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他終于有了這麽個機會。

“在裏頭就聽聞笑聲,想來必定是有什麽開懷之事,不知遠之是否能與我分享?”

溫潤如玉之聲,透着三分笑意七分随和,突兀的出現在別院大門前。

一身藍色錦袍,不帶任何墜飾,不顯華麗卻襯托出非凡氣質。唇角輕揚間,怔愣在門外的兩人猛然回神。

“臣……”

“草民……”

聶遠之的聲音才響起,燕離立刻緊接而上。燕離是何等的聰明人,能讓當朝大将軍自稱為“臣”的人,看來必定就屬那一位了。

“噓——這裏并非皇城,亦非宮中。兩位就不要如此見外了。”

不待兩人行禮,墨徹一手一個扶起作勢跪拜的兩人。轉身吩咐随侍身後的仆人:“去準備開席,客人到了。”

身處高位卻沒有絲毫架子,待人謙和,俊雅不凡。這些是聶遠之經常在燕青耳畔提起的詞句,如今卻真真實實的展現在燕離眼前。

或許是激動,或許是緊張難安。聶遠之瞥見了燕離緩緩握緊成拳的手,發現了他微微顫抖有些僵硬的身體。安撫的對着他輕輕一笑,心中脹滿了驕傲。

能身為墨徹的臣子,聶遠之無悔。

無悔,無悔。

當初三人的相遇,他還曾滿懷憧憬,豪情壯志在心。卻如今,孤身他鄉,難以安命。這樣的他,拿什麽去請求燕離的原諒?就算死,也無顏面對死去的兄弟們。

但願長醉不願醒,奈何無清夢,重上重。

“既然夢中辛苦,何不醒來?将軍豈會不知逃避無用。”

是誰在耳畔嘆息?是誰将他拉出夢境?

罷了。無論是誰,這話倒是中聽實在。

睜開的眼在幹澀中适應着周遭環境,最後看見了一襲白衣。不知怎地,遠之竟然覺得若是這個身影,那便對了。出現在他身邊的,理該是此人。

“多謝大夫。”

在這方陌生土地上,能讓他感到真心的,唯有他。

“你不必謝我。我不過是行了醫者本分。”

聶遠之淺笑:“

白大夫有所不知,正是這份本分,讓在下銘記于心,感激無地。”

白辭手中的動作一停。放下藥材,擡眸看向床榻間。

“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方法可以徹底改變過去。不過若真到了那個時候,不知可悲的到底是誰。”

突來之語,不知是何意。

聶遠之波瀾不驚的輕輕看向站立在桌邊獨自搗弄藥草的白辭,沉寂的黑眸輕輕斂下。

“白大夫所言的兩種方法是……”

白辭臉色肅靜的望進聶遠之那雙眼。倚靠在床上的虛弱男子仿佛是歷經滄桑,千瘡百孔。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感覺不到頹敗之氣。

白辭不禁要想:聶遠之,當真已經對自己無所求了嗎?

再看他斂眸蹙眉,忽而無聲輕嘆,閉上雙眸。

或許吧,或許這位昔日的無敵将軍真的經歷過太多,覺得太累了。收回視線,白辭繼續手中的活,卻在下一刻回答了聶遠之的問題:“北‘忘川’,南‘浮煙’。”前者一飲忘川,前塵盡斷,自此重頭再來。後者……浮屠醉夢,萬事如煙,真假莫能辨。

“呵呵呵呵。”靠在床上突然止不住低笑,他沒有看白辭,也不知道白辭會不會覺得自己瘋癫。因為他不在意,也無所求。

“忘川也好浮煙也罷,看來都不是我聶遠之能夠享受的了。”世間兩大奇藥,即便一擲千金怕也是無所得亦不可求。“想必,我這般凡夫俗子,也只能為塵世所困,往事所擾了。多謝白兄幾番相救,若他日遠之想通了,定也是托了白兄的福。”

側目,恰巧對上白辭若有所思的眼神。他輕笑,不閃躲,不避讓。眼中的平靜,讓人無法捉摸看清。

良久,白辭低下頭,将手中完成分類草藥一一裝進布包。

“醒也好夢也好,都是你的事。我只是醫者,只負責治好我能治的傷病。”

