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道:“聽聞你能預知後事?”
我“……”悄然罵道,這是哪個該死的雒縣降臣說出去的,張翼?
“不會。”但,嘴上依舊不肯承認,畢竟,這等事情傳開,不會給我帶來什麽好下場,所以,我辯解,“委身雒城時,是為了蒙騙衆人才這麽說的。”
“但你确是知曉了士元的死。”劉備審視着我,意味不明。
我抿唇,不停地告知自己,要若無其事,要義正言辭……遂回道:“不過一場夢,出征前,我曾夢見士元死在雒城,以防萬一便追着去了。”
“預知後事這等本事乃是神人之能,婉貞淺薄,不會。”
反正古代預知夢的事情多之又多,再添我一件也不足為奇。
“如此便罷。”不知他信沒信,但,至少他沒再追問,而是轉言,“若朕執意出征,婉貞欲要如何?”
靜觀其變……
但,縱使知曉歷史終将無法更改,我還是想要試上一試,減少士卒的傷亡,“婉貞願随軍出征。”
很久以前,這便是我的國我的家了,是足夠我為之付出的國家。
于是,劉備笑了,略為贊賞,說着他的安排:“如此你便留在成都吧。”
我驚訝,難以理解,也難以接受,“陛下……”
他卻打斷,不等我說完便就解釋道:“朕需要你留在成都穩定局勢……”
“不是有孔明……”
他瞪眼,然後,我再不敢打斷,認真聽他說完:“阿鬥年幼,不懂人心險惡,一旦朕走便是無所防備,丞相忙于國事自當無法分/身保他,所以,朕要你留下,替他守住太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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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意,“皇後她……”
“保她太後之位便可。”劉備眯眼,陰鸷可見,“你答應甘兒的事情務必做到。”
“諾。”
看來,平靜的日子又快要過到頭了……
而後,回府。
蒹葭等在門扉處,狀似妄言卻實則情深,“夫人,那是……陛下吧。”
我點點頭。
他們曾經的點點滴滴我并不清楚,但是,我知曉蒹葭對劉備用情至深。
也不知曉劉備到底是哪裏來的魅力,竟是引得好些芳華少女對其傾心思慕,除了蒹葭,還有孫姬,還有那個被我藏起且很快便會用到的女子。
當真是豔福不淺啊。
不過,都與我無關。
因而,沒有過多理睬蒹葭的情緒,我詢問道:“姑娘呢?”
照說,這個時辰,她已是該起榻讀書學琴了。
“姑娘……”蒹葭支吾,似是有難言之隐,但,因是知曉我的性子,即便猶豫許久還是說了出來,“姑娘此刻正在府門之首。”
府門之首?我蹙眉,“她在那兒做什麽?”
這丫頭又是不務正業,也不知是跟誰學的……
“打……打掃……”
擡眸望我,蒹葭的神色難掩擔憂。
打掃?我冷笑,她難道是知曉仆役的辛苦了不成?肯定又是在以此為借口做什麽幼稚的事情。
匆匆,我越過半個相府到正門門首處去尋她。
然後,就瞧見那個小小少女依舊穿着昨日赴宴時的錦繡服飾,妝容精致,似是偷偷抹了些胭脂水粉,嬌俏粉嫩得讓我頗是懷疑她真是我生的?我這般……即便中和了孔明的基因,生出她來還真是不容易。
不過,亦是從少女年華走過的我,看着她這般模樣便是知曉,這丫頭情窦初開了。
可是,她僅有豆蔻年華……
還有,那個男子是誰?
無奈着,我緩步上前,似笑非笑地說道:“諸葛果,你在做什麽?”
她怔愣,然後,回首,對着我笑得讨好,甜甜地喚:“娘親。”
她很清楚,每當我連名帶姓地喚她便是真的嚴肅起來,任她尋蒹葭或是孔明救命都沒有什麽用處。
“我……我……我在打掃……”思慮着,她急忙揚起手中的笤帚,支吾回答。
我輕哼,“裝扮成這般打掃?”
“……”她默然,知曉欺瞞無用,便開始攥着我的衣袂撒嬌,“娘親……”
我扯了扯,将自己的衣袂從她手中扯出,縱目望了望洞開的府門外,詢問:“你在等誰?”
誰家公子又會在這個時候經過我家門外?
