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知深情
晟國已亡,喪家之犬……那個人是母後深愛的人……那個人是殿下哥哥……那個人……是晟文帝之子太子沈淵嗎?
奪命錐心的鑽痛鋪天蓋地而至,我的眼前黑雲層疊,什麽也聽不見了,芒針走穴,胸痛欲裂,衆人都張着口在喚我,可我只能感受到劇痛的胸腔裏血液在汩汩上湧,呼吸卡在喉管,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月兒!!!”
“公主!!!”
刺破殿頂的驚呼,白玉屏風染開一大片血色的蓮花……
父皇赤紅如魔的瞳孔在這一刻猝然化為灰燼,雙手一松,整個身子癱了下去……
有風從殿外呼嘯而來,幾顆黑亮的佛珠掠影而過,咚咚擊在父皇的身上,父皇暈倒了過去,徹底安靜了下來……
依稀聞到了那抹熟悉而迷人的清香,我仿似回到了那日江鈴山崖下……
全身的痛覺變得麻木,滿目大片大片的血紅,我躺在漸漸冷去的血泊中,耳內響起飄渺而遙遠的冥冥之音……
霞光織錦,绮麗幻美,臯端一襲青縧玉色的僧袍落在了我身前,他蹲下身來,水一般的衣袂拂過了我的指尖,他深邃的眉眼隐沒在陰影中,看不到什麽表情,然而他伸出了手,修長如玉的指尖微微發顫,緊緊握住了我的肩……
“月兒!月兒!”像是他在喚我,聲音溫柔而好聽,要人性命。可二哥的臉伸了過來,遮擋了臯端的俊顏……
我想二哥好礙事啊,推了推他,然而他擋得更多了,熱淚滾滾,簌簌而落,打在我的臉上……
“師父……”我虛弱地喚了一聲,伸出收去,正時手上一熱,臯端寬大的手掌抓緊了我,他的墨瞳在劇烈顫抖着,手掌暖而結實,牽住了,一輩子也不想松開……
我吐出一口濁氣,眼前畫面模糊,我想看清臯端的面容,然而天地旋轉,巨大的黑暗向我襲來……
有什麽東西在吸食着我的痛覺,我的力量,我的溫度,我的呼吸……
我在黑暗裏無力自拔,身體漸漸冰涼。不知昏迷了有多久,耳邊傳來太醫們的争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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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星劍刺在心扉血脈處,一旦拔出,恐會血流不止……”
“……但天星劍寒性極大,若不拔出,公主會被劍氣所傷,心跳衰竭……”
斷斷續續,傳來皇後的抽泣聲:“天星劍拔與不拔,月兒都兇多吉少,你們讓本宮如何做這個決定?”
不久,太醫急道:“……公主脈象已弱,心跳極微,娘娘與殿下不能再拖了……”
“一群廢物!”二哥大怒,杯具重擊在地上,支離破碎……
我也心中一沉。
二哥極少發怒,他閑散恣意,遇事不驚不急,從容定然,即便生氣發怒他的嘴角也會勾着一抹笑,或冷笑或譏笑,同樣也迷人,桃花水漾。
他這一聲大喝不亞于雷鳴,四周陡然死寂,餘音回蕩,令人膽寒。
許是我又昏迷了過去,良久不聞人語,黑暗裏看不到一絲光明……
忽而臉上一熱,有雙溫柔的手在給我擦拭淚水,涼涼的濕意,絲絲縷縷,喚醒了一些知覺,二哥的聲音飄飄渺渺而來:“……月兒別睡,醒過來……”
“你怎麽這麽傻跑來給我擋劍?這麽傻不去成親跑來這裏?你要我內疚?要我後悔一輩子麽?”
“……我枉做了你這麽多年的哥哥,卻一直沒有保護好你。從小你就為我擔下了太子的虛名,替我擋下了多少刀光劍影,你雖沒抱怨過一句,但我知道你一定累極了,然而父皇将你推到風口浪尖,将你當做誘餌引那些想颠覆政權、複辟晟朝的逆賊,你一定也傷心也後怕,你得知自己不是父皇親生,兩年前便跌落懸崖後失蹤不見了……”
我心頭一震,二哥怎麽會……怎麽會知道我的身世!
兩年前,麗妃暴斃在冷宮,死前胡言亂語說我母後并非被她害得早産,母後原本就到了待産的日期,她懷着一個多月的身孕才嫁給了父皇,而圓房那天,她讓麗妃代為侍寝,所以父皇至始至終都沒得到過母後的身子……
多麽可怕的流言,父皇深愛的皇後竟然用別的女子代替自己圓房,而父皇最寵的我并非他的孩子……這若是事實,我必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我後怕,我擔慮,我急忙跟着謝紫華出了宮去了江鈴,跌落懸崖後不敢再回來……即便後來聽聞父皇重病,我也心有餘悸,不敢回宮看他……
二哥緊緊抓着我的手,指尖從滾熱到冰涼,淚水布滿了我的臉,不知是我的淚,還是他的淚……
他道:“若就這樣失蹤不見,你倒可以擺脫身份,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為我犧牲自己的婚姻幸福,不用因我而遭此劫數………”
他聲音低了下去,愧疚難當:“你常說我兩|性|格極似,猶如雙生,你不愛亂世霸業,我又何曾愛過?你在避塵臺上自在快樂的生活,也是二哥也夢寐以求的生活……二哥曾雲游四海、放逐身心,那時常想若能帶着你在身邊,會是怎樣的情景?然你的身世、我的身份,終是做不到一生一代一雙人……”他的手撫上了我的臉,因為我的冰涼,他的手指灼熱……
明明劍穿心扉,魂走黃泉,可二哥這一長段話我卻聽得清清楚楚,如回觀返照一般。
我震驚得無以複加,一生一代一雙人?我竟不知二哥還有此等想法?
