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桑蠻

轉眼到了盛夏時節,西陌南部多河流,久未疏通,洪澇災害嚴重。袁勖懷袁大人奉命去桑蠻借糧,散朝後在皇宮內院暖閣裏,烈帝問青年俊秀的丞相大人,要帶什麽人一并前去。

袁大人正冠拂袖躬身道,“新科武狀元魏雲音,是臣的門生,領兵者不可不知人間疾苦,近日已無戰事,不若讓她做臣的副使。”

當晚在丞相府中,魏雲音弄了新花樣,“豬肉是沒了,不過烤兔子也好吃,大人試試?”

月影穿過樹影照着袁勖懷荼白的長衫,小指勾着酒壺,半晌未曾入喉,魏雲音覺得他在看,看過去卻又找不着半分痕跡。

“既然微臣是作為大人的副使,臣可不可以帶一名副手?”

噴香的兔肉刺激着袁大人的味蕾,聽得這句,他拿絹帕擦了擦手指,擡眼問道,“你想帶誰?”

魏雲音嘿嘿一笑,給袁勖懷斟酒遞上,“臣軍中的好友,叫幹戚,不知大人是否聽說過?”

袁勖懷沒回答她的問題,一面細細品酒,一面緩緩道,“不行。”

他掉頭看她,黑眼仁在夜色裏像寶石一般,“不是這個人不行,而是你還不夠格帶副手。”

吃飽喝足後的魏雲音睡在丞相府,随身揣着的青玉瓶在夜色裏微微發亮,又塞在枕頭下,把枕邊的褶子理好,又香又甜地睡了一覺。

丞相府的書房直到深夜還亮着燈,袁勖懷在白紙上一筆一劃寫出個“季”字。窗外響起來雨聲,夜雨突如其來,雨水順着窗棂打濕席案,袁勖懷懶得起身關窗,寫了好幾頁“季”字,又揉成團丢掉。

出京那日魏雲音立在馬上,帶着袁大人的護衛和一幹文臣浩浩蕩蕩地上路,在京郊十裏亭停下,小心翼翼地裝了筒泥收在懷裏。

晚上車隊駐紮時,袁勖懷問她是否常有水土不服之症。

就見魏雲音的桃花眼忽閃忽閃,她搖搖頭,“不是我,只是見大人身嬌體弱的,帶一點以備不時之需。”

袁大人頓時白臉換成青臉,鼻子裏哼了一聲進屋就寝。

到第五日上,袁勖懷果然吃不下睡不好,坐在車上都要吐,臉折騰得瘦下去一圈,下巴尖得略突出來,還寧死不屈地不肯喝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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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氣無力地靠在魏雲音懷裏,豎起一根食指警告她,“本官,本官絕不喝那腌臜之物。”

魏雲音笑眯眯地應道,“不喝不喝,下官命人熬的紅棗蓮子湯,清火祛熱,大人嘗嘗?”

袁勖懷緊皺着眉,抿緊嘴唇。

那魏雲音的手指比男人的還有勁,捏開他的嘴巴,還笑笑地說,“這就乖了,下官知道大人嘴刁,讓人放了許多……紅糖,絕不會有什麽怪味。”

一口咽下去,吐出一半來,給他擦幹淨又繼續喂,對着袁勖懷她的耐心總是很足,差不多一碗湯都喝下去,袁勖懷覺得喉嚨略疼,又一陣嗆咳,眼角帶着淚光,好不委屈。

“下官為大人好,湯裏加了點家鄉土,大人好好睡一覺也就沒事了。”

他就知道……

這女人沒安好心。

起身走到門邊,她回過頭來,嫣然一笑,“啊,紅糖配紅棗,補血是最好,下官看大人氣血不足,按着姑娘們補血的法子來對症下藥,大人會恢複得很快。”

有氣無力地縮在被子裏,袁勖懷一腦門汗亮晶晶的,奄奄一息地瞪着帳子,他是哪根筋不對才會帶這個女人上路!

她能算女人嗎!

力大無窮!

膚色又深!

笑裏藏刀!

口蜜腹劍!

蛇蠍心腸!

到達桑蠻是在早晨,朝陽将将從層雲後羞澀地露出臉龐,桑蠻城門尚未落下,護城河碧綠的河水映着圓日粼粼生光。

魏雲音命人上前叫門,卻無人應。

城牆上空無一人,像是無人把守。

桑蠻小國,地處偏僻,與蒼山為鄰,袁勖懷一行在山中轉足了十日才順利抵達。這會兒車隊已經是人倦馬困,魏雲音眯眼看了會兒城門,下馬走到車前,禀報袁勖懷,“桑蠻似乎不太歡迎我們來……”

袁勖懷倒不介意,吩咐全隊就地駐紮休息,讓魏雲音進馬車坐在一塊兒,才緩緩道出原委,“桑蠻本是小國,但藏在深山中,這一帶的山也奇怪,土壤肥沃,盛産糧食和蠶絲。不過因為地處西陌、南楚、東夷交界,四國中,唯獨西陌肯保留這一族的名字,所以才歸順了西陌。”

魏雲音從窗戶望了望高高的城牆,“所以西陌同桑蠻的關系,更類似相互利用?”

