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曉,我其實很笨?

不可置信地搖搖頭,我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像是個傻子。

他無奈,淡哂,解答:“同你解釋為何曾經我會對二姑娘置之不理。”

那時,他是怎麽說的來着……

“已有為我做了更多的姑娘,我又何必去惦念二姑娘?”

那麽,那個為他做了更多的姑娘是……我?

我擺首,難以相信,然後,顧左右而言他,“那個……我有點乏了……想先安置……”

“好。”他淡然,并不強求,笑着替我掖好被褥,就走開了。

然後……然後,我一個人躺在榻上胡思亂想……

之前,我曾猜測過,或許他也已是對我有了傾慕,所以才會生我同張任糾纏不清的氣,可是,猜測到底就只是猜測,在沒有公布答案之前無人可以确定真假。

因而,我有的就只是喜悅。

可,如今真的到了要确定的時候,我卻怎麽也不敢相信。

他這般風姿綽約之人真的會對我動心?

想着想着,我突然就憤憤不平了。為何他就不能思慕我?!未來不是有話叫“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嗎?也許,他就是喜歡青菜呢?

如此,我是不是姑且可以多想一下?

掀開被褥,我匆匆下榻,跑到他身邊,從背後抱住正在翻閱文書的他,義無反顧地說道:“不管你先前同我說的話是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我都當它就是我想的那個意思!你思慕我,在我思慕你許多許多年後終于也是思慕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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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你思慕我……”

重複着,我淚如泉湧。

你思慕我……

而他,久久,就只回了我一句,“傻女子。”

孔明,終于,你也思慕我了……

攘外安內轉眼過

建安十九年,秋,劉備奪雒城,而後進圍成都,僵持數十日,劉璋率衆歸降。

其間,良将馬超投誠。

建安二十年,劉備納蜀中吳氏。

建安二十四年,劉備進位漢中王,吳氏為漢中王後。同年十月,關羽失荊州,為東吳所殺。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亡,其子曹丕稱帝,國號魏,改元黃初。

黃初二年,劉備于成都武擔山封禪,國號漢,改元章武。

夏四月,拜軍師将軍諸葛亮為丞相、太傅許靖為司徒,置百官,列宗廟。

五月,立皇後吳氏,由丞相諸葛亮親授玺绶;立長子劉禪為太子,同由丞相親授印绶。

封後大典翌日,皇後吳氏召衆婦入宮游宴。

……

驕陽似火的炎夏,後/庭池中的菡萏開得甚好,緋紅嬌豔,被日光映襯得鮮嫩欲滴。其旁的幾株榆柳之上駐足着不可計數的蟬蟲,嘶嘶的叫聲不絕于耳。

一切都是這般的生機勃勃。

遠處,還有孩童嬉鬧的笑聲傳來,與蟬鳴交織在一起,頗為悅耳。

我一身華服,用的是蜀中好錦所制,上為廣袖右衽衣,靛色為底,繡有香蘭朵朵,下為素色曲裾,邊角處嵌有道道靛紋,與上衣乃是絕配。

走在橫越荷池的曲橋之上,蒹葭跟在我身後,疑惑問道:“夫人真的就要穿這身舊衣去赴皇後的宴?”

“舊衣?”我重複,一邊縱目尋找那些孩童的蹤跡,一邊辯駁,“這哪裏是舊衣,兩月前才裁制罷,就陛下封禪之時着過,新得很呢。”

蒹葭搖首,提醒道:“夫人,你可是丞相的正妻,若是吃穿用度太過簡樸,會為其他夫人笑話去的。”

我不以為意,擺擺手,“笑話便笑話吧,原本,我也就沒想同她們深交。”

入蜀多年,自亂世沉浮到塵埃落定,我最煩的莫過于那些君婦臣婦間的攀比鬥氣,矯揉造作得讓我寧願上戰場打仗也好過經受她們折磨。

何況,就算貴為丞相,孔明不也一樣沒有幾件佳好的衣裳嗎。

“縱使不在乎衣裳,這發髻、首飾……夫人這也太兒戲了些。”退而求其次,蒹葭不再同我争論衣裳的問題,而是,轉将焦點集中到我的腦袋上。

随意的發髻,一支好不容易尋回的白玉簪,哪裏不好?

