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送親
和親隊伍出城當日,丞相大人領着百官在城門下相送,公主的銮駕用了半副皇後的儀仗,旌旗上青鸾鳥振翅欲飛,與魏雲音閃閃發光的銀甲交相輝映。
煙青色官袍,白鶴補子,長長的縧帶從颌下垂落,迎風而舞。
袁勖懷按住鼓動的官袍,走近下馬來的魏雲音,親手替她理正頭盔,敬酒一杯。
“此行……”聲音頓了頓,袁勖懷想着也沒有什麽需要再囑咐,索性吞聲微笑道,“早日歸來。”
她已無挑肉入京求他幫忙時候的懵懂,眼角眉梢都染上些許桀骜,洋洋一笑,“微臣定不辱使命。”
這時候魏雲音擡起頭望了望城門上那襲黑服的身影,問道,“城上那人,可是太子?”
袁勖懷頭也沒回,“是不是,又當如何?”
魏雲音笑笑,“不如何。”随即拱手為禮,返身上馬。
禮炮號角齊響,送親隊浩浩蕩蕩上了路,魏雲音回頭瞧瞧公主銮駕,越過五顏六色尊貴華麗的銮駕,遠遠望着還在城門下站着的群臣,他們必是在送代表西陌國威的拂淑公主。而他呢?他送的又是誰。
總有一日,她要讓他只送她一人,盼她一人歸。
魏雲音想着猛地一鞭抽在馬上,口中呼喝道,“駕!”
一直并行在側的幹戚也夾緊馬肚子跟上。
送親隊伍路過大好的山河平原,越往桑蠻行,越是層巒疊嶂看不分明。銮駕上清脆的鈴兒始終不知疲憊地啼鳴,大隊人馬晝行夜停,在目測地圖還有五日路程的時候,遇上不明來歷的刺客。
不會武功的喜娘和仆人圍在中間,新娘自上路就呆在車中。
幹戚領着衛兵擋在前面,魏雲音退到銮駕邊,輕聲安撫車內的溫惠,“別擔心,只是一小撮人。”
溫惠低低“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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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白的手搭在車門上,片刻後又收回去,魏雲音聽到細弱的一句話,“拜托大人。”
魏雲音一愣,沒想到溫候家的獨女說起話來如嫩莺婉轉,溫柔得能掐出水來。對下人們吩咐幾句,魏雲音也舉劍加入纏鬥。
一盞茶的功夫,數十來者已經被盡數拿下,活口齊齊服毒而死,死人自不必說,也不必多此一舉。
拉下他們面上蒙着的黑紗,俱是生人面孔,五官細膩,像是西陌人。
幹戚嘲道,“追得真遠,估計一直在找機會下手,再不下手也沒有時間了。”
放眼望去都是茫茫山崖,蒼翠綠樹,在山間下手确實比在暴露處把握大些。魏雲音收劍入鞘,起身上馬,高喝一聲,“加強戒備!”
幹戚坐在馬上,随馬兒搖搖晃晃,慢悠悠地斜向魏雲音,“有你我二人,怕什麽刺客,久不經沙場,你膽子都小了。”
“我們是不怕,可總不成等到桑蠻,送親的就剩下你我二人,顯得我們多沒面子。”
幹戚叼着根青草從鼻子裏哼哼出聲音,“你別是因為礙着丞相大人,才過于緊張拂淑公主。”
被說中心事的魏雲音也不惱,笑笑的側了側臉,“我就是看在他的面上,就對拂淑公主好了,你待怎麽辦吧?”
沒等幹戚回嘴,魏雲音的馬已經跑到前頭去,趁着天沒黑,吆喝着整個送親隊伍加快腳步趕路。
此後直到進入桑蠻地境前,又遇上幾波刺客,俱是被捉便咬碎牙縫裏藏的藥囊,頃刻斃命。
遙遙望見桑蠻城門時,魏雲音幽幽嘆了口氣,“這些死士雖不濟事,但忠心可嘉,待回頭從桑蠻回去,把他們好生葬下,也算是尊敬。”
“等你回轉屍首要還在,鬣狗禿鷹也都餓死了。”幹戚冷笑着接話。
“那便只能是無緣。”她不太在意,能盡的仁義自當盡,但多的閑事不當管就不管。
這次桑蠻不僅沒有無禮地把送親隊伍關在城外,連老國王都親自出城迎接,魏雲音回頭望了望碧青頂蓋,金線鳳凰在銮駕上閃閃發光,正了正盔甲翻身下馬迎上來。
一番接風洗塵自不必說。
連驿站都不必住,魏雲音同幹戚作為送親使,被迎入宮中,當晚住的是桑蠻國王的內宮。坐在瓊花玉樹下頭“啧啧”做聲的魏雲音,端着盤西瓜子細細磕着,她本不愛這瑣碎之物,但下午入城她謝絕了老國王的敘舊,悶頭睡完一下午,現在精神正好,半點睡意都無。
一襲影子背着月光,投在魏雲音身上。
她側頭笑嘻嘻地遞上去西瓜子,“來一點兒?”
