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乖乖地坐回原處,拿起面前的文書煩躁地看着。

見狀,皇後失笑,“還是丞相厲害,竟是能夠說得動阿鬥,以往,他可是怎麽也不願觸碰這些物什呢。”

我亦是笑,同時,很慶幸。慶幸此番阿鬥争氣,沒再讓孔明替他處理政事,不然,可就真有能被皇後诟病的地方了。

随後,我請辭,“女子不得參政,這般,臣婦便就先退下了。”

皇後贊同,亦是離開。

離開後,尚有一段路途需要同行,皇後無事,便就同我閑聊起來。

她說,“聽聞,以往,在荊州,縣府內務皆是由丞相夫人管治?”

我颔首,片刻,又搖頭,解釋,“臣婦無才,不過是協助簡先生做些瑣事罷了,并非管治。”

至少,在荊州之時确是如此,至于後來到益州,就無須告知了。

“那丞相夫人也是賢能。”如若認定,她慨然贊嘆,“都說丞相夫人女身男志,看來不假,能得夫人相助真乃是我大漢之福。”

福?我好笑,心想,不是禍,也就不錯了。

不過,面對身前的吳氏,倒還是得裝得內斂些,謙恭道:“皇後過譽,臣婦乃一介尋常,怎可能造福大漢,反倒是皇後有德,嫁予陛下後便有兩子,還促得漢國建成,正當是有福之女。”

“丞相夫人莫要恭維。”聽罷,她卻沒有喜悅,而是認真說道:“陛下常言夫人乃是這朝堂之中最感進谏第一人,有些話就連丞相都不敢說,可夫人敢,這恰是本宮欣賞之處。”

我默然,疑惑,什麽時候自己有這麽大的膽量了?

可,面上依舊淡淡然,回答:“是陛下器重。”

說來,倒也是真,若是沒有劉備,我在蜀漢又怎麽會有如今的地位?所以,是他将我拖入亂世,也是他将我送至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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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丞相夫人必是忠于陛下的了?”她詢問,先是随意,後又是诘難,“那天下萬民呢?”

這是……招降?或者,更貼切地說,挖角。

但,我還是怔愣了,思慮片刻後,深意一笑,“皇後這話有誤,什麽叫陛下與萬民?陛下代表的就是萬民,皇後執意将其分開,恐是會為旁人誤會。”

若是劉備在,只怕當即勃然大怒,到時,別說太後就連皇後的身份她都不用要了。

噤了噤聲,她也知曉自己失言,遂笑笑,附和,“丞相夫人說得是,是本宮有失。”

她解釋,“本宮并非想要冒犯陛下,只是想問夫人覺得太子如何?”

總算是繞到重點了。

“太子……”我說着,堅定道:“陛下親選自當佳好。”

“當真?”

“當真。”

她冷眼,笑容淺淡,但,沒有撕破臉,“如此,夫人便是不願聽聞本宮的提議了?”

我點點頭,肯定,“還請皇後見諒,臣婦早受甘夫人所托。”

“也罷。”她不強求。

可我不忘試試規勸,“陛下年少起事,與荊襄恩情頗深,其下老臣亦不例外,而太子恰是誕于荊州,所以,當是衆望所歸。而皇後長于益州,未曾有與陛下共過患難,即便陛下疼愛,也不會為了皇後做出違背衆臣意願之事。因而,皇後還是做好皇後得好,日後必能安養終老。”

她笑,“有這麽容易?”

“又有多難呢?”我攤手,同她分析,“太子無母,太後之位除了皇後還能誰能擔待?而且,太子仁善,非是殘害手足之輩,必然不會發生魏國以往之事。”

曹丕與曹植,那段“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故事誰不知曉呢?

她頓了頓,然後扶額嘆息,“容我想想吧。”

我欣然。

搬石頭砸自己腳

然而,皇後想想的結果并不盡如人意。

日暮之後,便有一內宦領着百名兵士前來,将丞相府團團圍住,言曰,丞相夫人意圖不軌,下毒殘害太子,其罪當誅。

不棄吓壞了,死死地攥着我的衣角,眼淚都快被逼出來。

而我卻是頗為無奈,不曾想到吳氏竟然會招攬不成便要殺,當真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過,我并不慌亂,畢竟,劉備還活着,她再怎麽心狠手辣,也絕對不敢越過皇上直接下命。

所以,我就只是笑笑,懶得辯駁,詢問:“不知太子如何了?”