霎時,小丫頭便紅了雙靥,有些羞怯,有些窘迫,“娘親……我……”
“是喜歡的人?”我冷靜問道,雖是有些難以接受,但,到底還是将心比心,默許了她的行為,畢竟,在古代,十三歲不同于未來的十三歲,而且,就算我允許,她也未必會和那公子成事。到底,還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她自己去經歷的,不過,前提是我确定那條路沒有滿布的荊棘。
她張張唇,驚訝夾雜着羞赧,半晌說不出話,但,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是誰家的兒郎?”
“……娘親識得的……”
李家的?趙家的?張家的?……多是多,不過不管是哪家的兒郎,都未曾聽聞過他們有何不良嗜好,因而,我也算稍稍寬心。
“生得可好,品性可好?”
“……是不棄見過除爹爹外最好的……”
我忍俊不禁,這麽快就情人眼裏出西施了?
捏了捏小丫頭的臉頰,我笑着囑咐,“傻姑娘,喜歡歸喜歡,你可不能輕易讓那人占了便宜去,還有,你是丞相千金,那人若是不喜你,你也莫要卑微,總歸,沒有他,還會有更好的。”
“嗯。”小丫頭颔首,嫣然笑開。
随後,理了理她額前細碎的小發,我意味深長地道:“再過兩年,你也就要及笄了,若是那時那兒郎也喜歡你,你就讓他來說親,要是娘親和你爹看着都好,便就這麽定下吧。”
看來,厥兒到底還是做不了我們家的女婿。
“真的?”少女歡呼雀躍,往我懷裏一撲,從未有過的親近模樣,“謝謝娘親。”
我揚唇,沉浸在這簡單的和樂之中,錯過了許些疑點。
“娘親……”
“嗯?”
“你是什麽時候和爹爹定親的?”
“……”我默了默,在女兒面前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許久才答:“嗯……也就你這麽大的時候。”
不過,那時,實際,娘親已是很成熟了。
聞言,自我懷中離開,小丫頭眨着眼睛,睫羽撲閃撲閃地,又問:“那娘親是什麽時候同爹爹成親的?”
我假咳,“十七……”
然後,我就見聞小丫頭掰着手指頭數,碎碎念,“娘親是雙十又一生不棄,不棄是娘親的長女,那前面的四年,娘親都沒有孩子嗎?還是爹爹對娘親不好?”
孩子……
我苦笑,先前所有的喜悅便頃刻被這童言無忌一掃而盡。
不棄啊,你娘不僅前四年沒有孩子,其後的十三年亦是沒有孩子。
而這些都只是你娘親的錯,與你爹無關。
我啓唇,正欲作答,卻聽見門首外清淺的聲音,“不棄,你又忘記爹爹同你說的話了?”
擡眸,孔明恰從外歸來,身邊跟着已逾而立的馬谡。
“我……”似是回想起她爹同她說過的什麽話,她即刻低下頭去,愧疚道:“對不起。”
至于是對誰說的,我并不知曉。
自然,也不在意,只要是不棄說的,不論是什麽話我都不會放在心上,所以,我還是笑着回答了她的問題,“與你爹無關,你爹待娘一直很好。”
好到,這些年來所有來自江東的催他納妾的書信,他都毀了,不讓我尋到一絲蹤跡。
若非曾有一封書函出錯的落入我手中,我怎麽也不會知曉。
當初,他應承給我的那個諾言,再帶予我安心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麻煩與責備。
在古時,不能傳宗接代的罪過到底有多大呢?
轉身,我笑笑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們聊吧,我先回居室了。”
此外,我亦是不想面見馬谡。
這麽多年過去,他早已不會見到我便是惡語相向,但是,我們彼此都已習慣互不相見的時日。
其實,總沒有那麽多東西是此生難忘的,久了,便就真的忘了。
就如,身後傳來的歡聲笑語,馬谡調侃不棄,“你就是你娘的瘟神,三兩下便能把她惹得啼笑皆非。”
聽似有關卻實則無關。
不棄解釋,“我不是有心的……”然後,同她老爹認錯,“爹爹,不棄真的不是有心的。”
我便忍不住的嘆息,臭丫頭,你怎麽就這麽喜歡你爹呢?你得罪的是你娘,你怎麽反倒同你爹道起歉來了?
