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私奔

接到宮中密報急召入宮時的魏雲音,酒意還在腦袋上,一面往宮中趕,一面拿捏着自己的脖子前後做一百八十度運動。

而當太子韶泱說出要她即刻進宮的原因時,魏雲音駭得半天沒能閉上嘴,回過神才猛地大聲問道,“你說丞相和溫小姐私奔?”随即又擺了擺手搖頭道,“這絕不可能。”

溫和柔弱的一介文官,朝廷棟梁,百官之首,袁勖懷怎幹得出那種事。

韶泱黑沉着一張臉把溫惠的留書劈頭扔到魏雲音臉上,“本宮也不想相信,但事實如此,本宮現在要帶親兵去将此二人抓回來,你同本宮一路。”

娟秀的字跡倒像是出自蒼白纖弱的溫惠之手,可既然是私奔,為什麽又留書,甚至提及二人将要去滇水共度。紙張在魏雲音的掌中縮成一團,她舉目看了看韶泱,“這留書是在溫府找到的,還是溫小姐命人送給太子的?”

渾然不似那日在宮中被他逼迫時的插科打诨,魏雲音目光犀利,竟像是能一眼看破韶泱心中忐忑。

他咬牙避開她的目光,“你竟敢如此對本宮說話,本宮是你的犯人嗎?”

“若太子不說實話,微臣大可袖手旁觀,或是将此事禀報給皇上,讓皇上派人去追也是一樣。”

“袁勖懷是你恩師,這樣的醜聞,你是想毀了他的名聲。”

“在朝為官就得有一邊贊聲一邊罵名的準備,袁大人位及丞相,應當早就知道這個道理。他都敢帶着溫小姐私奔,還有什麽是不敢的?至于名聲嘛,太子你說,名聲和名節相比,哪一個更難以挽回?”

惡狠狠地盯着魏雲音不肯妥協的臉,韶泱緊繃着唇,半晌從深刻的唇紋間擠出來一句話,“留書是送給本宮的。”

魏雲音似嘆氣般地搖了搖頭,目光在屋內逡巡了一轉,頓在屋內一把金弓上,笑眯眯地睨起眼走近那把弓,“溫小姐肯給太子留書,說明她本意不想走。可太子爺也知道,袁大人是微臣的恩師,太子為了溫小姐肯來找我讓我同去搜拿二人,微臣可能求個賞?”

這時候她還有心情邀賞,韶泱的眉毛一抖,忍着胸中怒氣,“你要什麽?”

“這把金弓贈給我可好?”

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于他而言金弓不過是個擺設。

弓上無箭,魏雲音彎弓對太子虛射了兩下,只見太子為這不敬之舉臉色變得鐵青,她抿着嘴唇笑得極狡猾,“找到二人之後,溫小姐你先帶走,丞相大人我帶走,過兩日我帶丞相大人回京之時,你将我二人拿到皇上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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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就算有人發現丞相和溫家大小姐一同失蹤,回來的時間不同,也可以撒個謊兜回去。韶泱難得對魏雲音露出了笑意,拍桌立時起身往外走去,“就這麽辦。”

私奔自然不能走官道,袁勖懷人生中第一次駕車,馬兒不聽使喚,沒跑出多遠,溫惠的身子不舒服,昏昏沉沉地在馬車裏虛軟地靠着,呻吟聲斷斷續續地傳入耳。

袁勖懷勒住缰繩鑽進去,捏住她柔弱無力的手,關切而焦急地緊緊盯着她,“很不舒服嗎?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溫惠輕輕咳嗽一聲,從懷中摸出來藥瓶子,藥丸順着喉管沖入腹中,喉嚨裏的焦灼感稍歇,她狹長的眼瞟了瞟袁勖懷,緊緊抿唇,半晌才說出話來,“勖懷,要不我們不跑了。”某種盈起的光像刀子般直戳袁勖懷胸內,他緊緊捏着溫惠的手,一面軟語安慰,“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已經布置好,下一個小鎮上會有人接應我們,再一路去滇水就方便很多。”