我莞爾,亦是不放在心上,回應,“兒戲?哪裏兒戲了?今日若不是皇後的宴請,我就是連稍稍複雜一點的發髻都懶得梳。”

“那怎麽也得薄施粉黛……”

“蒹葭。”我再沒耐性,索性一句話同她言說到底,“你們家夫人我習慣了簡單輕便,才懶得去費那功夫打扮折騰,一來,我不想同那些人攀比,二來,我又不是去宮中面見良人,何必弄得那麽淡妝濃抹的,弄不好,還會被說是阿醜做怪。”

她郁郁,即便并不認同,但到底還是颔了颔首,“蒹葭知曉了。”

然後,順着聲音尋到那兩個少男少女。

此時,少年手中正執着一支墨筆,借着身軀的高度拿得離少女頗遠,左躲右閃的,俊秀的眉眼滿是笑意。少女卻是氣鼓鼓的樣子,鼓着腮,不依不饒地去搶,還一邊搶,一邊喊,“臭董厥,快把墨筆還給我。”

我搖搖頭,頗為無奈地看着面前的一對兒女,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厥兒此今已有十七,生得倒是俊逸不凡,為人也穩重得體得很,可偏偏要對不棄那麽個妹妹百依百順,盡陪着她玩一些幼稚的把戲。

至于不棄,也不知是被她爹嬌慣的還是怎樣,豆蔻年華依舊天真爛漫,總會做些傻事,翻牆爬樹的全然沒個女孩模樣,時而,還喜歡耍耍性子,氣得我恨不得打她幾個巴掌。

不過,所幸,這兩個孩子本性都不壞。

想來,還真是白雲蒼狗,轉眼,我便是已有三十又四,孩子也都幾近成年。

威嚴地,我斥責道:“不棄,你這姑娘又是不分尊卑,厥兒是你兄長,什麽臭董厥臭董厥的?”

霎時,二人停止玩鬧,畢恭畢敬地到我面前。厥兒最乖,當即便是喚了聲:“姨母。”

可,不棄那個臭丫頭,嘟着個嘴,不滿不服地碎碎念,“尊卑尊卑……娘親少時也沒有多分尊卑,幹嘛要逼我?煩死了,娘親最煩了……”

我瞪眼,将嚴母的角色飾演得惟妙惟肖,“諸葛果!”

誰叫她爹自始至終就只會笑呢?女兒犯錯也笑,女兒無禮也笑,就沒對她說過重話,更別說訓打了。

轉瞬,小丫頭便就撲到蒹葭懷中,以蒹葭為依靠,悻悻地說道:“娘親……女兒知錯……”

我冷哼,懶得搭理她這光說無用的認錯,就只是叮囑,“別鬧了,快回去洗漱洗漱,再過不久就要進宮了。”轉眸,到厥兒身上,我又道:“厥兒,你也是。”

“諾。”聽罷,小丫頭對我吐吐舌頭,做個鬼臉跑開了。

厥兒卻是将禮數做得周全,“如此,姨母,厥兒也就先退下了。”

我點點,揮手允他離開,然後,看着這一高一矮的背影無奈嘆息。

身旁,蒹葭又是開口,詢問:“夫人,你對姑娘是不是太過嚴厲了些?她也不過是小孩心性,沒什麽惡意的……”

我回眸,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蒹葭,你還記得當初我同你說的話嗎?”

不要再過多追問我的所作所為……

尤其是對不棄的!

那是我的親女,即便同你感情更好,也無用。

而我這麽做無非是怕她以後無依無靠時會受到委屈,如今,她乃是丞相獨女,身份自是尊貴,多半人都得驕縱着他,可,若是有一天孔明不在了,她又要倚靠誰呢?誰又會給她這個已故丞相之女好臉色呢?

就算不忍告訴她,我還是不得不告訴她這個世界有多麽的不堪。

……

酉時,入宮的車駕便已是等候在相府門首,不棄與我共乘馬車,厥兒騎馬相随。

坐在馬車中,小丫頭未有同我多作交流,就只是起初時詢問了句,“娘親,我爹爹呢?”

我翻書,淡淡答:“在宮中。”

“那他什麽時候歸來?”

