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心甘情願,心甘情願為他生兒育女,心甘情願與他一同死去。”
“什麽死不死的?!”她佯怒,倏地,又柔軟下來,慨嘆:“阿碩,你思慕他真的思慕到骨子裏去了。”
“沒那麽深……”
“才怪!”
……
我去了莫華的府上,攜着大夫開出的諸多藥草。目的是,先在她家喝着試試,看那後遺之症到底有多麽得厲害,省得我歸家後處理起來手足無措。
她冷哼,指責我哪裏是擔憂自己處理起來手足無措,根本就是害怕會為孔明察覺。
我無可辯駁,哄着她直喚好姐姐,她才勉強應允。
當煎熬好的湯藥出現在我眼前,她比我還要憎惡上幾分,細碎抱怨,“這是什麽藥啊?竟是這般苦澀,僅是聞着我便覺得幾欲作嘔,你怎麽可能吞咽得下去?別喝了什麽效用都無,反還弄得自己瀉吐不止……”
她叨叨地念着,念到我心煩意亂還是不肯罷休。最終,我無奈,不得不啓唇阻止,“莫華,你就莫要念叨了,原本沒有什麽,倒給你說得像是有什麽似的,弄得我都快不敢喝了。”
她揚唇,自侍婢手中接過藥碗,湊近着又聞了聞,然後,凝眉道:“這才好,你不喝才好……說實話,我真的放心不下,萬一那人是庸醫怎麽辦?”
庸醫?庸醫也是你讓我去瞧的。
我不以為意,把藥碗搶奪到手中,一飲而盡。
飲畢,我便後悔了,緊捂着雙唇,努力地逼迫自己不要吐出來,要咽下去,許久,才好。
我吐吐舌,眉眼帶笑地同着莫華訴苦,“這藥……實在太難喝了……”
比以往我喝得任何一碗藥都要苦,可是,也都要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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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我又有了希望。
她瞋目,似是覺得我罄竹難書,什麽話都沒有說,就只是冷冷地遞給我一碟事先準備好蜜餞。
可是,還不等我将其中一顆撚起,便就感受到了翻滾而來的惡心之感。
這後遺之症的效力也太快了些吧……
我扶着牆垣,不停嘔吐,吐盡飯食之後吐酸水,險些将肝腸也都一起嘔吐出來。
莫華心疼,撫着我的背脊,關切詢問:“如何?如何?要不要我去尋個大夫?”
我搖搖頭,一邊嘔吐一邊擺手。
待到安好,已是一刻之後的事情了。莫華扶着我到一旁的葦席之上坐下,不解地說着:“哪有湯藥的後遺之症是這般的,才是吞咽下便就吐了出來,豈不是相當于沒喝?”
我呵呵,“是啊,不過,那不是後遺之症,只是我自己受不住那個味道。”
所以……我還得再喝……
她氣噎,撫在我背脊上的柔荑隐忍不住地加重了氣力,憤懑道:“黃阿碩,我從未見過你這般折磨自己的人,真是快要被你氣死!”
我笑笑,甘之如饴。
莫華,能為自己思慕之人付出一切也是一種幸福呢。
有女如雲匪我思存
藥,我一直在用,卻不知曉效力到底如何。
新帝初立,丞相忙碌,就連休憩的閑暇都不曾擁有,更別說是與夫人歡好了。
我不着急,或者說是,知曉着急也沒有用處,便就更多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照料孔明的身體之上,每每相見,都不忘叮囑他要好生照顧自己,就算不能入眠也要小憩片刻,就算忘記饑餓也要按着早晚用食。
如此,一叮囑便是叮囑了一載。
建興三年,後主帝位穩固,本該就此閑逸的諸葛丞相,不僅沒有歸于清淨,反而更為勞累得準備發兵南征。
說到南征,就不得不提起幾年前的南中之亂。
