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
,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于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咨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托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驽鈍,攘除奸兇,興複漢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于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棉、允之任也。
願陛下托臣以讨賊興複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诹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诏。臣不勝受恩感激。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依稀着,我還能背誦幾句。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
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
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
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這連串的是他的一生,為蜀漢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一生,一點都不冗長,一點都不讨厭。
“對不起……”對不起我曾那般憎惡你的出師表,曾那般不屑你的真情實意,對不起……
他卻笑了,問道:“對不起什麽?”
“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埋首在他懷中,唇角揚笑,可眼角落淚。
孔明,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真的在越變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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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我攥着他的衣襟,央求道:“北伐便北伐,可是,必須等到我生下孩子再走。”
結局什麽的,我早已不甚再乎,我在乎的就只有這剩下的七年光陰。
“好。”
“還有,我真的同張任沒什麽。”
“我知曉。”
“但是,他真的對我很好……”
“嗯,我很感激他。”
“那你不準再同他吃醋。”
“嗯?何為吃醋?”
“沒……沒什麽……就是吃味的意思……”
轉身陌路一北伐
蒹葭事畢,王妁執意要走。
她沒說她想去哪,也沒說将要去哪,就只道:“如此一生,死而無憾。”
往後,她會去過平靜的生活,所以,同我們這些士族便就後會無期了。
我欣然。
建興五年,七月,我誕下一子,取名曰諸葛瞻。
但,我并不喜歡這麽個名字,此前,還曾因此與孔明争論了一番。
彼時,我尚在月中,抱着小小子直喚“小寶”。
孔明聽聞,不由得啞然失笑,言曰,“初聽,我還以為你在喚翼德家的小女呢。”
張飛有二女,長女張鳶,小字大寶,小女張魚,小字小寶。
他的取名規則便是,有了天上飛的,就得有水裏游的;有了大的珍寶,就得小的珍寶。
我撇嘴,不滿指責,“都怪你,就只顧忙碌北伐,連給孩子取名的時間都沒有。”
“那你先取小字便是。”他淺笑,自我懷中接過孩子,輕觸了觸孩子的面頰,說道:“便就喚瞻吧,諸葛瞻。”
“不要。”我想也沒想,當即拒絕。
諸葛瞻會死,三十六歲死于綿竹戰場,太早太年輕。
我不要我的兒子會有如此下場。
可是,孔明不知,笑問:“為何?”
“因為……”我詞窮,完全不知該如何作答,便就敷衍道:“這取名總得有些寓意,豈能如你那般随意?”
居然看了看孩子,就信手拈來一個“瞻”字,這哪裏是在給自己的兒子取名?分明是在給小貓小狗取名。
他揚唇,無奈地搖搖頭,同我解釋,“瞻,前顧之意,是希望他遇事可以往前看,目光長遠。”
所以,這個“瞻”字非是他信手拈來的?
我歉疚,知曉自己誤會了他,可是,仍舊有些不願,低聲反駁:“那倒不如叫他諸葛寬,望他對世事寬容。”
諸葛寬……還真是難聽……
想着,我自己便是忍俊不禁地笑起,承認,“好吧,諸葛寬确是不如諸葛瞻。”
他亦是笑,又進一步地解釋,“我也希望他為政知曉瞻前顧後,莫要沖動。”
我頓了頓,而後不滿說道:“為政?你竟是想要讓他為政?那樣的日子你我經歷過還不足夠嗎?”竟是還要将兒子往火坑裏推。
他卻不以為然,平靜陳述,“這漢國江山是我諸葛孔明輔佐先帝打下來的,因而,漢國存在一日,諸葛氏便要輔佐一日,他作為諸葛氏的長子自是義不容辭。”
那如畫的江山,勞苦的百姓,皆是付盡心血得來的,如此,又怎麽舍得袖手旁觀地看着他們逐漸離散呢?
家國家國,家若不安,何來有家?
