也就不知曉你的身份了,或者,你是龐軍師的親眷?送你離開時他也在。”

“幸好你否決了第一種可能。”我揚唇,慶幸自己沒有與劉備聯系到一起,而後,不緊不慢地回答:“我與你的身份其實也差不多,皆是臣子之妻。至于龐士元,我倒是真的同他算是親眷關系。”

“臣子之妻?你是……”她重複着我的答案,開始思考,片刻後撥開雲霧地一笑,“是諸葛孔明吧?”

我嗯哼。她随即言說,“‘莫作孔明擇婦,正得阿承醜女’,在南陽我也曾聽聞過如此鄉諺,都說你容貌不佳,但智慧過人,今日一見,倒是覺得也不盡然。”

“是覺得我沒有傳聞的聰慧?”

她搖首,“是沒有傳聞中的那般貌寝。”

我輕笑出聲,突然就覺得可以信任她,看着窗外佳好的景色,緩緩說道:“送我回軍營吧。”我根本就不可能留在這裏,養這可笑的病,目前,已經沒有比龐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了。

劉備的下一個目标便是雒城,龐統身死之處。

“不可。”即便被我覺得有趣,可以信任,她也沒有立刻同意我的決定,而是,苦口婆心地規勸我,“軍醫言你的病已是染上一月,卻還沒好,便是需要好生休養。若是此時回到軍中,以你軍師的身份,如何能夠呢?”

好生休養?劉備把我放到這裏可不是讓我好生休養的,他不過是不想因為我拖慢了行軍的速度。

“我的病恒久一月,缺少的從來都不是休養,而是離開。”身子是我自己的,沒有人會比我自己更清楚,“如今,想要治好我的唯一法子便是帶我離開綿竹。”

畏懼綿竹,這才是這場病的根源所在。

“你……”不知要如何反駁我,她支吾了良久才答:“那怎麽也得等過了今夜再說,此時,天都快黑了。”

我笑,如沐春風。

忠言逆耳利于行

進圍雒城,荊州傳來消息:孫夫人歸江東。

當是時,劉備正在同我等商議圍攻雒城的謀劃。聽聞此事,并沒有過多的反應,就只是神色一頓,而後,便笑起,對着龐統招了招手,說道:“軍師,可往後言。”

龐統不知劉備與孫姬的點滴,便也沒有在意,權當不過是個姬妾離去,而劉備的表現出的也确是如此。反觀,就只有我一人注視了劉備好半晌,最終,暗自長嘆,不管劉備是真的不傷悲,還是假的,總歸這段孽緣結束了。

龐統言:雒縣與新都臨近,後有成都為依,軍資充足,因此,吾等不可長久與之僵持,宜應領兵速戰速決,克雒縣而向成都。

“不可。”我深刻地記着,出征前,孔明同我說過,“雒縣易守難攻,切忌全軍直入城下,且,雒縣守将乃是名将張任,其人有勇有謀,難保其不會将我等封死于雒縣城下。”

就是因此,就是因為龐統領兵入到雒縣城下,才會為羽箭射殺,這般,只要我阻止了他此舉,就一定能夠确保他遠離那支奪命之箭,安然地活下來。

所以,即便沒有孔明給予我的告誡,我也一定會否決龐統的謀劃。

但是,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同龐統唱反調,一次又一次地當着劉備的面給他難堪,惹得他頗為不滿,冷淡地看向我,詢問:“那,不知副軍師你有何妙計?”

他說這話時,将那個“副”字咬得極為清晰加重,提醒我,此番出征他才是正軍師,而我只不過是副的,根本沒有資格去做這些有違軍紀的事情。

我怔然,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坦誠地說出,可召孔明、趙雲等前來,陸續攻占雒縣周圍城池,待将雒縣大半圍住再一舉殲滅?還是,什麽都不說,到私下裏再規勸他?可,此情此景,他還能聽進我的話嗎?