南中之亂始于先帝駕崩之時,益州将領顧闿頓生反心,殺害了建寧太守正昂,并将前往上任的司金中郎将張裔綁縛到江東,叛投敵軍。當是時,東吳同蜀漢并未和好,便就晉封顧闿為永昌太守,欲要借助他的反叛勢力占領益州,所幸,為永昌功曹呂凱以及太守王伉阻攔。不過,為了阻攔顧闿,永昌可謂背水一戰,內無強兵,外無援助,徹底同蜀中斷絕了聯系。而牂牁太守朱褒知曉此事,不僅沒有出兵相助,反而亦有反意,準備起兵響應顧闿。可惜,不等他行動,東吳已是被漢使說服,與蜀漢重修于好,歸還蜀漢重臣張裔,放棄支持叛臣顧闿。随後,蜀漢趁勝追擊,派遣從事蜀郡常颀行去到南中徹查此事,朱褒心虛,斬殺颀行後,歸順叛軍。更甚的是,叛軍不只侵占我漢國疆土,還策動蠻夷部族反抗中央管治,處處與朝廷做對。
這其中就有那赫赫有名的南蠻夷王孟獲。孟獲不僅自己統領一支異族部落,還頗得其他部落信服,因而,只要他随意散布些流言,就能使得蠻夷皆反,因而,也只要将他收服,南中就能永安。
所以,此番南征,不僅是要平定益州、建寧、越巂、牂牁四郡,還是要平定諸多南蠻部落。
春三月,孔明出征。
出征之時,全城相送,馬谡此人更是随行數十裏,獻策曰:“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原公服其心而已。”
孔明信然之。
而我并未出現其中,直到城郊才露面,一身灰黑男裝,望着他,笑意盎然。
他無奈,含笑搖首,詢問道:“你在胡鬧什麽?”
明知故問。我撇撇唇,翻身下馬,屈膝對他行禮,言語恭敬,“不才李栖,企盼随軍出征。”
九年,就只剩九年了,除卻那些宮牆相隔,兩地分居的時日,我同他又還能相守多久呢?五年、三年抑或幾月?我推算不出,所以,更加想要竭盡所能地陪伴在他身邊,珍惜每時每刻。
順便,我也想見識見識他平定南中,七擒孟獲的風采。
可他并不樂意,面上雖然依舊是笑,卻淺淡了許些,回道:“南中濕熱,蚊蟲甚多,非是你可以強撐忍受的,所以,你還是回去吧。”
我偏不,眸光堅定,“栖非嬌弱之人,也曾受過苦難,并不在乎此些。”
只要能夠陪伴在他身邊,一切足矣。
他淡哂,清淺提醒,“如若随軍,便就再無特權,如此,你也願意?”
“嗯。”願意,我自然願意。
他笑,終是松口,“也好,你就随軍吧。”
于是,我以丞相主簿的身份,混入軍營。
至益州,諸将議事,孔明主使反間計,離間顧闿、高定,前者殺之,後者招降。
衆人甚以為然,欲聽詳細。
然而,某人心生捉弄,望了一眼坐立不安的我,笑道:“具體,吾已盡皆告知李主簿,諸位可向其詢問。”
我扭動着,因是身上黏膩得過分而無法安生,又是蹭又是撓的,壓根沒将他的言語聽入耳中,因而,直到感受出諸将急切的眸光,我還是雲裏霧裏,不甚明白,不過,沒敢再動。
随之,某人晏晏淺笑,重複,“如何計使離間,還請李主簿告知諸位将軍。”
“……”我語塞,根本就什麽都不知曉,要如何告知?因此,我瞋目望向孔明,一邊使着眼色,一邊偷偷踢他,對他耍陰使壞表示非常的不滿。
他卻不為所動,看着我從容不迫。
我尴尬,不得不悄然出聲,詢問:“反間計?你要反間誰跟誰啊?”
“顧闿、高定。”他意趣欣然。
“……”我卻又是一陣沉默,勉強知曉如此二人是誰,可,就是想不起所謂的“反間計”到底是怎般模樣。
時間太久,有些記憶早已随着年歲的增加而變作淺淡。
孔明這……不是成心刁難嗎?!
“就……就是……”我窘迫,支支吾吾,半晌無言。
然後,他就笑了,接過我的話茬,與諸将解釋,“吾等領兵前來,高定勢必有所防範,我們便可将計就計,擄其将領施以恩德而後放歸……”
“到時,顧闿定會疑惑其将如何歸來,懷疑高定生有二心,與之嫌隙。接着,我等分別抓獲二人部下,宣揚顧闿者殺之,高定者放之,縱其隔閡加深,再假意致密高定,徹底惹惱顧闿,最後,逼迫高定親手斬殺顧闿,以此為功将高定招降。”
經由孔明起頭,我徹底憶起。
話畢,諸将贊嘆,“此計甚好。”
孔明揚唇,看着我笑而不語。
而後,諸将離去,我氣急敗壞地指責他道:“你……你……你為何要對我為難?”
