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局長辦公室雪白幹淨的牆面上橫挂着這幅龍飛鳳舞的精品書法。
路忍坐在大氣的黑皮沙發上,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一人一碗泡面簡單解決午餐後,路忍就領着心情沉悶的青年來到特殊人力資源局的行政部報道。他們前腳才到,後腳就有人迎了上來,然後他和尤游就被分別指引到了不同的地方。尤游跟着趙主任去辦理手續,而他在大廳裏幹等的時候,被一個年過半百的精英大叔懇請幫忙。
精英大叔頭發有些花,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裝,踩着牌子昂貴的皮鞋,手裏捧着三只累放在一起的大紙箱。作為一個剛入職的菜鳥,左右閑着也沒事幹,路忍欣然答應幫大叔将紙箱搬到辦公的地方。
起初,路忍猜測對方是和趙主任差不多職位的前輩,後來,當大叔掏出磁卡帶他坐上直達頂層的專用階梯,他才發現自己的格局太小,想法錯得離譜。
精英大叔不是別人,正是路忍的頂頭大BOSS,特殊人力資源局的局長。
入職第二天就被請進局長的私人辦公室,路忍除了感慨自己的運氣,也只有面戴微笑接受現實了。
“不要太緊張,路醫生。”精英大叔以和藹的笑容回應路忍,“沒想到回辦公室的途中瞧見你,就想請你幫個忙,順便聊聊天。”
路忍心裏微哂,當從未見過他的大叔準确的喊出他的名字,他就很難相信這次局長室會談是巧合之舉。
“來,喝點菊花茶,清熱解火,還對眼睛好。”
“謝謝,張局長。”路忍雙手接過茶杯,望了眼漂浮着的白色幹花。
“不客氣。”張局長坐在離路忍較近的位置,口吻仿佛關心孩子的長輩,“到特殊人力資源局兩天感覺怎麽樣啊?”
“嗯……很好,已經開始适應了。”路忍幹巴巴地說。
“工作上,或者生活上,有沒有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啊!”張局長繼續問。
路忍想了想,搖搖頭:“我們特殊人力資源局各方面都挺好的。”
“那複學員的狀态還好嗎?”張局長有些欲言又止,“從你接觸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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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忍愣了下,他想到趙主任早上在電話裏沒有能說完的話,忽然有些探測到局長找他的目的了。
“局長,我能問一下,這位複學員……他是什麽人?”路忍沒有立刻回答張局長,而是先抛出了疑問。
“特殊人力資源局的基金會,你知道嗎?”張局長望了路忍一會兒,嘆了口氣。
“基金會?是我們特殊人力資源局運作的嗎?”路忍有點驚訝。
“基金會這種東西說白了就是非盈利組織,以發展公益事業為目的。我說得這個基金會是‘國家特殊人才就業幫助基金會’,旨在幫助末世後精神受創的幸存者們,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促進社會環境的穩定。”張局長解釋,“到目前為,我們的基金會大約擁有五億和平幣。”
“五億?”路忍倒吸了一口涼氣。
“秩序恢複初期,百廢待興,政府財政也十分緊張,錢都要用到刀刃上,很難顧及到方方面賣弄。很多單位都缺錢,而我們特殊人力資源局能順利開展培訓工作大都是因為基金會的援助,”張局長意味深長說,“我想告訴你的是,基金會是霍家資助的。”
霍在全國是個極為響亮的姓氏,如果路忍沒記錯,末世初期,那位最早代表軍部抗戰喪屍潮的元帥好像就姓霍,叫霍布霖。
難道尤游和那位赫赫有名的霍元帥有關系?路忍不免有些震驚。
“這算是機密,特殊人力資源局裏知道的人很少,我也不好說得太明,但就是你想得那樣。”張局長抿了口菊花茶,“這位複學員以前的事你應該知道的,故意傷害單位員工的性質很嚴重,如果不是那位開口說特別關照,按《橄榄花和平管理條理》裏的內容,他這一輩子怕是都會生活在監管室裏。”
難怪那天被幾十條槍指着也有恃無恐,弄了半天是個關系戶,背後有靠山的。路忍點點頭,算是聽明白了。
“張局長,您今日找我來是為了——”
“我聽趙主任說,昨晚複學員是住在你的員工宿舍裏的。”張局長垂眼望着茶杯,緩緩說。
路忍愣了下,忽然想起簽合同時瞄掉的條款,裏面似乎有說不允許單位員工随意帶人回寝室的。
“張局長,昨天的情況是個意外,以後不會發生這種情況。”路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違反了特殊人力資源局裏的規章制度,主動向局長檢讨自己的錯誤。
“和問題學員建立起心連心的友好關系,這正是我們特殊人力資源局的開導師該具備的優秀素質啊。”張局長站起身拍了拍路忍的肩膀,毫無征兆地一錘定音,“以後就住在一起吧,也方便你随時掌握他的情況。”
“住、住在一起?”路忍被突如其來的轉折弄的有些懵。