這是他最初告知于我的道理,此今終是獲得我的肯定。
我颔首,帶着絕望與堅定,“好,諸葛瞻,他就喚諸葛瞻,守衛漢國的諸葛瞻。”
對不起……我的珍寶,對不起……對不起讓你甫一出生便就肩負起如此重擔,可是,爹爹與娘親也是沒有辦法……這是諸葛氏的責任與使命,無法推脫的責任與使命……你是長子理應承擔……
哀默地握住小小子柔軟的小手,我要求,“他,只有他,只有他需要守護漢國。”其他的,便就給他們自由吧,讓他們遠離亂世的烽煙與喧嚣。
“好。”孔明答應,一把将我與小小子的手盡皆包入掌中,承諾:“若是你我還有子嗣,無須再為漢國盡忠。”
就讓一切到瞻兒處停止吧。
我慨然,與他商議,“孔明,我想為瞻兒提前冠字。”
就算不能讓瞻兒平安喜樂,我還是想要把自己的祈願說給瞻兒知曉……
“什麽字?”
“思遠。”思欲遠離之意,離開亂世,離開烽火,離開所有注定悲憫的事物。
孔明淡哂,看着小小子,說道:“小子,你要記住你名喚諸葛瞻字思遠。”
……
建興六年春,孔明一次北伐。
出征前,我親自下廚設宴,将不棄喚回家中。
此番晚宴,無有諸葛喬,無有董厥,也無有馬谡,就只有我、孔明、不棄以及瞻兒,一家四口。
特意的,我命人将長窄食案撤去,換作方案,以便衆人可以圍桌而坐。
前番如此,還是在隆中草廬,由于家室狹小而無法容納過多的桌案,以致衆人不得不同案而食。但是,無可否認,那樣貧困的用食方式更能博得我的喜愛,讓我感覺家人相親,而非是分案而食的那般疏離、尊卑姿态。
不棄好奇,因是自幼嬌慣而不曾過上貧苦的日子,便圍着眼前的方案轉了許多圈,笑問:“娘親,你這是要做什麽?回憶過往嗎?”
我瞋她,一邊上菜,一邊反道:“過往?娘親的過往你還知曉?”
“知曉啊。”她笑,随意尋了一處坐下,嗅着香氣四溢的飯食作答,“娘親的事爹爹都同我說過,爹爹說娘親少時比我還要頑劣,時常惹得外祖父吹胡子瞪眼。”
“吹胡子瞪眼?”我重複,轉眸睨她,“誰教你的?”
這可是标準的未來言辭……
她眨眨眼,奇怪地說道:“就是娘親啊,娘親不記得了嗎?”
“……”我還真不記得了。
接着,她掰了掰手指頭,又道:“其實,不僅是吹胡子瞪眼,娘親還教了不棄許多別的奇怪的辭藻,譬如恨鐵不成鋼,欠抽什麽的。”說完,她疑惑,“話說,娘親的這些詞是從何處得知的,為何不棄從來沒見過?”
我“……”愣了愣,而後,責備,“那是因為你從未好好讀過詩書。”其外,不忘囑咐,“有些話,你在家中學學便罷,莫要在外也胡言亂語。”
畢竟,尚不及時。
她點點頭,轉而,尋望了四周一番,問道:“娘親,蒹葭姨呢?”
蒹葭?她自幼依賴的蒹葭姨?
我目光躲閃,沒有自信坦然相告之後她會幫襯着我,便含糊其詞,“走了。”可是,說罷,我又想起一事,思慮着可以借此試探試探她,遂又改口,“确切地言說是被我趕走了。”
“為何?!”明顯的,小丫頭一陣激動,險些跳起,“她那麽好,你怎麽可以将她趕走?!”
“好?”我冷笑,随之,亦是入座,詢問:“不棄,你不是說娘親的事情你都知曉,那你可知曉娘親同你蒹葭姨的恩怨?”
