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死大夢

東極山避塵臺……臯端……畫像……那副畫像!藏書閣的畫像!

我陡然驚醒,入眼卻是青灰色的花崗岩壁,紅彤彤耀眼的篝火燃在身側,身|下是寬大的白玉石床,精致華美的織錦被褥蓋在身上……

這是做夢吧,不然我怎會沒有了知覺,我感受不出錦被的柔軟,也感受不出篝火的暖洋……

側臉看到臯端近在枕邊,他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穩,濃密的長睫打着顫,英氣的長眉微微皺着,俊顏略顯消瘦,唇色蒼白……

現實裏的他此刻正在大理寺受審吧,二哥會對他用刑嗎?若我醒不過來,二哥真的要處死他?

我看着他完美無瑕的天人之顏,不知不覺淚水滿溢了眼眶,模糊了視線……

臯端之前的勸誡是對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我夢中的他原來是母後念念不忘的前朝太子,我所執迷的故事原來是母後經歷的往事。

我對他的喜愛,對他的依賴,對他的完全信任,全都源于母後遺留下的那幾張畫卷……

畫卷……避塵臺的藏書閣裏也有一卷畫,我激動得以為那是自己的畫像,卻忽略了那畫卷的宣紙已陳舊泛黃,而象牙卷軸卻光滑如新,這是一幅經年久遠但常被人拿來翻看的畫卷……這是母後的畫像……

所以臯端多次強調那不是他畫的!那是太子沈淵給母親畫的畫像嗎!

誰拿着它經常翻開?誰又将它藏了起來不敢被人發現……

夢境的謎題解開了,那臯端的身份呢?

枕邊的臯端突然睜開了那雙狹長而深邃的鳳眸,見我醒來,倏爾一驚,随即大放異彩,爍爍微顫。

“心口很痛?”他皺眉,伸手來拭我的眼淚,指尖白皙修長,映着柔柔的火光……

想起那些夢境,我不禁流出了更多的眼淚,他的劍眉皺得更緊了,掀開了我的被子檢查我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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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身不能動彈,眼睜睜地看着他拿掉了我胸前的遮蔽,他如同在看胳膊上的傷勢一般極為嚴肅地查看我的傷口,那裏有一對并不高|挺的嫩|乳,之間一道猙獰的劍疤……

我羞得沒法見人,心想這個夢不能再直接了!就算我的胸很平,畢竟也是女人的胸啊,臯端你不能紅下臉,躲閃下眼神麽……

“公主醒來了?”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傳來,帶着十分的驚喜,我循聲看去,那是一位蒙面女子,穿着宮女的衣服,身材苗條但不柔弱,眉眼有股武者的英氣。

她沒敢走近床邊,遠遠地問道:“需要什麽?我去取來。”

“多拿些麻藥來,她有些痛。”臯端的聲音染上篝火的暖色,緊皺的眉心尤為好看,滿眼閃着潋滟的色澤,似有激動,又有喜色,還有擔憂。

“看得見我嗎?能聽見我說話嗎?”他略顯急切地問着,聲音清晰卻遙遠,如隔了一重山,一重水,一重生死奈何橋……

我淚流不止,他疼憐地看着我,我的眼睛映在他墨黑的瞳仁裏竟然發着淡淡的紫色……

對了……這是夢境,難怪他會這麽緊張我,這麽溫柔體貼,關懷備至……

我撇了撇嘴,哭出了聲:“我知道自己在做夢,可我還是想問一問你,你多大了?父親是誰?”

他微微一怔,面生驚喜,又滿眼驚疑不解……

我有些忐忑,自問自答起來:“你肯定不是那個人……你也就比我二哥大一點吧,算起來該是那個人的兒子……”我眨巴着眼睛仔細看他,他的皮膚光潔白皙,額頭眼角沒有皺紋,肯定沒上四十歲,我又道:“你母親是誰呢?”