“對啊,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想法。”張局長說,“你認為呢,路醫生。”
路忍沉默,依他對人類職場的了解,這種領導率先贊同的情況,身為新人的他,只要像搗蒜似的點頭附和就可以了。
然而,要他和尤游每天住在一塊,路忍可以肯定自己過上安穩生活的願景絕對會破碎成渣。
“張局長,我覺得兩個人住的話,那間宿舍的陳設怕是不太夠。”路忍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反對意見。
“放心,硬件問題會有專業的人解決。”張局長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擔心。
“那複學員平時的衣行住行……”
“路醫生,你放心,這些問題我都替你想在前面了。”張局長拍着路忍的後背,打開局長室的門,“你只說願不願意就行了。”
“張局長,我實在是有心無力。”路忍想了想,還是選擇堅持自己的底線。
“是嗎?如果你願意的話,基金會那邊答應每月多撥給你一萬塊的生活補貼。”張局長補充。
“我想……我應該可以試試看。”路忍在金錢的誘|惑下屈服了。
“好,我就知道路醫生一定可以的。”得到了路忍同意的回複,局長露出了滿意的笑,他打開了局長室的門,親自送路忍上了電梯。
“一個月多加一萬元的補貼,一年是十二萬和平幣,三年就是三十六萬,買間公寓的錢都快賺出來了。”路忍站在電梯裏盤算着美好的未來,想到自己工作三年就能湊夠買房子的錢,嘴裏難得還哼起了歡樂的小調。
有房,單身,高薪,鐵飯碗……路忍正逐步向婚姻市場上的優質男人靠攏,他相信等今年過後,自己注定不會繼續淪為一條“人盡可欺”的單身狗。
電梯門的在路忍的面前打開,藍白色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
大部分人的學生時期心裏大多會有一個遙不可及的剪影,你知道他的名字,認得他的模樣,了解他的優秀,卻從沒和他說過一句話。你們的認識是單方面的,你知道他是理所當然,而他認識你是絕無可能。
有些人生來就萬衆矚目,注定卓爾不群。那是所有人打扮得一模一樣也掩蓋不住的。
“你去哪了?”尤游迎了上來。
“啊,局長剛剛找我談了下工作。”路忍回神,目光從青年身上移開,“你的複學手續都辦完了嗎?”
“辦完了,他們還給我換了培訓服。”尤游不自在地扯了扯領子,“感覺怪怪的。”
“我覺得挺好。”路忍聲音停了下,“比之前那件強。”
“醫生喜歡這樣的?學生play嗎?”尤游似懂非懂點點頭。
“別随意揣測他人的癖好,我可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路忍撇了下嘴,往外走去,“事辦完就回家了。”
尤游被“回家”這個無意的用詞怔住了。
“愣着那做什麽,走咯。”男人站在門口撓了下頭,自說自話,“食堂沒有開,家裏的冰箱也空了,二十幾歲的小鬼總不能頓頓吃泡面吧。”
尤游出神地盯着男人修長的背影,然後垂眼揉了揉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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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不吃洋蔥?我以為在外國人那裏洋蔥就和我們這的蒜頭小蔥差不多。”路忍拎着袋子,宿舍樓門口的感應門自動打開。
“醫生,你這是偏見,我雖然是混血,但在中國生活的時間比較長,我喜歡吃辣的。”尤游手上也拎着超市袋子,是昨天晚上他忘記拿的那一袋。
“是嗎,正好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蔬菜,晚上吃麻辣香鍋好了。”路忍終于定好了晚上的菜譜。
“我來開門吧,醫生手上都拎着東西。”尤游說。
“嗯,鑰匙在我褲子口袋裏。”路忍有點不自在,感覺到青年的手隔着一層布料觸碰到他的大腿皮膚。
路忍還處在怪異的感覺中,宿舍的門被尤游打開……
仿石料地磚拼花鋪裝在地面,牆面上是一塊塊凹凸有致的木飾牆板,簡奢的實木家具與整個房間內的雕塑工藝品相得益彰,每一處肉眼所見的細節都顯露着大氣奢華裝潢基調。
“我們走錯房間了吧。”路忍望着桌子上那五彩缤紛、精雕細琢的細長瓶景,面色猶豫。
尤游沒有露出驚訝之色,眼簾垂下。
兩道身影從廚房裏走了出來,身着黑色正裝的女人和一個滿身肌肉的寸頭的老大哥,高跟鞋像刀尖般落在透亮的地磚上發出脆響。他們走到了路忍和尤游的面前,兩張顏值相差甚大的臉上同時露出了如出一轍的專業微笑,“路醫生您回來。很抱歉,我們趁您外出的時間,将這間宿舍清掃了一遍。因為沒有事先征求您的意見。所以不知道您是否滿意現在這種風格。”
“宋秘書,這應該已經不算清掃了。”路忍望向老熟人,“就是田螺姑娘在世也做不到這樣啊。”