“晚宴結束後,同你我一同歸來。”

皇後有皇後的宴飨,陛下也有陛下的政事,最多,也就只是會在宴中前來觀望罷了。

然後,她與我便是默然,雙手絞着衣角,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其實,以前,我從未想過我同不棄的關系會是這般,疏離冷淡到連自己都不可置信。原本,我曾設想,我會把所有我知曉的古時未來故事都說予她聽,陪着她一起長大,讓她知曉我是個開明的娘親,不求她成龍成鳳,不求她有所作為,只求她一生長安。

可是,半生奔波,待她到來成都之時已是年有七歲,除了孔明與蒹葭并不識得我這個親娘,甚至,最初始,她連娘親都不願喚我一聲。

我知曉,是我虧欠她的,便想着法的彌補,欲要教好她,可越是急切就越是适得其反,到最後,我都無法判斷若是我同蒹葭鬧開,她會幫誰。

怎麽都有種為別人養女的感覺。

這天底下怕是沒有比我更為失敗的娘親了吧……

車駕入宮,由內宦宮婢前來接替,引着我等去往宮殿長樂。

長樂宮前,幾案葦席羅列,其旁置有花束盆栽數樣,沒有皇帝設宴的肅穆,但,同樣不失華美貴氣。

是時,已有不少君婦臣婦在此等候,寒暄交談,勉強還算和諧。

“丞相夫人到——”

然而,內宦的一聲宣報立刻将所有的和諧抹滅掉,頃刻,和諧化作紛亂,觀望着,議論着,細細碎碎的,聽不太清,但,給我的感覺并不太好。

尖細的嗓音太多,委實有些刺耳。

在蒹葭的攙扶之下,我離駕,先是頓了頓,欲要尋找衆婦之中的熟人。可,半晌沒有瞧見,便也只有無可奈何地上前。

零散的,有某些議論之聲愈漸清晰,“那就是丞相夫人?那個陛下封禪之時除了皇後外唯一參與觀禮的女子?”

“是吧……”

“她怎麽生得這般模樣啊?”

“噓,小聲點!不過,她這般模樣的确不佳,也不知丞相那般人物怎麽會娶她……”

“有權有勢呗,她父親可是荊襄有名的隐士,姨父還是前荊州牧劉景升。”

我聽着,唇角微弱地抽了抽,腹诽,果然,還是遇上了這種令人煩透的情景。

多年前,我自雒城歸來,勞累喪子,此後,便鮮少參與政事,更別說這等婦人間的交流往來了。自然,此舉有經過劉備的同意,作為我立下戰功的賞賜,他應允我,交易回歸最初,除非必要絕然不會将我拉出深閨。

至于封禪觀禮,還是因為我有戰功在身,衆臣盡皆認可才去的。

那時,他們是怎麽說的?亂世之中,禮法多廢,軍師夫人有功,為社稷喪子,理應有權前往觀禮。然後,劉備就同意了,還命人賜了我這麽一身衣裳。原本,我沒想要接受,卻聽孔明說陛下賞賜的便就受着吧,大致就是說不要白不要。

倏然,有溫婉的笑聲響起,緩緩向着我靠近,然後,我便瞧見了莫華,一身水色曲裾,嬌柔妩媚,煞是好看。

她說,“容貌不過一瞬,十幾二十年後還能剩下什麽呢?倒不如所擅的才學,至死綿延。”

我揚唇,看到她,便覺得舒了口氣,嬉笑道:“你說什麽呢?誰容貌一瞬,又誰才學綿延?”

“你啊。”相熟後,她待我不再拘謹,自然而然地上前拉住我的手,同我說笑,“休養深閨這麽多年,我還以為除了陛下以及丞相,誰都叫不動你了呢,沒想到,你竟是真的前來赴宴。”

我攤手,忍俊不禁,“無法,畢竟是皇後的宴飨,我哪敢不來。還有,你莫要說得我好似端着大駕一般,萬一旁人多想可就百口莫辯了。”

她笑笑,拉着我到角隅,轉而,認真,“封禪這麽久,陛下都沒有什麽舉動,總讓我覺得不甚安心。”

“舉動?”我疑惑,思慮半晌,才有結果,“你在擔憂……”然後,四下望望,确信無人才接着續道:“兔死狗烹?”

她點頭,神色憂患,“前代有那麽多的前車之鑒,我很難寬心。”

我蹙眉,想了想,确信史書上并未有劉備誅殺舊臣的記載,才搖首堅定道:“應當不會,如今不同往時,往時皆是帝王一統天下,可,如今,天下三分,北有魏帝曹丕,南有吳主孫權,陛下他就是再想殘害此些舊臣也不會選擇這麽個時候。要知曉,那些舊臣死了,又要靠誰奪取天下呢?”