他微微皺眉,仍舊不語,黑眸沉了沉。

我緊張地咬住唇,聲音發顫:“你別告訴我,那藏書閣裏的畫像是你母親,要是這樣,我就……我就……”我嗚嗚哭了起來,要是這樣,我和他豈不是親兄妹!

我壓抑不住情緒,如同孩子一般哭了起來……我不是父皇的親生女兒,而母後深愛太子沈淵,那麽我肯定是母後和太子沈淵的女兒!同樣,臯端和太子沈淵長得相似,他常年居住在避塵臺上,會不會是當年母後和太子沈淵在避塵臺相會後孕育的孩子!那就是說,我和臯端是母後先後生下的兩個孩子,之後也許還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導致母後沒有跟太子沈淵長相厮守,卻被父皇帶走封為了皇後……

整個故事再清晰不過,母後先生下臯端将他遺留在了避塵臺,然後又在宮中生下了我……我童年的時候因為看過太子沈淵的畫像,于是錯把他當做情人,之後遇見了臯端,便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他!

我放聲大哭:“我不要你做我哥哥,我要你做我的夫君!我們不是親兄妹……”

對方:“……”

蒙面宮女取來了麻藥,驚喜道:“公主能說話了?還能看見我們了?”

臯端蹙緊了眉,伸手在我的額頭上探了探,指尖劃過輕拭我的珠淚:“這次能說話了……可惜腦子又不好使了……胡言亂語不知将我當做誰了。”

我:“……”

他嘆了口氣,沉默良久,似是做了很大的決定,吩咐宮女道:“拿刀具來,重新再拆一次線。”

“這……”

這個夢好奇怪,連醫術都奇怪得不靠譜!

傷口能夠随便拆來拆去的麽?

看着他凝重而認真地在我胸口處操刀,我吓得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暈了過去,夢裏去了另一個地方,晟朝舊都,傾盆大雨洗刷陰霾的宮殿,電閃雷鳴。年輕的母後站在大殿上,眼前刀槍林立,血流成河,耳畔厮殺吶喊的聲刺耳欲聾,紫色的巨雷在頭頂炸開,撕裂了天地和宮牆……

異域外族聯合夏晉各國入侵晟國,直|搗皇宮,為的只是九夜天石!

母後緊捏着手中的密道地圖卻遲遲不願進入密道,她望着宮門的方向身定如石,像是在等一個人,等他和她一起離開。

轟隆隆的馬蹄聲傳來,槍林劍雨之中,那道身影終于出現,他墨發披散如天邊的黑雲,身着銀龍盔甲一騎戰馬貫穿宮闱直沖而來,重重重兵鐵甲也擋不住他的威力,他踩踏橫屍遍野,向母後疾馳而去。

母後大喜,熱淚盈眶,疾跑向前伸出手去,然而數不清的箭矢寒光從天邊射來……

母後笑容凝固,一聲裂帛般撕心裂肺的大叫:“小心!”

戰馬嘶鳴,他抓住母後的臂膀拉入懷中,鋪天蓋地的箭雨射來,他以肉身作盾,血染銀甲,護住了這世上最珍愛的人……

皇宮的密道,青灰色的花崗岩壁,黑漆漆一眼望不到盡頭,母後扛着滿身是傷的他在密道裏尋路,鮮血灑盡,淚流成河……

最後精疲力竭,二人倒在了一張玉床邊,四處篝火點燃,我又回到了這個夢之前的岩洞裏……

眼前臯端換了身衣服,準确的說,面前之人穿着一襲水藍色紋竹繡銀邊錦袍,頭戴發冠,貴不可言……

“殿下哥哥?”我鬼使神差地這麽喚他,而後又覺不對,母後才能叫他殿下哥哥,我應該叫他……“爹?”

對方:“……”

我抓住了他的手,急道:“爹快告訴我,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你在這死了沒?你有沒有和母後生過孩子,母後為何後來會嫁給了父皇?”