“我……”她遲疑,不可置信的樣子,“她……她不會……”
“會與不會,信我信她,随你意。”看來,她什麽都知曉,那麽我也沒有必要再同她多費唇舌,直接将選擇遞交給她便好。
母親與外人,我倒是看她想要選誰。
她卻沉默,揉搓着自己的手掌,良久,才咬唇說道:“娘親,我信娘親。”
說着,她跪拜在我面前,滿面愧色,“娘親,對不起,不棄不該氣你的,不該說你沒有資格管我,不該猶豫是信你還是信蒹葭姨……”
“不棄知道娘親其實是很疼我的……”
“以前是不棄不懂事,可是,如今不棄知曉了,娘親才是這世上最疼不棄的人。”
“所以,還請娘親不要生不棄的氣。”
我怔愣,聽着她的話心口又暖又疼,最終,化作一聲嘆息,笑道:“傻姑娘,你是娘親的女兒,娘親怎麽會同你生氣呢?”
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感動着,我把她擁入懷中,意味深長,“不棄,娘親希望你永遠記住父母的苦心,即便父母作了什麽令你傷心的事情,你也要相信,父母也是逼不得已的。”
她“嗯”,回答:“不棄知曉了。”
而後,起宴。
小丫頭突然長大般地不停為我與她爹布菜斟酒,好話說盡,又是什麽阿爹豐神俊朗,年過不惑依舊若有神仙之姿,又是什麽娘親溫婉賢淑,勤儉持家,德勝衆人,說得我同她爹笑意吟吟,一個不慎便是酒醉八分。
我醉酒,便是有些迷糊不清,竟就直接問出,“不棄,若是你爹同你夫君反目,你會幫襯着誰?”
她默然,半晌不答。
我不耐煩,又問:“若是你爹殺……”
所幸,最後為孔明以手捂住。
……
北伐之中,魏延曾出子午谷之計,欲取精兵五千,自褒中而,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直逼長安。然,孔明因其計欠妥,不納,轉而,吩咐趙雲、鄧芝為疑軍,前往斜谷/道,假作攻占郿縣之姿,調虎離山,接着,再有自己率領主力去到祁山進攻曹魏。
因是出其不意,很快,魏軍潰敗,退讓南安、天水、安定三郡。
随之,姜維投誠。
然而,事情的進展并未一直如此順利下去,就在進守街亭之時,參軍馬谡不服軍令,不聽勸阻,非是棄改紮營于道中為紮營于高山,言曰,可遠觀敵軍之行蹤。可,事實是,敵軍行蹤未得,反還為敵軍掐斷水源,鬧得軍心大亂,慘敗而歸。
街亭失守,進無所依,蜀軍不得不另開別路。
可是,禍不單行,緊接着,列柳城被破,疑軍出兵不利,徹底致使我軍失去有利形勢,加之,糧草将盡,唯有退回漢中。
于漢中,孔明嚴行軍令,斬殺敗将馬谡,嘉獎功臣趙雲,并自責有罪,奏請後主将其谪降三等。後主無奈,為撫民心接納,貶其丞相之位為右将軍,但,行事權責如丞相同。
如此,一番北伐告罄。
至于不棄,在馬谡死後,曾偷偷潛入軍營尋她父親報仇,可,念及過往的點點滴滴,終是無法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末了,被愛恨煎熬的她選擇入道,清居在郊野的朝真觀中,是以後世傳有她在此得道成仙之事跡。
南柯夢似真似假
建興七年,永昌亭侯趙雲薨。
建興八年,孔明歸成都。
是時,瞻兒年滿三周,清秀可愛,嬌俏得如同女娃。然而,小小子最為無法忍受的便是如此,每每遇上,皆會老氣橫秋地反駁,瞻乃男子,雖然年幼,但依舊不可以女娃形容,還請公臺明曉。
公臺……也不知他是同誰學的……
曾經問起,他頗為嫌棄地看了我一眼,答曰:“吾非母親,自是不同于母親那般不知禮數。”
我“……”轉瞬,便是有些想要揍他,可惜,舍不得,舍不得苛責自幼命途多舛的他。于是,轉言說道:“臭小子,你那位居右将軍的老爹将要歸家。”
自他記事,他還未曾見過孔明。
可他并不激動,淡淡然地糾正我,“娘親說錯了,那不是右将軍,是丞相。”
年前,後主因其平定武都、陰平二郡,将其擢回相位。
他倒是比我知曉得還要清楚……只是什麽叫那?我揚手,假意要打,說道:“那是你爹,不是那。”
他吐吐舌,并不将我的威脅放在眼中,理所當然地回應,“等他回來,他才是我爹。”
“那他不回來就不是你爹了?”