猶豫着,我許久都未開口。

可,他并沒有因此停止對我的诘難,而是,反問:“副軍師是想要向荊州請援,召孔明前來平定別城,再一起攻克雒縣嗎?”

他知曉,或者說,他也想到了這個謀劃,可是,為什麽不用呢?明明這就要比貿然入雒來得安全可靠。

我疑惑着,他卻已是轉首同劉備解釋,“此計雖然看似穩妥,但,會置我軍後方荊州于危險之境,若是此時曹賊與孫氏同來進攻,荊州必定難保。”頓了頓,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後,義無反顧地道:“倘若主公不放心,可分兵三千于統,由統親自率領攻城,到時,即便有所潰敗也損失不大。”

“然……”劉備聞言,贊同地點了點頭。

但,就在此時,我高聲打斷,詢問龐統,“若是你死了,損失也不大嗎?”

這一聲喊叫靜寂了整個軍帳,衆人齊刷刷地向我望來,皆是驚訝我怎麽會突然說出這話。不過,驚訝歸驚訝,沒有人會真的相信這件事,因而,驚訝過後,僅是龐統無所謂的一笑,說道:“刀劍無眼,戰場之上生死有命,就算你的擔憂真的成了真,統亦無悔。”

無悔?無悔什麽無悔?!若是你知曉這根本就不是我的擔憂而是即将發生的命定,你還會這麽說嗎?

“士元……”我喚他,不依不饒地還是想要規勸,他卻斷然阻止我,冷冷道:“李軍師,這是軍中,不是婦人的閨閣,沒有你這般優柔寡斷的道理。”

說罷,他再不理睬我,兀自地同劉備交談明日該如何如何。劉備也未再詢問我的看法,似乎,他也有些不耐煩我的種種反對之語。

一個時辰後,當日薄西山,營火代替陽光,他們二人才談完。劉備決定,分兵三千予龐統,前往攻占雒縣,其餘地随他圍住所有通往雒縣的道路,欲将雒縣困于甕中。

其間,我沒有言語,就連出來後緊跟在龐統身邊亦沒有說話。

我思慮,既然他聽不進我的勸告,那我就死纏爛打,直到他肯放棄這一決定為止。

而這一法子似乎是真的有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龐統就禁受不住地停下腳步,回首凝視着我,無奈詢問:“阿碩,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放棄攻占雒城。”我言簡意赅,與他對視的雙眸極為堅定。

他卻笑了,滲出幾許譏諷之意。而後,打量了片刻周圍的情境,見有守衛的士卒來來往往,以及不時投來目光的将領,先未說話,而是領着我往軍營不遠處的密林走去。

漸入夏季,密林中蚊蟲滿患,即使不仔細聽,亦可聞得“嗡嗡”的鳴叫聲。加上,月光朦胧,螢火微弱,時而飛過的蝙蝠和“唧唧”的叫聲,頗有些吓人。

因而,我牢牢地攥着龐統的衣角,深怕會跟丢。其實,我并不畏黑,也不覺鬼神之說确是真實的,但,真的到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漆空間,還是免不了想起曾經觀看過的詭異靈怪的電影或是小說,于是,有些惶惶然。

不過,好在龐統并未嫌棄,在我微微發抖的時候隔着衣物攥住我的手腕,調侃:“想來孔明在夜裏都挺吓人的,否則怎會将你吓到這般。”

我默然,啪嗒一聲就是落下一滴淚來,打在周身矮小的木枝之上,清晰可聞。

似乎好久他都不曾這般言損孔明了,也似乎好久他都沒有回到我熟識中的模樣了。

這時,我突然就不害怕了,而是低聲委屈地說着:“士元,你可不可以不要去率兵攻雒城?假若你非要依此行事,我代替你去也可以啊。”

只要不是你,歷史就有可能改變。

“你?”距離似乎夠遠了,他放開我,與我面對面,笑問:“阿碩,行軍打仗,你會嗎?”

