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梅香

正月十六,天還未亮,游青與白黎便早早起了床。元宵節的湯圓還有很多剩餘,便煮了一些做早飯。

白黎昨晚一通猛哭将情緒都發洩殆盡,回來又躺在游青懷裏沉沉睡了一覺,此時精神氣好得不得了,呼哧呼哧吹着氣将滾燙的湯圓吃了滿滿兩大碗,又笑嘻嘻地從游青碗裏舀了兩只過來。

游青知道他是故意的,眼中笑意潺潺,看着他将肚子撐得圓滾滾,心滿意足地放下碗筷,這才慢慢将自己碗裏的吃了。

二人吃過早飯,将身上的衣裳簡單理了理,與其他屋裏的人互相作揖問好,接着便一起出了薛府別院的大門,遵循皇帝的口谕,進城前往貢院稍作熟悉。

不過畢竟是科舉重地,除了前來報到那天,書童是不能輕易進的,即便是這些考生,也只是進去大致走一遭,路過每排號舍,在外面瞧上一眼,知道後面要怎麽走,再往裏便不允許了。

貢院占地極廣,考生號舍上萬,官房也有千餘間,再加上崗樓、花苑、走廊,若能俯瞰,必定十分壯觀。如此規模,讓考生看了心生向往,或許也是皇帝的用意之一。

白黎無法随同游青進去,便只能與其他書童一起在外邊候着,如今天氣嚴寒,冷風呼呼刮在臉上有些生疼,先前趕路不覺得冷,停下來過了片刻便有寒意侵襲。

白黎天性好動,別的書童都是安安靜靜在一旁或坐或站,他卻是雙手捂着臉拍拍打打,腳下也不停地走來走去,将全身都動暖和了,看着那些書童被凍得紅彤彤的臉,心裏偷偷地管他們叫傻子。

轉了兩圈還不見游青進來,白黎便有些着急了,朝大門口探着脖子看,怎麽都看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影,便走到門房那邊去問:“差大哥,你可知道我家公子要幾時才能出來?”

那小差原本是有些不耐煩的,差點便想甩他一句:“誰知道你家公子是哪個?”不過視線一轉見白黎長得實在是讨喜,心裏那點不耐便鬼使神差地消失無蹤了,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這貢院裏面可大了,怎麽也要走上小半天,午時前怕是出不來。”

白黎一聽還要這麽久,心裏泛起了嘀咕,如今他和游青形影不離,現下離了才不到半個時辰便開始想他了,眼珠子轉了轉,覺得可以偷偷溜到無人處隐了身形摸進去找到他悄悄跟着,主意一定便朝小差笑了笑:“謝謝差大哥!”

那小差臉上有些微微發燙,看着他的背影一臉莫名地撓撓頭,心裏也在犯嘀咕:這書童怎麽長得這麽好看?

白黎又在門口裝模作樣地轉了片刻,從街的這頭走到那頭,然後一個閃身進入了一條巷子,喜滋滋地便準備隐身,耳中卻忽然聽到腳步聲,疑惑地扭頭看去,見巷子的另一頭晃晃悠悠地拐進來一頂八擡大轎。當先四人目視前方、腳步整齊,每走一步,那轎子便颠上一颠。

白黎記得游青做了官以後也是這麽坐轎子的,忍不住心裏開始向往跟着他一起坐進去,二人親密相依的場景,便一個人樂開了。

轎子旁邊跟着一名年輕男子,着一身灰色勁衣,眉目冷凝,正是薛常的侍衛雲栖。雲栖遠遠見到白黎時愣了一下,朝轎簾看了一眼,雙唇間的線條有些僵硬,繼續目視前方,未吱聲。

轎內的薛常卻是個人精,這轎子做工上乘,颠起來一點聲音都未曾發出,顯得巷內無比清淨,雲栖的腳步聲稍微停滞了一下便讓他給捕捉到了,疑惑地挑了挑眉,掀開轎簾看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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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栖眼中閃過一絲猶疑,抿抿唇,正要開口,便見薛常側身将頭探了出來。

那邊白黎也發現轎邊的人十分眼熟,是那個成天跟在薛常旁邊的貼身侍衛,便沖他遠遠笑了笑,見他臉上的表情跟木頭似的,無趣地皺了皺鼻子,又見轎簾掀開露出薛常的臉來,便笑眯眯地打了聲招呼:“丞相大人好!”

薛常笑着點了點頭,又朝雲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

雲栖雖未曾與他對視,卻也知道他目光掃了過來,頓時有些局促,眼神一慌,臉卻更像個木頭了。

薛常看出他的窘迫,笑了笑,将轎簾放下,漫聲道:“停轎。”

轎子落地,薛常掀開門簾跨出來,朝白黎走過去,笑道:“你家公子在貢院,你怎麽不在門口候着,跑到這巷子裏來了?”

“這不是還沒到出來的時候嗎,我随便走走。”白黎在游青面前不會撒謊,一撒謊便神色不自然,但在別人面前卻是信手拈來,沖薛常笑了笑,又驚奇道,“你怎麽走到這麽小的巷子裏來啦?”