既然誣蔑我殘害太子,那麽,太子一定有毒發。

內宦輕蔑,似是已然将我當作階下囚,回道:“夫人不用假惺惺,太子中毒昏迷,已有醫者診治。”

然後,不棄就愠怒了,自我身後站出來,不滿地斥責那內宦,“你說我娘親毒害太子阿兄,你有證據嗎?!若是沒有,憑什麽認為我娘親假惺惺?太子阿兄是我娘親守護長大的,她對他才不像你們這些狗奴才,僅是因為敬畏權勢。還有,在陛下歸來定罪之前,我娘親都不能算是有過,你沒有資格這麽同她說話,她是丞相夫人,你是什麽?不過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

那內宦語塞,指着不棄“你……你……”半天卻反駁不出一個字。

不棄得了勢,膽量就更大了,兇狠地拍掉內宦的手,頤指氣使地說道:“我告訴你,就算我娘親不是丞相夫人,她也還有戰功在身,為陛下器重,你敢對她不敬就是在質疑陛下的眼光,是僭越之罪,雖比對不上弑殺太子,但是斬首什麽的還是有可能的。所以,你最好待我娘親客氣一些,事事敬着,尊着,不然到陛下回來你就有得受了。”

如此,那內宦竟就真的被唬住,對着我賠禮,“奴婢冒犯,還請丞相夫人恕罪。”

我沒理他,擡手将不棄拉回到身邊,笑着捏捏她的臉頰,嗔怪,“你啊……”接着,小聲囑咐她,“等你阿爹歸來,同他言說此事時切莫誇張,亦不要哭泣流淚,不要惹他擔憂,知不知曉?”

她點點頭,但依舊心有憂慮,“可是,娘親,你要怎麽辦?他們說你殘害太子阿兄,那可是大罪啊。”

我不以為意,言笑自若,“那,不棄信嗎?你信娘親殘害你太子阿兄嗎?”

她搖首,拼命地搖,“不信,堅決不信,娘親待太子阿兄比待不棄都好,怎麽會害他呢?”

我有那麽親疏不分嗎?我失笑,輕輕在她額首一彈,罵道:“笨蛋姑娘。”

她捂首,倒是沒有怨怼,反還拉着我的手,央求,“娘親,你可不可以不跟他們走?”

“……”

我答不上來,不是不知曉答案,亦不是不知曉該怎麽回答,就只是不想讓不棄失望罷了。

初次,這個女兒讓我有了一種為人母的溫暖之感,清晰的,強烈的,比于以往每次孔明帶予我的只好不差。

原來,能被自己的孩子關愛是這樣的幸福。

我心滿意足,撫着她的腦袋,笑道:“不棄乖,娘親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你爹。”

然後,我轉眸,對着那欺軟怕硬地內宦言說:“走吧。”

“得罪。”他賠笑,接着揮手讓兩個兵士上來綁我。

……

牢獄之災。

當被丢進四四方方猶如獸籠的屋室的時候,我坐在身邊潮濕的枯草之上,搖晃着潛質住手腳的鐐铐,聽着它們發出“叮呤哐當”的聲響,覺得頗為有趣。

許是年歲漸大的緣故,我倒是沒有多少羞恥之感,并不像兒時那般嚴苛地告知自己,李栖,你的一生可以随心所欲,可以任性妄為,甚至可以一無所有,但是,不可以去四個地方,一是夜店酒吧,二是精神病院,三是戒毒之所,四是監獄牢籠。

又也許到底不是完全的古時人,對待牢獄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羞愧。

而且,我并沒有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們所說的殘害太子,我清者自清,就算是身處在如此之境,亦是不覺自己有何失德。

再說,歷史之上,牢獄從來都不只是罪惡之人的專屬,許多名士偉人也曾在此罹難過,孫膑、司馬遷,哪個不是這樣呢?

雖然,我比不上他們的一根手指頭,但是,借此以自我安慰未嘗不可。

說來,黃阿碩,還是你太無聊。

在這既沒有書冊又沒有弓箭的地方,要怎麽解乏呢?睡覺嗎,會不會太過浪費生命?胡思亂想,又會不會太過沒事找事?