“……不會。”我低首,愧疚于自己的能力不足,可是,“我也學過兵法,什麽‘兵貴神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還是知曉的。”

“紙上談兵。”他論斷,随即,又是收斂起以往的笑容,化為漠然,“我不知曉,為何你近來總要同我作對,可,我到底将你當作妹子,所以,有些話就不要再說了。”

“我……”我根本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同他作對,我想的不過是在最大程度保護我的秘密的前提下救下他。

他卻自嘲一笑,“我這兄長遠沒有你想得那般寧靜淡泊,相反的,竟是如此汲汲于名利,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搖頭,拼命搖頭。

但,我的搖頭不僅沒有寬慰到他,反而致使他的自嘲轉為凄苦,說道:“明知她想毀了我,明知她不過是棋子,我卻還是動了心,為了不傷害她将她推到一邊,然後,信了她的話,一步一步走向萬劫不複的深淵……阿碩,我終是有些體味你思慕孔明的心思了。”

我沒有說話,不是感慨,不是無奈,而是震驚。他說的她,指的是誰?那個百日宴飲時一直被他寵愛着的舞姬?

原來,那場百日宴飲根本就沒有那麽簡單。

“這都是她害的?!”想明白之後,我怒不可抑,很想殺了那個舞姬,可惜,此時此刻她不在。于是,我将怒火轉嫁到龐統身上,狠狠地推了他一下,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龐士元,你是笨蛋嗎?!明明知道她想毀了你,你還同她歡好,你要死是嗎?!你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讓自己的一世英名毀在這麽個賤/人手裏?!紅顏禍水,你不知曉嗎?!你知道,你這樣只會讓她歡喜,只會讓她滿意,可,我和孔明會很難過,我們會難過!為了女人,你竟是連親友都不要了嗎?!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這樣的龐統,因女子而頹然的龐統遠比本就汲汲于名利的龐統更讓我失望。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這般會拖累多少無辜的士卒百姓嗎?明天,他們如果戰死了,就都是你的錯,都怪你!為何劉備可以為了天下抛妻棄女,孔明可以為了天下而棄我,你卻不可以?!你當你是情種,還是什麽?!”

罵到最後,我全無力氣地蹲到地上,抱着膝蓋嗚咽地哭起來。

随之,龐統亦是蹲下身,神色倉皇,手足無措地安慰我,“阿碩,你……你別哭,都是我龐士元的錯……”

是你的錯又怎樣?不是你的錯又怎樣?如今,還來得及挽回嗎?

因此,我全然沒有搭理他,哭得忘我。

他哪裏忍心,嘆了口氣,應承道:“你別哭了,大不了我什麽都聽你的便是。”

我擡眸,淚眼朦胧地望着他,努力克制着,一邊抽泣,一邊言說:“放棄攻占雒城。”

“呵呵。”他笑,霎時就從容了,平靜無波地說着:“阿碩,相交這麽多年,我的性子你不了解嗎?何況,我已同主公立下了軍令狀……這一戰,不得不打。”

我抿唇,連抽泣都忘了,沒想到,他竟是用了軍令狀将自己逼入絕境。

“我可以為你求情,孔明也可以,大不了我再拿條件同劉備交換……”只要他肯回心轉意,其他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這世上,還不是只要活着就什麽都有解決的方法。

可是,他不肯,站起身,堅定地,“這一戰必打。”

我則徹底地被他惹怒,不管不顧地指着他的鼻子說道:“那若是我告知你,我能知曉未來,知曉這一戰你會死,你還要去嗎?!”