“不……就是……我沒見過他……”孩子到底是孩子,再怎麽早熟也無法完全理清自己的思緒,支支吾吾地,到最後,竟是突然滿眸期盼地詢問:“娘親,他是不是真的就如世間傳言的那般經天緯地?”
這兩者之間有什麽聯系嗎?
我無語,緩緩地跟上他跳脫的思緒,作答:“等他回來你就知曉了。”
“還有,那是你爹,不是什麽他他。”
還說我不懂禮數,我看是他自己才對。
小小子昂首,不以為意。
……
兩年,自建興六年出征到建興八年歸,我與孔明竟是已有整整兩年不曾相見。
其中思念可想而知,不過,我尚有瞻兒作伴,他呢?除了戰争便是戰争,就連女兒決絕都無法分心處理。
我看着他,看着銀發漸多的他,心口如被揪住。
這才幾日不見?
可是,我不敢感慨,不敢惹他擔憂,便就溫婉笑道:“你……總算是回來了。”
若要再過些時日,我怕我會直接追去漢中。
他笑,似是看着我,便能看出我的心思,反問:“總歸不能讓你前往漢中尋我,你說是不是?”
我嗯哼,垂手拍了拍躲藏在我身後的小小子,催促他道:“小子,喚爹。”
他卻扭捏,半晌就僅是探出首來打量對面的男子,遲遲不肯出聲。
“諸葛瞻……”轉而,我又推了推他,送他上前,“瞻兒,那是阿爹,你的丞相阿爹。”
他抿抿唇,依舊無言。
就這般,我看着他,他看着他爹,他爹看着他,僵持許久。最終,孔明失笑,稍稍往前走近幾步,而後,蹲下身來,同小小子平齊地對視,喚道:“瞻兒,來。”
瞻兒擡眸,膽怯地望了望我,不知所措。
随之,孔明又是言曰:“瞻兒,到阿爹這來……”
他沒動,但,眸中神色已是有些動搖。趁機,我又激他一把,嫌棄道:“小子,莫不是你連拜見你爹也害怕?真丢人……”
丢死人了。
他哼,轉瞬便是投入他爹懷中,軟軟糯糯地喚了聲,“阿爹。”
聞聲,他爹抱住他,笑若春風地将他帶起,一只手托着他,一只手牽着我,說道:“走吧,我們先進去。”
我“嗯”,那一刻感受到生命的複蘇與鮮活。
這時,我方知曉,沒有他,我一樣可以活着,但是,無法活得很好,好到連自己都羨慕自己。
所以,孔明,謝謝,謝謝我的生命之中有你。
恰好,他回首,對着我溫暖一笑,徹底褪去我所有的寒寂與孤獨。
……
因是一路奔波,初歸,孔明并未多言什麽,就只是簡單地問了問家中情狀,便轉身回屋,沐浴休憩。
我沒攔他,如同尋常一般地陪伴在瞻兒身邊,哄瞻兒入睡。
小小子抱着我,依偎在我懷中,同我讨論起先前的睡前故事,詢問:“娘親,鄭國有祭足,齊國有管仲,這是不是表明國之興旺離不開佳好的佐臣?”
我點點頭,于黑暗之中展現出愧疚之色。
三周,四歲,這樣的年紀,不論是在未來還是在古時,都該是無憂無慮的不是嗎?可我卻因為瞻兒肩上的重擔逼得他不得不提早接觸到所有的殘酷與冷漠,大約這也是為何他會這般老氣橫秋的緣故吧?
“思遠。”我喚他的表字,言語認真,“你要記住賢良能使國興,奸佞能使國亡,所以,往後,你要做個賢良,好生輔佐陛下,昌盛國運。”
“嗯,瞻兒記住了。”他答,一本正經,可,轉而又是神神秘秘地俯首在我耳邊,說道:“娘親,那阿……阿爹可是賢良?”
“自然。”
不過,他為何會問出如此問題?
疑惑着,我把他自我耳邊扒拉開,語氣冷肅,詢問:“可是有人同你亂說什麽了?”