躺倒在枯草之上,我到底還是無所事事,盯着灰黑的天花發呆。

太子中毒,會是因為什麽呢?又是要怎樣下手才可以避免被懷疑?

這些宮鬥的路數我還真是一竅不通……

倏然,有響亮的聲音傳來,“皇後駕到——”

我沒動,心裏倒是莫名地有幾許歡喜,總算不會那麽無聊了。

因而,及到她來,我還是恭敬地行了禮,不愠不怒地喚道:“皇後。”

她哂笑,華美的衣飾與整間牢獄格格不入,“丞相夫人倒是得體,身陷囹圄還不忘尊卑之禮,果不負世人饋贈之名。”

我擺擺手,故作謙恭,“三人成虎,原本沒有的事,傳着傳着便就有了,那些所謂的名聲多半皆是受到陛下和丞相蔭庇得來的,沒有什麽可以當真的。”

其實,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的傳奇神話,幾個真實,大半捕風捉影。

她點點頭,也算是同意,“也對,如若你真的有傳聞中的那般聰明穎慧也就不會在此了。人總有弱處,一旦被利用便很難再有翻身之時。而你便是還不夠狠毒,你若是事先對我下手,也不至于如此。”

我好笑,哪裏是我不願意事先對她下手,而是,“陛下囑咐過,無論如何保住你太後之位。”

到底是夫妻,有過最為親密的相處,還共同育有數多兒女,再是狠心也不會鏟草除根。

何況,孫姬已經不在,除了天下也沒有什麽值得劉備對自己的妻兒趕盡殺絕了。

“他……”吳氏有一瞬地怔愣,然後,苦澀笑起,“他把心給了孫氏,把天下給了甘氏,那我呢,他能給我什麽?皇後、太後的殊榮?會不會太廉價?”

廉價嗎?這般尊貴的身份還廉價嗎?雖然不抵人心以及天下來得珍貴,但是能有已是不錯。

“這些已經很好了。”我回想,倒真是覺得比于甘夫人和孫姬,她奉獻給劉備的除了孩子再也沒有什麽,“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沒有在最好的年紀遇到他。甘夫人嫁予陛下時不過二八,那時陛下窮困潦倒,她不離不棄,一直相伴,直到自己病故。其間,她一個妾侍受過多少苦,因為陛下被囚困多少次,你能知曉嗎?在你之前,她是唯一為陛下誕下子嗣的女子,除了太子,還有一雙女兒,大得懂禮知事,孝順溫婉,小得機靈古怪,正義讨巧。可是,因為陛下,她們都被曹軍抓走了,淪為敵人j□j的對象。甘夫人自己呢?忍受着所有的苦難卻不怒不怨,就連身子垮掉都是因為陛下。此外,內事女務她皆是親力親為,就連勸說內臣都不曾置身事外。”

“孫姬呢,東吳的郡主,摒棄所有的尊貴依靠嫁予陛下,給予他所有的最初,一顆芳心全系陛下,即便因為甘夫人的緣故有無數人欺她辱她亦是不曾改變她對陛下的思慕。是陛下,也是整個荊州,逼得她親眼看着自己的骨肉尚未降生便就死去,可是,她有氣卻沒有怪,依舊留在荊州照顧着陛下,直到江東強勸才勉強離去。”

“可是你呢?論吃苦辛勞比不上甘夫人,論家世樣貌比不上孫夫人,不過是陛下為了牽連吳氏而娶的二嫁之女,你還想要多少?皇後,你能有如今的這些已是很好了,至少知曉你觊觎太子之位,陛下還是想要保住你,僅是這一點已是比所有的後宮姬妾都要幸運了。”

這世上又能有幾個女子牽動帝王之心呢?

“幸運?”她嘲弄,從容的神色稍稍有些崩潰,“如你所言我不過是個二嫁之女,只是家族手中的棋子,以前可以用來送給劉瑁,如今一樣可以用來送給陛下。可是誰詢問過棋子的意願,誰考慮過棋子的未來?劉瑁無能,陛下年老,這樣的苦還不夠嗎?很多事情,你不知曉又怎麽能夠如此妄斷?”