終究,我還是把這個秘密說出了口,不在乎他會不會将我當作妖怪,不在乎他會不會把它告訴別人,我還是說了,只想能夠借此勸住他,勸他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而他的反應與我猜想并無多少出入,先是片刻的怔愣,而後,掩耳盜鈴地笑着,道:“阿碩,你即便想要規勸我,也無須說出這等謊言。”

“這不是謊言!”我怒吼,“我能知道你什麽時候會死,知道劉備什麽時候會死,也知道孔明什麽時候會死!”說着,以防他不信,我還舉例證明,“知曉我為何會同馬谡斷交嗎?就是因為我知曉他終有一日會死在孔明手下;還有,在綿陽我一病月餘,不是因為勞累,不是因為受寒,就只是因為我知曉那裏将是我與孔明的長子戰死的地方。”

“這樣,你還不信嗎?”

倏地,他就笑了,盈盈地看着我因為動怒、怒吼而憋紅的臉頰,波瀾不驚地答:“我信。”

“可是,阿碩,既然命定了我會死,你又何必再強求?”

我……我啓唇就是想要繼續罵他,卻突然聽到“咔嚓”一聲,像是枯落的木枝為誰踩斷一般。

當即,龐統将我護到身後,對着聲音的來源處,高聲詢問:“是誰?”

“……”

然而,回答他的除了匆忙的腳步聲,再無別的。

不過,就沖着這腳步聲,龐統很是确定,有人偷聽了我們的談話。

他看了我一眼後,神色凝重地說道:“這個人必須抓到。”說着,他便沖了出去,追着那腳步聲往密林外靠近。

我亦是沒有閑着,緊随龐統。

那個人聽到了我的秘密,知曉了我能預知未來的事情,若是為他傳了出去,我往後的人生就不得安寧了。

所以,必須抓到他,甚至是……殺掉他。

可是,直到我與龐統追出竹林,都沒能将那人抓獲,不過,看着那人的裝束身材俨然是個士卒。但,軍中有千萬士卒,這要怎麽找?

我蹙了蹙眉,無計可施地詢問龐統,“怎麽辦?”

“不急。”龐統緩和着氣息,不着痕跡地将軍營四周尋視了一遍後,說道:“我們不能大肆搜查,否則會動亂軍心。那人被我們追了許久,加之心驚,定是大汗淋漓,腿腳有異,照此尋找便可。”

我點點頭,與龐統分散開來。

殊途同歸龐統死

天色未明,薄淡的黑色猶如秋冬的霧氣籠罩在天地之間,縱目望去,片片迷茫,看不清遠方的景致亦看不清腳下的路。

龐統走了,領着三千兵馬,趁我尚在酣睡時離開軍營,前往雒縣城下。

他離開,卻只留下只言片語,托簡雍轉告我:即便他死,也請不要為難她,還有,我與孔明保重。

簡雍不解,詢問那個她是誰,我卻什麽回答的心思都沒有,随意尋了匹戰馬,騎着就走。

既然決定要同命運作鬥争,那麽,不到最後一刻結局,我都不會放棄。就算是強求,我也要将龐統安然地帶回荊州。

身後,簡雍高喊:“女……子染,你要去哪?”

“我去找龐統。”回首,我對簡雍揮了揮手,說道:“若是直到日暮,我還沒有歸來,請替我轉告孔明,對不起。”

曾經,我也遲疑過,決斷不出若是龐統直到出征的那日都沒能聽從我的勸告,我是否會追到戰場上去。我怕死,真的很怕,怕死後就再也觸碰不到那些珍惜的人事物。可是,真的到了此時此刻,我竟是忍不住好笑,為何自己那時會想的這般多,明明答案是一定的,我一定會追上去,盡全力地規勸他,直到最後一刻。

所以,自我翻身上馬的那一刻起,便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這一次,沒有司馬懿,沒有任何可以幫助我的人,我再無法确保自己的生死。不過,還好,若是不幸我與龐統都死了,黃泉路上也算有人相伴了。

我循着地面上的馬蹄印,逆着逐漸升起,驅散黑暗的朝陽,奮力策馬。趕了大約半個時辰,才得以看見前方黑壓壓的軍隊,以及迎風招展的“劉”字大旗。

終于,趕上了。

而前方的軍隊遠要比我察覺的更早,在我還未靠近的時候就已是停駐下來。嚴整的士卒規則地排成一列,橫戟相向,中間那人,警覺地注視着我的一舉一動,帶着敵意詢問:“來者何人?”

