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似曾相識

與臯端在一起的日子總覺得過得太快,流光似水,韶華易逝,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天。

細心的內監聽見我咳嗽了兩聲,晚間的膳食便端上了補肺潤喉白果腐竹粥。臯端不喜喝粥,我命他們換成米飯。然而臯端擡了擡手,竟接過粥羹喝了起來……

“師父不是不喝……”

“秋燥咽幹,喝粥潤肺生津。”他打斷我的話,将我那一碗擺在我面前,遞來了粥勺,指甲圓潤如微帶藕色的白玉:“不想喝也要喝,就當是食補。”他又吩咐道:“茶水換成川貝雪梨水,加冰糖熬。”

內監領會過來,意味深長地笑。

我臉上微燙,咳了兩聲:“謝謝師父……”

他沒再多言,垂眼喝粥,濃密長睫配着英氣的眉眼如畫中人一般,喝粥的動作優雅貴氣。

我道:“佛說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才能換得今生一次擦肩,我與師父相遇相識,此刻又相對而坐共進晚餐,這是不是表明,我倆已修了千百世的姻緣?”

他頓了頓,側眸看我,卻是莫名其妙問道:“最近夢裏還在練《忘憂經》?”

我怔了怔:“……不練了。”繼而歡喜道:“你寫信告訴我還活着,不用再給你報仇了。”咦,是不是表達方式有點不對……

果然他好看的眉眼微皺:“公主弄清楚了,我不是他。”

“額……”聽這語氣,有絲愠意。雲珠說得對,臯端因那夢中之人心生介意了?

“是我口誤,我将夢境當戲曲來看了,戲本子裏主人公的悲歡離合同樣也會影響我的心情的。”

他沉吟了下來,聲音變冷:“入戲太深就是病,陰陽混淆,真假不分,以夢作食……”

我微驚:“師父見過這種病麽?”

他擡眉,十分正經道:“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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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了:“師父不許罵我,人家就是覺得夢境很真實嘛,若不是往事就是前世!”

他不置可否:“只在夢中續寫的故事,平日裏又記不起來,多半不會是自己的記憶。”

我微驚,此話有些道理,如果是丢失的記憶,平日裏也應該能回憶起一些片段,然而整個故事都局限在夢中……

臯端道:“這并非前世因果,而是公主潛意識裏編造的故事……”

“故事?”我悻悻搖頭:“可我從沒見過師父,卻夢見了師父,這樣作何解釋?”

他皺了皺眉,眸中也生出了疑惑,骨節分明的手放下了青花粥勺:“有一種可能,公主兒時見過與我相似之人。而那個人……對公主産生了重要影響……”

我猝然驚住,怔怔地看着他,小時候,我見過與他相似的人?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一整晚,我都在思索這個問題,可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宮裏的李嬷嬷過來說皇後正在給我整理出嫁的嫁妝,問我是否要帶走母後留下的一些遺物。

我一聽“嫁妝”二字頗生反感,又瞧見臯端神色平常,心情郁悶地揮了揮手:“全都帶走,不用再來問我了。”

李嬷嬷察言觀色,唉唉應聲,可她看向臯端時卻是步子一頓,眸中閃過了異色……

臯端入宮後鮮少見人,他光頭素袍,僧侶打扮,紮在一堆和尚裏,很難讓人辨識出來。

李嬷嬷雖不是晟朝舊人,卻也是宮裏的老人了,母後在世的時候,她就伺候在我宮裏了,她如此反應,必定看出些什麽,是夜我回到宮中找她來問話。她惶恐:“奴婢失禮,奴婢見着大師氣質不凡,才會多看了一眼,奴婢沒有別的意思……”

我:“……”

看着她膽戰心驚的模樣,我語氣溫和道:“害怕什麽,我問你以前見過他嗎?”

她怔了怔,遲疑道:“奴婢的确覺得大師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我心中咯噔一下:“你再仔細想想,比如他換件華麗的錦袍,續上墨緞長發……”

李嬷嬷努力想象了一番,卻也沒能想出,磕頭認錯道:“奴婢愚鈍……大約長得俊美的男子都有些相像……”

我:“……”

我懲治宮人的手段頗為狠辣,李嬷嬷自然不敢拿命來隐瞞我,我心知逼問也沒用,次日打算蠱|惑臯端穿件華麗的錦袍看看,說不定換下裝束,我和李嬷嬷就能想出些什麽來……

可睿智敏銳如臯端,怎會中了我的計。我剛提不如他換件俗家衣服試一試,他就猜到我想在他身上找夢中人的影子……

“公主夢裏見他還不夠,還想叫貧僧扮作他?”

怎麽聽起來有些酸酸的味道?“不是的啦,師父這幾日頻繁進出養心殿,穿件便裝不會那麽引人耳目啦……”

“我本來就是僧人,換成俗衣,欲蓋彌彰。”

我嘟了嘟嘴,勸不動他,我可以用計呀!