妄斷嗎?至少在我的眼中不是。

“我說的那些都是她們為皇叔受的,而你的是為你的家族受的。世家大族總需要棋子,就算苦又怎麽樣?它養育你,你就該回報他。這些都不是你不知足的借口。皇後,若是讓你到甘夫人的位置之上,你能夠如她一般地陪着陛下風裏來雨裏去嗎?若是你到孫姬的位置,你能喪失親子而不責怪嗎?是的,陛下是年老,與你相距十多歲,可是對比孫姬與陛下的二十多年,你的十多歲又算什麽?”

她默然,頓了頓後,又問:“若是你呢?若你是我呢?”

若是我也會争的不是嗎?

可是,我到底不是她,為了勸告也決然不會盡說實話。

“不會,我不會為了對我無情的男子争奪什麽,就算是天下,就算是皇位。”我說着,目光堅定而認真,“但是我會為了我的家族守住皇後之位,至少我可以确保在我活着的時候他們可以安然無恙,而不是如你一般的作賭,賭上整個家族的性命。”

可,若真的是我呢?

我笑笑,并沒有往下想。

她亦是不想再說,終止道:“罷了,但願你走後丞相也能如同陛下銘記甘氏與孫氏一般銘記你。”

話畢,施施然離去。

可我卻想答,不會,他一定不會銘記我的,歷史記載,他是有後的……

到底,是不是我太過自私,拖着他,不允他納妾?

如果,我退步,一切會不會就變得佳好起來?至少,他不用再忍受兄長的責備。

這些年,就連阿均都曾經勸他再娶……

傳宗接代,傳宗接代……一定要這樣嗎,只有一個女兒不好嗎?!

我無可奈何,埋首在臂彎之中,然後,聽到沉穩的腳步之聲。

皇後之後,又會是誰?

擡眸,那人便就躍然而現,對着我搖首淺笑。

我惡狠狠,“你若是納妾,我就放火燒了丞相府!”

終究,還是忍受不住。

我的夫君永遠就只能是我一個人的,除非他棄我傷我,否則我就是死都不會放手。

至于綿延子嗣那事,我會繼續努力,不到他年過知天命就不會放棄。

不是還有許多年嗎?

他勾唇,伸手進來握住我的,笑問:“嗯?皇後以逼我娶妾之事威脅你了?”

“沒有。”我用力反握,牢牢地抓緊,“她還不至于有逼得你就範的本事。”

反正,到目前為止,我還不曾看見有誰能夠左右得了他。

他笑,也就不追究我到底怎麽會突然說出此話來,而是告知我,“太子已是無事,不過,怎樣中毒尚未有解,只除了用過你帶來的食物。”

我如釋重負,“可知是中的什麽毒?”

“不知,也查不出。”他道,“不過,在你的糕點之中有發現烏頭。”

烏頭,又是烏頭?!

我憤懑,“不可能啊,我親眼看着做的,怎麽會有烏頭呢?除非是事後有人放進去的。”

他莞爾,并不如我一般激動,而是淺淡,“不管怎麽樣,總要犧牲一人救你。”

我默然,接着,恍然想起什麽似的,“不用,讓他們出一人吧。”

“嗯?”

“這些糕點不是我和雙劍兩個人做的,而是所有難民陪着一起做的。那些難民非是因戰亂罹難,而是因荊州淪陷,懷念劉備的仁德奔波而來的。我看他們可憐,便就找人為他們建了屋室,說是太子下的命,然後,就憶起要做糕點,他們就幫忙了。”

“所以……”

“所以,找他們作證就好,他們人有千百,皇後總不能誣陷說是他們放的,犧牲民心來殺我。而且,後面的路途皆有人相伴,可以證明我并沒有機會下毒。如此,只要說是懷疑有宮婢故意陷害也未嘗不可。”

有民心為依托,就算真的是我做的,皇後也不得不為了順應民意改說不是我殺的。

至于證據什麽的,沒有也可以捏造,而且是由他們親自捏造。

孔明淺笑,詢問:“既然有這麽一層為何還要乖乖随他們到此?”