總之,我很妒忌。
入夜。
我坐在妝鏡臺前散發,順手撫了撫眼角尚不明顯卻已然出現的細紋,睨着鏡中悠閑自适讀書的某人,玩笑道:“你說,我要不要也抹些胭脂粉黛?”
某人微笑,并未擡首,但,已是知曉我言語之中的意蘊,清淺道:“誰抹了?”
誰?你閨女呗……
我掩唇,放下手中的梳篦,試探性地詢問:“曾經,我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說是父親同女兒前生乃是有緣之人,因而,此生爹爹都頗為寵愛女兒,最見不得自己家女兒被別家男子搶去。你也有女兒,若是你,可會如此?”
随即,他便擡起頭來,淡哂,“不棄可是思慕上誰家兒郎了?”
我笑,沒點頭也沒搖頭,但,恍有所悟,“不對,若是你才不會見不得女兒為別人家男子搶去。”
“那我會如何?”
“你會在那男子出現之初便就使計讓那男子消失。”
這般看來,有個太過智謀高深的老爹也不是什麽好事。
他卻不以為意,問我,“何出此言?”
“……”我默默,然後,意味深長,“因為你太……陰險了。”
他失笑,提醒,“父親不也同樣,倒沒見他将我如何,阿碩,你擔憂得多了。”
“那是……”我語塞,最後,不得不将症結歸回到先前,“那是因為老爹沒你陰險。”
反正,我是沒有見過比面前這人更陰險得了。
他笑笑,不同我計較,轉眸,繼續觀書。
可我不甚滿意,非要到他身邊攪和一番,然後……然後我就中計了,被他壓在身下,各種折騰。
一邊折騰,他還不忘詢問:“那兒郎是什麽身份?”
“……”不是裝作不在意嗎?
我抿唇,偏是不答,任他怎麽挑撥逗弄就是不出聲。
他倒也不着急,薄唇覆上我的,綿柔且深長地一陣啄磨,接着,伏在我耳邊淺淺呼吸,柔聲又問:“阿碩,那兒郎是誰?”
我……我沒把持住,坦然相告,“據說是相識的,人品樣貌皆好,至于到底是誰我便沒有問了。”
話畢,我反應過來,瞠目結舌地望向身上笑意斂深的男子,氣急敗壞道:“你……你使計……”
還使美男計。
他嗯哼,再度封住我的唇,不給我言語的機會。
而我也就順勢丢盔棄甲地投降。
夜盡之時,他攬我在懷,輕聲:“其實,能有不棄便就很好了。”
我迷迷糊糊,被折騰得睜不開眼,哪裏知曉他此話的言外之意:他,不需要我為他綿延子嗣,不需要我為此耿耿于懷,只要我們一家人可以相守便好。
一步一步入深淵
攻打東吳,朝堂無人響應,但,遠在江州屯兵的張飛卻是贊同非常,上書表奏劉備,欲為先鋒。
劉備受到鼓舞,再不理睬衆臣的反對,毅然決然地整兵出征。
出征前,他分封子嗣,以二子永為魯王,三子理為梁王,賜宮室。同時,下旨納西鄉侯張飛之女張鳶為太子妃。
然而,就在這麽個萬事俱備的時候,西鄉侯張飛因鞭撻士卒為左右殺害。
舉國哀恸。
随之,皇帝下命:三日內,所有樂舞不得奏演,所有喜事不得辦設,總之,只要與歡愉有關的事情全皆禁止,就連服飾都不得穿得過于明豔。
雖然苛刻,但,沒有人反對,因為,誰都知曉漢國的建立有着張飛的汗馬功勞。
當夜,孔明歸來,同我言說,過些時日,待張飛遺體入都,便就去吊唁吧。
我颔首,抱住他,被宿命之感壓抑得喘不過氣。
龐統、關羽、張飛……這些熟悉的、相伴的友人都在向着命定的結局走去,那麽其他人呢?是不是也會同他們一般?孔明也不會例外嗎?
下一個又會是誰……
“求陛下放棄攻打東吳吧。”良久,我哽咽,“不要再讓那些人白白喪生了。”
夷陵之戰,那一場大火,會死多少人?