我勒馬,沒敢再往前湊。雖說劉備親封我為軍師,但是,軍中上下未必都識得我。

頓了頓,我坦坦蕩蕩地與那人對視,回答:“襄陽李子染,劉軍副軍師在此,麻煩兵兄讓路。”

那隊阻擋住我的士卒身後,大軍的主力依舊在前行,且有加快行軍速度的趨勢。

龐統知曉我會追來,所以,他是故意的,故意留下一對士卒托住我。

果然,那人聽聞到我的身份後,并未轉敵對為恭敬,而是更為警惕地看着我,說道:“龐軍師早囑咐過,今日行軍必會有人冒充李軍師前來搗亂,不過,你既非益州士卒,亦非張魯部下,還是趕快離開得好,不然,恕我等冒犯。”

随即,整隊兵士更往前行了幾步。

我蹙眉,暗罵龐統混蛋,竟這般無恥地阻斷我的去路。他到底是在朝着自己命定的結局走去,還是根本就是自己想死?!

罵着,我索性豁出去了,既然早就不要性命,又何必在乎這一列士卒的威脅,何況,以龐統對我的疼愛,多半是有囑咐他們不得傷我分毫的。想着,我便駕馬迎上去,冷肅道:“信不信随你,給我讓開!”

“還請公子不要自讨苦吃。”那人一個眼神,兩旁的士卒便錯落地又進了幾步,直到圍成一個半圓将我包括其中。

我還是不信他們會傷害我,遂依舊從容不迫地重複,“我再說一遍,給我讓開!”

這次,他們沒再同我言語,而是徑直地擁堵上來,牢牢将我環在一個圈內。随後,長戟如風,看似雜亂五章卻有條有理地穿刺而出,一輪又一輪,雖避過了我的要害,但,并未手下留情。

該死!

沒想到,龐統為了阻止我,竟是下了狠心。偏偏,我離營離得匆忙,未攜任何兵器,如此,徒手拼搏下去,只怕還不待我追上龐統就已是傷重昏迷了。

這般,倒不如學學孔明……“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不避不閃,實實在在地挨了一戟,而後,借着士兵拔戟的空當,反手就是握住,一個側挑,趁其不備以巧力奪過他手中的長戟。

有了兵器,我學過武藝的優勢便顯現出來了,盡管還是很吃力,但,很快地就将那個包圍圈破開一個口子。那個口子不大,卻已足夠我沖出去,再者,我駕着馬,任那些步兵跑得再快也難以追得上。

随後,一路無阻。

再度靠近,倒是無人阻攔,相反的,龐統親自迎上前來,看着我半身是血,無奈地嘆了口氣,笑道:“這若是給孔明知曉,我定會死得很慘。”

我冷哼,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鑽出幾個洞來。別說孔明,現在就是我自己都很想弄死他。

不過,在弄死他之前,我得先确保他有命回去,于是,認真的,嚴肅地,我問:“龐士元,最後一遍,你到底肯不肯放棄攻占雒城?”

他笑,一副豁然開朗的模樣,逗趣,“我總算知曉孔明為何會對你動心了,原來,是因為你這不依不饒的性子,還真是怎麽都不肯妥協啊。”

孔明對我動心?!