薛常是剛從皇宮裏出來,故意讓轎夫将他往貢院這邊送的,明知白黎心中有人,可還是忍不住想過來看上一眼,此時見他對自己笑眯眯的模樣,忍不住回想起昨夜看到的他在游青懷中落淚的樣子,暗嘆一口氣,笑道:“打道回府,走這裏比較近。”

“哦!”白黎點點頭,往邊上讓了讓。

薛常看着他這讓路的動作,一時有些無語,頓了片刻,笑道:“這裏串風,你還是去門口候着吧。”

“沒事,動動就不冷了。”白黎搖搖頭,一心盼着他早些離開。

薛常又怎會看不出他的神色,眼底滑過一絲黯然,唇角的笑意卻是加深,溫聲道:“那你自己當心些。”說完便轉身走回去重新坐入轎中,看了他片刻,才将門簾放下。

重新起轎,轎子晃晃悠悠地從白黎身邊經過,白黎看着這侍衛癱着臉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再次覺得無趣,在後面朝他扮了個鬼臉,不成想那侍衛卻好似背後開了天眼似的,忽然轉頭朝他看過來。

白黎一驚,舌頭還有一半吐在外面,就那麽傻乎乎地看着他面無表情地又轉回頭去,哼哼了一聲,把舌頭收回,往牆角一蹲,等着他們走出這條巷子。

薛常坐在轎中,閉着眼,與雲栖朝夕相處,自然能輕易分辨出他的動靜來,聽到他剛才腳步又頓了片刻,也聽到他回頭時的衣料摩挲聲,随手拿起座位旁邊的一本簿冊,睜開眼靠在腦後被風吹得掀起一角的轎簾上,想回頭看,又生生忍住了。

等拐出巷口時,轎內傳出一道慵懶的聲音:“回府。”

轎夫訓練有素地停下腳步,轉了個彎,朝着反方向走去。雲栖朝身側的轎簾看了一眼,恭聲道:“大人不去貢院看看了麽?”

薛常支着額,簿冊卷在手中,在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回去吧,乏了。”

雲栖垂眼:“是。”

白黎好不容易等到他們走開,左右張望一番,又擡頭看看,見附近沒有茶樓酒肆,不用擔心樓上有人瞧見,這才龇着牙施了個法将自己隐住。

興匆匆地跑回貢院門口,往張元才的書童面前一站,見那書童毫無反應,嘻嘻笑起來,又走到當值的小差旁邊,見那小差與對面的小差大眼瞪小眼地對着,便得意洋洋地甩了甩袖子,大搖大擺穿過銅門走了進去。

進去之後也不用再施別的術法,鼻子嗅一嗅,便很輕易找到游青所在的方向,于是樂颠颠地尋了過去,沒多久便見到一群人在廊下走着。游青雖穿着樸素,氣質卻比任何人都要清雅,身形颀長、眉目俊逸,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白黎心頭一喜,連忙跑過去走到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一邊看一邊倒退着走。

游青忽然腳步一頓,神色有些詫異,也不知怎麽的,鼻端似乎聞到白黎身上熟悉的氣息,連忙朝四處看了看,卻什麽都沒看到。

“游兄,怎麽了?為何不走了?”後面的人走上來疑惑相詢。

“哦,沒事。”游青回神,連忙跟上前面的腳步,笑了笑,“方才似乎聞到了梅香,就随便瞧了瞧。”

那人笑起來:“游兄定然是聞錯了,這一路走來可不曾見過一株梅花。”

游青點頭而笑:“正是。”

說完話,游青略一沉吟,更加詫異,剛才說聞到梅香只是随意扯了個謊,可腦中卻忽然閃現一道靈光。

他一直覺得白黎身上清新如水的氣息中總是隐隐約約帶着一絲香甜,以前不曾仔細辨別,現在一回想才發現,那氣味似乎是梅香,不過卻是淡到極致的梅香,只有在十分親密時才能隐約聞見。

白黎背上有一朵梅花,身上又隐約帶着一絲梅香,而他自己又總是在夢裏見到大片大片的梅花瓣,上回摸到他後背的印記時看到那麽多想都不曾想過的畫面,這其中,必定是有些牽連的吧?

不過這傻子跟了自己千年時間,沒有牽連反倒不正常了……

游青想着想着便發覺自己有些神游天外,無奈地笑了笑,連忙斂起心神,才走了兩步又意識到,這才分開沒多久,自己便有些念他了。

想來這傻子必定是比自己念得還緊,他是妖,既然曾經偷偷跟在自己身邊,那眼下會不會也正跟着呢?

游青的嗅覺自然沒有白黎那麽敏銳,剛才一瞬間聞到的氣息多半是憑感應,現在再仔細聞一聞,卻又無法捕捉到了,可心裏總覺得白黎就在他身邊。

白黎見他忽而眉頭緊鎖,忽而又露出笑意,不知他在想什麽,越看越是好奇,忍不住湊到他面前,輕飄飄地摟着他脖子攀到他身上,近距離打量。

游青動作再次頓了一下,想了想,眼中笑意加深,又神色如常地繼續往前走去。

白黎不知他在笑什麽,心裏有些不痛快,自己念他念得要死,他卻一個人在這兒笑,也不知有什麽事這麽高興。

游青并不覺得身上有任何重量,但是卻極為篤定,白黎此時此刻必定是挂在自己身上,這種感覺十分奇怪,正如當時看到那些畫面時篤定裏面的男子都是自己一樣,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

原來,狐妖可以隐身……游青再次笑起來,似乎能想象到白黎一頭霧水的模樣。

白黎更加不痛快了,直直地瞪着他看了半晌,湊到他頸窩憤恨地咬了一口。

游青倒沒覺得疼,倒是隐隐約約像是被螞蟻叮了一下,忍不住輕笑出聲。

旁邊一人疑惑地扭頭看他:“游兄,你笑什麽?”

游青連忙斂神,笑道:“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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