“忘了……”我敷衍,然後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不好意思的坦白,“就是對牢獄有些好奇。”

他呵呵。

兒孫自有兒孫福

我被懲治了,丢回閨中,三月不得理睬府外諸事。

他沒說,但我知曉,這只不過是順便的借口,事實上,他是真的不想再讓我插手那些宮廷內務。

可是,我答應過劉備。

倒不是我有多麽地看重這份承諾,而是有來有往,他予過我方便,我便應該還予他寬心。

所以,縱使是被禁足在相府,我依舊有派人緊盯此事。

他知曉,但,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過我了。

不過,無可否認,靜待閨中,讓我有了頗多時間關注厥兒與不棄的嫁娶之事。

其間,我曾将厥兒喚到身前,詢問他對于不棄的看法。

他說不棄很好,活潑天真,不拘小節,沒有別家女子的矯揉造作,與之相伴頗為暢快。

然後,我就順勢,将自己曾經有過的,要他同不棄成親的想法言說出來。他沒有拒絕,乖順地說道,一切聽憑姨母做主。

當即,我便笑了,凝視着他眼眸之中的難以割舍,問道:“厥兒,你是不是也有傾慕的女子了?”

他沉默,接着,果決搖首,表明心志,“厥兒是姨母養大的,深受姨母的恩惠,往後,厥兒定會好生照顧不棄,如同姨父一般,此生僅有一妻。”

我嗯哼,似笑非笑,“你是為報恩才甘願迎娶不棄的是嗎?”

可是,心裏卻驟然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厥兒對不棄無情,不然,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就該頭疼了。

慶幸着,我面色微沉,言辭銳利地詢問:“厥兒,在你心中姨母便是這樣的人?施人恩惠只為利用?”

雖然,确是有這般做過,但,對他,我顯然不是。

他慌了,深怕我會誤會的模樣,急切解釋,“姨母,厥兒不是如此意思,厥兒……厥兒只是真的感激姨母給予了厥兒第二次生命,将厥兒養育成人。因而,所有事情,只要是姨母想得,厥兒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為姨母達成。”

我憤怒,并沒有絲毫的感動,斥責:“董厥,你真是枉費姨母這麽多年對你的教導。”

我教他讀書識禮,教他恩信仁義,從來都不曾想過要他為我做些什麽。我想得,就只是他能安好,能對得起他母親離世前的囑托。

他愧疚,“姨母……厥兒……”

“不用說了。”我阻止,切切實實地體味到,當年老爹責備我時的心冷,淡淡道:“姨母乏了,你先回去吧。”

“姨母……”他還想再言,卻終究在我漠然之下噤聲,只作揖辭別,“如此,厥兒就先退下了。”

我揮揮手,讓他快些走。

而後不久,不棄便到了,唯唯諾諾地敲門入內,審視着我的神情顏色,半晌,怯聲詢問:“娘親,你生氣了?”

我沒理她,就只是扶額倚靠在軟墊之上。

她卻當我是默認了,小心翼翼地上前,替我輕揉額首,讨好地說道:“娘親,阿兄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報答你的教養之恩,就像不棄想報答你一樣,你就不要生阿兄的氣了好不好?”

我擡眸,睨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詢問,“是你阿兄讓你來的?”

她搖搖頭,誠然回答:“是不棄自己想要來的。”

“為何?”我拉下她的小手,把她帶到身前,認真問道:“不棄,你喜歡你阿兄嗎?”

“喜歡。”她不假思索,點頭如搗蒜,“阿兄待不棄可好了,會陪不棄玩,會陪不棄鬧,雖然有時他也會責備不棄,但是不棄知曉阿兄那都是在為不棄好。”頓了頓,她又道:“娘親,我覺得阿兄就像不棄的嫡親兄長,甚至比嫡親兄長還要好。”

我微笑,想這丫頭還真是懂得分辨誰待她是真的佳好。

同時,我也很欣慰,欣慰自己的女兒從不曾疏遠她的董厥阿兄,盡管他們并非同父同母,盡管我給予厥兒的疼愛不比給予她的少。

“娘親你笑了。”她歡呼雀躍,險些當着我的面跳起來,嚷嚷道:“這般,你就不生阿兄的氣了吧?”

我嗯哼,失笑,“誰說我生你阿兄的氣了?我要生也生你的,你可比你阿兄要頑劣得多。”

她讪讪,吐吐舌,不予辯駁。

然後,我又問她,“不棄,你可知曉娘親同你阿兄說了什麽?”

她搖首。

我卻忍俊不禁,坦然相告,“娘親問你阿兄可願娶你。”

她“啊?”吃驚不小,而後,急切地否決,“娘親,你怎麽可以這般?你明明知曉……知曉不棄有喜歡的人,而且,阿兄他……他和……總之,不棄是絕對不會和阿兄成親的。”

我笑笑,頗為淡然,并不着急同她解釋,而是詢問起我更為在意的事情,“他,他和誰?怎麽樣?”