“也對。”她認同,颔首,可,轉而依舊憂心,“但,近來方正他時常為陛下召喚入宮,忙至夜歸,總讓我有些惶惶然。”

“孔明不也是。”我笑,對此倒是并不在意,解釋道:“天下初定,國家初立,總會有許多事情要忙,而且……而且太子已是不小,陛下怕是想要為其選妃了。”

轉眼,阿鬥已是年及十四,在古代算是到了可以行房的年紀了,但,真的在我心中,這還不過只是個小小少年,別說行房即便定親我都覺得不甚合理。

這也是為何到如今,我都沒有為厥兒尋婦的緣故。

“可會是不棄?”猜測着,她自我身後遙遙地觀望不遠處越漸娉婷的少女,“是她倒也好,總歸能夠為你們諸葛氏守住權勢地位。”

我卻是搖頭,明确地告知,“不會是不棄,曾經,陛下應允過的。”

若要我猜,多半會是張飛家的囡囡……

她笑,雖有可惜,但也有慶幸,“如此也好,就算時值亂世,深宮之中也絕非人待的地方。”

緊接着,便聽內宦高喊:“皇後到——”

兒女婚事姻緣亂

皇後吳氏,陳留人,先益州牧劉焉之子瑁妻,後瑁死孀居,劉備入蜀,為連吳氏,納為夫人。

經過六年,夫人變王後,王後變皇後,怎麽看,這個二嫁婦孺都不像是個善茬。

自然,這都與我無關,只要她對搶奪太子之位沒有什麽興致就好。

她姍姍而來,竟是只着了簡單的三重衣,雖是莊重秀美,卻不顯奢華。頭上的釵環亦是删繁就簡,少許的金銀玉石,甚至不抵座中的某些美人。但,她的氣質宛若天成,即便只是稍作點綴,也足以淩駕于衆人之上。

她并不嬌美,卻勝在端莊,全然脫離嬌嬌羞羞的小家之氣,當得上母儀天下四字。

光看表面,劉備擇她為後倒是真的無錯。

就不知曉內裏如何了……

她的身後,除了逶迤的內宦與宮婢,還有兩個粉雕玉琢的垂髫小童,大的那個約莫五六歲,名喚劉永,小的那個已有三四歲,名喚劉理,皆是她為劉備誕下的小皇子。

說來有趣,劉備求子求了大半生,年近半百時依舊就只有阿鬥一人,可,等到他不求了,甚至失去了衍生子嗣的興致,随意的便是得了二子。

當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

随後,在場衆人對着吳氏屈身行禮,恭恭敬敬地喚道:“皇後。”

吳氏擡手,面上帶笑卻不見得意,反還頗為溫和,“免了,衆位美人夫人皆是陛下及臣将內室,也算一家人,今夜,就不用拘禮了。”

“多謝皇後。”說不拘禮,誰還敢真不拘禮?

待衆直身,吳氏又道:“如此,便入席吧。”

“諾。”

然後,随侍的宮婢上前,引過諸人前往已是排列得佳好的幾案旁。有家眷的,在其身後亦是設有獨立的案桌,可謂設想周到。

我卻着着實實被吓了一跳,望着眼前的右首位的幾案頗為不能接受。

皇後怎麽将我安排在了這等要位之上?

轉眸,對那宮婢使了使眼色,我詢問:“你确是沒有引錯?”

“禀夫人,沒有。”宮婢肯定。

我無奈,但,到底還是坐了上去。

丞相夫人……這麽個尊貴的身份,有時還真是讓我很煩擾……

待坐定,又有宮婢魚貫而入,置酒布菜。

接着,啓宴。

首先,無非是皇後的一些致辭,謙恭自己無德,竟是有幸獲得陛下的寵幸,位及後位。接着,又作為國母代替陛下感謝我等的夫君能夠為國效力。其間,她還将我提了一提,贊我雖為女子卻頗具男子氣概,竟是能僅憑一己之力将雒城奪下。

我頭皮發麻,也不知是聽聞這些可有可無的稱贊聽多了,還是實在懶得應對如此情狀,便清淺地笑了笑,回道:“皇後謬贊,奪雒城乃是舉國之勞,怎可盡然歸于臣婦名下。”

“丞相夫人過謙。”說着,她又繼而言說別事,最後,終是結束,“如此,各位今夜可得盡歡。”

衆婦揚笑,感激模樣:“多謝皇後賜宴。”