無辜的将士……
賢德的馬良……
甚至,是因此羞愧而病倒的劉備本人……
那根本就不是一場複仇之戰,而是一場滅亡之戰,滅掉我漢國的大半兵力,滅掉我漢國所有的輝煌未來……最終,走向滅亡。
“不要攻打東吳……一定不要……”我央求。
可是,孔明卻笑了,輕緩搖首,“來不及了,陛下已是決意。就算張将軍因此犧牲也不會改變什麽,反而更加堅定陛下要同江東讨回公道的決心。”
他說,“阿碩,這場災難終究會降臨。”
我默然,再無反駁之言。
……
張飛的喪禮,衆人悲戚,望一眼他所睡躺的棺橔後,皆是隐忍不住的雙目垂淚。
我奇怪,正欲上前,卻被身旁的趙雲攔住。
趙雲閉了閉眼,難抑哀恸,規勸我,“你還是不要去了,翼德他……死得頗慘。”
慘?
我苦笑,回道:“死都死了,橫豎不過一具遺骸,難道就因為慘烈而失去見他最後一面的機會?”
我想看,我想親眼看看,然後,告訴自己,這便是下場,不論是張飛還是誰,歷史注定的下場。
何況,龐統的死狀未必有比張飛的好看。
“可是……”
“讓她去吧。”這時,孔明歸來,拜祭過張飛,幫我應付趙雲,“到底,翼德喚過她多年的妹子,她該去見他最後一面的。”
于是,趙雲松手,望着我的背影,略為擔憂地詢問孔明,“你真的确信她能承受得住?”
孔明輕笑,答案詳細而肯定,“承受不住,但,她并不是什麽嬌弱的女子。”
所以,就算承受不住,我也會逼着自己承受。
屏了屏氣,我雙手緊握成拳,一步一步地靠近,一點一點的探首,然後,怔愣住。
我真的不知曉要怎麽形容眼前的張飛,怎麽接受映入我眼中的景象……
沒有頭……張飛已是沒有了頭,頸脖處被切斷,留下碗大的疤以及拖拽下來的皮肉,血腥異常,恐怖異常。他滿身是血,由頸項蔓延到全身,深深淺淺的,紅得刺目,黑得妖冶,當真是血流成河的模樣。
他是這麽死的,被人砍去頭顱死的……
我捂着唇,極力地遏制着翻滾而來的惡心之感,強忍着,就是不走,直到将他由上至下看了個清清楚楚才退開。
阿碩,這是張翼德,那個曾經罵罵咧咧卻并無惡意的張翼德,你還能認得出來嗎?
還能認得嗎……
“嘔——”終究,我還是隐忍不住地沖了出去,躲在角隅處嘔吐起來。
這樣的結局真的還要實現下去嗎?
然後,我被某人抱進懷裏,安撫,“阿碩,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想哭便哭吧。”
我嗚哇,再無法抑制。
孔明,士元死了,雲長死了,如今,就連翼德也死了……
你……也會死嗎?
……
七月,劉備出征。
孔明開始常駐宮廷,輔佐太子劉禪處理政務。
我則尋了個機會去見某女子,同她商議商議關于報恩的事情。
十多年前,我救了她,讓她看清所謂的姊妹到底是怎樣對待她的,然後,将她安置在荊州城郊,供予她所有的吃穿用度,又在荊州淪陷之時把她接來益州,無非是在等待這麽一天,這麽用得到她的一天。
也許很不堪,但是,不得不說,我黃阿碩早就過了善心大發的年紀,絕不會養對我沒有用處的廢人。
因而,我也是同那女子說好的,讓她活着,就有要她報恩的那天,至于怎麽報恩,那時的她還不需要知曉,我也尚未知曉。
“你們随意留一個在相府,照顧好姑娘,若有不妥速速來報。”
離開前,我吩咐身邊的五人道。
他們齊齊應諾,而後,卻有一人詢問:“主子,那宮中?”
宮中?是想提醒我未曾派人前往宮中查探情況?