幹戚板着一張愛理不理的臉,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靜夜裏連月色都格外迷人。魏雲音失神地望着孤月,不知道這樣的月光此刻是不是也同樣照着他,而他是不是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刻都覺得孤單。
從今後他的青梅騎着竹馬繞別人的床去。
不一會兒幹戚拉開魏雲音的手掌,放進去半把剝好的瓜子仁兒。
“自己吃去。”她剛要把瓜子丢回盤中,就聽見幹戚說——
“丢回去我也是不會吃的,我不吃這種娘娘腔的東西。”
沒有辦法,她只好自己對付過去,他們兩個一起看過大河口的日落,一起聽過黑夜裏鬼哭狼嚎的林中嗚咽,一起在修羅場裏将刀槍插進一件件铠甲中,反倒不習慣一同呆在靜谧裏。
許是因為月色,魏雲音的膚色也泛着銀白的光,那朱砂染就般的紅唇豐盈動人,不經意的眼神總透着懶意,幹戚靠近一些,眼前就是柔亮青絲,身側就是束腰掐出的細瘦腰肢。
幹戚眼神迷蒙地深吸一口氣,像是桂樹的香氣,又像是本無香氣。他剎那失神,整個人都湊近過去,手臂攬上她的肩膀。
“怎麽?”她眼中疑問,卻也沒有推開他。
“你其實也不讨厭我吧?”
魏雲音愣愣地道,“為何我要讨厭你?”
“不讨厭就好,我這人,總是惹人厭的,從前在家中就惹人厭,你不讨厭就好。”幹戚似乎喃語一般低低地念。
他一只手滑下到她腰上,魏雲音這才覺得不對,不滿地嘟囔道,“你坐好,骨頭被人抽了做鞭子嗎?”
“魏雲音!”
“有!”
“你不讨厭我對吧?”他扳正她的身,讓她能專注地盯着他一人,那雙灼灼其華的桃花眼裏兩簇小小的影子都是他。
“是不讨厭……”
“那這樣呢?”
下巴被勾住擡起的剎那,魏雲音略回過神,一手去推他,卻被幹戚牢牢抓住扣在身後,鼻息可聞間,魏雲音只覺得心跳如擂,并非因為心動,而是太過震驚不知要作何反應。
他的手指在她下巴上撫過,低着頭在她面上逡巡片刻,似是要吻上去。卻忽然又站起身,拉開二人間的距離,自然兩手也都放開,安順乖巧地垂在身側。
沒等魏雲音說話,他已起身,頭也不回地疾步離開。
她拿手撐着身後的石桌,手心的瓜子仁給汗濕透也吃不得了,丢在盤中,她忽覺得身上冷,也急忙起身離去。
第二日正午在宮中擺宴,拂淑公主因待嫁之身沒有露面,席間依舊是桑蠻朝臣,老皇帝主持大局。
大王子幾杯下去就醉了,竟猛抽出站在他身側的畢羅腰間那把利劍,說要獻舞一曲。
畢羅自去取琴,她彈得一手音色低沉抑揚的古琴,古樸的音質和曲調在席間萦繞不絕,相較之下,大王子的劍就舞得不怎麽樣,兇狠有餘而優雅不足。
他邊舞劍邊從席間衆人面前掠過,驚鴻游龍般矯健,直到了魏雲音這一席前。
那張傲氣淩然的臉上掠過一絲殺意,他的劍刺破空氣,堪堪停在魏雲音颌下的縧帶上,劍尖一挑,官帽從她頭上落下。
魏雲音尤自紋絲不動,端起酒杯滿上,放在大王子劍上。
鷹一般狠厲迫人的眼掠過魏雲音身旁,這次的副使,殺意凜凜地坐在一旁,手已經按住了劍。
大王子勾唇一笑,劍尖上挑,劍氣浮動,酒杯飛入空中,落下時被他叼住,仰脖飲盡酒液,任由酒杯在腳邊摔碎。
席間靜默剎那。
是送親使的魏大人下巴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拿袖子在下巴上一按,渾似沒有留意到下颌破了,轉過頭對幹戚揚了揚酒樽,“桑蠻的好酒,不常有。酒勁不大,多喝一些。”
歌舞升平。
喝到一半時分,同那老皇帝也算談妥桑蠻進貢稱臣之事,大王子一直垂着頭,時而同畢羅說上兩句話,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過西陌這席。
中途魏雲音借口要去更衣,走兩步就放慢了腳步,果然急匆匆的步伐從身後而來。
回頭正見畢羅端正冷豔的臉孔,魏雲音笑了笑,“還是傳話?”
“明日午後,大王子在府中恭候。”
“還是不管我去或者不去?”
“不。”畢羅斬釘截鐵地否決,眼珠一動不動地盯着尚存一絲僥幸的魏雲音,“我會親自來宮中接你,就你一人。”
魏雲音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那畢羅的長裙已經沒入花影中。
身後又一陣窸窣聲,魏雲音打趣道,“到時候你來接,我自然會去,就不必再三交代了吧?”
“明日我自會跟着你,不必擔心。”
魏雲音輕“咦”一聲,站在她身後的哪裏是畢羅,卻是同樣從席上溜出來的幹戚,走近兩步,他随手摘下一朵不知名的紅花,堪堪斜插在魏雲音鬓間。
“這趟是我跟着你,不會叫你遇上危險,我會躲在暗處護你周全。”
她忍不住失笑,摸了摸頭上的花,感覺怪怪的,“這還是我第一次有花戴,謝啦。”說罷不着痕跡地繞過幹戚又回到席間,神色自若地沉迷在美酒美人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