對方:“……”

蒙面宮女又跑了過來:“拆過一次線,公主好了麽?”

對方面色陰霾,神情如喪考妣:“這一回叫我爹了。”

宮女:“……”

“那,那怎麽辦?再拆一次線嗎?”宮女憂心而焦慮。

他沉默了下來,緊了緊我的手,良久道:“九夜天石吉兇不定,能将她救活已是奇跡……”

九夜天石!他是說九、夜、天、石!

他喟嘆一聲,自言自語:“傻一點……就傻一點吧,不用再為俗世煩憂,不用再被他們所累……”

我:“……”

這個夢真的好奇怪!

是我對九夜天石太饑渴了嗎?為何會聽到這四個字!

迷迷糊糊,身上的知覺漸漸回來,心口的撕痛也漸漸蘇醒,我痛得呻|吟、流淚、大汗淋淋,冰冷的手上始終有只溫暖的手握着我,給我力量,為我拭淚,給我擦汗……

牟然唇上一涼,苦澀的藥汁順着齒間流入喉中,那藥苦似黃連,辛辣刺鼻,簡直要了我的命,我抵觸不喝,入嘴的藥順着唇邊全部溢了出來……

“主,主公,公主不喝藥……怎麽辦?”宮女焦急。

對方沉沉道:“把碗給我。”

一聲細響,片刻只覺唇上一熱,兩片柔軟微燙的東西附在了上頭,待我反應過來,濕|熱的舌頭已撬開了我的牙齒,苦澀的藥順着舌頭一滴不留地探入我喉中,霸道蠻狠,毫不留情,我掙也掙不開,硬生生咽下了所有的藥汁……

唔……好苦……

周圍一時寂靜,只能聽見咕嚕咕嚕喉嚨吞咽的聲音,片刻後他淡淡道:“再不喝藥,就這麽喂她。”

對方額了一額,道:“屬下覺得,還是主公來喂比較好。”

……

為何她叫他主公……

這番死裏逃生歷經三個多月,我徹底清醒過來,已至深冬,白雪皚皚覆蓋了整個皇城,豔陽高照,但卻依舊冰寒,我躺在自己寝殿的床上,滿屋濃烈的膏藥味,厚重的窗簾擋住了窗外耀眼的白雪,火炭噼噼啪啪在床邊響着……

雲珠見我醒來,歡喜得淚水奔流,滿殿的人皆歡天喜地,如迎新生,口念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二哥第一時間趕來看我,幾月不見,他消瘦了許多,還續上了邋遢的胡子,一點也不帥氣風流了。

他勒得我胸口一悶一悶喘不過氣來,問這問那問我哪兒還不舒服麽?随後皇後、謝紫華、四弟、六弟也來看了我,我大病初愈,精力有限,不能一一接待,衆人見我能說能動,也都放下心來,露出應有的喜色。

好不容易等到一個人獨處,我叫來雲珠問道:“是誰救醒我的?師父現下如何?”

雲珠眸色躲閃,垂眸道:“是馮太醫帶着數十名太醫救醒公主的,大師現下……失蹤了。”

“失蹤?”我驚了驚:“如何失蹤的?”

“公主重傷,殿下大怒,命大理寺卿嚴審大師,大師就不見了……”

我心口驟涼,又覺得不信,臯端怎能在我生死未蔔之際自己逃跑了呢?

“公,公主別難過……大師原本是想救公主的,他跪在殿前自薦,以命做保,要給公主醫治,可……可殿下不信大師,說大師的命怎及公主的命,他不讓大師醫治,大師為了自保就失蹤了……”

我頭中暈了一暈,扶住了額頭,他不可能棄我于不顧自保離去,夢裏的情景依稀記得,我急忙解開衣服查看傷口,那道臨近心口的劍傷清晰可見,而縫合劍傷的線紋密密麻麻如同百足蜈蚣……

我倏然大驚,若只縫合了一次傷疤怎會有這麽多的線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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