說完,拎起布包轉身往門外走。然而,移動的腳步在跨出門檻之前倏然停下,白辭沒有轉身,靜默了良久,才緩緩說道:“之前我便告訴你切忌飲酒,你又何必故意惹得他不快?他畢竟是這北國霸主,為人臣子該謹記之事,聶将軍怎會不知。那日在大殿之中的将軍,實在令白辭感到可笑可憐。”

言罷,再不停留大步而去。

榻上,聶遠之的目光看着那白色背影。久久,垂下的頭不禁蹙起雙眉。

9、心殇

醒來後的幾日,聶遠之覺得他仿佛又被打回了冷宮,過着無人問津的逍遙日子。只除了定時來送藥的白辭,還有自醒來後便一直對他扳起臉色,依舊照顧他日常起居的小薩子。

他還是住在那個偏僻的院子,還是喜歡在冷風中躺卧閑亭,望看良景。

所謂紛争,便是由得名利而起,應得權勢而生。只不知為何像他這般的人,那高高在上的琳琅王偏要跑來招惹。

經那夜宴之後,怕是自己令衆人看盡了笑話。他聶遠之倒是不覺得有何在意,想必琳琅王也該明白從自己這裏得不到什麽,又或者他還有其他心思暫且不提?

有些古怪的情緒繞上心來。

罷了罷了,他幾次三番想要自己随遇而安。偏偏又因腦中不得安定,累了自己。如今總算那麽靜靜待着,看似無欲無前,實則庸人自擾。

被那自大高傲,強勢蠻橫的琳琅瑜邪占去點心思,還真是不該。

“這般要嘆不嘆的模樣,遠之兄是在想什麽?”

這偏僻的院子該是乏人問津的,但若真有人要來,那也絕不是來觀花賞月就是了。

“裴相來此,有失遠迎,忘見諒。”

從躺變為倚,從倚再站起,這簡單幾個動作。聶遠之卻是慢吞吞的拖拉了半天。

“呵呵,其實我一直都很佩服聶兄。客套話就免了,你覺得呢?”

“既然大人那麽說,在下自當遵從。”

“你我年歲相差無幾,你還小我幾歲。這裏也不是在朝堂,亦非面對王上,不妨就直呼名諱吧。”裴嗣衣踱步聶遠之身邊:“這北國的天氣,哪裏是那麽快能适應的。遠之大病未愈,還是注意點的好。”說罷,手中的暖爐就塞入了對方之手。

聶遠之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暖爐,接着輕笑道:“嗣衣看來也不像北方人,否則又怎麽會出門在外常捧着暖爐?怎麽說,過去我好歹也是一介武夫,這點冷我還扛得住。”

“若你是想以此借口把暖爐還我,那就不必了。就算做是朋友相識一場的見面禮,之前有所突兀,如今可是順理成章啊。”裴嗣衣一拍聶遠之的肩膀:“都直呼我名諱了,怎麽說也算是認可我這個朋友吧。”

北國宮中的朋友?

聶遠之低下頭,淺笑不語。

“是裴大人來了啊!”此一時,屋裏頭的小薩子拿了一雙棉靴走了出來。本來板着臉的模樣,在看見裴嗣衣後瞬間轉為了驚訝。

“小薩子看起來挺精

神的。”小薩子本是琳琅身邊的侍童,裴嗣衣對他自然是頗為熟悉。看着他手中拿的棉靴,瞥及聶遠之被長袍遮掩的雙足,不禁微微蹙眉。“這棉靴……”

“啊!”小薩子驚覺自己的任務,臉上又露出氣鼓鼓的表情:“大人,你又不穿鞋亂跑出來。”幾步小跑來到聶遠之身前,伏下身子撩起他長長的下擺。

果然,那衣擺下的雙足赤裸=裸的露在外頭,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腳趾已經發紅,顯然被凍傷了。

“讓你不穿鞋,晚上這腳又該發疼了。”

嘴裏嘀咕着,手頭上的動作可沒有絲毫馬虎。

“小薩子大人,您就別每天嘀咕了,我這耳朵都快出繭子了。”

“啊!你……你!大人你……”替聶遠之穿上靴子的小薩子聽聞對方的調侃後,吓得退後了好幾步。

他差點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就算只是個異國來的伏臣,那也是被王上親封了官位的大人,是他的主子。

糟糕,平日裏對方才不會這般笑眯眯的對自己說出這番話。如今在裴大人面前,是想借機報複這幾日來自己給他的臭臉色嗎?