拿指腹摩挲着腰間玉佩,袁勖懷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倒一杯茶潤潤嗓子,歪過腦袋靠在車內,“本官要睡會兒,你可以留在這兒,最遲傍晚,桑蠻定會大開城門。”

聽他這麽說,魏雲音放下心來,看了會兒他的睡顏,也打起盹來。

果然如袁勖懷所料,黃昏時候,紅日照着倒黴的西陌使團,桑蠻放下城門,走出個城門守衛統領,笑意闌珊地邀請袁勖懷一行入城。

袁勖懷也不生氣,袖着手帶魏雲音先跟着個中年婦女到驿館安頓行禮。女人的發髻梳得一絲不茍,不知抹了多少發油,烏黑油亮。桑蠻人的衣裙顏色鮮豔,百褶裙随腳步開合,像極了蹁跹的蝴蝶。

直至天完全黑下來,桑蠻皇宮才傳來旨意,讓袁勖懷和魏雲音即刻進宮參加晚宴。魏雲音跨刀批胄用不着換,抱臂等在袁勖懷門前,他又穿上那身官袍,剛走出兩步便被她叫住。

原來是袁勖懷的官帽縧帶忘系,她十指飛舞,十分靈活,片刻後笑盈盈地瞧着他,“袁大人真好看,要是這個桑蠻國王有女兒,恐怕要叫你留下來做女婿。”

袁勖懷沉着臉大步走開。

惆悵地望月嘆了口氣,無論是溫惠也好,桑蠻皇女也好,總之是輪不上她。魏雲音遠遠望着天邊那輪孤月,她就像這地上的桂樹,無論再拼命生長,總是夠不到月宮的。

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桑蠻國王是個須發全白的老頭,眼睛隐沒在濃密的白眉裏看不清神色,只是頻頻舉杯敬袁勖懷,以示桑蠻禮數周全。

池中舞女飛揚的裙邊,點綴的是各色寶石,又或純金白銀。桑蠻是真正的富庶小國,魏雲音一面小口嘬美酒,迷蒙着眼瞧美人,笑意挂在唇邊略顯沉醉,連國王叫她都沒能聽見。

袁勖懷從案下拿筷子戳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大是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回國王的話,“臣……微臣……微臣一介武夫,難得見這樣美麗的舞姿,一時失态,陛下莫怪。”

老國王撫着胡須大笑起來。

他右首下方有一面部如同雕塑般流暢卻也僵硬萬分的男人,目光如鷹般犀利,叫人難以忽視。魏雲音刻意不去瞧他,又朗聲道,“陛下有何吩咐,在下若辦得到,定不會推辭。”

雖看不清上位人的眼,魏雲音也能感到他的手停頓片刻,連帶目光也在她臉上細細掃過,“方才袁大人說你是西陌新科的武狀元,想必武功在西陌已是登峰造極。我桑蠻雖小國,卻也尚武,有不少勇士。本王聽說西陌曾經女人當家,近三十年才撥亂反正,想必西陌的女人有什麽過人之處,才能開朝建國。只是可惜本王在位,這是第一次有女官出使,還是武将,莫如與我桑蠻勇士比試一下,讓本王瞧瞧新鮮。”

魏雲音轉着眼珠想了想,端起金樽遙敬桑蠻國王一杯,笑眯眯地飲盡杯中物,“國王有令,在下怎敢不從。只是若在下贏了,想問王上讨一樣東西。”

“你想要什麽?”

魏雲音翻轉手腕,酒杯中已空無一物,“這酒不錯。”

老國王拍腿大笑道,“這又何難,你要多少,只要拿得動,盡可以讓手下搬走。只是你若輸了,本王也要一物。”

魏雲音挑眉。

“袁大人青年才俊,本王有一小女,仰慕袁大人風貌多時。本王愛女心切,不忍見她相思成疾,如果你輸了。本王要留袁大人入贅做女婿,做我桑蠻貴族,袁大人,你以為如何?”

衆人都去看袁勖懷,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剝開一粒葡萄,碧瑩瑩的果肉染濕他白玉無瑕的手指,輕煙倦雲般的眉眼掃向上座之人。

“怎麽算都是我這門生吃虧……”袁勖懷擦淨手站起身,“要是國王答應我西陌皇帝的要求,借糧三百石,本官再無異議。”

“唉,袁大人是瞧不上我桑蠻小國。”老國王垂首搖頭。

“桑蠻富裕,想必姑娘也是一等一的美,何況是王上的女兒,定然生得千嬌百媚妙不可言。可惜的是,我這恩師在西陌國中,已有個心上人,要不王上留我做媳婦吧,微臣沒那麽多要求。”魏雲音恬不知恥地打趣道。

老國王嘴唇抽搐了一下。

那道鷹似的目光越發犀利得讓魏雲音實在沒法忽視,只見是一襲金白相間的蟒袍,端正坐着的人似笑非笑,他身後的侍者低垂着頭,右手纏着青色布條,雖未擡起頭,魏雲音卻忍不住心頭一顫。

那男子沖她詭異一笑,站起身來請命道,“父王,何苦為難丞相大人,要是武狀元輸了,便留下來給兒臣做側妃,兒臣身邊早缺個可心的人。魏卿是女子,總不能和五大三粗的男人比,畢羅,就由你明日同魏卿比箭。”

桑蠻國王爽快地答應下提議,席間其樂融融歌舞樂聲靡靡,魏雲音吸着酒液,偷眼看袁勖懷,拉了拉他的衣袖,私底下壓低聲音道,“這次英雄救美好像犧牲大了點,袁大人最好想一想怎麽報答微臣,否則借不到糧咱們倆也只能亡命天涯做一對苦命鴛鴦,屆時溫小姐定會哭得死去活來……說不定還會随便指一戶人家,溫小姐體弱多病,折騰出什麽事兒來,袁大人豈不是會後悔一輩子……”

袁勖懷白她一眼,沖她招了招手。

魏雲音把耳朵湊過去。

就聽見他壓低聲音威脅道,“我聽說,桑蠻大王子暴虐成性,死在他手上的美人無數。你說,你死了會比美人好看嗎?”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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