“他……”不棄支吾,遲疑着,良久才坦言:“娘親,李家姊姊思慕阿兄,阿兄對她也很好。”

李家姊姊?莫華家的丫頭?

我沉吟,想起宮宴之中說到厥兒已是定親之時那丫頭的神色,片刻了然。不過,面上依舊裝模作樣,不以為意,“那又如何?對她好就是歡喜她?那你阿兄也該歡喜你的才是。”

“不是!”她反駁,與我說話的語氣比尋常強硬了許多,“阿兄對李姊姊是不一樣的。不棄若是委屈,阿兄會心疼,會憐惜。可李姊姊委屈,阿兄會難過,會傷心。”

我漠然,并不相信,“你都知曉?”

“我……我……”她先是因情急而語塞,而後又條理清晰地解釋,“我看到過。有次,李姊姊同阿兄争吵,還哭了,阿兄就狠狠地捶了自己幾拳,恨不得打死自己的樣子。以往,他把我弄哭,可從來都不曾這般。”

“那那個人把你弄哭呢?”借機,我調笑道。

她怔愣,未幾,反應過來,面色緋紅,輕答:“他才不會把我弄哭……”

我好笑,搖搖頭,淺嘆,“傻姑娘。”

傻姑娘,你還真是傻呢,竟是這般喜愛那個男子……可是,我又能說些什麽呢,曾經,不,一直我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拍拍她的手,我嘆息,“去吧,去把你那李姊姊找來,娘親想同她說說話。”

若是真的兩情相悅,成全他們倒也不錯。

“娘親你……”她卻不甚放心,猶豫道:“李姊姊可是個好女子……”

我瞋目,不滿,“我還能吃了她不成?就算把她吃了,也還不用你來擔憂,去,快去把她找來。”

她颔首,不得不依命行事。

随後,我就見到了李珚,莫華二八年少的小女兒,眉眼五官頗似她爹,臉型身姿則像極了她娘,柔美不失英氣,倒也是個玲珑模樣。

一進來,她便得體地對我行禮,喚道:“黃姨母。”

我點點頭,邀她坐下,然後,将不棄趕了出去,給她個機會去通知她的兄長。

起先,我沒有說話,亦沒有看她,就只是悠然自适地吃着自己的茶,研究着茶盞之上的紋飾花樣,看看這女子的耐性如何。

她很沉穩,一直也就沒有出聲,乖巧地坐在幾案前,低斂着眉眼,嬌小而溫婉。

我笑,頗為滿意,但,冷冷出聲,“你可知曉我尋你來所為何事?”

“知曉。”她答,面色依舊沉靜,可纖細瑩白的五指已是緊緊地攥起,突出些許青色的筋線,不卑不亢,“不過在姨母言語之前,可否聽小女說上幾句?”

我無所謂,擡手,讓她随意。

她也不客氣,平靜地同我對視,娓娓道來,“黃姨母,你同我娘親乃是至交,我本該對你萬分尊敬,可是,我不想騙你,我不喜歡你,很不喜歡你,不是因為你不好,也不是因為你不善,而是因為你逼着阿厥娶不棄。明明,阿厥一點都不喜歡不棄,可是,他為了要報答你的教養之恩,不得不迎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子。他說,他可以對不起我,可以對不起不棄,但是不可以對不起教他養他的姨母,因為是他的姨母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是他的姨母把他變得如今這般出色,所以,就算一生痛苦,他也絕對不會違背你的意願。”

“這是我喜歡他的地方,也是我憎惡他的地方,我喜歡他有情有義,卻也憎惡他太過重情重義。”

“他不知曉我有多喜歡他,自兒時初見就喜歡,喜歡那個和和氣氣的,逗我笑,陪我玩的小兄長。”

“我一直努力地長大,努力地讓自己懂事知禮,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嫁給他。”

“可是到了那天,他卻告知我,他不能娶我,因為他的姨母要他娶他的妹妹。我哭我鬧,甚至是以死相逼他都不為所動,他說,是他欠了我,是他對不起我。但,我想說的是是你對不起他,對不起我。黃姨母,阿厥不是你養的小獸,不該由你支配他的一生,他有權迎娶自己思慕的女子,有權拒絕違背他意願的一切。”