和親的消息是袁勖懷親自帶去溫府的,溫候老來得女,白發蒼蒼搖搖晃晃地跪在他跟前讓他幫忙在烈帝跟前說話,萬萬不能讓溫惠遠嫁桑蠻。

他怎知道,這和親一事本來就是袁勖懷一手促成。

西陌成千上萬受洪澇的災民無糧可食,他為一國丞相,比任何人都要愧疚,可他阻擋不住天意,縱使要拿青梅竹馬去交換,他也不能抗拒。現在赈災糧已經運回,他沒有辦法光明正大地讓西陌傾一國之力毀約,唯獨能做的,就是傾一己之身帶她走。

昨晚稀疏的星光就像是倒映在溫惠眼中的淚光,她自小身子不好,湯藥未曾斷過,聽聞和親一事也并未怪他,只是一個勁垂淚。

袁勖懷頭腦一熱,問她是否願意同他遠走高飛。

溫惠一愣,但很快堅決地點頭。

于是袁勖懷趁夜回府布置好一切,修書五封,趁夜色放出,從京城到滇水一路都會有人接應,只要他們能平安出京。偏偏就是出京這一路,他袁勖懷連個馬車都駕馭不好,這樣的颠簸對溫惠而言就像災難,她大口喘着氣,氣若游絲,仍然哀哀瞧着袁勖懷,瞧得他越發覺得自己無用,只恨不能生出一雙翅膀來,哪怕變成雷震子那樣的醜惡模樣,讓他能将她帶出牢籠,送往她想要去的地方也好。

等袁勖懷又坐到車前趕路,溫惠小心翼翼地從衣袖中摸出來一只錦囊,不起眼的熒粉從馬車後窗飄散出去。

夜裏袁勖懷有些筋疲力盡,溫惠更是吃過糕點就已經睡下,他們沒有投宿,在京郊樹林中升起篝火,天地蒼茫間,袁勖懷獨自坐着彷如老僧入定。

他擡頭望了望星辰,星辰一閃一閃仿佛在笑他。

是該笑他。

堂堂男兒,手無縛雞之力。而他偏不信,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就偏要做天下最有用的書生。如今他做到了,他已貴為丞相,不想仍是無用的。私奔這樣的事情不能驚動旁人,他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失去旁人相助,丞相又如何。

他仍舊是那無一用的書生。

夜色漸沉,原本想着要打起精神守夜的袁勖懷還是沒能抵擋住睡意靠着大樹歪着頭打起盹兒來。

袁勖懷是在溫惠的尖叫聲中被驚醒過來的,在夜色中起伏搖晃的那個龐大身軀正一步步靠近馬車,每一步都踩踏出讓人心肺俱顫的激烈聲響。

溫惠本睡得迷糊,掀開車簾往外一看,看到的不僅有歪着頭打盹的袁勖懷,還有令她膽顫心寒的另一幕。

從樹影中晃着身子走出的野獸,在昏暗的夜色裏只瞧得清微光閃爍的一雙圓眼,沒有燃盡的篝火堆火焰微弱,正是這一星半點的微光,讓饑腸辘辘的大熊,從酣眠中蘇醒。

眼見那兩人高的巨大身軀向馬車靠近,袁勖懷手忙腳亂地在身旁摸索,好不容易摸到一截木棍,飛撲過去用盡全身力氣劈砍在熊腿上,就覺得腰腹一痛,熊轉身一揮爪子,就将袁勖懷打得飛起重重落在不遠處的枯草上。

好像渾身骨頭都被拆散了,袁勖懷從未遭過這樣的罪,疼痛讓他一時難以起身,好半晌才哆嗦着手指撐着地一點點挪起身,撞在地上時耳朵裏一直不停的轟鳴這時候消下去一些,隐隐能聽到溫惠的尖叫。

熊掌劈在馬車上,溫惠叫得更加慘厲。

馬車劇烈搖晃了一下,在熊掌第二次落下時終于不堪重負地翻過去。

袁勖懷站起身沖到黑熊身後,竟然以血肉之軀撲上去緊緊抱住熊腿,口中還念念有詞,“你怎麽不吃我,來吃我啊!畜牲……”

黑熊身子一頓,慢吞吞地低頭瞅了一眼,甩了甩腿,袁勖懷的身子飛起來,雙手仍舊不肯松勁地用力抱着熊,還低頭狠勁咬了它一口,咬得滿嘴是毛,卻不過是給熊撓了撓身上的虱子。