二哥雖不是我的親哥哥,卻勝過親哥哥,若哪天全世界的人都離棄我,二哥不會。同樣,若要我在他與外人之間作抉擇,我必然要選擇他。不是因為愛情,而是那種類似融入骨血不可分離的親情……
思緒翻湧,紛亂如織,我回憶和二哥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分辨不出哪些是愛情哪些是親情,他一定在逗我,就像以前他經常逗我說,我胸這麽小肯定嫁不出去……他極力給我和謝紫華牽線搭橋,怎會是愛我呢?一定是我痛糊塗了産生了幻覺……
二哥繼續道:“……你嫁得遠了我不放心,嫁得差了我不甘心,後來将你送去謝紫華那裏,至少他能讓我安心……”他頓了頓,聲音驟冷:“可他因為柳凝雪而陡然翻臉,不似從前……是我物色錯了人……”
“我今日故意告訴你父皇醒來,多半也是想看着你扔掉蓋頭跑走……你跑走了,卻是半只腳踏入了鬼門關……”
他有些激動,聲音發顫,滾熱的手捧上我的臉,輕輕擦拭我的淚水或是他的淚,他不似之前溫柔道:“為何痛也不吭一聲,流了這麽多眼淚,痛了也要咬牙往肚裏吞……我是你哥哥啊,有什麽痛是不能與我說的?你卻從不在我面前軟弱,寧願對着一個素未平生的僧人哭泣、撒嬌、嬉笑,他有什麽好?他對你冷面無情,鐵石心腸,我便是嫉妒,也不會讓你和他在一起!”
我震撼不已,二哥是在開玩笑吧……
他忽而咬住我的耳朵,一字一句,充滿了父皇那般的狠戾:“我知道你聽得見這番話,如今臯端在我手裏,他的命在我手裏,你不醒來,他就活不過今天!”
我駭然,奮力掙紮想要說話,卻只是內心的掙紮,身體沒有一點力氣,喉間一股辛辣上湧,又是一口腥血吐了出來……
斷斷續續,腦內一時清明,似乎太醫在說:“謝天謝地,公主又回過一口氣來了……還請殿下暫且回避,微臣等立刻施藥拔劍……
雜亂的腳步聲,醫用刀具叮咚聲音,燭火噼啪,耳邊聽不到多餘的聲響,只有凝重而緊張的呼吸聲……
雲珠似乎在殿外大哭道:“……殿下,殿下,奴婢求殿下讓大師來試一試吧……大師醫術不凡,可起死回生,公主之前就是被大師醫救,大師對公主的病狀也十分了解……”
二哥冷然道:“起死回生?他将父皇治成這樣,還敢自诩醫術不凡!傳我口谕,着大理寺卿連夜審問臯端,勢必問出他為何要接近公主、加害父皇,受何人指使,有何陰謀!”
我心口絞痛,呼吸窒塞,臯端能将父皇救醒已是奇跡,父皇神志不清乃病症所致,怎麽追究臯端的責任……
我奮力掙紮着想要醒來救他,可胸口的疼痛再一次席卷而來,如無數只帶鈎的冰刺在刮着心扉,一路肆虐,刮着四肢骨骼,刮着喉管腦髓,血肉模糊,最後一次掙紮,大片的紅色覆蓋了黑暗,我深深墜入了無盡的夢中……
不知過了多久,夢裏春暖花開,溫旭碧桃下,錦雀銜枝,鴛鴦戲水。有一人着水藍色錦袍握着一人粉嫩嫩的小手在素白的宣紙上作畫,他說,待她能将那水中的鴛鴦畫得如活了一般,他就放她回去。
她俏皮地笑:“那我不畫好,殿下哥哥就栓着我一輩子麽?”
他低低應着,眸中愛意濃濃,嘴角笑意缱绻。
畫面一閃而過,變成盛夏蓮池,碧葉連天,他穿着太子龍袍持着一卷史鑒在綠蔭下的貴妃榻上小憩,她悄悄地搬來紙筆描繪他……
她沒能将鴛鴦畫得栩栩如生,倒是将他畫得如同走進了畫卷裏……
她說:“聖上要将父侯調去西北,此番去後,不知何年能見到殿下哥哥,我多畫些你的畫像,挂在床頭常常思念……”
他笑着輕攬她的腰,耳鬓厮磨:“說好沒畫好鴛鴦,萱兒哪兒也不許去……”
萱兒……真的是萱兒……我的母親。
這夢如此真實而清晰,如同親身經歷。然而到此刻我才發覺,原來自己是旁觀者,未知的第三者,旁觀着他們的愛情……
旁觀着母後和晟朝太子沈淵的愛情……
為什麽我查太子沈淵的資料不曾得知母親的存在,也許,父皇刻意讓史官抹去了這段歷史。
他們原本不能成親,他應該娶能夠鞏固他帝位的鄰國公主,然而二人的情深最終感動了太後,太後做主賜了婚。
他成親前夕,皇上迫于壓力命他去出征,他覺察出此行兇險,命人打造了兩枚九夜天石戒指,還将皇宮的地宮密道圖給了她……
“若有人對你不利,你便戴着九夜天石從密道逃出,密道修繕百年,雖四通八達,卻只有一條出路通往城外……”
她眼中含着淚:“那我出了城,去哪裏找你呢?”
他眸深似海:“城郊東極山避塵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