小薩子越想就越緊張,心裏也越怕越擔心。

“遠之就莫要捉弄他了,他還小。”裴嗣衣來到小薩子身邊,輕輕拍了下他的頭:“下次不能再犯了,以下犯上,對大人不敬,在北國可是要挨鞭子受罰的。知道了嗎?”

“是,是。我知道了裴相。”小薩子低下頭,後怕得雙肩忍不住顫抖。

“好了,下去沏壺茶,準備些點心去吧。”

裴嗣衣的話音剛落,小薩子便二話不說,如蒙大赦般飛快離開。

見此情形,一旁的聶遠之忍俊不住,不由輕笑出聲來。裴嗣衣無奈搖頭:“跟個孩子計較,倒不像遠之的作為啊。”

“嗣衣對我很了解嗎?”

“哪裏,只是這麽覺着罷了。”

天尚明,北風帶來一陣寒意。手中捧着暖爐,終究是好過一無所物。

“嗣衣的好意,我就卻之不恭了。”将手中的暖爐抱緊,踏出幾步,發現步子已經不那麽僵硬。

還是穿着鞋方便些,只是不穿鞋,更合他心意而已。

“要去裏頭坐坐嗎?”

“客随主便。”

裴嗣衣跟着聶遠之進了屋內。這是他第一次進入王宮中的這座偏院,自然也是第一次涉足這簡陋的木屋。

幹淨整潔,就如同住在這裏的人給他的感覺。

“等小薩子來也不知要多久,要是不介意,我這裏倒還有些溫水。”話說這麽說,但考慮周到的他已經将滿了大半杯的水遞到對方跟前。

“今日來此,純屬探望?”

支開小薩子,該是有些話,不想讓琳琅瑜邪知道?裴嗣衣與琳琅瑜邪手足情深,會是自己多慮了嗎?

裴嗣衣端起茶盞抿了口水,回笑道:“今日才算見識到遠之的心思慎密,我想我也不必多繞圈子。其實你與那個人很像呢,呵呵。”

“那個人?”裴嗣衣指的是誰?

“琳琅。”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他跟琳琅瑜邪相像?“裴大人為何如此想?”

“我猜,你是不樂意了。你看,否則為何連稱呼都變了?”前一刻還勉強能假意認作朋友,一不高興就拉回來原來的距離。其實,光這點,眼前的聶遠之就與琳琅很相似了。只不過如今的琳琅權勢如日中天,不必再為了任何人虛僞客套,自然變現這一面機會也寥寥無幾了。

“我與琳琅認識十年了,對他不能說看得透,卻也了解其六七份。遠之,那日夜宴,是他做得過分,希望你不要往心裏去。”

奇怪,真是奇怪。堂堂琳琅王對一個伏臣質子做到事,還需要一國宰輔前來開導解釋嗎?

“我不懂。”

聶遠之是真的不懂。

“呵呵,因為怕你心底有芥蒂,所以來跑來做和事佬啊。”裴嗣衣說得是實話,他知道琳琅是不會做任何解釋的,對于那日的所作所為。然而他也知道,那日之後的琳琅沒有一天不在朝堂上走神的原因,究竟是為了什麽。

作為宰輔,他有義務來幫自己的王解決問題,早日令其恢複正常。

“那人心高氣傲,畢竟是一國之王。想必白辭也同你說過,近期不宜飲酒。我雖不知那日到底為何你會不聽勸阻,然那人最初想的,也不過是白辭的那些話而已。”

這話的意思是,琳琅瑜邪那日一再奪走自己酒杯的行為,并非蓄意挑釁,而是出于對自己的關心?還真是……不可思議。

聶遠之以沉默應對,此刻,或許不是他該說話的時候。但裴嗣衣今日說的這番話,與那日白辭離去前對自己說的話,竟有類似的雷同。是巧合,或真如他們所言?

琳琅瑜邪到底想要的是什麽?自己總以為,他不過是想看自己笑話,想踐踏自己的尊嚴,想借此讓海清蒙羞,不是嗎?