黑熊掉過頭,随着他往前走的步伐,袁勖懷整個人都頭暈目眩地被拖着走。

又是一掌揮到馬車上。

溫惠在車中抱住腦袋哭喊着袁勖懷的名字,一忽兒又喊着別人的名字,只是袁勖懷也聽不清。

只有她自己能聽清,在這樣的危急關頭,她已隐隐絕望,袁勖懷這樣的文生怎保護得了她,除了那人,那人清冷俊朗的面孔已經在腦海中浮現。車廂又劇顫了一下,溫惠拿墊子緊緊包着自己的頭,雖車廂滾動,吓得眼淚流了一臉,心頭苦澀,為什麽韶泱還沒來救她,明明她的留書已經說明他們将要去的地方,或是,或是他并不想來救她。

黑熊猛地舒展身子嚎叫起來,熊掌高高舉起,再落下時馬車被劈成兩半。

溫惠纖瘦的身子縮成一團地落在馬車的殘骸中,她緊緊閉着眼,臉上濕漉漉的都是淚。

袁勖懷心頭一痛,吐出口中熊毛,又是重重一口咬下,腮幫和牙龈都疼得難以言喻,他硬是死死咬着不肯松口。

黑熊也惱了他,擡起腿用力晃動,熊掌舉起要往腿上撓。

如電般飛射出的箭破空直射進熊掌中,黑熊吃痛,踉跄着後退了一下,回過身瘋了一般撲向箭來的方向。

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搖曳的火把漸漸将二人一熊包圍住。

火光中袁勖懷總算看清,頭前立于馬上的二人,一是太子,一是魏雲音。

魏雲音張口疾吼了兩句什麽他沒能聽清,這時黑熊忽然擡腿,袁勖懷整個人都被帶起來,黑熊還插着箭的手掌着惱地拍下來。

袁勖懷身上一沉,聽得一聲悶哼,是魏雲音已經從馬上飛身下來撲到他身上,她從靴中拔出匕首,毫不留情地紮進熊腿中,只聽黑熊一聲慘叫震透山林。

她表情剛毅地抽出匕首,狠狠紮進黑熊腹中,回頭看一眼袁勖懷,一腳将他踹下地,又攀着熊毛往上爬,把匕首銜在口中,待爬上黑熊胸前,匕首紮進黑熊的心髒時,袁勖懷還呆愣地伏在地上。

黑熊吃痛地揚起上半身,瘋了一樣捶打還挂在胸前的魏雲音。

見一刀不夠,魏雲音又将匕首抽出,補上幾刀,直至黑熊氣息已絕,直直倒下。

太子韶泱似乎此刻才發覺魏雲音需要援手,命人上前援助,他自己則大步走向馬車,解下大氅披在吓得瑟瑟發抖的溫惠身上。

她渙散的眼慢慢聚焦起來,喉嚨嘶啞地念叨着韶泱的名字,驀地暈倒在他懷中,韶泱也毫無避諱地将溫惠抱起回到馬上,見魏雲音傷重,他留下随軍一名醫師和兩名武藝高強的手下,竟像是沒有瞧見袁勖懷一般在親兵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命軍醫簡單包紮過後,魏雲音盤腿坐在袁勖懷面前,親眼看着醫師脫去他的上衣上藥,身上指不定還有多少傷口。其間袁勖懷一直緊緊閉着眼,眼睫毛抖動不已,她以為是丞相也害怕了,忍不住低聲安慰他,“皇上不知道此事,我已想好如何回禀,今日之事只有我與太子知道。”

他并非害怕,只是從高處摔下後,整個身體都克制不住顫抖。

“我們現在去哪兒?”袁勖懷啞着嗓子低聲問。

“京郊不是有一處莊園,以溫泉聞名,我聽人說你腿有舊疾,溫泉水對你的腿有好處,我們就去那兒呆兩天再回京。”說着她把袁勖懷扶起來讓他能舒服地靠在她懷中,拿袖子把他臉上的泥污擦去,笑意盈盈地道,“沒什麽可擔心的,跟着我走就是。”

暗沉沉的幽火中,他只看得清魏雲音堅毅的眼光,好似她真有能将滅頂之災化為浮雲淡煙的本事,袁勖懷自嘲地輕笑了一聲,然後緊緊閉上眼任由擺布。

作者有話要說: 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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