近些年,随着孔明的權勢不斷擴大,傳言也漸變過分,什麽貪戀權勢,獨攬國政;什麽監守自盜,使後主為傀儡;更甚的,還有說他乃是禍國奸佞,欲奪帝位,五花八門的,純屬胡謅。
“沒有……”被我吓到,小小子哆嗦了一下,回答:“是瞻兒前些時日在李肅家玩耍時無意聽聞到的,李家祖父說父親獨斷專權,乃是奸佞之為。”
李肅乃是李豐之子。
“獨斷專權?”我蹙了蹙眉,重複這個詞,然後,問詢:“你知曉這詞的釋義?”
“知曉。”他點頭,奶聲奶氣地提醒我,“前番說到先漢呂後,娘親曾同瞻兒說過這詞。”
原來如此。
我揚笑,堅定地告知他,“瞻兒,你還要記住,你父親乃是這世上最為賢良之人。”
就算所有人都不信他,我們也要相信。
瞻兒颔首,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又是偷偷說與我聽,“娘親,其實,不論誰人說了什麽,阿爹在瞻兒心中都是英雄。往後,瞻兒也要成為父親那般人物。”
我欣慰,答:“好。”
這夜,我留宿于瞻兒房中,想着,孔明勞累,便就沒有回去打擾。
翌日,早早起榻,為其準備飯食。
然而,我起了,飯食也準備好了,他卻還是未醒,逼得我不得不親自前往喊叫。
“孔明……孔明……”我默念着,坐在榻沿,凝望他的睡顏,徒然生出一種浮生若夢的感慨。會不會,我與他如此絢爛的一生就僅是一場繁華好夢?會不會,到夢醒,我就會發覺這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事實上,他從不曾同我有所交集,更從不曾思慕我?
會不會……
我思慮着,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緩緩睜開的雙眸,亦是來不及反應地被他擁入懷中,聽他聲音清朗地說道:“阿碩,許久不見。”
我撇撇嘴,自自己的思緒之中離開,倚靠着他,咬牙切齒,“兩年,諸葛孔明,你居然留我一人兩年!”
你知不知道這兩年,我有多麽的思念你嗎?
說着,我支起身,與他四目相對,而後,狠狠地将嘴巴撞向他的唇瓣,控訴,“你就那麽忙?忙到連歸來幾日的閑暇都無有……唔……”
可是,不等我說完,他便一個翻身将我壓在身下,深吻起來。
“老不正經!白日宣淫!”吻罷,我如此罵道,恨恨地使力拉扯他整潔的衣裳,質疑,“那個……你還行嗎?”
聞言,他頓了頓,然後,不由分說地就開始動手動腳。
他說,“阿碩,對不起……”
對不起,忙碌北伐而兩年未歸;對不起,往後歲月難再日夜相伴;對不起,不能讓你看着我老我死……
我聽着,先是不予反應,而後,便是淚如雨下。
我咬着他的肩頭,哽咽,“我不在乎……孔明,沒有你……我一樣可以将瞻兒照顧得佳好……沒有你……我一樣可以衣食無憂……”
“可是……沒有你……我會活不下去……”
他頓住,輕柔地拂去我眼角的淚珠,淺喚,“阿碩……”
我卻撇首,倔強道:“不要喚我……”你不要喚我,不然,我怕我會真的會控制不住地求你留下,求你放棄北伐。
“我不怪你,孔明,我不怪你……”
“我可以等,不論是兩年還是二十年,可是,你要活着……”
“你若是死了,我便掘地三尺,讓你死也死得不甚安寧……”
“阿碩。”他又喚,然後,俯身,再不給我言語的機會。
但是,我還想說,孔明,我會好好活着,好好照顧瞻兒,好好照料這個家,直到命盡。
所以,你不用在意我,在意瞻兒,只要做好你的蜀漢丞相便可。
我們會一直一直守着你……
細細碎碎皆小事
歸還成都,除卻探望親眷之外,孔明尚有要事需辦:解決北伐運糧的問題。
據悉,蜀路崎岖,十人運糧百石,其中有士卒二三,糧草四五盡皆折損于路,而餘留的那些根本無法維持将士們長久的溫飽,也是因此,前幾番,我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于緊要時刻退守漢中,非是兵力不足,而是糧草将盡。
如此,尋找佳好的運糧之法迫在眉睫。
孔明在想,日日夜夜都在想,可惜,思緒并沒有希望中的那般清明。
三日後,他轉變思考為偶遇,穿梭于街市之中,尋找極有可能為之忽視的奇思妙想。
我沒攔他,即便我知曉所謂的解決之法到底是什麽,我也沒有攔他。我只是自私地幻想如此可以多留他幾日,盡管以他的才智,這個幾日不會有多長。
确确也是,半月之後,他極早的便就歸家,将正在教授瞻兒兵法的我拉至書房,詢問我可還記得許多年前,我制弄的木犬。
我說記得,那只原本無法停駐卻在他的幫助之下得以靜止的木犬。
那時,恰是他游學歸來,同老爹請期之日……
他說,若是将那木犬制成別的體型稍大的牲畜,譬如牛,譬如馬,是否就可替代人力,減少士卒的折損?