我揚唇,從未有過的胸有成竹,“放心吧,總有人要比我仔細。那人怕是早已派人混入宮中,盯緊其中的一舉一動。”所以,我要做的就只有某些瑣碎,或者說是明面上的事情。
如此看來,有那人,我的生活還真是辛勞中透着閑逸啊。
霎時,五人會意,對我施了一禮後,迅速消失。
女子住在城郊,一間簡單的農舍,舍前有寬闊的空地,不種瓜果蔬菜,不養蟲魚鳥獸,卻長有幾棵被殘害得嚴重的榆柳,各種刀痕劍痕,縱橫交錯,頗為觸目驚心。
不過,到我心底得更多的是喜悅。果然,她不曾放棄自己所會的那些。
雅步上前,我輕扣荊扉,對于那個十多年不曾相見的女子頗為期待,期待這些年來她到底有何變化。
我供給她的可不僅僅是衣食住行,還有老師,教授她讀書習字的老師,教授她武藝兵器的老師。
不久,有女子聲音傳來,一如既往的嬌俏,但,難掩際遇的滄桑。
她說,“來了。”
然後,我就瞧見了那個或許可以稱之為故人的女子,一身灰黑的衣裳,未梳發髻,就只是簡單的束起,簡單輕便,比于多年前成熟了不少,但,依舊窈窕佳好。
我笑,望着她平靜冷淡,“許久不見。”
她輕哼,約莫不曾忘記與我之間尚有恩怨未解,沒好氣地說道:“十一年了,我還以為你欲要放我自由呢。”
我搖搖頭,“沒那麽簡單。”
我花費了那麽多的心力保你活着,又花費了那麽多的心力把你變成我想要的那般,放過你,我豈不是太傻了?
但,她卻是開門見山,“你想要我做什麽?”
我淺淡,并不着急于此,逗趣道:“到底,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不請我進去坐坐?”
她呸,一邊讓開身子,一邊提醒我,“你還好意思提,也不想想是誰險些害死我的。”
我……
“多年不見,你的脾性倒是見長啊。”我進屋,随意找了一處坐下。
她也不給我斟茶,就只是同我擡扛,“你不用陰陽怪氣地同我說話,我早已不是你的侍婢,更不是荊州縣府的侍婢,無須怕你。”
“荊州縣府?早已不在了……”聞言,我感慨,但,并未真的為她反駁去,而是不以為然,“就算你真的與我再無主仆之緣,我想殺你依舊易如反掌。”
到底,我還是丞相夫人。
她默然,沒再反駁。
我也就認真地同她說起正事,“陛下發兵東吳,太子留成都掌政事,然而,皇後有異心,欲奪太子之位,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到太子身邊護他安然。”
她不解,“不是有丞相?”
“不行。”我搖首,神色嚴肅,“丞相府的人不能過多的出現在太子身邊,否則就會給皇後拿到把柄,說丞相僭越,意圖不軌。”
就連如今孔明常常入宮輔佐太子,我都覺得不妥,何況是加派人手?
因而,明朗保護太子的必不能是丞相府中之人。
“可,我是女子。”
我不以為意,“宮女,更為方便。”
“……”她沉吟,然後,堅定擡眸,“好,總歸是我欠你的恩情。不過,我也希望你記得你曾經許諾過我的,會給我報仇的機會。”
我微笑,“此事過後便就是了。”
入宮之前,我特意帶她去見仇人,遠遠地坐在馬車之上,看仇人同一老婦拉拉扯扯。
那老婦年紀頗大,背脊佝偻,面上滿布着深淺的褶皺,但是,我認得她。
她緊握着女子的手,老淚縱橫,央求,“囡囡,你就跟我去看看你爹吧,他真的快不行了,你就去見他最後一面吧。”
“不去。”女子甩開,分外決絕,“我沒有爹。”
“囡囡……我同你爹真的不是故意将你丢下的……”
“不是故意?”女子怒極反笑,诘問:“那為何你們從來都不曾來尋我?別告訴我有過……你們來尋我是為了什麽?是為了找個人給你們養老送終,還是希望我能接濟你們?你們自己清楚!”