他微笑,緩緩起身,略微向我靠近了一些,回答:“阿碩,你是我的主簿,總不能什麽都不做。”緊接着,話鋒一轉,詢問:“不過,你如何會知我心中想法?”
“……”
我心虛,頓時毫無底氣,顧左右而言他,“那個……嗯……我還有一摞書簡未經整理……便就先行退下了。”
他失笑,望着我匆忙逃竄的背影,溫潤言道:“再忍忍吧,過幾日入了城便就可以沐浴換衣。”
我“哦”,腹诽,諸葛孔明,你捉弄我是捉弄得越來越明顯了。
……
未幾,顧闿中計而亡,益州平定。
顧闿死後,叛軍大亂,蜀漢大軍勢如破竹,很快便将其他三郡收複。收複之日,永昌太守王伉出城相迎,凝視着蜀漢大旗,潸然淚落。
他說,他總算不辱先帝信任,守住了永昌。
一時,群臣感慨。就連我也無法例外,看着那迎風翻飛的旌旗,回想起以往四處征戰的歲歲月月,将這個國,這座城,烙印到心底最深處,也将那些為此而犧牲的文臣武将盡皆銘記。
他們是家人……
原來,擺脫小情小義的束縛,可以面見到的會是這般富有的景致:天下皆家,百姓皆親。
所以,能為這麽個富有的景致效忠到死,我心甘情願。
所以,再想起孔明的結局,我無怨無悔。
而孔明一直也是這般認為的吧?
倏爾,我就釋然了。
……
再度接觸到溫熱的浴湯,我舒服得快要昏死過去,所有的疲倦以及腥臭盡皆消散,換作清爽與馨香。
從未想過,原來沐浴也可以是這般令人滿足的一件事情。
果然,只有缺少的、失去的才會被珍惜。
我倚靠在浴桶之中,情不自禁地哼起綿軟悠長的曲調,“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
“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
“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接替着的是男子清潤的嗓音,暖暖的,如若春風,“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我樂員。”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與娛。”
歌罷,有溫熱的唇瓣覆上我的肩胛,細細碎碎的親吻。
吻着,那人笑問:“何時,你學會的《隰桑》?”
“很久很久以前,阿姝還在的時候。”我啓唇,因着他的親吻,聲音軟糯到甜膩,“一直想要吟唱給你聽卻沒有機會。”
“如今我聽到了。”他輕笑出聲,薄唇輾轉而上,吞沒着我的餘音,“不過,也不需要了。”
“嗯。”因為,我早已将自己的思慕告知于他,而他也早已知曉,并且給予了我最為美好的答案。
随即,我被他自浴湯中撈出,攜着晶瑩的水滴,一步一步邁向床榻。
落榻之前,我埋首在他的頸窩間,羞赧道:“我……還是比較喜歡你身上的墨香。”而不是為汗漬沾染的異味。
他忍俊不禁,“嗯,亮也更為傾慕你此今的氣味。”
我啞然,更加嫌棄先前許久未曾沐浴的自己。順帶着,将身上的君子也嫌棄了一番,因為,不論有多麽的清爽,君子不沐浴也會生出怪味。
不過,我的君子只能由我一人嫌棄。
激将法一擒孟獲
傾兵南蠻,尚未入境,孟獲便已派遣三洞元帥前來抵擋。
私下,孔明問我,武将無數,該請誰出戰為好。
我想也沒想,随口就答,自然是趙雲與魏延。
他颔首,可言語并不認同,笑道:“可惜,如此二人并不熟悉南蠻地形,縱使有萬夫不當之勇也不過徒然。”
“你同他們言說便是。”我倒不覺這有什麽值得為難,姿态變也不變,兀自地随侍在他身旁,替他整理繁多的書簡,不經意說道:“莫非,你還擔憂他們不受教導不成……”
說着,我一頓,置放下手中的書簡,轉眸向他望去,言表他的意思,“你是想說趙雲與魏延正是因為位高權重,歷戰無數,才難免輕敵?”
“只是擔憂。”他笑笑,耐心解釋,“阿碩,人得到的榮耀多了,便就容易自恃甚高,即便是我,也難免如此,總覺得他人不如自己。”
“所以……你才會這般事事都要親力親為?”