這般,宴飨才算是正式開始。

開始後,先由不知是哪位夫人起話,讨好道:“臣婦素來敬仰皇後姿儀,如今見了,倒真是覺得好,姿态萬千,難怪陛下喜愛。”

皇後微笑。

“是啊,說來還是皇後有福,竟是能為陛下誕生一雙皇子。”

皇後依舊微笑。

“也幸有皇後在,我們這些益州臣子才得已揚眉。”

這把倒是換我笑了,一點一點地抿着杯中佳釀,好整以暇地準備看戲。

果然,旋即便有一婦反駁,“孟夫人這是什麽話?皇後貴為帝妻,自是公正不阿,豈會因自己身出益州就幫襯着益州?!”

先前出言的夫人怔愣,半晌才反應過來,趕忙離座伏地,叩罪,“臣婦失言,還請皇後饒命。”

皇後面色不改,轉眸,望着我親切詢問:“對此,不知丞相夫人有何看法?”

這意思是要按照我的看法處置此女?

我笑,突然就覺得不僅做丞相夫人煩,做荊州之臣的內婦更煩,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能牽扯上身。

可是,既然已經上身就不得不處理處理。

我放下酒盞,看向那孟夫人,淡淡道:“孟夫人失言,有辱皇後名聲,實乃大罪,不過,她面色和善倒也不像是危惡之人,想來定是得見皇後愉悅得有些忘我才說出這等言辭,皇後賢良,就看在今日這般佳好的日子上饒恕她吧。”

皇後颔首,許是認同我的言語,拂手讓她起身,“好了,這次便就看在丞相夫人的份上算了,往後,孟夫人還是小心些言語吧。”

“多謝皇後,多謝丞相夫人。”接連兩個叩首,孟夫人感激涕零。

我卻忍不住地評價,皇後還真是好手段,一面給所有的君婦臣婦一個下馬威,一面表明公正,絕不會對任何人有所偏袒,不管是荊州老臣還是益州降臣,盡皆一樣,輕易地便就使衆荊州臣婦提起的心安定下來。

有謀略,有手段,看來,即便是內裏,她也應是個佳好的皇後。

甘夫人,有這般聰穎的女子輔佐劉備,你總該是放心了吧?

小插曲後,宴飨又恢複和樂,只是無人敢在妄加言斷,深怕一個不慎便是開罪了皇後。

但,到底還是有人言論的,将話茬轉移到子女身上,多多少少有些求親的意味。

其中飽受提及的兒郎便是我身後的董厥以及莫華家的十六小子李豐。

那李豐生得倒也甚好,英容偉岸,頗有将氣帥風,日後必然能夠收獲不少姑娘芳心。

先是一官員小婦,約莫權位并不太高,期盼地詢問莫華,“李夫人家公子真是氣度不凡,不知可有娶親?”

莫華笑笑,稍稍側眸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小子,難掩作為母親的驕傲,坦然答:“娶親尚未,但通房侍婢已有一雙。”

“那夫人可曾想過要給公子娶個什麽樣的妻子?”

莫華淺淡,“門當戶對便可。”

霎時,那夫人便閉了口,沒再多言。

然後,又有一婦出聲問我,“那丞相夫人家的公子可是同樣未有婚配?”

那婦人我并不相識,但,依據舉止談吐猜測當是個小家碧玉,夫家雖算不上權貴,但,亦是不俗。

照理,她願收董厥為婿已是不錯,畢竟董厥只是孔明的養子,就連姓氏都不曾更改,身份地位并未高貴到哪裏去。

但是,在我的眼裏,他同我的親子也無甚區別,便不想遂了那夫人的心願,拒絕道:“月英心中已有兒媳人選。”

何況,我還想将不棄配給他來着。自然,前提是,他願意,不棄也願意。

總歸,要娶什麽女子,要嫁什麽男子,都看他們兄妹自己喜歡。

而後,又有其他人相互言說了自己家的兒郎,有被瞧上的,也有沒被瞧上的。

說完兒郎又說女郎,這次竟是出奇的沒有夫人過問不棄。

小丫頭自尊心受挫,坐在葦席上嘟着唇,略為不滿。

不過,我很清楚,沒人問她,并不是因為她不讨喜歡,而是因為她同張飛家的囡囡一般,同被衆人默認為未來太子妃的最佳人選,如此,又有誰敢同太子搶人呢?