我答能,可,神情卻是冷淡,并沒有守得雲開見月明般的喜悅。
只因為,我知曉,在那些木制的牲畜造好之後,他就又要離開我和瞻兒了……
他也知曉我的心思,可是,他沒有辦法欺騙我他會很快歸來,也沒有辦法做些無謂的哄騙,因而,他什麽都沒有說,就只是提議道:“阿碩,你對此事擅長,便就跟随在我身邊監管此事吧。”
如此,他和我至少還有幾月的相伴時間。
我沒有拒絕,一方面,我确是想要與他日夜相伴,另一方面,我也确是擅長此事,想着能夠自己親自監管也要放心不少。
可,此事到了瞻兒口中就完全變了樣。小小子分外嫌惡地說道,“娘親,雖說食色性也,但是,你也不該因此耽誤大事吧?”
我氣憤不過,力道恰好地敲了他一個板栗,強調,他娘親我既然能夠教得了他歷史兵法,一樣可以監管得了工匠制木。
接着,他便問道:“那娘親也會雕刻、機關之術?”
“自然。”這些可都是娘親的自豪。
可是,他并不相信,非是激着我親手做給他看。
我做了,然後,他便寶貝似的将那木犬抱入懷中,興奮說道,“娘親,以後李肅若是再說我沒有玩物,我就把這個拿給他看,你說好不好?”
我頓了頓,反應過來他先前激我不過是為了如此目的,又是氣又是難過,問他,“李肅經常都說你沒有玩物嗎?”
他颔首,聲音小小的,“嗯,他每次一有新玩物就會同我炫耀一番。”
“那你羨慕嗎?”作為一個孩子,羨慕另一個孩子有比自己多的玩具?
他搖首,擡眸,堅定地看我,回答,“不羨慕,因為瞻兒知曉自己将來要做大事,不可拘泥于小節。”
其實,不是不羨慕,只是不能羨慕。
“那若是瞻兒有了弟弟,弟弟有許多玩物,可是瞻兒沒有,瞻兒會羨慕嗎?”
他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不會,瞻兒會給弟弟買更多的玩物,因為,娘親說過瞻兒是諸葛家的長子,要承擔的東西會比弟弟多。”
他說着,被我擁入懷中。
我道:“瞻兒,是爹爹和娘親對不住你……”
他卻不以為意,笑着問我,“娘親,你是準備要給瞻兒生弟弟了嗎?”
“也許吧……”
誰知曉那會不會僅是我本就不準的月事變得更加不準而已?