其實,在發兵之前,梓潼令王連曾極力反對孔明親征,言曰,孔明乃是丞相,責擔天下,若是貿然離開,必會引得朝中動亂。可,孔明并不認同,硬是固執己見。不過,他有準備好萬全之策,既能讓自己抽身親征,又能使朝中安穩。
因此,此番南征才沒有在朝中産生什麽不佳的後果。
他“嗯”,笑意淺淡地說道:“阿碩,我遠沒有你想得那般佳好。”
“有。”我反駁,略為急切地解釋,“就算你自恃甚高也僅是因為擔憂漢國,這般鞠躬盡瘁無人可比。因而,你還是很好,好到讓我手足無措。”不知曉要費盡多少心力才能匹配得上。
他失笑,把我擁入懷中,輕聲:“阿碩,再這麽下去你怕是要是非不分了。”
我不以為意,“那又如何?只要你不嫌棄我就好。”
“不嫌棄,不嫌棄。”他欣然作答,“怎麽舍得嫌棄。”
……
孔明意欲激将,在此之前,我提着一捆羽箭前往拜谒魏延。
然而,還不等我入內,就險些為一盞熱茶砸中。随即,伴随着冷淡的言語傳出,“吾之營帳不入言而無信、欺瞞他衆之人。”
我讪讪,想魏延此人不僅冷酷還異常心狠。那一盞熱茶若是真的将我砸中,就算不會毀容傷身也免不了燙紅一片,再怎麽說,我也是個女子啊。
不過,怕死不英雄,英雄不怕死,硬着頭皮,我還是往前湊了湊,小心翼翼地掀起帳幔,賠笑道:“雖說我欠你羽箭多年,但你也不至于想要殺我洩憤吧?”
他漠然,既不轉眸亦沒應答。
我吃癟,默了默,然後,厚着面皮繼續說道:“或者說,你是在生我瞞你身份之氣?你也知曉,女子不可擅入軍營,我想要為國效力的唯一法子便就只有易釵而弁。”
他冷哼,雖未言語,但,已是有了反應。
借機,我溜入營帳,到他面前送上羽箭,笑言:“怎麽你也是武将英雄,該不會真要同我這等女子小人計較吧?”
他無言以對,接着,冷聲,“我置氣的是,你怎麽這麽想不開,竟是委身于諸葛孔明那等目中無人之人。”
我“……”
目中無人?魏延确定說得是孔明?
看來,縱使時變事遷,同他交流還是隔着千萬溝壑。不過,想想,還挺懷念。
于是,我絲毫也不介意地帶笑詢問:“他招你惹你了,你竟是這般瞧他不快?”
“監守自盜,獨斷專權。”他面露寒意,不滿斥責,“如此人士竟是手握重權,委實于國不利。”
我哭笑不得,好意提醒,“咳咳,怎麽說我也是丞相夫人,你說話注意些。”
他不聽,依舊顧我,“偏偏還是個不會知人善用之人。”
聞言,我開懷大笑,指着魏延愉悅道:“你……你說這話頗像某人。”
“誰?”
“龐統龐士元。”我笑答,“頗像他嘲弄周公瑾時的模樣。”
可惜,他們都已是作古。
随即,魏延噤聲,看着我沒再說話。
他是認為我傷懷了?