“囡囡……”
“滾,你這個瘋婦給我滾,去找你那死去的長女吧。“說着,女子推開老婦,揚長而去。
看着女子的身影,近旁的人掩唇一笑,“她過得倒也沒我想得那麽好。”
我亦是笑,但并不是在笑那女子,而是在笑身邊人,“這些年來,沒有人過得比你更好。”
沒有戰火的紛擾……
沒有衣食的擔憂……
能夠讀書,能夠習武,還有誰能過得比你好呢?雙劍。
本是同根何相煎
太子劉禪,性溫敦,能容人,喜好舞樂享樂,卻厭惡讀書治世。
因而,我常想,孔明所謂的“輔佐”其實就是“代替”,代替那養尊處優的小少年處理政事。
其實這也挺好,至少無須擔憂小少年做出什麽荒唐的決定,贻笑大方。
但是,時機不對。
如今的局勢說緊張倒也不算緊張,畢竟,目前為止,皇後吳氏還未曾做出什麽妨害的舉動。但,仍舊不可将其稱為平和,到底,人心難測,暗箭難防。
不過,世事總有難料的那一面。
譬如眼前,少年懸梁刺股,怒發沖冠地對着幾摞文書瞪眼,一邊瞪眼,一邊撓首,還一邊哀怨萬分地碎碎念,“煩死了,真是煩死了,什麽入城難民,什麽兵甲辎重,想要就拿便是,非要廢話啰嗦地寫這麽多……誰有時間看這個啊,還不如多欣賞幾首樂曲或幾支舞蹈……”
而男子優雅地坐在一旁,羽扇輕搖,時而品品茗,時而看看書,要多悠閑就有多悠閑。最多,他就只是幫少年整理整理面前半晌不曾消減的文書,然後,淡然催促,“太子,得快些了。”
然後,某太子欲哭無淚。
我“撲哧”,嬉笑出聲,不緊不慢地向着那二人靠近,心想,難得,孔明能有這般得閑的時候,也難得阿鬥能有如此忙碌的時候。
可,阿鬥不知,看到我猶如看到可以救命的神仙,眉開眼笑,“月姨,你可是來了。”
那語氣大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可惜,某人公私分明,脾性內斂,看到我宛若不曾看到一般,從容不迫地說了句,“治國乃大事,還請太子盡心。”
緊接着,那太子就笑意凝滞,回眸到原處,愈加的委屈煩躁。
然而,不論有多麽的委屈,多麽的煩躁,他就是不曾回頂或是駁斥身邊的丞相一句,好似對他分外畏懼的模樣,可是,我們都很清楚,事實并非如此。
阿鬥荒誕,但,尚能辨別是非,知曉孔明的所作所為無非是為了他以及這個國家好。而且,他也知曉,自己能活到如今,除卻我的表面功夫,還有孔明的暗中周旋。
所以,就算不是一個好太子,好皇帝,在我心目中,他依舊是個佳好的孩子。
一個即便沒有甘夫人托付,我也想要讓他活下去的佳好的孩子。
我走近,将手中雕飾精致的食盒置放到幾案之上,對着阿鬥,實際卻是對着孔明說道:“已是過了晌午,就算不要午休,也該用些飯食吧。”
“正是如此。”阿鬥附和。
可是,某人淺淡,不溫不火地回答:“過午不食。”
然後,阿鬥就絕望了,垮着唇,偷偷向我望來,無比委屈的樣子。
我心疼,正欲再勸,卻聽男子話鋒一轉,妥協,“罷了,倒也真有幾許饑餓之感。”
說着,他起身。
我莞爾,阿鬥狂喜。
……
精致的食盒當配精致的食物,因此,自其中取出的并非尋常的飯食亦非熱氣蒸騰的湯面,而是一碟又一碟色彩明豔,拿捏細致的糕點,緋中綴着綠,栩栩如生得頗為靈動。
桃花糕、桂花糕、白兔糖……僅是看着便已讓人胃口大動。
阿鬥更是把持不住,即刻抓起中間一塊,塞進嘴裏,狼吞虎咽起來。他一邊吞,一邊贊嘆:“好吃,好吃,月姨,這糕點也實在太好吃了吧。”
我微笑,撫着他的背脊給他倒水,勸他慢些。接着,目光投擲到孔明處,等着他的表揚,可,他卻了然一笑,慢條斯理地用下手中的半塊,笑道:“阿碩,你若是想給太子舉薦庖廚,直接言說便是。這般,只會讓太子誤會你的廚藝。”
我撇嘴,對他這等行為實是哀怨,但又舍不得說,便就哼了哼,轉而,将眸光再度投注到阿鬥身上,詢問:“阿鬥,若是月姨将這般廚藝的宮婢安排到你身邊,你可願意?”
