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中州永臨城, 街上人來人往。比起其他地方,這裏還算平靜。
短短兩年時間而已,人間就變了模樣, 自從天裂之後,大大小小的天災人禍不斷,更有妖魔滋生,時不時就興起風浪,以至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不少人都迫不得已舉家逃走。
有乞兒在街上乞讨, 嘴裏不斷說着好話,試圖讨到些東西,可如今局勢如此,願意給錢給食物的人少了很多。
沈修瑾看着擋在他前面的兩個小孩, 蓬頭垢面,都瘦巴巴的, 一口一個大爺, 捧個破碗祈求着讨要, 求給口吃的。
“師兄。”被攔下後,謝孤懸下意識喊他,幾乎成了習慣。
銀錢不是沒有,不過如今比錢更金貴的, 是糧食, 還有各大門派制作的護身符和所有能保命的東西。
“給。”謝孤懸裝着從寬袖中掏出一個錦盒,笑眯眯遞過去。
小孩打開盒子, 裏頭裝着滿滿的糕點, 兩人眼睛一下就亮了, 千恩萬謝鞠着躬,大爺大爺的道謝。
“師兄,你別生氣。”謝孤懸轉頭看他,兩人視線相平,說話時眼裏帶了讨好賣乖之意。
他倆都施了障眼法易容,旁人看不穿的真容,在彼此眼裏沒有任何遮掩。
沈修瑾搖頭,開口:“你做的對,我并未生氣。”
這糕點是他托宗門的膳食堂做好,昨日拿去了靈鶴殿。他早已辟谷,口腹之欲也淡,所以這些自然都是謝孤懸的。
“師兄,那回去了我還能吃到嗎?”謝孤懸問道,明顯是還想要。
“嗯,回去了我再去一趟。”
對他用可憐巴巴的眼神讨要糕點,沈修瑾無奈,可還是答應了。
兩年裏他有一半都在閉關修煉,兩人相處并不算多,是以對這飛逝的時日感覺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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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想起自己閉關幾個月都有,忽略了謝孤懸,而且每次出關時,都能看到眼巴巴等他出來的人,就忍不住心軟。
兩人邊說邊走,最後找了個客棧住下。
窗外晚霞映紅,沈修瑾喝着茶,聽謝孤懸講白日裏和小紅除掉鑽心鼠的事情。
“不錯。”他如常贊許道,為說了許多話的人倒了杯茶。
“斷刀門和魔族勾結,在人間散播魔種煉制魔屍,我此行目的是活捉魔族,到時候若是照顧不了你,你就先走,回頭在來時經過的那個漁村會和。”
沈修瑾認真叮囑他,據說今晚來的魔族實力不弱,謝孤懸來長見識也好,但不能出事。斷刀門和魔族勾結的事情也是近來才查清,況且因為謝孤懸修為低,他很少會說這些。
“知道了師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不給師兄添亂。”
謝孤懸軟聲答應着,雙手捧起茶杯喝茶,再沒有像他這麽乖巧的,長得又好看,一見就讓人心生喜悅。
沈修瑾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因為兩人關系不同,這幅模樣落在他眼中就更為讨喜乖順。
夜幕降臨,室內一點燭火微搖。
到多數人都熄燈睡下的時候,有風吹滅燈燭,随着光線暗下來,房裏的人也消失了。
街上空無一人,離客棧不遠的地方就是斷刀門,唯有這裏才能聽見人聲響動。
比起人間的江湖門派,斷刀門倒是不同,門主得了修習法術的內功心法,他天資不錯,又有武學根基,已經到了金丹期,這幾年斷刀門也從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小派到了如今弟子衆多勢力不小的門派。
門口有人把守,他們對沈修瑾來說沒有任何威脅,他帶着謝孤懸閃身就到了裏面。
魔氣缭繞,帶着一股陰邪氣息,隐匿了身形往魔氣最盛的地方靠近,直到在房外尋了處黑暗角落停下。
沈修瑾屏住呼吸,凝神細聽房裏傳來的說話聲。
他旁邊的謝孤懸也是如此,兩年過去,已經築基的謝孤懸學會了閉氣。
要說他能到築基,如同聞人越說的那樣,在所有人眼裏,都是靠沈修瑾受了不少傷才從九幽尋來的五品佛蓮。
然而也是因為這株佛蓮,讓謝孤懸被暗地裏嘲笑了一段時日,無論放在誰身上,一株罕見的五品佛蓮吞下肚,不說結元嬰了,起碼金丹也能成,可他卻只堪堪到築基初期。