“無論你信不信,那日的事,琳琅其實也很後悔。為人臣,我

不便說王的閑話,但為人兄弟,我卻見不得你們這般一再傷害彼此下去。”

“你到底想說什麽?”為何他越發聽不懂了。

裴嗣衣靜靜的看着聶遠之,一時間沒有回答,就這麽讓彼此保持沉默。

他不知道現在将這些說給聶遠之聽,能讓對方聽進多少,又能信了多少。但他還是要說,不得不說。

“将你從海清要來,并不是要讓你真的成為北國的伏臣,作為一個棋子質子而已。若是如此,就不會要讓你留在王宮,琳琅是個自負之人,他看不上眼的東西,是不會去碰的。遠之昔日乃是海清的大将軍,當今世上,能與昔日你齊名之人寥寥無幾。就憑那份氣度才華,我想此事遠之也該是能想通的。”

終究是忍不住冷笑以對,還以為對方想說什麽,到頭來是想換種方式來說服自己罷了。他相信這的确不會是琳琅瑜邪的意思,正如裴嗣衣所說,對方的自負不會允許他派人前來說出這些話。

不過,來不來都無妨,說不說這番話也不會讓自己有什麽變化。他想做的,他依然會去做。他不想做的,那便是取了他的性命,讓他早日解脫而已。

“多謝裴大人今日的好意,我想我能明白大人的意思了。承蒙王上看得起區區在下。在下如今雖非海清的臣子了,可那畢竟是在下故鄉。若大人與王上想讓在下幫着北國打海清的主意,還是早日放棄念頭吧。挂名的臣子,遠之做得;賣國的賊狗,遠之自認做不來。”

“不,遠之你誤會了。”是自己說了什麽讓他誤會了嗎?還是說自己對聶遠之的了解,着實還不足矣呢。

“就如同大人所說,辨別是非的能力在下自認還有。之前在下也同琳琅王說過,在下已不配姓聶,若非要在下承認聶遠之這個名,那麽在下認了便是。但那也絕不在是海清的将軍,不再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那個‘無敵将軍’,這一點,還望大人明白。”

這番話大大打擊了裴嗣衣,似乎是戳中了某一點,令得他臉色再也無法好看,聲音也冰冷下來。

“是嗎?便是你這樣的人,我真是想不明白,燕離為何就能追随你。就算是死前,還不忘你的安危!”

“砰——”

一聲響,接着便是瓷杯被掃落一地。失态之時,聶遠之更是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說誰?”即便沒有武功,但要止住一介文人的裴嗣衣,對聶遠之來說還不難。

将人壓在牆上,充血的雙眼昭示着理智的流逝。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燕離,燕離。

光是一個名字,就足以勾起他全身的痛。

好痛好痛,那份用無法報的仇與恨,唯有痛才能提醒他自己所犯下的罪責。

“你對燕離了解多少?作為結拜兄長而言,你不過是在利用他。”裴嗣衣毫不畏懼的直視着面容扭曲的聶遠之。

若是讓琳琅看見這一幕,想必對聶遠之的印象又要大大改觀了吧。

“你若是了解他,為何不知瞿乃随母姓。燕離離家之後便用此姓闖蕩大江南北,只為完成其母的心願,遠離權利紛争。然而,正是你把他拉回了死局之中,正是你,讓他最終客死他鄉。”

裴嗣衣看着聶遠之,看着他因自己的話而越發痛苦的表情,心中竟升起一股快意。

原來自己也從未放下,那隐匿于心底的恨。

明知不該責怪眼前的人,卻不得不讓自己的恨意得以宣洩。

“燕離本姓裴,乃我裴家六代中唯一武學奇才,我裴嗣衣的胞弟。”

10、僞裝

原來這就是你一直以來掩藏起的秘密。

震驚得無法言語,手中的動作僵持不下,直到被裴嗣衣一把拉下也不知作何反應。

燕離啊燕離,為何要隐瞞致斯。當初若不是這一份隐瞞,那麽自己大可在墨徹面前替他反駁,至少還能讓他遠離是非。

“聶遠之。你以為你為何會來到北國?位高者寒,權高者亡。這樣的結局自古至今比比皆是。當年你海青與北國在邊境卡爾薩交手一戰,你親自披挂上陣。不過是小小的山脈之争,墨徹卻勞師動衆讓你前往。你可知為何?”