“所以,黃姨母,珚珚求你成全。”

說着,她拜倒在地,沉首以對。

我冷哼,“小小女子口氣倒是不小,有權有權?什麽是有權?自古婚事皆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遵,倒不要帶壞我家厥兒。”

她不動,但反駁得頭頭是道,“話雖如此,但有情大于天,昔有卓文君私奔司馬相如,又有劉蘭芝、焦仲卿孔雀東南飛,珚珚便不信怎麽都無法違背這倫常。”

“珚珚思慕董厥,就是要同董厥一起,就算家父家母不願,姨母不允,珚珚也不會放棄。”

“那若是厥兒自己就不願呢?”我欣賞她的直爽,卻也覺得氣性太大,便想着壓壓,“你自己也說了,是厥兒一直拒絕你。”

如若連思慕自己的男子都無法收服,你李珚再是無畏又能如何?

她默,沉思良久,最後決絕道:“那珚珚就把董厥灌醉,同他做下茍且之事,到時,我就不信姨母還能阻止。”

我目瞪口呆,深深為這小丫頭驚到,不曾料想她這古時女子竟是要比我這未來之人還要膽大上幾分。

于是,我假裝不住地笑起,嗔怪,“你這深閨女子哪裏學得這些亂七八糟的?”

若是莫華知曉還不得氣死?

她撇唇,無奈辯解,“珚珚也是不想,只是實在沒有辦法。”

倒是不擇手段,不過,我喜歡。

随即,我也就松了口,“你可想過你乃是李氏嫡女,可厥兒不過諸葛氏養子,就連姓氏都不曾更改,就算我應允你們,你爹娘也決然不會答應。”

她不以為然,“那我就把用來對付姨母的計策用來對付爹娘。”

我啼笑皆非,真替莫華感慨,竟是養了這麽個烈性小女。

不過,我還是喜歡。

“那你要怎麽同我證明厥兒也是思慕你的?”

只要她能證明,我就真的認了她做兒媳。

她思慮,然後起身上前,在我耳邊低語。

……

董厥來時,步伐匆匆,也不管顧我才将他趕走不久,初入,便急切詢問:“姨母,珚珚呢?”

珚珚?叫得倒是親熱。

可我面上依舊冷肅,“珚珚,哪個珚珚?”接着,不悅道:“我不是讓你離開嗎?你怎麽又回來了?”

他“……”還未喪失理智,對我拜了一拜,懇切,“姨母,是厥兒不知事,惹姨母傷懷,還請姨母寬恕。”

我哼,瞪着他沒有說話。

他不敢不敬,但,還是着急于知曉李珚的下落,又問:“姨母,厥兒聽阿碩言姨母尋了珚珚來?”

“珚珚?”此番,我改換了然,“你說的是李家的那個小姑娘?”

他點頭,略為期盼。

“我把她罵走了。”依計,我故作鄙夷,“她那樣的小女子也難怪你不喜,言語失禮,舉止不雅,竟還說出什麽灌醉你行茍且之事的話,同個營,營妓有何區別?”

咳咳,說來,那小丫頭也是不甚懂事,竟然逼得我這麽個半老婦人辱罵人家小姑娘像營妓。

當即,厥兒就有些不悅,蹙眉喚了聲:“姨母……”

“怎麽?姨母說不得你,還不能說說她?”我愠怒,依舊是按着計劃行走,“若不是同她娘親乃是好友,姨母早就給她點顏色瞧瞧了,還能讓她安然走出相府?”

“姨母……”他又喚,心裏有氣,可半晌嘴裏就只低聲說出,“你說我就好。”

“說你,你有什麽好說的,是她勾引你,又不是你勾引她……”

“不,就是我勾引她,是厥兒先思慕上她的。”他打斷我的話,義正言辭道。

緊接着,躲在衣屏後的小少女就笑了。

我搖首,忍不住感嘆,關心則亂,傻小子,你到底是亂成什麽樣才能這般禁不住激?

局勢再動大戰敗

董厥與李珚玉成好事,可蜀中形勢并不如此。

城中守将開始出現陌生的面孔,常與原有将士發生口角。

原本,我以為這只不過是人事調動,并未過分在意,可直到在路上遇到才知曉事實并沒有那麽簡單。

兒女定親,莫華常與我相邀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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