我扯扯唇,言笑自若,“不過孔明對你可真是有些小看,覺着你不熟南蠻地形便就無法出戰,屏退三洞元帥。”
激将法嘛,總得先對最為冥頑不靈之人試試針。
魏延中計,面色薄涼,回應:“那我非要讓他見識見識何為百戰不殆。”
“別,你可千萬別。”我阻止,假裝匆忙,“一切還是等待孔明安排下來再說吧。”
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呢。
……
排兵布将,孔明先将趙雲以及魏延喚入營帳,卻不吩咐。而後,又将王平與馬忠喚來,感慨道,“吾本欲使子龍與文長前往抗敵,然,二人不識地理,未可用也。如此,你們二人,各領一支,分左右迎敵。”
接着,他又尋來張嶷與張翼,先是重複欲用趙雲與魏延卻不得的言語,然後,續道,“爾等則同領一軍自中路迎敵。”
最後,他才吩咐趙雲與魏延,“這般,勞煩二位将軍随後接應,于明日晌午出兵。”
二人不滿,卻未曾反駁,受命辭退。
然後,我就隐忍不住地笑了,回味着二人怏怏不快的模樣,頗為得意。
不過,計謀并未到此終止,而是順着孔明的言語繼續,“阿碩,你便随我前往山路埋伏,抓獲逃竄敵軍。”
我應諾。
次日,趙雲與魏延果然不出孔明所料地搶先出寨,率兵偷襲董荼那和阿會喃大軍。随後,王平與馬總又奉命而至,與二人夾擊,成功潰敗敵軍。可惜,人多眼雜,竟是不慎為董荼那與阿會喃逃走,所幸,孔明早有準備,在山路盡處守株待兔。
此戰告捷,三洞元帥各有下場,一洞元帥金環三結為趙雲削其首級,死不瞑目。二洞元帥董荼那以及三洞元帥阿會喃攜衆歸降,并立誓與孟獲一部劃清界限,自此效忠蜀漢。
而後,在其二人的引導之下,我軍入紮蠻夷之境。然,未等休憩安好,便聞孟獲引兵來戰之消息。
初會孟獲,孔明未使狠計,就只是命王平于途中等待,且戰且退,與将軍關索共同将孟獲逼入峽谷絕境,然後,再由魏延将其生擒。
魏延對待孟獲猶如對待無牙的老虎,面色冷淡且輕蔑,随意地将其丢扔在孔明面前,回禀道:“丞相,孟獲在此。”
所謂“孟獲”便就是眼前五官深邃的中年男子,一身肌肉大多暴露在外,黝黑而飽滿,完完全全的迥然相異于中原兒郎。在他面前,就連魏延都顯得略為瘦弱,更別說是孔明了。可,奇怪的是,縱使壯碩得過分,他也不顯醜陋,反而給人一種猶勝的健康之美,引人欣賞。
我看着他,油然而生一股豔羨之情,如此地域,如此時節,約莫只有他等才能穿着的如此清爽了吧?
要是我也能夠該多好?那般,就再也不用忍受汗流浃背、燥熱不安的煎熬。
可惜啊可惜。
良久,我方才挪目,可,轉眼竟是對上孔明意味不明的瞳仁,愣了愣,然後,斂唇一笑。
他卻沒有反應,眸光掠過我,投注到孟獲身上,明知故問地笑道:“閣下便是孟獲将軍?”
孟獲冷哼,并不将孔明放在眼裏,姿态狂傲。
孔明倒也不曾在意,親自上前為其松綁,又問:“既為俘虜,孟獲将軍可有歸降之意?”
“沒有。”孟獲直言,神态顏色皆為不服,嚷嚷着,“你要殺便殺,休想要我投降。”
“為何?”孔明知曉,卻故意不說,裝作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
孟獲便就坦言,回答道:“你使得乃是陰險之計,而我由于不察,這才落入你手,如此,我自是不服。”
孔明好脾氣,“那你要如何?”
“你放了我,待我回去整兵再戰。”也不知他是哪裏來的厚實面皮,竟是說得義正言辭,不卑不亢,“否則,你就殺了我吧,因為,我絕不會因此投降。”
“那好。”未有遲疑,孔明便就應允,“你可以走了。”
孟獲怔愣,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不過,僅是片刻,他便就回過神來,自以為是地笑道:“這才對嘛,諸葛孔明,你等着,下次我定會讓你大敗而歸。”
孔明但笑不語。
轉眸,淺淡詢問:“阿碩,孟獲可好看?”
“……”
我哪裏會想到他秋後算賬,頓了頓,便就是答非所問:“你真就這般輕易地放過孟獲?”
“非也。”他答,“攻人攻心,不等孟獲心悅誠服,如何能夠平定南蠻?”
所以,魏延,你明白孔明的用意了吧?