比如……

他端着藥給我喂父皇,我手上一抖,藥便灑在了他的僧袍上……

我連忙叫總管:“快拿幹淨的衣服給大師換上。”

總管會意,迅速捧來一套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精美錦袍……

可惜,臯端冷冷瞟了一眼,縱然有潔癖的性子,他也忍着沒有換,直到辦完了事情,回佛殿換上了僧袍。

我:“……”

再比如……

外頭下大雨了,我特意命總管在傘上戳上幾個破洞,臯端沒走多遠,雨水嘩啦啦澆了他一身……

“混賬東西!你們怎麽當差的!師父全身都弄濕了呀,快拿幹淨的衣服給換上。”我嗔罵着,待總管大人又捧來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錦袍……臯端已頭也不回地撐着破傘消失在雨幕中了。

還比如……

這會子臯端在偏殿的貴妃榻上小憩,我輕手輕腳拿着錦袍走到榻邊,見他睡着正酣,便将錦袍小心翼翼地蓋在了他的身上……他猛然睜眼抓住了我的手,我一個慌神便跌在了他的懷裏……

于是二哥來偏殿找我時,就見到我妥妥帖帖地躺在臯端的身上,二人之間僅僅隔了一層華麗的錦袍……

二哥捂臉轉身飙出了偏殿,事後以一種有傷風化的眼神看着我……

我厚臉皮道:“終于有一回讓你眼瞎了,可想你以前抱着各色小美人在我眼前卿卿我我,是多麽不知廉恥的行為!”

二哥辯解:“你要是躺在正常男人的懷裏,我當然不會眼瞎!可你躺在一個和尚的懷裏啊!阿彌陀佛……”

我眼角森森一抽:“臯端不算正常男人?”

二哥:“額……”

***

數天過去,父皇已脫離了生命危險,可遲遲未醒,二哥問何緣由。

臯端道:“聖上可能自己不願醒來。”

二哥驚:“父皇怎會自己不願醒?”

他沉聲道:“皇上先前不願讓人治療,必然早知今日的結果……”

父皇早知自己患的是不治之症,所以不願讓人治療,所以他故意求死?我驚駭:“不會的!父皇還有很多事情沒完成……”他怎會甘心離世?

霸者多野心,帝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便更想擁有更多更長久,追求長生不老之法。父皇還沒收複謝家兵權、還沒一統天下,他不會滿足偏安一隅的現狀,更不會認命求死!

臯端解釋道:“并非說皇上不念人世,也許有什麽東西蒙了皇上的心,使他不顧性命去堅持……”

我驚魂未定,什麽東西令父皇失去了判斷力,失去了理智,不顧性命?

殿內冗長的死靜,遠遠傳來西宮沉重的晚鐘聲,日暮山寒,泣血殘陽染紅了窗棂。

良久臯端道:“不執為樂,執着為魔。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八苦之中任意一種皆可帶人入絕境之地……要治好皇上,必先解開心魔。”

我:“……”

父皇有何心魔未解?

兩日後是我的婚期,二哥私心裏顧着我,提議等父皇醒後再擇佳期成婚,可皇後堅決不同意,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有所變動。稍有風吹草動,底下的人就會見風使舵,恐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做回公主後,二哥和謀士們不再跟我說前朝之事,但我也心知肚明,不僅楚夏各國盼着父皇駕崩,江山易主後新君勢弱,他們可乘機掠奪齊國的疆土。在這宮裏面,更是有人等待時機再次一博,大哥和五弟還賊心不死,其手下餘孽蠢蠢欲動,就連十三歲的六弟也因背後有強大的母家支持也動了奪位的念頭。

宮中看似風平浪靜、河清海晏,實則暗潮洶湧、危機重重,稍有差遲,我和二哥将從帝王高位跌為階下囚。

所以當務之急是穩住謝紫華和博順侯兩大勢力別參與到叛亂中去,我和謝紫華的聯姻已成必然,再如何不情願也要去完成……若可以,未來的某個時候我再設計金蟬脫殼之法,結束這場兩不情願的婚姻。

而臯端那邊……若真心在意我,必能理解我的處境,也不會讓我受了委屈。若無心于我,我便先保家國,再去思兒女長情。

***

公主、皇子的大婚,一個嫁出宮,一個迎入宮,按照婚禮流程,我半夜起來梳妝打扮,天亮之時謝紫華來接親。同時四弟那邊将柳凝雪迎娶入宮,待到吉時吉刻,兩對新人在正殿向父皇母後跪恩拜天地,四弟這對新人送入洞房,而我坐上鳳鸾車從乾坤正門出,沿着漫紅燦金的錦緞地毯一直走到城南的敕造鎮南侯王府,洞房花燭夜……十日後,我将以王妃的身份随謝紫華去往千裏之外的鎮南城,從此再難回皇城……

這一切看似毫無轉圜,然而父皇未醒,諸事尚有變數。

盈盈喜樂,紅绡鴛鴦,雲珠給我戴上華麗沉重的鳳冠,點翠錾雕,富麗堂皇,四百多顆寶石鑲嵌壓得我擡不起頭來。身上層層禮服加蓋,嚴嚴實實包裹,虹裳霞帔,钿璎累累佩珊珊……

我被滿目珠光寶氣閃得眼睛有點刺痛,移了移視線看向窗外拂曉的天空,魚肚白驅走了墨夜,天亮了。此刻臯端在做什麽?他有沒有被喧鬧的禮樂聲吵醒?他有沒有想到今天我要出嫁?他會不會做些什麽?

“公主?公主,要蓋蓋頭了……”雲珠輕聲喚我,一張精繡厚重的赤紅蓋巾如染血的衣袍在我面前展開,我移回視線,掠過處忽見書案上擺放着幾幅畫卷,問道:“師父送我的畫像怎麽不放進嫁妝箱裏?”

雲珠一愣:“回公主,那不是瑟瑟的畫像,公主前日吩咐畫師畫幾張大師還俗後的模樣……畫師唯恐畫不好,熬了兩夜畫了好幾副……剛剛送了過來。”

我心中咯噔一下,忙吩咐她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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