“胡說八道!”我才不信呢,他若是要對我動心早就動了,怎麽會任着我等那個答案等了這麽久?!……不對,現在關鍵根本就不在此,而是在龐統,“龐士元,你少給我避重就輕!”如今,我想要的就只是一個确切的回答,其他的,都可以待此事過後再談。

“不會。”他揚唇,笑意盎然,卻在盎然的笑意中融進了前所未有的堅定,“阿碩,我不會放棄。”

說着,他拉了拉缰繩,決絕轉身,“你回去吧。”

我卻沒動,對着他堅毅的背影,輕緩而平淡地說道:“那我陪你一起去。”也許,多了我這麽一個不該出現的人,一切都會不同。所謂的“蝴蝶效應”不就是這麽個意思嗎?

“胡鬧!”但,他不贊同,再度回身同我四目相對,用着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責備我,“承彥含辛茹苦養育你這麽多年就是為了讓你陪我去送死的?!孔明信任你,允你随軍出征,你就是這麽辜負他的?!阿碩,你這麽做乃是不孝不貞!”

責備完,他又柔軟了态度,規勸,“你我不同,我無所牽絆,你卻還有很多,有承彥,有孔明,還有不棄。也許,你可以都不在乎,但是,你忍心孔明為你傷懷嗎?忍心黃夫人為你病倒嗎?阿碩,你不是小姑娘了,該分辨得出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我默然,一瞬間,堅定的心思動搖起來。

他說得沒錯,我終究還是有太多的牽挂存在,不願看着娘親為我病倒,不願看着孔明為我傷懷,可,若是我走了,龐統呢?他要怎麽辦?他什麽都沒有,可是,不棄有孔明,老爹和娘親,孔明也會照顧得很好,所以,即使我死了,他們一樣可以活得很好吧。

因此,我努力地微笑,反問:“龐士元,你還真當你是我的兄長啊?就算你真是,我也未必需要聽你的。”

我很執拗,絕非三言兩語就可以哄騙的。

他皺眉,拿我沒有辦法的搖着頭,“阿碩,你可以不聽我的,但,我不會讓你陪着我去。”說罷,他轉眸看了看周圍的兵士,淡淡然地說道:“你看,這裏有三千将士,除去先前派去阻擋你的十個,還有兩千九百九十。若是你自己不肯走,那我唯有命他們其中的一千綁你走,到時,三千剩下不多,即便原先我還可能活下來,也變得不可能了,所以,若是我真的死了,也是你害的。”

“你……”這分明是耍賴和威脅!綁我回軍營根本就不需要一千将士,好不好!我不滿,憤憤地與他對視,反威脅他,“那好啊,等到你死了,我就立刻去找那個舞姬,把她千刀萬剮,讓她陪你下……”

“你不會。”可是,還不等我說完,龐統就是笑着打斷,“曾經,顧劭言我嘴硬心軟,如今,我倒覺得更适合你。”

“好了,阿碩,就到這吧。”随即,再不理睬我的勸告,他毅然決然地駕馬回到軍前,擡起手,高聲:“行軍——”

“龐……”

我啓唇,欲要罵他。可,就在此時兩旁的山崖之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接着,便見無數敵軍乍然驚現,居高臨下地将我們所有人困死在道路之上。

領着那群敵軍的是一個熟悉的面孔,濃眉星眸,挺鼻厚唇,頗具男子氣概。那人看着我們,帶着睥睨天下的蔑視,似笑非笑的道:“二位軍師不用推拒,今日怕是誰也走不了了。”

聞言,我再次隐忍不住地低咒,該死!

如今,真的是想撤也撤不出去了。

而龐統的反應與我的如出一撤,倒不是因為他突然就不想死了,而是因為我還在。于是,他想也沒想地就揮手下命,“全軍準備,盾手後撤!”

同時,高山之上,熟悉的男子冷峻出聲,亦是下命,“弓箭手準備!”

接着,我就聽到兩個同步的聲音,一個高聲喊着:“保護李軍師。”一個平平淡淡,“放箭!”

霎時,箭如雨下。

我被盾手強拉下馬,團團保護在盾牌之後,安然無恙卻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羽箭擁簇在一起,然後,漸漸散開,快速的,無情地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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