聶遠之聞言擡頭,對視的那一眼直覺讓他心中微顫。他選擇沉默,不是他不說,而是不敢去想,更不知如何說。

再遲鈍的人都能明白一二,何況十四歲便出世的少年名将。他不愛在官場打混,所以寧願為墨徹闖南走北。可這并不代表他對權勢名利所帶來的那些爾虞我詐一點不知,若真不知,他如何能在墨徹身邊安然的待上十個年頭。

那場與北國的碰撞他記憶猶新,那似乎是一個轉折,是讓他與燕離的兄弟情義有所間隙的拐點。

“看來你還記得。那場戰争中,燕離曾經阻止你射殺一個人,你又是否記得?”裴嗣衣每問一句,雙眼便牢牢觀察着聶遠之的表情變化。看到他露出愕然的表情,忍不住挪揄道:“看來你似乎是忘了啊?那麽就容我提醒你。在那戰場上,海青大将軍竟然在敵方下令退兵投降之後,依然故我的想要射殺敵軍士兵。而這樣的行徑,遭到了副将的阻止。也正因為此,那名北國的士兵才得以幸存。”

裴嗣衣說到這裏,再次冷笑起來:“你該感謝當初燕離的阻止,那名北國士兵,可并非你能殺的人。若非燕離的阻止,當日的你非但射殺不了那人,反而會為你海青帶來滅頂災難。”

琳琅瑜邪乃武學奇才,那日他亦在場,他清楚的瞧見了琳琅早就注意到了敵方軍內的動作,也因此發現了他嘴邊那抹興味的笑容。

“你以為那日的士兵是誰?你如未得罪人,那樣心高氣傲的家夥何嘗會注意到你,進而萌發出各種念頭。”

想到當初琳琅瑜邪的一意孤行,至今裴嗣衣心底還是十分無奈。這麽想着,竟然覺得眼前的聶遠之有些可憐。惹怒了狂獅的人,還沒幾個能幸存的。越是一身傲骨的家夥,越能激發琳琅的獸性。

“昔日種的因,如今結的果。聶遠之,今日你在此地,怪不得別人。”

“與北國交戰那日,我确實在。可我并未親臨。”

這是聶遠之第一次在裴嗣衣開口說出當年之事後插嘴。

那場戰争本就不是他的本意,會答應墨徹前往,也是因為墨徹想要讓小皇帝多加磨練。所以那一次,外人可能不知,可他卻是清楚明白。軍中有位不得不護,也不得不聽命的人。海青國年輕的帝王——舜宇帝,墨衡。

因為有皇帝在,故一切指揮雖是他在下令,可還需過問小皇帝。這雖是做給外人看的,但卻也是不得不做的事。

墨徹既然将皇帝托付給自己,那麽自己就要去安然無損的将人帶回去。然,光是如此是不足以達成墨徹心願的,他明白墨徹想要鍛煉皇帝的心思。所以最後關鍵性的那次交鋒,他酸透了所有變數,并讓小皇帝親自領兵。因着有武藝高強的燕離随侍在側,故而他也放心。

只是沒料到,回來之後,小皇帝一反昔日唯唯諾諾之姿,強硬的要對燕離動用軍法。而燕離竟然不願解釋分毫,甘願領罪。

因着這件事,自己總覺得燕離并沒有把自己當兄長看,也才會在彼此之間劃出了間隙。

這一回,換做裴嗣衣驚愣。只是還未等他再開口,聶遠之便搶先一步阻了他追問的念頭。

“今日裴相來此的目的,在下已知。在下也謝過裴相的關心。”将手中的暖爐調整了下位置,再次與裴嗣衣對視時,已恢複成了遠來的聶遠之。唇角微勾,挂起疏遠淡漠的淺笑。

“裴相的禮,在下收了。至于朋友一說,在這皇宮之中,講求的還是‘規矩’二字,遠之初來乍到,很多規矩還不懂,想來裴相也不會希望遠之為難。來日方長,遠之既在此,便會學着安之。若日後裴相還覺得遠之這朋友值得交,在下願意經得王上的同意,與裴相多多來往。”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裴嗣衣哪還有不懂的道理。

“哈哈哈——”聶遠之,好個聶遠之。真的是越與之接觸,便越值得琢磨啊。無怪乎琳琅對其念念不忘,想必那段在海青邊境的日子,必然是發生了些什麽。

也罷,凡是不可操之過急。今日,便到此作罷吧。

“既然如此,那麽遠之就好好休息,我就不叨擾了。”裴嗣衣理了理衣襟,将剛才被拎皺的地方展平。“對了,煩請告訴小薩子,這茶我就不喝了。下次若真想請我喝茶,還請他小子動作更勤快些。”