相守相約相争吵
七擒七縱,俘獲人心。
末了,孟獲歸降,心悅誠服地與蜀漢結善,承諾曰,南人不複反矣。
九月,班師回朝。然,渡泸之時,突遇惡劣天氣,陰雲密布,狂風大作,細沙與碎石飛走,擾得三軍無法前行。孔明無奈,不得不回尋孟獲讨求解決之法,可是,孟獲的回答委實令人咋舌,竟道,泸水之中居有猖神,此乃是猖神為禍,若是想要安然渡過,必須來往祭祀。更為驚世駭俗的是,這祭祀所需的犧牲非是尋常的牛羊雞豬,而是七七四十九顆人顱。
一時軍心惶惶,盡皆擔憂起自身的安危。
休整之時,孔明只身離營,去到泸水江邊,縱目遠望着波浪滔天的江水,嘴角無笑。
我跟在他身後,遠遠地看着他,看着他衣衫飛舞,看着他身影孤孑,突然就覺得他老了,舉手投足間已是帶有滄桑,縱使韻味更深,可,始終無法掩蓋。
原來,歲月不曾對任何人留情,即便是這般如玉的君子。
而後,我疾步上前,迎着猛烈的秋風,艱難親近,故作自然地不滿抱怨,“孟獲那人除了桀骜不馴,還分外見識淺薄,什麽猖神作祟,什麽往來祭祀,皆為妄言。若是真的,我們來時怎麽不曾遇上如此情狀?”
“所以,子曰:‘敬鬼神而遠之’乃是良言。”
所以,請不要相信那些鬼神之論,更不要因此而犧牲無辜的将士。
聞言,他看了看我,展露出清淺的笑意,詢問:“你不信?”
“不信。”我堅定作答,“死則死矣,除卻一具腐朽的軀殼便再無其他,所謂的鬼神魔怪不過是認知不足地自欺欺人,就如這陰雲狂風,無知之人便是以為有鬼怪作祟,可是,通曉天文地理之人就會明白,這根本就不是什麽顯異景象,而是天地風雲之變幻。”
不然,要怎麽解釋先前無有,此今才有的現象?
頓了頓,我繼而又道:“你不也不信嗎?”
我的夫君,素來都是務實之人,可,從來不會浪費心力在此些子虛烏有的事上。
“嗯,不信。”他笑答,心眼頗多,“但,別人未必不信。所以,此番并不失為一次佳好的機會撫兵樹德,只是,我尚未想出該用何物代替人顱。”
“饅頭呗。”
我習慣快答,可說完,便就後悔了,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眉眼帶笑地轉移話題,“原來,你是在思慮此事啊,我還以為你真的想要斬殺四十九位将士呢。”
可他到底是聽見了,品味着我的言語,“饅頭?饅頭……”然後,倏然,斂深笑意。
随後,全軍便由戰兵變作夥頭,日日夜夜地拿捏面粉,制作饅頭。
此時,饅頭還不同于日後,僅是白面和水調劑而成,反而,更像是包子,松軟的面皮,內有牛羊等肉。
初個,孔明并未将其算入祭祀所需的顱首之內,而是,交托到我手中,詢問模樣可像。
瘦削的臉頰,精致的五官,除卻膚色,可謂是活靈活現。
看着它,我竟是完全無法将它與食物聯系到一起,惋惜道:“若這真的是我該多好,白皙清麗,可要比此今好看多了。”
他淺笑,安撫我,“它是依着你做的,沒有你的容貌又何來得它?”所以,無須惋惜與羨慕。
我點點頭,也就是說說罷了,不過,經他提醒,倒是憶起未來的自己,便笑道:“若是人有來生,我定要作個白皙清麗的女子,身體康健,無病無憂。”
那時,如若還能相遇,我定會自信滿滿地主動上前:孔明,我思慕你。
他卻搖首,淡淡然提醒,“子曰:‘敬鬼神而遠之。’”
因而,我所有的幻想與期盼不過一場美夢。可是,并非沒有可能。
于是,我不為所動地耍賴道:“不管有沒有來生,只要你活着就只能思慕我,娶我為妻,生生世世。”
我非纏死你不可。
他啞然失笑。
祭祀之後,南中有傳言,蜀漢丞相諸葛亮寬厚仁德,不論是對待自己軍中士卒,還是對待南蠻夷族皆是有度有量,寧願欺瞞神祗也絕不濫殺無辜。
如此,無異于給本就将要安定的南中又打上一支鎮定劑。
随後回歸成都,途中,三軍在邊邑駐紮。其間,孔明曾收到過幾封來自江東的信函,內容不得而知,但,我想多多少少會同綿延子嗣有些關系。或許,是兄長想要親自向他求證,我是否曾經有所作為,又或許,是兄長欲要替他說親,為他尋找佳好的妾侍。
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曾詢問,全然袖手旁觀的姿态。
到底,這是孔明的私事,他有權遵循自己的意願,而我也有權依照他的意願而作為。
所以,他娶或不娶,我皆有應對之策。
然而,事實與我所想并不相符,或者可以說是大相徑庭。
當孔明拿着不知是排位第幾的書信出現在我面前之時,我看也沒看地就是越過,蹿到他身後尋找髒亂的衣物,欲要取來清洗。可,他卻是将我拉住,笑道:“先別着急,我有話同你說。”
“你要納妾了?”這是我的第一反應,而後,便就自以為然地續道:“其實,你不用同我言說的。”
因為,遲早我都會知曉。并且,比于提前,我更偏向于推後,至少還能再自我欺騙一段時間。
他聽着,停頓了片刻,然後,又好氣又好笑,詢問:“你就這般不信我?”