這般也好,這般這小丫頭就不會過早地被牽動芳心了。

而李家的小女同她的阿兄一般頗受歡迎,不過無論怎麽問小女娃的神色都不太好,拉着個臉,默不吭聲。

到最後,就只有鮮少幾家借此機會結成兒女親家。

……

宴飨結束,衆婦歸家。

出宮前,莫華同我并行,問起,“若是不棄非為太子妃,你準備将她許給何人?”

“厥兒。”對她,我也就坦誠得很,不瞞不騙,“雖然,在衆人眼中厥兒的身份不及不棄,但,其母對我有恩,也就沒什麽不妥了。而且,厥兒是我親手養大的,知根知底,把閨女許給她也不用擔憂她日後受欺負。”

“我家豐兒你不也是知根知底。”她反駁,然後,有些遺憾地笑道:“原本,我還想讓豐兒把不棄娶進門做夫人呢,可你倒好,硬是破了我的盼望。”

我失笑,拉了拉她的手,承諾,“好姊姊,只要你們家豐兒願意,不棄也願意,我就把閨女送去你們家了。”

不棄與厥兒從來都不曾是約定的一對,卻是我最盼望的一對。

就算最後他們沒成,不棄跟了李豐倒也不錯。

“那就說定了。”莫華愉悅,笑着反握住我的手,同我約定。

我颔首。

而後出宮,孔明與李嚴的馬車各自等在外面,就此,我與莫華分別。

一上馬車,某個宛若患有多動症的小小少女立刻被打回原形,不再裝作溫婉賢淑,寡言少語,撲到她老爹懷中,喋喋不休地開始撒嬌,“阿爹,你近來是不是又都是很早就走,很晚才歸來?不棄都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我聽着,不禁撇嘴,腹诽,明明三日前才見的。

她爹卻是頗為受用,撫着小丫頭的發頂,寵溺道:“那阿爹以後歸家都先去看你,可好?”

我繼續撇嘴,然後,趁着無人察覺,偷偷地捏了捏某個見女忘妻的男子。

男子卻不為所動,依舊笑若春風。

“好啊。”小丫頭滿意,點點頭,可,不久便是反悔,“還是不要了,爹爹歸來還是先看娘親的好。”

言外之意無非是她不敢同我争搶或是知曉我看重她爹遠要比她看重得多。

但,不管哪一點,都讓我覺得很是窘迫,遂故作未曾在意地輕咳了咳。

孔明失笑,順勢偷偷執住我的手,說道:“明日,幼常會來。”

我“哦”,不痛不癢地言:“他不是常常會來嗎?也不見得你次次都同我言說,此番又有什麽好說的。”

馬谡對孔明那是真的欽佩,恨不得拜師學藝的模樣,因而,來相府也就來得頗勤。

可,我卻次次将他躲避過去,不見也不理。

“娘親不喜歡幼常?”忽然,小丫頭冒冒失失地問了一句,面色略為緊張。

我糾正,“那是你舅父,什麽幼常,他的表字豈是你這個甥女可以喚的。”

“舅父?”丫頭疑惑,不解詢問:“為何是舅父,最多喚叔叔不就可以了嗎?”

我“……”也不知要怎麽同不棄解釋,便強硬道:“總之,你記得他是你舅父就沒錯了。”

“哦,反正就算是舅父也不是親的……”嘟囔着,小丫頭不依不饒,“那娘親你到底喜不喜歡幼……舅父?”

我默然,無從答起,卻聽身旁孔明淺笑道:“你娘親哪裏會不喜歡他,只是不能喜歡罷了。”

“為何?”

“阿爹也不知曉,你自己問你娘親。”

“娘親……”

我不耐煩,“哪有那麽多為何,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什麽喜歡而不能。”

癟癟嘴,小丫頭委屈,但到底沒再過問。

而後歸府,她最先蹦蹦跳跳地跑了進去,臨走前,還不忘請辭,“阿爹,娘親,不棄先進去了啊。”

“嗯。”她爹對她揮手。

她便笑着福了福身,“那,爹娘晚安。”

晚安,是我教她的。而她最大的優點便是不記仇。

接着,看着她遠去的身影,聽見孔明說道:“那個看似驕縱的小女兒其實早已在我們不曾知曉的時候長大。”

我抿抿唇,有些感慨,“可我總是對她放心不下。”

擔心日後沒有了我們的照顧,她還能不能夠如此今一般放肆的言笑;擔心日後遠離我們,她還能不能得到呵護備至的照顧;擔心沒有我們在身邊提點,她會不會說出許些荒謬言論……

我擔心她,猶如曾經娘親擔憂我,不是因為不相信,只是因為舍不得她受到任何委屈。

“她很聰慧。”大手攬過我的肩,攜着我往裏走,孔明笑道:“就算沒有我們,她也會過得很好。”

但願……

思及此處,我急急切切地詢問:“近來,劉備是不是在同你等商議為太子立妃的事情?”