一杯茶泡上那麽久,那小子真是在泡金子呢。該說是他太聰明呢,還是太笨。

“我以為,這是你所希望的。小薩子那麽得你心意,這也是原因之一吧。”如果不是

想支開小薩子,先前就不會如是說那些話了。就該是知道小薩子是個慢性子,才故意将人從這偏遠的院子這,支使去別頭泡熱茶。

“不錯不錯,遠之果然還是對我脾性。”跟聰明人說話,一點兒也不累。即使如此,那自己也不必再做作演戲下去。

“對了,剛才那些個話兒,你就別放在心上了。”說這些的時候,裴嗣衣整個人已經背對着聶遠之了。畢竟,說是演戲,有部分的話還真是出自內心的。

“燕離雖是我胞弟,但我與他自小沒有太多感情。他算是族中異類,其母出生江湖,若非懷了他也不得進我裴家大門。”走出幾步,似還有話未說完,又停下腳步:“雖是如此,但他的性子我還知道。若非他認為值得,斷然不會舍了小命還斷然跟随的。而他既然用命還想守住的人,若自己作踐自己,那我還真替他不值。”

言罷,再無話可說,大步離去。

聶遠之怔怔的站在屋裏,良久的沉默,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燕離,當年到底還有多少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而如今,自己又該不該去去弄個明白?

腦中響起清醒那日白辭所說的話,用酒來麻痹自己那麽多年,不敢去追根究底,說到底便是逃避。

可是如今呢?如今他還有何可怕?最無法承受的事,他亦承受了。墨徹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朝廷之中那些卑鄙的手段,被當成棄子後的那些冷眼。昔日身邊奉承之人搖身一變便可落井下石。他還記得在海青最後的那一次早朝,不再有任何期待與熱誠的眼光,唯有嘲笑的、鄙夷的、嫌惡的……

他與墨徹的關系,并沒有公開,但也沒有刻意掩飾。心中明白,那些朝臣又有幾個不知的?只是以往不敢說,更不敢對他露出這些情緒而已。

然而當他不再是海青握有權勢的将軍,當他不再受到攝政王的寵幸,那麽一切就變了。而恰恰這些變化,讓他覺得理所當然。原來下意識中,他早就料到了啊。

“哈哈哈哈……”無力的坐倒在一旁,靠着冰冷的椅背。聶遠之就這麽仰着頭,眼中也不知看的是哪一點。想放空自己的腦袋,不去多想、不去多想……

不去多想,如何做得到?

陌生的異國,死寂的安靜。孤獨很容易便泛濫,而要填滿這份孤獨,唯有靠不斷的回憶。聶遠之這才發現,他活了二十多年。他所擁有的回憶,全是那個人,那個人,還是那個人。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想要一段沒有那個人的回憶,太難太難。

而燕離呢?

燕離則

是痛,不敢碰觸的痛。而即便是這份痛中,依然會有屬于那個人的部分。

“墨徹啊墨徹,想要忘記你談何容易。”

“即是如此,那就不要忘。”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神志游弋的聶遠之瞬間收斂心思。那有些背光的門口,高大的身影幾乎遮擋了所有陽光。

不知他是何時出現在那裏,不知他來了多久,又看盡了他多少。是一種怕,聶遠之竟然生出了這樣的感覺。

“身體如何?”踏着穩健步伐走進屋內,一下便帶走了屋子裏大部分的空氣,讓其變得有些令人窒息。

不能再懶散的坐靠在椅子上。于是便站起身,沖着來人緩緩彎腰俯身。聶遠之的動作依舊緩慢,故而在半途很輕易便被人阻止。

“這些繁文禮節,以後你我私下裏就不必了。你身子未好,先坐下吧。”

能這麽說話的人在這皇宮裏頭只有一個。果然比起對付裴嗣衣,眼前的這位主子更難伺候。

時好時壞,難以捉摸。琳琅瑜邪的脾氣,當真叫人無法揣測。

“是。”簡潔明了的應了聲,随後便低下頭不再說話了。實則,聶遠之在心裏盤算着如何應對接下來的情形。剛才自己無意中吐露的那句話,想必琳琅瑜邪定是聽到的了。按着之前他的作風,不對自己刁難一番發頓脾氣,恐怕……

“剛才嗣衣來過了?”

“……”有些沒晃過神,待他回神後,才急忙應了聲:“是。”

琳琅瑜邪竟然沒有預期中的反應,這令遠之大為不解。決不會是因為他沒有聽見剛才的話,那麽是為什麽?