田螺姑娘是民間傳說人物,路忍用這個典故開玩笑是想緩解一下家裏突然冒出兩個大活人的尴尬,然而宋秘書是個工作腦,擅長從言語中分析需要,她養成的思維模式無法理解路忍話語中的幽默。
“如果您說得是需要晚餐的話,我們已經将提前做好的食物密封好了。”宋秘書翻開随身攜帶的筆記本,“四餐一湯,口味菜系參照的是您信息中原本的居住地。”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這麽短的時間你們竟然連晚餐都幫忙一起做了嗎?”路忍被監管室驚人的工作效率震驚了,他走進廚房,發現确實有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宋秘書,辛苦你了,還幫我們烹饪這麽豐富的晚飯。”路忍道謝。
“這些飯菜不是我做的。”宋秘書向身邊的老大哥一伸手,“是劉警官,在末世前,他是金陵菜系的傳人。”
“監管室的人真是…多才多藝。”路忍朝着威猛強壯又擅于烹饪的劉警官禮貌地點點頭,“辛苦你們了。”
“做完事就趕緊滾,擅自闖進別人家,還想向誰表功勞嗎?”尤游将袋子放在地上,聲音陰沉地吓人。
整間房間的氣氛凝固住了。
路忍只有露出歉意的神情,先送宋秘書和劉警官離開了宿舍樓。
等他回來的時候,尤游已經坐在了沙發上,超高清智能電視屏幕中正播放着晚間新聞。
“軍部元帥霍布霖八月三十一日前往H市召開第一次全國和平統一戰線會議并發表重要講話——”
畫面還沒來得及切到場外會議實況,頻道就被人直接換掉了。
“時間不早了,先吃晚飯吧。”路忍将可口精致的菜肴端上桌。
劉警官的手藝确實精湛得沒話說,就連沒有口腹之欲的路忍都比平時多吃了些,然而坐在他對面的青年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不吃了?怎麽只吃這麽點?”路忍問。
“飽了。”尤游簡單說。
“你的心情不好嗎?為什麽剛剛對宋秘書和劉警官态度那麽差?”路忍繼續問。
“因為我讨厭他們。”尤游垂下眼皮,“醫生,我本來就是态度惡劣的那類人,不然我也不會待在這樣的地方。”
“你不該給自己預設這樣的形象。”路忍試圖引導青年的想法,“你在和我說話的時候,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醫生,你應該知道的,你是個特例。”尤游說,“我的耐心只有這麽多。”
“你可以試着把其他人當作我去相處?”路忍提議道。
“不可能的。我沒有想和他們發生關系的欲望。”尤游忽然擡頭,“難道醫生可以把其他人當作我嗎?”
路忍被問得一滞,他能預感到自己要說“是”的話,今晚怕是要不得安寧了。
“對不同的人,感情當然是有差別的。”路忍模棱兩可地回答。
“騙子。”尤游極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坐回到電視面前。
“你知道嗎?以後要和我住在一起生活這件事。”路忍手裏洗着碗,想起這件重要的事還沒有說。
看電視的人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
路忍有點不習慣,不是他自戀,只是根據他之前觀察的結果,尤游的反應比他想象之中冷淡太多了。
這是終于想明白了,還是對他這個老男人新鮮感結束了?路忍心情複雜,說不上高興或者不高興,其中除了有些慶幸,還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
路忍一邊想些無關緊要的事,一邊收拾着廚房。無意間,他的目光落到了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超市購物袋上。
“你是不是在和我賭氣?”路忍忽然開口問。
“沒有。”沙發那邊傳來悶悶的聲音。
“
我答應晚上給你做麻辣香鍋,但是沒有做到,是因為這個嗎?”路忍試探地問。
“……”青年低着頭,沉默了許久,最後不置可否地輕哼了兩聲。
看到對方這個反應,路忍知道自己找到問題的關鍵了,如果真的是因為這頓他允諾的麻辣香鍋,那他也明白為什麽尤游對宋秘書和劉警官語氣兇狠的原因了。
“現在給你做可以嗎?”弄明白理由後,路忍有點哭笑不得。
“算了,我已經吃飽了。”尤游低聲說。
“沒關系,不需要很久,稍微等一會兒。”路忍從冰箱裏取出了幾種蔬菜,“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我自己不能先不遵守。”
廚房裏傳來了陣陣翻炒的聲音,尤游悄悄扭過頭,将下巴擱在了沙發上,望着那鐵鍋下閃爍的火光。路忍背對着他,腰上還系着一條藏青色的圍裙。這樣沾染着煙火氣的生活場景再平常不過,尤游卻看得出神。他覺得現在所見得一切都很漂亮,他喜歡這間屋子,喜歡麻辣香鍋,喜歡做菜的人。
他最喜歡看路忍忙碌的樣子,前提是為他而忙碌。
這樣的場景會讓他心跳加速,讓他産生錯覺,仿佛自己已經成為了醫生心中唯一重視的人。
尤游關掉了電視,重新坐回到了餐桌邊,耐心等待着屬于自己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