沈修瑾為他尋來寶物,拿到佛蓮的時候,雲岚宗不少人都見識了謝孤懸那副看似話語淡然實則炫耀的“嘴臉”,招來不少豔羨,只覺他運氣好,能有這麽一個人待他。
當然也有一些诋毀,說他以色侍人,一個經脈俱斷的廢物,也只有憑那張臉,才能讓人為他做這做那。
也是得了佛蓮之後,他按捺不住心中喜悅,逢人便拿出蓮花,說是他師兄給的,弄得宗門人盡皆知。
到後來他閉關出來,不過築基初期的修為,屬實讓那些背地裏诋毀的人幸災樂禍了一陣子。
在房裏人推門出來的時候,沈修瑾及時掩住了兩人,待那幾人遠離後才跟上去。
追着魔族來到後院,他倆并未進去,而是在牆外隐匿。剛才聽裏面的人提到活祭,不知這是什麽,先看看再說,若是真看到了,回去還能商議應對之策。
黑暗中,沈修瑾悄無聲息布下結界,就算這時有人從旁邊走過也不會發現他們。
他手在空中抹過,一面水鏡出現,映出的正是後院裏的情形。
有人将一個穿着布衣的壯漢拉來,他嘴裏塞着一團布,嗚嗚叫着,眼神裏全是恐懼。
當嘴裏的東西被取出來後,他哀求着讓這些人放了他,然後嘴裏卻飛進一道黑光,他立刻掐住了喉嚨,低着頭試圖往外吐出來。
水鏡裏呈現出的畫面讓人禁不住皺起眉,然而變化很快,不過幾個呼吸間,活生生的人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連相貌都變了,宛如青色惡鬼,獠牙外露,可他還沒死,眼神中有着憎恨與恐懼。
之前魔種附體,都是用在剛死去或者将死之人身上,魔種裏的死氣和活人生氣相沖,可如今魔族已然煉制出這樣的魔種,連青年壯漢都無法抵禦,直接就可以在活人體內附着。
一只身形像豹子的魔物從暗處無聲出現,飛快撲了過去,在那人驚懼的眼神中,哪怕爆發出一股氣力掙紮抵抗,卻還是被咬斷了喉嚨。
有個魔族像是結了印,只看見如同陣紋的黑色紋路在屍體上亮起又沉寂,不知在做什麽。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哪怕沈修瑾有心救人都來不及,心中不免沉了沉,對這種新煉制的魔種有了認知。
第一次發現魔種是兩年前在餘和城,那時魔種潛藏大約半月,帶來瘟疫後才徹底現行,這兩年也是如此,最少也在七日,哪裏像這樣如此迅速,幾個呼吸間就将活人變成了魔屍。
然而這并非結束,水鏡裏出現一些青色魔屍,将死去的莊稼漢子屍首分而食之,殘肢肉塊被搶奪。
那些魔屍臉上手上都是血,而被撕食的屍體不斷湧出黑霧,像是魔氣,并且越來越多,朝着四面八方散開。
剛剛還活着的人慘遭這樣對待,場景不可謂不驚駭。
從水鏡裏傳來的咀嚼聲令人毛骨悚然,更有咬碎骨頭時的響動,哪怕他們聽到的聲音遠不及直接面對的程度,可謝孤懸還是吓得閉上眼睛。
留意到他的害怕,沈修瑾正欲撤去水鏡,這水鏡本就是給謝孤懸看的,以他的修為不用水鏡也能探查到院子裏發生的事情。
可他還未動,一股大力就将他撞得連連後退,直抵上牆面才停下。
幸而有結界掩映,不至于被注意到。
然而此刻讓他驚訝的,是懷裏人結實溫熱的身軀,和以往躲在他懷裏時不同,謝孤懸生得腿長身量高,努力往他懷裏鑽,卻始終無法像之前那樣将臉埋進他胸膛上,最後只得俯首埋在他肩膀。
也是在這時,他驚覺兩人身量幾乎持平,抱着他的人已長大成人,身軀都不知在何時變得結實而極具壓迫性,不再是當年在小飛仙境裏的“身嬌體軟”、弱不禁風。
在那一瞬間,本能感受到的獸類侵略讓他汗毛豎起,可惜轉瞬間的警覺被一句話打斷了。
“師兄,我害怕。”
這句話他再熟悉不過,從認識謝孤懸以來就常常聽到,可現在不知是不是他壓低了聲音,耳畔的聲線磁性而低啞,和聽慣了的嬌聲細語完全不同。
沈修瑾怔愣一瞬,也是這時候想起來,記憶裏這段時間謝孤懸不是沒長大,只是他忽略了,沒有發現這個事實,來到永臨城後,看向謝孤懸的時候,兩人視線就是持平的。
他這個師弟其實什麽都好,就是膽子太小,平日裏說話也嬌滴滴的,身子骨也弱,以至于讓他都沒有察覺到這些。
而在剛才撲過來的瞬間,謝孤懸手背在後面,一縷魔氣從他手中湧出,在沈修瑾被撞分神的時候,就飛出結界在附近巡視,将從院子裏亂飛出來的魔氣魔種圍攏蠶食掉,不動聲色用魔氣覆蓋這裏,掩去了蹤跡,以免亂竄的魔氣誤打誤撞闖過來。