“嗯……”我鬼使神差,竟就真的點了點頭,可惜,點完便就後悔了,解釋,“不,不是,我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這個時代,孔明,縱使不說,你也想要擁有自己的子嗣吧?”
人随勢動,這個社會本就如此,我又怎麽好強迫他不在乎呢?
無子,無子……這簡直就像是一個魔咒,禁锢得我生不如死。可是,又有誰真的知曉,我曾做過怎樣的努力?
“是,我亦是想要有子。”他坦誠,淺淺笑道:“不過,真的沒有也無什重要,總歸,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可是別的女子可以讓你能。”似是引線被點燃,積壓在我心裏多年的炮仗噼裏啪啦地炸開,讓我暫時忘卻,他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何等崇高的存在,“反正,以你的性子對誰都會溫和體貼,久了,就會有魚又有熊掌了。”
他思慕我,不也僅僅是因為我近水樓臺先得月嗎?
若我沒有成為黃月英,若我只是李栖,他還會思慕上我嗎?
我……真的沒有這份自信……
“你……”他靜默了一會兒,無奈放棄,“也罷,明日,你便就先随主力回歸成都吧。”
你呢?
我想問,可奈何自己古怪的自尊心作祟,硬是假裝毫不在意地扯過衣物就走。
他沒有攔,更沒有追,放任我憤怒氣結地遠離,而後,悠然自适地收拾行囊,準備出行。
他去哪,我不知曉,也不想知曉,可,偏偏有人不明情狀地往我近前亂蹭,詢問:“李主簿,丞相前往荊州,你可知所為何事?”
荊州?那不是東吳的轄地嗎?他是去見諸葛瑾的?
“不知。”我雖有猜測,但,不敢肯定,便就沒有言表。
他們竟也沒有因此住口,而是,環顧四周,确定無人,才繼而又問:“主簿,你見過丞相夫人沒?”
“……怎麽?”
怎麽丞相夫人又是惹禍在身?
“我們猜啊,丞相此番定是前往迎接侍妾的。不是說,丞相夫人奇醜無比,而且,還是只不會下蛋的母雞嗎?忍了這麽久,丞相也該忍無可忍了吧。”
我“……”不由自主地握緊雙拳,反駁,“你才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好事他們不知曉,亂七八糟的他們全都知曉……
聞言,他們愣了愣,然後,不甚理解,“主簿,你這是?”
“滾,滾,滾,都給我滾。”我氣憤不過地甩開手中濕透的衣衫,任其濺起一片漣漪,罵道:“這些私事秘辛,你們若是想要知曉就滾去詢問丞相,別同老子廢話啰嗦。”
我還要洗衣做飯,理書整文,哪有時間搭理他們,哪裏又有心情搭理他們?
諸葛孔明,你要是真敢接個女子回來,我非同你拼命不可!
想着,擡手揉了揉眼。
……
只身回到成都,甫一入府,不棄便是迎上前來,乖順喚我“娘親。”可是,喚罷,她并未停眸,而是越過我不斷地往後探望,良久,不解詢問:“娘親、娘親,我阿爹呢?”
“你爹?”我冷哼,沒好氣地回道:“替你尋二母去了。”
然後,繞過她,徑直入內。
她怔愣,半晌,才反應過來,驚詫萬分地得出結論,“娘親,你不會是同阿爹争吵了吧?”
我默然,懶得理她。
她卻喋喋不休,自言自語道:“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