終究,是為了保護他,所以,我也不想騙他。
“宮婢?”他重複,然後,會意,無礙地一笑,“此事,月姨做主就好。”
我搖搖頭,告知他,“阿鬥,你是太子,即便需要為人保護也總要自己願意,若是你不願,月姨也不會強迫。”
我不想,本意是佳好的保護,卻因違背了他的意願而變得不該。
他卻搖首,停止吞咽糕點的動作,看着我格外認真,“月姨,我想活下去。”
“就算,自我娘親離世後便有無數的人想要我死,我也期盼着可以活下去。”
“這天下是我娘親陪着我阿爹打下來的,所以,只能是我的。”
我嘆息,啼笑皆非,“阿鬥,你知曉嗎,天下不是物什,不是你說是你的便是你的,你若想要就得去争去搶,就算有陛下賜封的太子之位,亦不可掉以輕心。歷史之上有多少太子沒有繼位,你不會不知曉,從奚齊到扶蘇,每一個都是鮮活的例子,難道你還能比他們更為仁德聰慧嗎?”
他默了默,沒有答話,卻倏地屈膝在地,仰面凝視孔明,稽首大拜,“劉禪求丞相提點,助禪登上那至尊之位。”
雖然是個孩子,但他尚算聰穎,知曉應該求助的人是誰。
可,那人并不在意,同樣屈膝于地,叩拜劉禪,“太子折煞老臣。”
“丞相……”劉禪吃驚,随即,将額首拜得更低,言辭懇切,“禪雖愚鈍,但,尚有進取之心,望丞相不吝賜教。”
孔明默然,不發一語。
“丞相……”
“……”
最終,阿鬥沒轍,只好轉而向我尋求幫助,“月姨,這……”
“這,這什麽這?”我失笑,實在是憋忍不住地将他扶起,“你是君,他是臣,他說得沒錯,你這般乃是對他的折煞。”
“可是……”少年辯解,似是覺得我同孔明誤會了他的意思,有些慌亂,“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尋求丞相相助……”
相助?聞言,我笑得更是愉悅,一邊再将孔明扶起,一邊解釋:“傻小子,你覺得他如今留在此處是在做什麽?”
劉禪“……”不甚明了。
我搖頭,恨鐵不成鋼地言說透徹,“就算身為丞相他也沒有必要逼着你親自批閱奏折。阿鬥,他一直在教你,只是你不願學罷了。”
到底還是孩子,輕易無法體味長者的良苦用心。
劉禪領悟,沒有叩拜,但,又是對着孔明行禮,“有勞丞相教導,禪必一生将丞相當作老師。”
孔明颔首,總算是受着了。
但,就在此時,皇後駕到,沒有通傳,沒有預告,領着浩蕩的內侍宮婢款款而來。
她身後的随侍手中亦是提着一方食盒,同樣的精致非常。
初入,她便和善地笑起,姿态親昵地說道:“太子總算是懂事了,知曉要将丞相當作老師,如此,也不枉丞相的諄諄教導。”
太子抿唇,神色冷淡,不情不願地喚了聲,“母後。”
可是,即便喚了,誰還看不出他的不滿?
這孩子……
接着,我與孔明又同她行了禮,恭敬喚道:“皇後。”
她坦受,笑着言:“丞相與太子半日理政怕是難抵饑餓吧,我尋人做了些糕點……”說着,她轉首,正欲讓身後的随侍将食盒拿過來便發覺到幾案上糕點的存在,有些尴尬,但,依舊從容,“原來,丞相夫人已是備好了茶點,倒是本宮多慮了。”
我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皇後哪裏話,尋常手藝的糕點怎能同宮中禦廚的相比。是臣婦妄為才對,竟然忘記宮中諸物齊備,豈會缺了夫君同太子的飯食。”
她擺手,并不責怪,反倒頗為贊許,“丞相夫人與丞相感情甚篤,夫人擔憂丞相也是應當的,怎會是妄為之行?”轉而,她又望了望孔明,含笑囑咐,“丞相,這般佳好的夫人,你可得好好珍惜。”
“自然。”
也就只有這麽個時候他會回應如此話語了。
偷偷地,我對他揚眉,意思是說,看吧,皇後都讓你好好珍惜我了,你如若不從便是違抗君命。
他不以為意,并未理睬我的小動作,而是,請喚劉禪道:“太子,小憩過後也該批閱奏章了。”
劉禪撇嘴,滿眸哀怨,恢複小兒脾氣,“又批閱奏章?丞相,可不可以再歇歇?我突然覺得有些暈眩。”
孔明哂然,看着他笑意加深,沒有說話。
如此,小少年也就知曉自己老師的意思了,沒再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