再者從被殺害的人身上散出來的魔氣,不止是普通魔氣那麽簡單,哪怕知道沈修瑾修為高,可還是不得不小心,以免他被發現。
水鏡裏傳來的細微聲音讓沈修瑾回神,他輕輕推開謝孤懸,低低說了句別怕,就收起水鏡,只用神識查看着院子裏發生的一切。
當那些魔屍吃完後,能明顯感覺到它們的變化,眼睛裏都是兇光,變得暴躁起來,一群魔屍嘶吼着,瞬間就戰在了一起。
厮殺過後,決出了一只最強的魔屍,連那只魔豹都不是它對手。
它站在屍體中間,一吸氣将其他魔屍身上湧出來的魔氣納入口鼻中。那些魔氣裏,沈修瑾靈識敏銳,能感覺到如同厲鬼一般的怨恨和怒氣,分明就是那個莊稼漢被害時身上湧出來的。
仇恨驚懼以及死前遭受的非人折磨,是造成這些怨怒的原由,活人被煉成魔屍,血肉被魔種紮根吸收,這種痛苦非常人能忍受。
現在想來,那個魔族之前是将這些怨恨封印到他的血肉中,吞食了這些的魔屍更為暴躁,實力也明顯增強了。
這種活祭之術果然陰毒。
沈修瑾拿出兩個面具,謝孤懸認得,正是之前去地下坊市時戴過的,可阻絕旁人窺視真容和修為。
緩緩戴上面具,沈修瑾變得極為集中,盯着修為最弱的那個魔修,一旦那四人放松,就是他動手的時候。
“我動手的時候,你立刻離開這裏去漁村,最多兩刻鐘,如果我沒趕回去,你捏碎這個令符在原地等着,師姐會來找你。”
他把浮屠給的令符交到謝孤懸手裏,做這種事情哪能不想個實力高的後援,浮屠這段時日就在人間,找她是最快的。
“知道了師兄。”謝孤懸乖乖答應着,這次他說話聲明顯細軟下來。
沈修瑾沒忍住,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師兄?”謝孤懸不解。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再說了,謝孤懸如今已經十八快十九歲,嗓音變化是必然的,只是他向來嬌氣膽小,連說話聲都不大,于是他搖搖頭,只說沒什麽。
在斷刀門門主對魔族阿谀奉承,恭喜他們魔将煉成的時候,最強的那個魔族笑着,明顯放松下來。
沈修瑾抓住了這個時機,直奔那個修為最弱的魔族而去,發現身後的謝孤懸戴上面具迅速撤離這裏,他就不再擔心,全神貫注對付魔族。
活捉而已,只要是活的就行,重不重傷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要盡快得手撤退,是以他一出手就是殺招盡現。
魔族實力最高的那個,修為同樣是化神巅峰,對他來說,對付一個和三個并無不同。
将礙事的斷刀門門主踢出圈外,用靈網捆了,打算回頭一同帶走,也好逼問出他還知道的其他事情。
那只暴躁的魔屍沖着他而來,院子裏還有其餘魔屍圍攻過來,一時間将他圍困在中間。
未遠去的謝孤懸神識留意到這邊,見沈修瑾砍魔屍如同切瓜,一劍一個,粗暴又快速。
他忍不住悶笑一聲,看着修為最弱的那個魔族被追着打,倒是解了白天他在聞人越那裏被話語刺到的氣,看好戲一樣留神這邊。
不過沒有多久,他還是按照沈修瑾說的,朝那個漁村飛去。
僞裝過後的天罰劍依然是對付魔族最為有利的兵刃,沈修瑾以劍為阻攔,絆住了一個魔族,而最強的那個,則被他用一道困地令符攔住一瞬。
在這個瞬間,他欺身到了目标身前,一擊得手過後,連同斷刀門門主一同帶走了。
帶人沖出永臨城後,用傳訊符通知了埋伏在城外的雲岚宗其他人,他們這會兒不用和魔族拼命,只需在他後面留下完全相同的靈力蹤跡,逃向不同的地方,用以迷惑魔族就好。
魔族不會顧忌凡人生死,若是在這裏大打出手,只會給凡人帶來災禍,是以要将剩下的兩人引走,好圍追堵截,今日來的都是化神期同門,打不死也得讓這兩個魔族脫一層皮,給予震懾。
斷刀門內,幾個不知從哪裏冒出的元嬰修士無聲息就沖了進來,将裏面修煉魔功的人悉數斬殺,其餘人等廢掉武功心法攆出了永臨城,以免這裏的人遭受迫害。
混亂中沈修瑾速度極快,往混沌入口飛去,身後是被捆成粽子的魔族,那人臉上都有一團魔氣籠罩,看不清長相。斷刀門門主已被他出城時交給另一人了。
此時急切,顧不得看其他,那個化神巅峰的魔族極有可能判斷出他離開的方向,魔族現在還不敢大搖大擺在修真界露面,是以要盡快趕回去。
然而在途徑一個山坡時,他突然停了下來,看着前面那個籠罩在黑袍下的人,魔氣缭繞在周圍,顯然又是一個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