“那是陛下。”他提醒,然後,坦言:“已經定下了。”

“誰?”

“翼德之女張鳶。”

果然。

可是,不對啊,“那聖旨怎麽還沒拟出?”

他搖搖頭,雖是笑卻有些無奈,“親事已在籌備,陛下未發聖旨不過是想借着為太子選妃的名目商議攻打東吳的事宜。”

“攻打東吳?!”

吾家有女初長成

後門,窄巷。

奢華的車駕停駐其中,為滿目的灰白增添上幾許耀眼的光彩,但,幾乎同時将整個路道攔截,左右通不過一個平身行走的路人。

這就是帝王之家的作風?随随便便一輛車駕就富麗堂皇成這般?

我搖搖頭,卻并未覺得有何不妥,到底不再是曾經的破落貴族,就算勤儉治國也完全沒有必要抹殺去自己的威儀陣仗。

何況,車駕中的那人乃是尊貴到極致。

“丞相夫人請。”

幾近,有內侍安置好車凳,屈身含笑地伸出手,邀我上車。

我猶豫片刻,然後,方才将手搭在其上,借着他的氣力至車內。

車內,那人一身黑紅色衣裳,衣襟袖口處繡有盤翔的龍紋花式,頭上未帶毓冕,卻用着同樣風格的發帶束住斑白過半的長發,看上去貴不可言又老态龍鐘。

他已是到花甲之年了吧?

我福身,畢恭畢敬地對他行禮,參拜道:“臣婦拜見陛下。”

孔明說得沒錯,如今的劉備已不再是劉備而是陛下……

“起吧。”他擡手,慵懶地倚靠在軟墊之上,睥睨而視,“朕與黃卿這是二番相見?”

“是。”

他既用“朕”便指得是建國後。一番相見乃是在封禪大典之上。那時,他曾問我,覺得這漢國安定當是誰的功勞最大,我本欲答孔明,卻在看到他身上的冕服時立即改口,稱道:自然是陛下。随即,他便笑了,搖搖頭,回答,“這功勞最大的既非朕亦非孔明,而是辭世久去的雲長。”

彼時,我方知曉,縱使真的帝王無情,但是,患難與共過的兄弟到底是兄弟。

“你可知曉朕要見你的意圖所在?”

我正回想,他接着又道。

“知曉。”我坦誠,并未故作無知,應答:“陛下是想詢問婉貞對于攻打東吳的看法。”

他點頭,冷淡地揚唇,單刀直入,“那便說吧。”

實話實說?

我沉吟未決,良久,堅定道:“婉貞以為不可。”

“我國初立,內憂未絕,根基未定,實不該貿然出兵。而且,将士征戰多年,耗損頗大,急需休養生息。因而,婉貞愚見,報仇雖可,但需待天時地利人和,等國家安定,民生改善,物資充富,方可揮軍向東,收江東于囊中。”

聞言,他自嘲一笑,“婉貞,你覺得朕還能活多少年歲?”還能等待多久?

三年……可是,我不敢說,便學着其他大人谄媚的姿态,說道:“吾皇萬歲,必能千秋萬代。”

說着,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千秋萬代?那些做夢長生的帝王哪個真的活到了萬歲?還不是該死便是死了。

劉備自己也清楚,因而,嚴厲了聲色,冷笑道:“你倒是越來越懂得進退得失,但,朕留着你不是為了聽讒言媚語的,往後,還是把這毛病給去了吧。”

“諾。”

其實,我何嘗不想對他亦如以往,但是,到底是在封建社會,伴君如伴虎。

“以後,若是阿鬥繼位,你也最好不要對他阿谀奉承,那孩子性情不定,若無你與丞相提點,怕是難當大任。”

我點頭,亦是應承下來。

怎麽說,那個孩子都是甘夫人交托到我手中的,雖然,我不曾教導過他,但,到底是守護他長大的軍師夫人,對他的脾性也尚算是了如指掌。

劉備欣慰,接着,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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