……
建興八年,孔明制木畜千百,名曰“木牛流馬”。
建興九年,四度北伐。
然而,此番北伐竟是不逾六月便就被迫終止。終止的緣由乃是,中都護李平因運糧不利派人請求孔明退兵,可,及到孔明應允,他卻佯裝驚訝地說道:“軍糧繞足,何以便歸!”随後,竟是上表後主,欺瞞道,孔明退兵不過假象,用以誘敵深入罷了。
他旨在推責,卻因此延誤了戰機,惹得孔明惱怒,不久,便自漢中歸來。
孔明歸來,李平倉皇,連帶着莫華都變得小心翼翼。她來拜見我時,素來平靜的面容之上淚痕點點,滿溢戚色。
有人說,我不該見她。因為,她乃是李平的妻室,這時來此必無好事,可,我還是見了,不管她此行有何目的,到底,她是我的摯友,待我一直佳好。
我撐着身子,步伐漂浮得前去迎接,看到她時忍不住地便是一陣心疼,明知故問:“你這是怎麽了?為何哭成這般?”
她搖搖頭,一副羞于提及的模樣,可是,有些東西不得不提,因此,轉而,她便緊握住我稍稍有些腫脹的雙手,央求道:“阿碩,你幫幫我吧……只有你能幫我了……”
我默然,委實不知該如何回答。若是答應,我無法确保自己可以左右孔明的意志,可,若是不答應,我又實在覺得對不住她。因而,我什麽也沒說,就只是先将她邀請入內,欲要容後詳談。
可她不願,順勢便就跪拜在我身前,請求:“阿碩,我知曉我不該為難你……可是,我實在沒有辦法了……你救救方正,救救他吧……他雖有過,但,到底是忠于漢室的……看在這麽多年的情分之上,你就救救他吧……”
李平,原名李嚴,字方正,乃是莫華的夫君。
我無法決斷,看着跪拜在我面前的摯友,手足無措,“你……你……你快起來……”
我欲屈身,可,奈何小腹過大,無法行動。
“阿碩……我求求你了……莫華求你了……”
她說着,已是淚如雨下,不僅不起,反而,跪拜得更低。
最終,還是我服了軟,于心不忍地嘆息道:“好……好……我答應你還不成嗎?”
“但是,我無法确保李平的官位,就只能确保他性命無虞。”
“夠了……夠了……”
……
曾經,送別孔明,小小子拉着我的手,不解詢問,為何我沒将懷有弟弟的事情告知他爹,那時,我是怎麽回答的?因為娘親身子不好,一旦有了身孕,勢必惹他爹擔憂,所以,為了能使他爹寬心,我什麽都不會說,直到孩子降生。可,如今,似是不行了……
孔明歸來,我并未前往迎接,而是側卧于榻,病恹恹的模樣。
他入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肚子,然後,莞爾一笑,“阿碩,你倒是騙我騙得好。”
我撇嘴,心裏委屈,可,面上難過,淚汪汪地似是要哭,抱怨:“都怪你,都怪你……害我這般年紀還要忍受有孕之痛……”說着,我起身,捋起裙角,指着自己浮腫的雙腿,道:“你看看,你看看,都腫成什麽樣了?走路都難……”
他失笑,或許,也有些心疼,坐到我身邊,大手握住我的雙腿,輕輕揉捏起來,“好,便算是我錯了。”可,神色中隐約着幾分欣喜,格外耀眼。
他也很喜歡這個孩子呢……
我偷笑,但,依舊面色不佳,冷哼道:“不行,除了承認錯誤,你還要受罰。”
“受罰?”他揚唇,深邃的目光緩移而上,落在我的雙眸之中,看得我心中一動,聽他說道:“阿碩,這種伎倆,你确信要用第二次?”
伎倆……被他看破了……
可是,“我哪裏有使用第二次?”若是,我自己怎麽不記得之前有使用過?
“隆中隐居,與達醉酒。”他言簡意赅,搖動着手中的羽扇,亦是提醒。
那時?好像是……
我呵呵,心虛地幹笑兩聲,而後,便是坦誠,“孔明,莫華曾來求過我,我答應她了,所以,你能不能放李平一馬?”
就當是賣我一個薄面?
“不能。”他卻果決,淺笑着,堅定不移,“李方正一事事态嚴重,不可姑息。”
“可是……”
可是也罪不至死啊,畢竟,他也算是開國功臣。
不過,不等我說,他便阻斷,“總之,他的官位難再保全。”
“你……”先是不滿,可,待我知其他意,遂笑問:“那他的性命呢?”
他淡淡然,“我何時說過要奪他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