可笑自己竟然會去在意,卻又不受控制的去想。琳琅瑜邪這個人……裴嗣衣剛才的那番話,實則還是往他心中去了啊。

“有些話想同你說。”琳琅瑜邪開始蹙眉,似乎是因為想說的話影響了他的心情。

“王上有什麽話但說無妨。”這樣的對話方式很奇怪。自從他來到北國開始,他與琳琅瑜邪便是處處争鋒相對。不,或許該說,他想不在意,卻又被激得忍俊不住。而對方也一樣,一次次被自己激怒,又一次次反過來想看被激怒的自己。

而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說話,心中沒有一點其他念頭,還真的是第一次。

其實你與那個人很像呢。

腦中突然回響起前一刻裴嗣衣對自己說的話,聶遠之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過陣子的冬獵,你同我一起去。”沒有注意到聶遠之的心思,把話在肚子裏反複整理了好幾回的琳琅瑜邪,終于将來此的目的說了出口。

其實,他大可不必跑這一次,派人傳個口訊前來,想必聶遠之也沒有拒絕的餘地。只是——只是什麽呢?

琳琅瑜邪不禁想到之前在禦書房召見白辭時的對方多說之話。

11、拉鋸

寒氣入骨,郁積在心。五髒皆堵,俾氣不順。若再如此下去,恐怕熬不過幾個冬。

這一次夜宴中所發生的鬧劇,原非出自琳琅的本意。只是他一直就覺得,無論在任何其他人看來他有多麽冷靜自持,然而一旦在聶遠之面前,似乎就會統統瓦解。

這個人,對自己的影響力太大。這不算是件好事,卻漸漸不再讓琳琅感到不安。

或許是當日白辭的那句話點醒了自己:此子不在,滿盤皆輸。

将聶遠之換來北國的目的究竟為何?

于公于私皆有,只是何種更重而已。

細細打量此刻身在自己眼前的聶遠之,琳琅的心中生出一股異樣的感情來。

“剛才你提到了墨徹。”

琳琅此一言讓聶遠之愕然,只是他被本就不易情緒外露,此一回自然也掩飾的很好。不過在琳琅面前提及墨徹,倆人每次都會以十分不快的局面告終。這次琳琅主動提及,不知意欲為何。

“王上既然聽見了,那便是了。”斟酌一下,聶遠之如是回答。

“心底還念着那人?”

“王上想說什麽?”琳琅瑜邪一反常态的态度令聶遠之難以捉摸,也心生出焦躁之感。與其如此陰陽怪氣,還不如之前對他的種種粗暴行徑,至少還能讓他看得明白。

“我該是早就提過,讓你忘了他。”

琳琅語氣一轉,聶遠之以為他又要開始對自己發難,卻沒想到對方接着發出一聲嘆息。

“不過既然忘不了,那也就罷了。”強扭的瓜不甜,自從自己差點失手殺了眼前之人,心底那股揮之不去的寒顫之感便一直徘徊着。又逢裴嗣衣與白辭倆人的游說,再偏的行頭也該稍稍拉了些回來。

對于聶遠之這個人,如今琳琅知道,或許該用巧勁。

果然,此話一出,聶遠之便傻傻的看着琳琅,連句話都不知該如何去說了。

琳琅瑜邪見狀,心中突然就湧起一股笑意,随即便大笑起來。笑聲過後,見對方依然不知所應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擡起他的下颚,俯身沖着那略顯蒼白的雙唇印了上去。

心中之弦一顫,忙不疊向後避讓,奈何捏着自己下颚的手霸道強勢,避讓不及唯有眼睜睜看着琳琅瑜邪的雙唇印上自己冰冷的唇。

聶遠之對琳琅瑜邪該是有恨的,琳琅對他所做的事,讓他所經受的事。可是他也曾告訴自己,他不該恨琳琅,對一個人生出感情,無論是好是壞,都是将那人放

進心裏去。

如今,琳琅此刻的吻卻攪亂了一切。心底那片平靜無波的湖水,再次泛起漣漪。

琳琅今天很不對勁。那眼底流露出的感情,竟然讓聶遠之産生了錯覺,以為那是種……溫柔?

開玩笑,這絕無可能。

琳琅瑜邪該是個自我狂妄之人,他來此不過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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